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绮,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他及时以手挡住她用力关上的门,取得最后的发言权。冷静的眼眸看进她眼里的慌乱,“你从来不肯说你想要什么,任我胡乱猜想。我猜错,你就对我发脾气,不肯听我解释。”
“你去找不会对你发脾气,肯听你解释的俞梦霓好了!”她就是这么不讨人喜欢,怎么样?他干嘛委屈自己迁就她!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如你所愿,我就去找梦霓。”子逸也是有脾气的,不习惯低声下气的他,立刻给予反击。“至少她比你诚实。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但你呢?阿绮,你对我,甚至对你自己诚实吗?”
仿佛受不了他尖锐的言语,犀利的眼光,宁绮失控的大吼:“够了,我不要听!你给我滚出去!”
她用力摔上大门,把子逸给隔离在门外,也把自己的心给摔碎。
她不诚实吗?她就是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却无法撇下骄傲去求,才会这么痛苦。
冰冷的泪水不断流下,宁绮背靠著门,软弱的滑坐地面。子逸永远不会明白她的心事,在康河泛舟的那日他不懂,在纽约宫的那夜他不懂,即使是现在,他还是不懂。
她不是任性,不是固执,只是骄傲。因为,骄傲是她如今唯一拥有的。她的心,她的情,她的人,全都属于他了。难道连骄傲也要属于他吗?
第九章
“阿绮,你还要躲我多久?”
俯在她耳畔的低语,使她像只受惊的小兔慌得逃进热闹的婚宴里。那雄浑低沉的足以掳走女性芳心的优雅男嗓,依然拥有扰乱她的力量,一再在脑海里回旋。
理不清心头的情绪是什么。曾经以为不去思考,也完全不去想,让忙碌的课业与工作占满她的生活,很自然就会遗忘。然而,不思量自难忘呀!
谁说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会让浓情转淡的?为什么她反而像被茧丝缚住的蚕宝宝无法挣脱?
记得一位作家曾这么说过:“未完成的情爱,总是教人无处可逃,即使踏遍山海江河,捱过朝夕年月,心里永远有一块空缺,在角落等待。”
她对子逸的情感便是这样吗?一再束缚住她的生命,只因为她与他没做个了结?
不,怎会呢?
子逸离开她位于剑桥的公寓后,连电话都不曾打给她,完全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曾经以为他的电话很烦,后来才发现再烦人也是甜蜜的烦呀。一旦没有了那些烦人的电话,他就像只断线的风筝永远飞离她的掌握了。午夜梦回之际,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下,仍无法相信情已逝,爱难回,两人就这样各分东西。
这样也好吧。
既然他不爱她,何妨让自己就此断了痴念。然而,痴是可以断得了的吗?连诗人都道:“上帝祂也无法调回一个痴定了的心。”
她花了十年都没办法忘了他,两个月更不可能了!
惆怅之余,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就在她以为与子逸此生无缘,突然传来她二哥宁缙结婚的消息,令她不得不再度返家,避无可避的面对子逸。
家人,是她无法拒绝的。
即使心情若飘忽的纸鸢,但不管飞得再高,逃得再远,牵系在亲人手中一端的线,永远有力量把她拉回来。何况她真的高兴苦恋多年的二哥,终于能有情人成眷属,娶到这么个美艳的二嫂回家。
可是再度面对子逸……
原本就意料到会碰面,子逸毕竟是宁家的至交,二哥的婚礼他于情于理都会出席,她心里早有准备。但在教堂时与他四目相交的刹那,她悲伤的发现有些事只是被冰封住,从来没有消失。一旦冰化了,随时会像花儿般盛放。
子逸的眼光专注而炽热的锁住她,令她无端的心乱,想逃。
但能逃多远呢?即使永不相见,于逸在她心中永远会是魅影,阻碍她破茧而出。
只是逃的本能还是让她能避则避。直到两人狭路相逢,他抓住她胳臂俯向她耳语,那饱含深刻情绪的低语,一如往昔在她体内引起骚动。
那一刻她想投向他,即使他爱著别人,对她只有肉欲都没关系。可是宁家人的骄傲却让她无法匐匍在他脚边,接受没有爱的婚姻。所以,她再度逃了。
逃入人群,并没有因此让她感到安全,她的心更加忐忑、更加慌乱、更加无助,她觉得就要淹没在人海之中,没有人可以救她。
“阿绮!”斯文带笑的轻柔呼唤,将她从濒临窒息的氛围中救出。宁绮空洞的眼神有了生机,凝视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虽然不像夏晔那般漂亮,博智的娃娃脸一望就让人心生好感。从母系那里得来八分之一的德裔血统,使得他的脸型更为立体分明。五官则是东方人的清秀,两道浓黑整齐的眉,下嵌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挺立的直鼻下,是笑起来吸引人的美唇,和一口闪亮的白牙。
“我看你在发呆。怎么样,肯不肯赏脸陪我跳支舞?”他伸出友善的手。
“博智……”她犹豫著。
“快点!”他一改之前的温文,一把捉住她胳臂,将她带进舞池,明亮的眼睛朝她肩后望了望,嘴角噙了抹得逞的笑。
“怎么回事?”她想旋身看个究竟,博智立刻阻止她。
“别看!两只发情的公鹿抵角,动物奇观常常有播,没必要看。”
“博智,你到底在说什么?”她瞪他。她家什么时候开始养鹿,她怎么不知道!
“我更正。”博智不正经的朝她轻眨鬈翘得令女性羡慕的长睫,笑开一口白牙。“那两只公鹿没抵角。因为在他们摩拳擦掌准备为母鹿决斗时,发现母鹿被我给抢了过来。”
“博智,你胡说八道什么!”宁绮脸一热,气急败坏的娇嗔。
他大笑著,带她在舞池中转过一圈又一圈。宁绮这才从眼角余光瞄到子逸与耀庭各站在舞池外一端,狠狠瞪向博智,心里有些恍然。
“你太过分了,竟然把人家比成母鹿。”她埋怨的道。
博智不以为忤,亲昵的拥住她。
“我看你一整天魂不守舍,才想逗逗你嘛。阿绮,以往我们虽然不是很亲近,但我一直当你是妹妹,可不像那两头公鹿对你有非分之想。”
“你……胡说什么!”她不自在的别开脸。
“耀庭的心意我一直明白。他三不五时便要藉酒装疯,吐一吐他对你的爱慕之心。子逸呀,嘿嘿嘿……”他故意卖关子,偏头审视宁绮嫩脸上的红潮。“啧啧啧,真的看不出来他是那种人。”
“什么种人?”她投他一个大白眼。
博智只是噙了抹可恶的笑,嘻嘻闹闹了一会儿才俯向她耳畔俏声道:“如果你没得健忘症的话,该记得宁纪结婚那天,也是同样热闹的舞会,公认的柳下惠竟然在舞池里吻美女,那样旁若无人,大剌剌的……”
“才不是那样的!”宁绮脸上的热度几乎可以煎蛋了,博智笑不可抑。她气愤的踩他的脚。“你……偷看!”
“哎哟!”他发出一声惨叫,嘟起漂亮嘴唇委屈的抗议:“寃枉呀!明明是你们赐给别人看的机会,在纯情无邪的小生面前,演出那种限制级的书面,怎么可以说我偷看?人家可是正大光明的看哟!”
“你还说!”她气恼的想再踩他一脚,被他机灵的闪开。
“阿绮,你别这么恰!我是不小心看到的。不过是到露台透一口气,没想到会有这么惊天动地的发现……”
“我不准你再说了啦!”舞曲刚好在这时候结束,宁绮气冲冲的想撇下他离去。
“还不行。”博智及时拉住她,眼里有抹顽皮。“除非你已经决定下支舞要跟谁跳了。左边的是耀庭,右边的是子逸,你说,我们该从哪边退场?”
“你……”宁绮杵在舞池中无法动弹。
“噢,我真是太感动了!原来你宁愿选择我。就算被那两只公鹿联手追杀,我也可以瞑目了!”他一脸陶醉的得意样,逗得宁绮好笑又好气。
“你不要这么不正经好不好?”随著乐曲再度奏起,她跟上博智的舞步。
“想听正经话吗?”他突然脸色一整,黑眸专注而严肃,咄咄逼视向她,“我以为你应该会比若薇更聪明的处理情感问题,没想到你跟她一样胡涂,让情同手足的朋友为你争风吃醋。是不想让若薇专美于前而效法的吗?”
“博智,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她气的花容失色。这是子虚乌有的指控。
“我当然可以这么说。”他继续严厉的审视她,“身为子逸和耀庭的好友之一,我无法坐视他们为你反目成仇,重蹈宁纪和夏晔为若薇针锋相对的覆辙。”
“这不是真的!”她白著睑争辩,“他们两人才不会为了我……”
“会的!”博智斩钉截铁的回道。“耀庭从上回宁纪婚宴后,就变了一个人。不再周旋于莺莺燕燕间,专注于你一人。至于子逸,向来谨慎的他,不曾为女人如此轻狂,敢在舞会中热吻。他近日来的憔悴神伤,每次听见耀庭提起你时,隐隐浮现的伤痛,都难逃有心人的目光。他们不同在于,一个是光明正大的追求你,另一个是背著众人和你苦恋。我想,子逸直到如今仍秘而不宣,是因为你不肯给他承诺吧,同时也担心会伤害到耀庭。可是你的作法,却使得这种伤害早晚都会发生。”
“我没有……”
“是,就因为你什么都没做。你的不鼓励、不拒绝,让耀庭以为他有希望。你的不承诺、不下决定,让子逸为你害相思。阿绮,你还要胡涂到什么时候?真忍心看一对好友为你而反目?”
“博智,你这么说不公平!”宁绮紧咬著下唇,虚弱的道。一对眼眸盈满水气。“耀庭从来没说什么,只有几次友谊的约会。至于子逸……”她细弱的声音破碎了起来,难掩激动的哽咽,“他根本不爱我……”
“不爱你?”他像听了一则不好笑的笑话似的从鼻孔逸出轻哼,深炯的黑眸锐利的刺探进她的泪眸,引起她体内一阵战栗。
“阿绮,没想到你愚昧至此。尽管你与子逸曾有长久的分离,但毕竟你与少年时期的子逸交谊匪浅。你该了解他的为人,如果他不爱你,不会苦苦追求……”
“不是这样的,博智。他没有追求我,我们甚至有好几个月没联络了!”她忍不住吐出心里的幽怨。
“想必是你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不要他再去找你的吧?”他好比福尔摩斯般睿智,将事情推测个八九不离十。
“他……另有所爱,对我只是欲望。”宁绮气苦的道。
“欲望?”博智翻了翻白眼,宁绮尽说些不好笑的笑话。他带领她舞到舞池的另一端,眼角余光瞄到舞池外那两只发情的公鹿,显然对他和宁绮连跳三支舞感到不满,像是失去耐心似的,随时都会扑过来。他得快点了。
“阿绮,我不知道你认为子逸另有所爱的人是谁,但是一个男人不会仅为了欲望对女人苦苦纠缠,必然有更深刻的感情才会促使他这么做。”
宁绮心弦震动了一下,激动的心想要相信博智的话,可是俞梦霓这个名字像鬼魂般紧紧揪住她,令她迷蒙的泪眸蒙上阴影。
“俞梦霓就是他爱的人。” 一抹惨笑逸出她唇角,她心碎的道:“我不否认子逸对我有深刻的感情,那是基于他跟大哥的友谊,以及他的道德良心自认为对我有所歉疚,那不是爱……”
“阿绮,你错得离谱。俞梦霓和子逸绝不像你想的那样。想要知道实情,建议你跟子逸好好谈谈。”他意味深长的道。“一味逃避不是办法,有些事还是该摊在阳光下说。至于你说子逸是顾全友谊和对你的歉疚才追求你,我不认同。即使宁纪知道你和子逸发生超友谊的关系,基于你们都是成年人,他不会因此和子逸断交。再说到道德良心好了,如果子逸不曾对你动心,根本不可能和你发生枉顾道德良心的事。简单来讲,就是他被你吸引了。”
“其实是……”她羞恼的涨红脸,然而博智的眸光像神父一般坦然温暖,让她觉得这么私密的事也可以跟他坦白,“我引诱他的……”
即使他有丝毫的惊讶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温和的一笑。
“阿绮,你太不了解他了。我们称他柳下惠是有原因的。一伙人曾起哄去脱衣舞俱乐部,子逸尽管不情愿,还是被我们拉去。不是我要低估你……”他促狭的眼光迅速扫了一遍她被礼服衬托得匀称美好的身段,“那里的脱衣舞娘个个身材比你惹火,脸蛋更是上选。但无论她们怎样在子逸身上磨呀蹭的,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子逸虽然免不了会产生生理反应,还是克制住自己,不像我们露出丑态。最后,他甚至没找任何女人发泄,只是回去饭店在游泳池里游个几十趟解决。”
说到这里,他俯向宁绮,智若大海般的深沉眸光无比严肃的凝视向她。
“阿绮,子逸如果不想要坏,就算你在他面前脱光衣服,他都可以不为所动。他之所以被诱惑,只因为他为你动心;否则,如你说的,为了与宁纪的友谊,为了你们自幼的情谊,他断然不可能动你。你只是诱惑他,他有十足拒绝的权利;可是他没有呀。这绝对不是欲望那么简单的事,聪明如你,怎么会看不出来?”
为固执蒙蔽的心扉,被博智恍如雷电威力的话重重劈开。记忆水波似的层层剥开,前尘往事迅速在脑海里流过,宁绮顿时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她始终为十年前的旧伤耿耿于怀,因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固执地把子逸的深情视为责任义务,拒绝相信他的真心。其实,她只是害怕再度心碎。
原来骄傲的她,只是个自私自卑的人。痴到了真,是无条件的。她却斤斤计较子逸付出的情,是否值得她回报。爱情,不是可以思考、用理智的天平衡量的,而是用心去感觉。这道理她怎会不明白?
十年前她有勇气表白;十年后的她,却怯懦的一再逃避。她失去了勇气,换来的不是心的安全,而是再次的心碎。
她怎会愚昧至此?不敢置信的眼眸里有著晶莹的泪珠,循著心的指引,投向带著势在必得的决心正朝她和博智走来的男子。
他的眼里隐藏著怒气,在遇到她懊悔、渴望的眸光时,那抹怒气转变为另一种火焰,窜进她的灵魂。
“我想,你希望我把你交给子逸吧!”博智同情的望了一眼另一头显然察觉到不对劲的耀庭。不是他不帮他,而是宁绮根本对他没意思,怪不得他呀。
“博智……谢谢你……”她哽咽道。
“你们结婚时,再谢我吧。”敢情他当媒人当上了瘾。刚从今日婚礼的新郎新娘手中接过大红包,立刻著手第二笔生意,指望能从子逸和宁绮手里拿到第二份谢媒礼。
他带她迎向子逸,面对好友眼里的凶光,不以为忤的露出少年般淘气的笑容,把手中的宝贝推向他,企图乎抚子逸的怒火。
“宁绮想出去透透气,你一定不介意陪她去吧?”
柔软的娇躯就在他怀中,萦绕著他记忆无法挥去的女性馨香弥漫在鼻端,子逸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哪有心思再去计较博智亲密拥住宁绮热舞的怨恨。他紧紧的拥住她,仿佛害怕她再次逃开,迫不及待的想找个隐秘处与她独处。
“温室那里应该没人。你快带阿绮去,耀庭那我帮你挡著。”博智很有义气的提醒他,子逸向他致上感激的一瞥,迅速带著宁绮离去。
∞ Φ 风の谷 Φ ∞∞ Φ NauSicAa Φ ∞∞ Φ 风の谷 Φ ∞
宁家的温室四季都有鲜艳的花朵轮流开放,悬挂在门边由吊盆垂下的吊钟花,宛如风里飘荡的紫红色铃铛,迎向来访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