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睛盯着窗外砸在路面上的水花,雨水砸地的声音似乎都没有间断,铺天盖地是哗哗哗的声音,让人心绪不宁。
她的眼睛落在窗外的水坑处,一双脚噼里啪啦匆匆踩过,砸出更大的水花,远处朦朦胧胧发白的灯笼快速朝这边挪了过来,雨水之中,灯笼四周似乎有万千飞蛾,萦绕飞舞,一团一团翻滚过来,灯笼走到门口,被熄灭了。
屋里的幼柳知道是郑白羽回来了,赶紧跑到门口打开门,接住郑白羽手中的灯笼,回身放在地上,郑白羽一脸的凝重,并没有脱掉身上湿淋淋的雨衣,似乎满腹心事一般,快步走了进来。
进门撞见沈婵儿正襟危坐的架势,再看她强忍紧张的神情,他将要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慢悠悠转身去倒了杯奶茶。
黑暗中传来沈婵儿略微颤抖的声音:“情况怎么样?”
郑白羽还在慢慢喝茶,沈婵儿紧紧咬着下唇,屋里死一般的宁静,幼柳乖乖站在一侧,本想帮郑白羽脱掉雨衣,此时却不敢靠近了。
第三十九章:闹小脾气
沈婵儿隐隐感觉到情况不好,强压音量,认真的问:“到底怎么样?他有没有杀了南荣铮?”
郑白羽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全然放松,看着奶茶杯里漂浮的细乳,轻轻吹了吹,淡然道。
“没杀。”
沈婵儿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咣当一声落了地,她紧绷绷的浑身忽然感觉酸疼,脱了力般瘫软下来,连声音都变得软绵无力。
“抓起来了?”
郑白羽仍是淡淡的语气,讲起了知道的事情。
“南荣锋攻进去的时候,南荣铮已经跑了,看似走的很匆忙,甚至将白玉霜留在了军营。”
沈婵儿又提起了精神,定定的看着郑白羽,郑白羽借着窗外透过来的光,扫了她一眼,然后才似漫不经心的道。
“白玉霜没能幸免。”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从沈婵儿方向传来秘色青瓷摔碎的声音,郑白羽淡淡的吹着细乳,又喝了一小口,幼柳倒是吓了一跳,赶紧跑到沈婵儿身边,关切的问。
“主子有没有伤到?”
沈婵儿淡淡的道:“没事,你们出去吧。”
她看似很累的样子,幼柳知道自家小姐又要跟姑爷生气了,不禁劝道。
“七少爷打下来的城池,被二少爷偷袭抢占,七少爷肯定会心有怒气,杀个一个半个人,也算是正常,小姐您……”
“行了,幼柳来来来,跟爷出去雨中漫步。”
幼柳还没说完,就被郑白羽揪了出去,听到身后吱嘎一声关门声,看似已经睡着的沈婵儿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走到窗边,支起上悬窗,看着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情不自禁将手伸出去,触碰到冰凉的雨点,狠狠砸在手上,感觉手都被砸的端不平。
幼柳说的对,这半年来,捷报频频传到西北大营来,七将军率领皇帝亲兵横扫托克边境,所向披靡,接二连三夺回被托克霸占的边境城池,南荣锋就如一颗在西北大漠冉冉升起的新星,闹的满朝轰动。
但在最后一个城池即将拿下之时,南荣铮代表七将军使者,登上了最后一个城楼,从守城将领手中接下了印信,成为城池最新的守卫者。南荣锋本已经回到了西北大营,得知这件事之后,二话不说,率领自己的亲兵日夜兼程朝前线奔去。
沈婵儿曾站在他的身后静静的看着他,他坐骑下四蹄飞扬起的尘土,像是表明了主人现在的怒气,如冲天烈火般。
她劝不住南荣锋,只能请郑白羽悄悄跟过去,在关键时候阻拦一下也是好的,却没想到郑白羽带回来的是这样一个消息。
郑白羽当然不会管白玉霜的死活,因为这不在沈婵儿的嘱咐之内,也算是南荣铮的私事,南荣铮都忍心将即将分娩的白玉霜独自留下,就已经证明他已经绝情绝义。他出头阻拦,算是什么事。
沈婵儿的心里密密匝匝全是一团乱麻,一个即将分娩的孕妇,南荣锋都不肯放过,而南荣铮竟然也能将那个女人留下,或许吧,她曾经想过,对于南荣家的男人来说,爱情就是事业的附属品,女人都要为江山让路。
她想的久了,觉得很累,以后还是离南荣锋远一点的好,越是靠近他,越是靠近了火坑,靠近万劫不复。
南荣锋从前线回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他似乎很兴奋,兴致勃勃的组织将士们举办庆功宴,烤全羊,手把肉,大火涮锅,京城西北的美食美酒美人都摆了上来,顿时振奋了人心,将整个西北大营久战沙场的疲惫一扫而空。
听着整个教练场上纵情高歌,沈婵儿只觉得一阵阵头疼,大周四面已经相继收兵,这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对大周来说是一个重创,也是一个转折点,从此就树立了大周天朝上国的地位,四国来朝,纵横天下。
他们是该高兴吧,连她心里都觉得阵阵自豪,但是想到南荣锋脚下的尸骨,便觉得不寒而栗,想开心都开心不起来。
南荣锋来了兴致,瞅着场上舞动的西北美人儿,吩咐身边的侍卫去请沈婵儿,可是等了不一会儿,侍卫前来禀告说。
“七少夫人说头疼的厉害,不方便过来。”
南荣锋眼睛闪了闪,又举杯跟周边的将士天南地北的侃了起来,这种场面放眼望去,恐怕要比战场厮杀壮观很多,铺天盖地的篝火和士兵,一直蔓延到整个山谷,密密麻麻,就连远在群山那边的托克国也能听到大周西北大营的鼎沸,使劲吸了吸鼻子,甚至能闻到那边飘过来的酒肉香。
庆功宴一直闹腾到深夜,沈婵儿一直睡睡醒醒,被外面的一惊一乍烦的头疼,气的坐了起来,点了灯看书,左右是睡不着了。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东倒西歪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惊,手里的书也停在了当页,渐渐听清门外轻微的人语声。
“主子爷当心些,要不要属下去吩咐煮一碗醒酒汤?”
沈婵儿猛然站起来,快步走到门边,咔嚓一声将门锁上,咬着下唇又钻回到床上,等着他来开门。
只听南荣锋先是推了推,发现推不开,含糊不清的嘟囔道。
“诶?怎么锁门了?”身边的侍卫便低声劝道:“可能是睡了,要不属下给主子另换一个帐篷吧。”
沈婵儿以为门外已经没了人,便轻轻的坐起来,双脚刚刚落地,就听到“哐”的一声巨响,有人砸门,顿时唬了她一大跳。
“开门!我知道你还没睡!”
沈婵儿无奈的叹口气,自己是急糊涂了,刚刚急着锁门,竟然忘了熄灯,她只能道。
“我已经睡了,你去别的地方睡一夜吧。”
南荣锋的心情似乎很好,在门外哄道:“你把门开开,咱们一块儿睡吧。”
沈婵儿知道门外肯定还有侍卫,他脸皮够厚,她还要脸呢。当即气的大声干脆的道:“不行!”
南荣锋只能道:“那好吧,我去找别人了啊?”
门外没了动静,似乎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沈婵儿慢慢走下地,挪到门边,趴在门边向外面瞧,果然看到一大堆人的背影,已经走了出去,她咬了咬牙,心中赌气。
忽然感觉身后有响动,吓她一跳,惊叫一声转回身,正好看到南荣锋已经钻进了上悬窗,站在她面前,嘻嘻笑着看她。
南荣锋进屋就看到沈婵儿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面前,发鬓松散,只穿着浅浅的肚兜和单薄的里裤,顿时心花怒放,夜风吹来,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馨香扑鼻,说不出的香艳欲滴。
他大笑一声一把横抱起她,笑嘻嘻的道:“外面满是膻味儿,你忍心让我搂着烤全羊睡觉嘛?”
这一晚被他折腾的惨了,沈婵儿又犯起了贪睡的毛病,早上任凭南荣锋怎么叫,都懒得睁开眼睛,梦里都是那个女人哭叫的声音,她四处跑,四处逃,都逃不开那个女人阴魂一般的眼神。
“都是你,是你们……害死了我,杀死了我的孩子……”
她吓的哭叫起来,断断续续的啜泣。
正在外面跟副将说事情的南荣锋忽然听到幔帐里传来的声音,立马转身两三步走到床边,轻轻拍打她的脸,轻声叫道。
“醒醒,喂,醒醒。”
沈婵儿猛然吸了口气,吓的睁开眼睛,脸色惨白,还是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南荣锋帮她掖了掖鬓角,问道。
“做恶梦了?”
沈婵儿现在吓的三魂去了两魂半,恍恍惚惚的点点头,南荣锋将她抱了起来,搂在怀里拍了拍,她也在呆呆的看着一处。
外面的副将哪里敢抬头看这夫妻俩的调情,只是站在原地规规矩矩地眼观鼻鼻观心。忽然看到门外站着人,沈婵儿才慢慢回过神来,缓缓道。
“你有事先去处理吧。”
南荣锋见她缓过来,点头道:“早饭温着呢,想吃什么跟厨房说一声。”
说完,就走了出去,接着说刚才的事情。沈婵儿又躺回床上,侧身而卧,单手垫在脸旁,摸着丝丝凉的玉片枕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四十章:危险宫宴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南荣锋轻轻的声音:“死都已经死了,扔在这吧,不用送回府里,免得又闹起来。”
她猛然坐起来,像是吓回了神志。透过床幔,南荣锋转头看到她坐了起来,冲她笑了笑,然后草草的对副将道。
“这样办吧。”
说完,便转身掀开幔帐走了进来,坐在她身边,沈婵儿本能的想要坐开一点,却被他抓了个正着,搂在了她腰上。
“还没想好吃什么?”
沈婵儿淡淡道:“没胃口,不想吃了。”
南荣锋当然不会允许,命令厨房换着样的做,每次都端上来一碗细米粥一碟小菜,如果沈婵儿吃不下去几口,还要换。
沈婵儿看出来送餐的小厨子表情凄苦,被折腾的不轻,也不忍心因为自己的一顿饭折腾一大帮子人忙的人仰马翻绞尽脑汁,吃到第三餐便放下筷子,满意的道。
“吃饱了。”
南荣锋一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书,听她说出这句话才放下手里的书,扫了眼桌子上的饭菜,对小厨子道。
“端下去吧,以后记着点。”
小厨子当即明白七少爷说的是记住七少夫人的口味,快速的点点头,道:“记住了记住了。”
说完端起托盘走了出去,明显如释重负的样子。
南荣锋越是这样强迫别人,沈婵儿越是觉得不舒服,他竟然用这种方法逼自己吃东西,他觉得对的事情,她不做都不行。这样想着,她到头就躺下,不想跟他说话。
南荣锋似乎在准备什么事请,转头看了她一眼,看出她脸色不好,便问道。
“最近怎么总闹小脾气?”
沈婵儿不理他,南荣锋似乎也忙了起来,不一会就被副将叫了出去,听到他的关门声,沈婵儿才坐起来收拾洗漱,昨晚又来了一阵雷雨,现在天气还湿热的很,水汽上蒸。
沈婵儿握了握手里的冰块,想着该是回京城的时候了吧。
果然在当天下午,南荣锋就接到圣旨,命令他班师回朝,这次回京城会面临什么谁都说不准,恐怕只有两个结果,第一个,朝廷重视起了南荣锋,将鹰隼关封给了他,但还有另一种结果,就是彻底的打压他,让他永远翻不过身来。
南荣锋忙的抽不开身,是身边的副将来通知沈婵儿,大军准备三日之后开拔回京城,沈婵儿站在帐篷外面,望着西北辽阔的戈壁平原,再想起京城那个深宅大院,忽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梦里再轻松愉快,也到了回到现实的时候,马车刚刚停在京城,南荣锋和沈婵儿就迎来了诸多事情。
南荣锋被一个又一个权贵请去吃饭叙旧,沈婵儿则被一群又一群贵族女眷拉去听戏聊天裁衣服。
从四面八方传达的信息似乎对南荣锋是有利的,这些权贵都是千里眼顺风耳,朝廷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可能连皇上自己还不知道,他们就已经开始作出行动了,按照他们迎接南荣锋的架势来说,朝廷应该不会选择沈婵儿所想的第二条路。
南荣锋回到京城之后,顿时犹如一颗青石扔进了平静浑浊的死水里,激起千层浪。
这几日陪着众位贵女游玩之时,倒是有一件事让沈婵儿很惊讶,小秋雁竟然又回到了天娇园,风姿依旧,香名依旧,似乎西北那一段故事没曾发生过一样,沈婵儿不知道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但这似乎对她没有什么影响,索性也就没去打听。
各大豪绅贵族活动之后,皇室终于以最后压轴戏的身份出场了,接到宫里的烫金请帖,沈婵儿将它放在桌子上,窗外的阳光射进来,映在烫金的纹路上,荡荡漾漾,如水纹一般,颇有些晃眼。
“别看了,怎么看都看不出别的花来。”
南荣锋从门外进来,正巧看到沈婵儿呆呆的看着桌子上金黄的请帖,进里屋换了身轻薄的便装,摇着扇子走到她身边,轻轻扇着风。
沈婵儿还是直勾勾的盯着请帖,然后转头看着他道:“咱们真的要去么?”
南荣锋扇子吹来的风轻轻吹动她的发丝,鬓角的青丝随风飘荡在脑后,却有一两丝挂在了睫毛上,南荣锋一边轻笑一边将那不听话的发丝替她掖到了耳后,纳闷的问她。
“为什么不去?”
沈婵儿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总觉得心里发慌,西北大营里发生了那么多,南荣锋甚至欺骗皇帝威胁皇帝,这次宴会又来的这样巧,会不会是鸿门宴?
她站起身,稍稍皱眉道:“我担心会出事。”
南荣锋正回身去倒凉茶,听到她的话,回头瞟了她一眼,轻笑道。
“妇人之见。”
沈婵儿气结,南荣锋的脾气她很了解,她再多说他说不定会嫌她烦,索性就不说了,转回身去重新坐下,仍是看着那封请帖。
身后忽然拥上来一个怀抱,南荣锋口里飘着清茶的味道,在她耳边轻声道。
“如果皇上想要动我,就不会等我回京城,在前线有无数机会可以动手,现在动手,不是那位小皇帝的性格。”
听他这样宽慰自己,沈婵儿点点头,终于放心一些。
现在南荣府已经一切恢复原样,从南荣锋上前线那一刻起,九亲王就撤了看守南荣府的兵,将奶奶放了回来,南荣府乌烟瘴气的后院经历了这些之后,稍显消停了一些,倒是四少夫人,整日郁郁寡欢,她这个托克国左古翼王公主恐怕是南荣府内最不尴不尬的人。
沈婵儿曾经想去瞧瞧四少夫人,却被南荣锋拦住。
“她已经是南荣府的人,府里人再有气,也不会乱朝她身上撒,这种时候,你还是少给我出岔子。”
沈婵儿瞪他一眼,看他只是漫不经心的翻书,她便不再多说,也不再多提,只等着四少夫人按耐不住亲自过来。
到了进宫赴宴的日子,李妈很是积极,跟幼柳两个人帮沈婵儿挑了很多套时兴的衣服出来,沈婵儿正在翻一本闲书,淡淡的扫了一眼,随便指了一条青花瓷样式的白底立领长裙,李妈瞧了一眼,啧啧两声道。
“总嫌这套太素净了。”
沈婵儿眼皮不动的道:“就是去吃顿饭,就这套吧。”
李妈知道沈婵儿从来不在乎这些,别人家的少夫人小姐都趁着这个机会穿的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唯独自家这位少夫人嫌那些俗气,她的衣柜里竟是些素净淡雅的衣服,唯一一套红艳艳的衣服还是成亲当日的凤冠霞帔。
南荣锋来接她时,先是将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然后笑道。
“恐怕郑白羽又要瞧成是一朵娇兰了。”沈婵儿知道他在玩笑她,只是简单的笑了笑,因为幼柳是个脱跳的性子,那种场合怕她冲撞了什么人,这次进宫沈婵儿带了李妈,李妈还再三推脱。
“哪有进宫赴宴带着老妈子的,我就不去了,小姐跟着姑爷去就是了。”
沈婵儿不答应,南荣锋难得的道:“你们小姐想你去,你便跟着来吧,她身边不能没个人。”
既然姑爷都这样说了,李妈也不好再推脱,将自己也收拾了一下,才跟着两人走上了马车。
浩浩荡荡的,看似这次宴会很是隆重,单单一个南荣府就去了两位老爷两位夫人四位少爷四位少夫人,再加上些仆人侍卫,前前后后有差不多十辆马车,这在街上可形成了不小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