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长著一张白白净净的圆脸,颌下无须,太阳穴高高鼓起,眼中精光频闪,见到凌文湖却是愣了愣:“探花郎这是怎麽了?”
凌文湖不由自主摸摸自己的脸,呵呵笑道:“还用问麽?什麽事能瞒得过公公的法眼?”
祈公公皱皱眉:“哎哟,叫咱家看看,伤得可不轻啊!”他凑近了些:“瞧你这模样,似乎还伤到了内腑。”说著,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诺,咱家与你也算是老交情了,吃吧!”
凌文湖接过药丸,却并不吞下,放在手里把玩:“公公厚赐,小人愧不敢当。”
祈公公将眼一瞪:“怎麽?还怕咱家害你不成?放心,没有上头的命令,咱家只会帮你,不会害你。”
凌文湖笑笑:“那公公今夜为何来此?咳咳……”他毕竟受了重伤,再能强撑,到这会儿也有些忍不住了。
祈公公诡秘地一笑:“咱家猜到你今晚日子不好过,特意来这儿探望你,你个死小子,不领情麽?”
凌文湖狠狠地咳了一阵,笑容不减:“公公何必卖关子,说吧!我今日又怎麽惹到瑜王爷了?连你主子都上赶著派你来修理我。”
祈公公翘起兰花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什麽派我来修理你?若非咱家好心,特特地请命,换那主子自己来,你还能禁得住吗?只怕今晚小命不保。唉……”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也是份苦差事,你这个探花府虽然不大,可咱家每次来都得费一番手脚……”
凌文湖见他缠七缠八尽说些不相关的废话,自己重伤在身已有些坐不住了,索性一横心将药丸送进嘴里,也不和水,仰脖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祈公公见他终於服下药丸,顿时喜笑颜开:“这才是好孩子嘛!其实你真应该谢谢我,适才进府时,咱家还顺便帮你收拾了苏清岚那个坏小子……”
凌文湖吃了一惊:“苏清岚,你把他杀了?”
祈公公摇摇头:“哎哟,人家可是堂堂的榜眼,朝廷新贵,咱家哪有那胆子杀他呀!放心放心,只是点了穴,估摸著在你家花园里总能睡到明日午时。”
凌文湖松了口气:“他死在别处倒也罢了,要是死在探花府,我浑身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哪!”幸好幸好……苏清岚这麽多年一直陪伴著他,虽然居心不良,倒也能算得上一个好夥伴。
祈公公满脸笑开了花:“还不是你这臭小子不乖,成日里勾三搭四,外头留几个也就算了,怎麽还和瑜王爷一直藕断丝连的?这不,人家瑜王给你闹得旧疾复发,要不是府里的老总管及时发现,殿下这下子就过去了。”顿了顿,又道:“所以啊,你小子狗屎运还是不错的,据说瑜王回府时气都喘不上了,太医极力施救,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否则,你这条小命今天就真地报销啦!我说,你今儿个是怎麽惹著他了?不知道那人谁都惹不起吗?呵呵,惹便惹呗,还偏偏让瑜王府的老总管撞见了,唉,你小子命不好!”
凌文湖听著心里那个气啊,该死的瘟神,什麽破身体,没事跑来找自己的麻烦,他爷爷的,老子前辈子欠他的,这辈子不还清他就不放过我!也不知现在怎麽样了,白长了一张脸,半点不中用……面上神色丝毫不变:“谁敢惹他啊!公公有所不知,今日下朝後,瑜王爷将我拦住,说什麽要请前三甲到他府里头吃饭,我便是存著攀龙附凤的心思,也不敢找上他啊,所以托辞推拒了。就这麽件事儿,哪知道他会旧病复发呢,真正是冤枉死我了!”
祈公公眯著眼睛直笑:“原本主子是要亲自过来招呼你的,幸亏适才瑜王终於清醒了,主子放心不下,在那儿守著呢!咱家想啊,若让主子自己来,你不死也得脱层皮,莫若我来,至少还能让你少吃点苦头。”他突然伸手,一把扯落凌文湖覆在身上的棉被:“啧啧,瑛王下手可真狠哪!罢罢罢,咱家今天发一次慈悲,看在你伤得这麽重的份上,不为难你了。不过……”他将棉被重又盖好:“反正你得的也不是什麽有用的官职,这两个月就别去上朝了,告病吧!咱家也好向主子交差。”
凌文湖抱拳一揖:“多谢公公!”随意地将垂至面前的长发向後撩了撩,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荷包:“里头是前些日子瑛王赏的玩物,公公若是喜欢,拿去消遣也好。”
祈太监将荷包打开一瞧,忽然“咯咯咯”愈发笑个不停:“哎哟,瑛王对你倒也不可谓不好,这龙眼夜明珠举世只有两颗,乃是圣上赏给瑛王母亲梅妃娘娘的稀罕物,这麽贵重的东西他居然就轻易给了你。”
凌文湖陪著笑:“公公喜欢就好。”
祈太监摇摇头,将荷包袋口重又扎紧,递还给凌文湖:“稀罕是稀罕,可咱家也不是那等馋眼儿的人,自个儿留著吧!要是拿到市面上去,至少能换一千两黄金呢!”他状似无意地瞟了瞟一旁垂头默立的小晏:“你自己倒不打紧,难道还不要为别人多想想?”
凌文湖心中一暖,眼睛不由自主望向小晏。是啊,不为自己打算,好歹也得帮小晏归置些物事,若他不愿意跟随苏清岚,身上总得多留些钱财。
祈太监何等老练,瞧那凌文湖的眼神霎时变得温和慈爱,便已大体猜出他的心思,微微摇头,暗想小晏这小兔崽子倒是好福气,摊上这麽个知冷知热、对他如此疼惜的人。说起来,咱家当年要不是碰上……唉,不提了!
凌文湖可不知道祈公公这会儿肚子里在咕哝著什麽,却也清楚面前这位男不男女不女偏偏武功深不可测的老太监明里暗里一直照拂著他们主仆二人,当下并不客气,直接伸出手去:“不瞒公公,其实我拿出这夜明珠是想和公公换些伤药。”指指自己的嘴:“适才公公所赐果然是灵药,我想多换几颗留著备用。”就算自己用不上,也得替小晏收著。可怜的孩子,指不定哪天又跟著他一起受伤。
祈太监呸了一声:“敢情你还巴望著自己受伤哪!适才怎麽不肯服用?生怕咱家毒死你?这会儿又涎脸了,瞧咱家还理你这个小赖皮。”嘴里虽然骂声不断,却仍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递给凌文湖:“这里头还有四颗,省著点儿用,咱家得著也不易,你别给我糟蹋了。”
凌文湖连忙接过,笑道:“那哪儿能呢!多谢公公。”
祈太监挥挥手:“碰上你这坏小子,咱家只有吃亏的份儿。罢罢罢,快五更了,咱家也该回去复命了。”说著,转身便走:“不用送了!”
凌文湖拎起手中的荷包:“公公,夜明珠!”
祈太监头也不回:“留给那小兔崽子吧,咱家用不著。”也不见他有什麽动作,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夜阑更深,屋子里又只剩下主仆二人,小晏走到门旁四下里瞧了瞧,确认再没有外人,方才将房门关紧,随即又至窗边拉上窗户,回头对凌文湖微微一笑:“公子,这位祈公公我见著总觉得害怕,可他每回来对我们都很好。”
凌文湖重又躺下,仰面向上,嘟嘟喃喃:“或许,同是天涯沦落人……”
小晏没听清,问道:“公子说什麽?”
凌文湖闭著眼睛轻轻地笑:“我说,小晏,以後见著祈公公得周到些,你瞧,人家连口茶都没喝上。”
小晏的脸“唰”地红透,吱吱唔唔:“我……我……”
凌文湖睁开眼:“好啦,下次记著便是。过来,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小晏拉拉被子:“要换床被褥吗?”
凌文湖眼一瞪:“你嫌脏?”
小晏忙道:“不是……”飞快地脱鞋上床,钻进被窝里。
凌文湖满意地一笑:“这两个月都不用上朝了,呵呵,古人云,祸兮福之所倚,果然是不错的。”心里想著小家夥手伤成这样,换条被褥明日铁定赶著清洗,反正也不是什麽干净人,凑和吧!
小晏不清楚凌文湖在想什麽,只紧紧偎著他,好半天忽然问出一句:“公子,原来你早上遇见了瑜王啊!”
凌文湖原本快要睡著了,迷迷糊糊听见“瑜王”二字竟被吓得猛然回了神:“快别提那人!不要命了?”
小晏叹了口气:“其实瑜王殿下也是个好人……”停了片刻,加上一句:“和祈公公一样好。”
凌文湖满嘴不是味儿,心想祈芳是不是好人有待商榷,那瘟神嘛……哪儿好了?
第六章
第六章
在府里呆著的两个月对凌文湖来说既快活又逍遥,至少不需要他费尽心思去躲那瘟神便足够让他觉得满怀舒畅身心自在了,何况萧怀瑛再没来找过碴,每次干完事急匆匆翻身就跑,两人之间除了肉体上的摩擦没有更多言语方面的交流。凌文湖很满意这种状况,自不会没事找事刻意挑衅,甚至还遵守诺言,在桃花傲放的时节,让小晏开了坛梅花酿,邀瑛王饮酒赏花,可惜他选的日子实在不对,瑛王口头上虽然答应了,实际并没能脱身前来赴约。
萧怀瑛没来,倒来了另外一位不速之客,凌文湖刚刚将精心酿制的梅花佳酿倒进小酒杯里,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顺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满口称赞。
凌文湖抬眼瞅瞅,不免失笑:“你的鼻子可真灵,闻到今晚我这儿有好酒。”
苏清岚扬眉道:“那天在你家花园里莫名其妙睡了一觉,便想著实在是亏大了。放著活生生的美人就睡在前头屋子里,偏偏我却躺在一团污泥中动都不能动,岂不哀哉。所以,今日你这坛梅花酿就算给我压压惊,出出气吧!”
凌文湖晃晃脑袋:“美人?哪儿有美人?”
苏清岚凑到他眼前:“这儿不就是吗?”
凌文湖不客气地推搡著:“想喝酒坐稳了。”
苏清岚嘻皮笑脸地嘟起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方才坐下:“你倒悠闲,放著我给你东奔西跑,差点没把我累死。”
凌文湖替他斟酒:“这周围的人都收拾了?”
苏清岚索性勾住他的腰肢:“放心!全都睡死了,这些会点儿三脚猫功夫的军中兵士怎是我的对手。”
凌文湖嘲笑道:“原来阁下竟是位武功盖世的绝顶高手,只不知是谁在我家後花园的烂泥里睡得人事不省?”
苏清岚脸皮极厚,竟是半点颜色未变:“马有失蹄,人有失足,那次是我太大意了。”他涎著脸往凌文湖身上靠了靠:“幸好我的小湖没事,要不然真正要心疼死我了。”
凌文湖不耐他这麽粘粘乎乎的:“坐正些,被小晏瞧见成何体统。”
苏清岚原想撒赖,突然想起凌文湖对小晏极好,不愿惹他生气,只得哀声叹气地坐稳,眼珠一转,换了个正经话题:“梁殊已和萧怀瑾联手,这段时日四处搜罗萧怀瑛的罪证,我瞧著,萧怀瑛怕是要倒霉了。”
凌文湖沈默半晌,叹息著:“萧怀瑛手握兵权,怎是好相与的,小心他抛砖引玉……”
苏清岚轻笑著打断他的话:“最好是斗个两败俱伤,我们也好坐收渔翁之利。你是想先收拾梁殊,还是先打垮萧怀瑛?”
凌文湖曲指轻轻敲击桌面:“我对萧怀瑛没兴趣……”他淡淡一笑:“好歹是他帮我脱去贱籍,又替我洗白了身家。我只要梁殊的命,其他人与我无关。”想了想又道:“你去查一查萧怀瑛有什麽罪证落在了梁殊手上,若我所料不差,梁殊所得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萧怀瑾迟迟不动。这样吧,你做个好人,顺便送些证据给梁殊,我等不及了,得让他提前自掘坟墓。”
苏清岚点点头:“你……”叹口气:“终是心软!动梁殊必定牵扯到萧怀瑾,那麽萧怀瑜……”
凌文湖突然瞪起眼:“苏清岚,你这榜眼是作弊得来的吗?萧怀瑾的心机比起萧怀瑛,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会傻傻地受梁殊牵连?”顿了顿:“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与萧怀瑜无关,若是招惹了他,你就滚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苏清岚苦笑著摸了摸鼻子:“你对我可真够无情无义……哎哟,我不说了……”原来凌文湖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还有件正经事儿。”
探花郎悠悠闲闲地挪开脚,满饮一杯,桃花眼斜睨,脸泛红霞,自成一段风流:“什麽正经事儿?”
苏清岚只觉全身骨头都酥了,轻咳一声方道:“再过个把月便是三年一次的州官进京,我查了,那人也会来。”
凌文湖捏紧了酒杯,冷笑一声:“好,让他来得去不得,好好陪著梁殊吧!”
苏清岚心下忽地一凉,半晌无语,好一会儿方才缓缓道:“梁殊倒罢,你一定连他都不放过?”
凌文湖横了他一眼,举起酒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仰脖一饮而尽。
苏清岚默默地望著他,眼中渐渐升起一抹怜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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