「今天是六月六日啊?」一个不经意便悄悄来到的日子。琉黎以前老说她像个孩子,现在裘诺倒觉得自己很老了,心境上的老比容颜上的老更悲惨。
琉黎立刻在电话线另一端大声挞伐,「拜托!小姐,你跟裴伶的生日最好记了。她是中国情人节生日,你则是国历的六六大顺……你该不会忘了今天是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吧?」说了一大串,琉黎最终惊觉自己在跟一个胡涂蛋讲电话。
「有人帮我记得,感觉挺不赖。」穿著浴袍的裘诺用毛巾擦拭著湿淋淋的头发。
她瞥一眼床头的时钟,十二点整,是六月五号和六号的交替点。只有真正的好朋友才会这么贴心,在生日的第一时间打电话。
「拚命三郎裘经理可以记住饭店餐宴的每一天排程,终于也有忘日子的时候。」琉黎乐得像抓到她的小辫子。
坐在床缘,默默在大腿上写出「二十六」的数字,裘诺笑出声,「只是生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你爱的人不在你身边。
房间里,收音机里的莫文蔚唱著--
吞下寂寞的恋人啊 试著辛苦的去了解……
「搞什么,浇了我一大桶冰水。」那种低落的语气。「你在听歌啊?」琉黎隐约听到裘诺房间里沙哑的歌声。
「嗯。」裘诺淡淡回道。
「没事就别自己一个人闷在家。待会儿我下班一起去唱歌怎样?」对于裘诺淡淡的「嗯」,琉黎自然是不满意。今天轮到她值班,所以午夜十二点了她还在公司,要到两点才能走人。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裘诺问著,提醒自己要扬高声调,别让琉黎担心。
却是遗憾少见、有谁如愿,真是让人不开心啊……莫文蔚依然唱著。
「其他同事也想帮你庆生啦,捧不捧场?」嘻嘻,待会儿要去的人当然不只有她们两个,还包括总经理。裘诺人缘一向不错,同事当中有很多人要去,花组长也要去,但被她使计摆脱掉。
「我的歌声不怎么样。」蹩脚的拒绝理由,却也是事实。
「歌喉好早就当歌星去了,干嘛还要辛苦当个白领阶级?裘诺,从实招来,该不会你有地下情人要帮你庆生吧?」琉黎同裘诺都在经营愉快的气氛。
明白好友的用心,裘诺笑道:「小姐,这回你的狗鼻子失灵,根本没这事。」
「好啊,拐著弯骂我狗。明天你来上班,看我怎么修理你!」终于笑了……琉黎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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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诺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可是在夸奖阁下想像力丰富,适合去写悬疑小说;只当饭店经理太委屈你了。」
琉黎自然是受之无愧的接下这份称赞。「我早就这么想!哎,我是龙困浅滩。你说,我这匹千里马什么时候才能遇著伯乐?」
裘诺倒好奇琉黎莫名的自信。「不懂得谦虚,我真怀疑你怎么爬到今天经理的位子。」
「当然不是像某人拚命来的。小姐,别光说我。你真的不出来吗?」琉黎重回话题的主题,她今天可是身负把裘诺一起拉去唱歌的重任。
「还是不要,为了你们的耳福著想。」裘诺铃铛般的娇笑声传到琉黎耳里,为的是要好友放心。
她知道琉黎关心她的感情生活,只是当感情这回事困著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的时候,就很难潇洒得起来。
琉黎没说话,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和其他人去喔。如果你改变主意再打我手机。」好朋友总是多了分互相了解,也不勉强。
「嗯。玩得开心一点。」头发擦干,裘诺放下毛巾。
「那还用说,要开心的场合就不能少我。寿星,我要收线了喔。」
「琉黎……」裘诺赶紧叫一声。
「什么事,改变主意了吗?」虽然知道不可能,但琉黎还是希望的问道。
「不是。是要谢谢你打电话给我。」裘诺轻道。在这样静寂、寂寞得仿佛全世界都停格的夜里。
电话那端立刻传来琉黎大剌剌的声调,「三八,我不跟不懂享受生活的人说话。拜拜。」
裘诺轻轻挂上电话,又盯著电话,站起来、又坐下去。
就这样反覆几次,裘诺见电话没有再响起,遂走到桌边,拨拨额际的发丝,单手支颚的翻开从公司带回来的企画案。
心不在焉地翻阅数页,裘诺发觉自己根本在虐待别人辛苦做出来的企画案,于是又站起来替自己倒杯咖啡,打算喝完咖啡便好好定下心之际,电话在此刻响起。
「喂?」颤抖的手接起电话,裘诺的声音却不颤抖。她隐约猜到打来的人是谁。
可见这几年来的练习还是有很不错的效果,在在乎的人面前能有不在乎的表现算不简单。
「是我。」
一道男性低沉的声音,越过阿拉伯海、黑海、地中海,在仿彿全世界都停格的深夜里沙哑响起。
「刚刚打了电话给你,可是你电话一直占线中。」是方智范从法国打来的越洋电话。
尽管相隔千里,靠著人类不朽的发明,方智范的声音还是很清晰的传到裘诺的耳朵里。
她思念的声音。
「是琉黎打来恭贺我又老了一岁。那个女人常常忘了自己年纪比别人大又爱亏我。劝你以后交朋友小心一点,别误交损友……对不起,拉拉杂杂说一堆,还没问候你呢。你好吗?」
千言万语只融入在未了轻快的三个字。不容易啊!故作不在乎……
往事也许能靠人的意志力,装得就像一阵风。
船过水无痕。
没回答她的问题,隔一段很长的缄默,方智范迳道:「我以为你不会再跟我说话了。」
刻意忽略方智范语气中的落寞,裘诺嘻嘻哈哈地,「我坚决相信人类的嘴巴除了吃东西之外,就是用来说话的。」既然要装坚强,就装得像一点。
「你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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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莫非他听出什么?「当然。有朋自远方来,而且还是远从法国打来的电话,我感动得快痛哭流涕!」裘诺卖力耍宝著。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她裘诺是倒吃甘庶,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变得愈来愈会说话。
「生日快乐。」像调整好的音弦,方智范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了。
「谢谢。」每年她生日他都会打电话给她,而她每年也都会回以这两个字。
「生日快乐。」方智范又说一次。
「我说了,谢谢。」这人吃错药不成?「法国好像没有炭疽热喔!」
不理会裘诺的另类幽默,方智范一迳说道:「生日快乐。」
「你干嘛,嫌中华电信钱赚得不够多、还是你想一次让我老很多岁?」讨厌!她都已经很努力维持语气的轻昂,他的声音可不可以不要听起来那么温柔?很不争气地,刹那间,裘诺有股想哭的冲动。
如果方智范能在她身边多好,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光看著他,她就能满足。
曾几何时,相爱过的两个人变得这般刻意的小心翼翼。
大概知道年龄是女人碰触不得的话题,方智范住了口,改道:「不久后我就要回台湾。」
裘诺力持住哭腔,「我知道。台湾媒体把你大肆报导成英雄。回来也好,你现在很红,竞选总统都没问题。到时候别忘记拉拔我一把,先说好我要当副总统!」又在演戏了。裘诺突然觉得自己有自虐狂。明明很想大声说想他,却像个小丑愚弄两人。
往年他都只送她一个「生日快乐」,今年特别多,会不会是因为他要回来的缘故?
第一个「生日快乐」她能想成是他今天的贺喜,那另外两个呢?是不是他从法国回来后,还会给她两次惊喜?如果是这样,那又是什么样的惊喜?
一段爱情会失败不是没有原因的。爱情面前没有公不公平,只有真与假!
「副总统会嫁不出去。」他的话筒短有力又令人有笑意。
裘诺噗哧一声,这次是百分之百的真笑。「多好!」嫁不出去,用一辈子去等待一个人算不算傻气?
「几时改当尼姑?」在裘诺的笑声中,方智范淡问。
两人都惟恐一不小心就会碰触到令两人分道扬镳的伤口。他很高兴听见自己心爱的女人是真正的笑了。
「尼姑!?才不是。你这样说,好像我很没有行情。」能和方智范这般谈话也是一种幸福。裘诺心忖。
她是感恩的人,却没必要为此出家,真要这样,只怕也是六根不净的尼姑。
他的话里隐含脉脉情愫,「听这话,你现在很有行情?」
「和你一样有行情啰!」幸亏几年公关经理不是干假,她才能这般反应机灵。
「为什么不出去玩?」情愫又迫著她来。
清楚方智范指的是生日这一天为何不去玩,裘诺只道:「该堕落的时候还是要堕落是吧?嘿,法国和台湾的时差没差那么多吧?现在台湾半夜十二点多,我生日才刚刚开始,况且我已经出去大玩特玩一整天。是这副身体老了,它向我发出追缉令,提醒我该乖乖回家休息。」裘诺强颜欢笑著。
方智范不用知道她一直待在家里,苦苦守候他的电话。
他甚至不用知道,听他的声音便是一种堕落;因为这只会让她更加思念他。即使此时此刻他的声音就在她的旁边。
可惜,声音无法储存。她也不爱声音被那录音带录起来的机械式。
于是,他的声音只能放在心底酝酿;期待有朝一日能酝酿出一瓮好酒。
突然之间,他们两个人都沉浸在彼此的心思里。靠著一管电话线,两人轻轻呼息,沾染对方身上传来暧昧不明、处于灰色地带的爱情,允许彼此在各自的生命中再交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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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许久,电话线远远的那一端又响起他的声音。
「诺,我很想念以前我们求学那段时光。」也只有那段时光,他们两个人是在一起的。
不似有人坚持当鸵鸟,方智范选择爱情「真」的那一面--坦然面对。
裘诺默然不语。
他的声音里投注太多感情。
「还记得你要献花给我那一次吗?」方智范轻道。
「你想说什么?」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却是她心底不能遗忘的往事。
不可思议地,方智范声音近得就像在她耳边吹气。「你爱我。」
那三个字,像一阵清风飘过;原来风可以不受拘束,能带走往事,也能勾起回忆。
「我没有。」裘诺矢口否认。这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不管他指的是以前现在或以后。
不能不能不能……不能承认。就让她当一个胆小鬼好了。爱情迎面而来,却不敢接手。
她要的是一个可以幻想、却又不会让自己受伤的距离。
「胆小鬼。」方智范同裘诺心有灵犀。
掀开裘诺的铁罩,方智范像他的姓「大方」了起来。说一次和说两次是没有差别的,「你爱我。」这三个字让他的声音里有愉悦之意。
「我才不是胆小鬼,而且我也不承认。」既不承认,当然也就没有胆小鬼的称号。
「胆小鬼爱我、我爱胆小鬼。」没有理会她,方智范自得其乐碎碎念起来。
「我……我警告你,别乱说子虚乌有的事情。」可恶,他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重复,还?心巴啦的说……他爱胆小鬼!
「你没有证据!」胆小鬼索性耍起赖来。
她就是肯定他拿不出证据来,就连人证都没个影。唯二知道她和方小子有过一段情的就只有韩裴伶和方琉黎,如今她们一个远嫁英国、一个正在
KTV里飙歌。
人证物证都没有,这出戏她看他怎么唱下去!?
「若我说有呢?」
闻言,裘诺下巴差点撞到电话筒。
这似乎还不可怕,彼端徐徐传来如沐春风的声音,「人生是个大舞台,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不错,没想到学摄影的还能把莎士比亚的剧本倒背如流。」那一天该不会就是今天吧?表面上裘诺称道,实际上对方智范的斩钉截铁心生不服。
爱一个人就要被他吃得死死!?「有事上奏,无事退朝;拿不出证据,包青天想去睡觉了。」他有可能是在吓唬她。
「我有三千个证人。」又是一记青天霹雳。
比起方智范的沉稳,裘诺终于知道什么叫整瓶水不响、半瓶水响叮当。
从他电话响起的那一刻起,从头到尾只有她这个半瓶水叮当叮当地扮演小丑,负责娱乐两人。然后,只待他这个整瓶水轻轻地一推,她所有的虚幻便将化作无形。
他竟然想揭穿两个人没有共识的共识--她的假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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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筒中,让她想念的低沉笑声里浓浓的把握,令裘诺心惊眼跳。
裘诺用敷声晾笑抚平心中的惊窒。「哈哈,我不是三岁小孩,别想诓我。三千个证人?我看你是要找三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