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还有很多小孩子因为太小,不懂见了一辆伯爵家的马车应该毕恭毕敬,所以当马车驶过时便欢呼喝彩。门房里的那个女儿将庄园大门打开,朝身穿节日盛装的人们深深地行屈膝礼。这时一车人都进入庄园里了,一会儿托尔斯庄园的住宅就映入眼帘,全车的女士顿时寂静无声,只有古迪纳夫太太的外甥女,一个才来该镇的陌生人,在马车停到住宅之前的双行半圆台阶前时,说了一句声音微弱的话。
“我想这就叫露天楼梯吧,对不对?”她问道。可是她得到的回答只是众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嘘”声。真叫人望而生畏,莫莉机会觉得还是回家好。可是后来大家到园里散步,她从来没想到有这么美丽的庄园,便渐渐忘了自己。绿茵茵的草坪上细草如绒,沐浴在阳光里向四面伸展而去,最后通进树木森森的园林中。洒满阳光的柔嫩草坪与远处幽静深沉的树林之间即使有分界有差别,莫莉也没有看见,她只觉得人为的精耕细作渐渐消失,终于汇入天然的野林荒地,这使她感到一种说不明白的美。住宅附近有墙也有围篱,上面盖满着野玫瑰、名贵的金银花以及其他攀缘植物,它们都在春花怒放。还有各色花坛,赤橙青紫,草地上也大片大片地开满鲜花。莫莉紧紧拉着布朗宁小姐的手,和几位女士一道向各处闲逛,领头的是托尔斯庄园的一位千金,一路上每一样东西、每一块地方都让众人赞不绝口,她听了似乎挺开心。莫莉年纪小,也没什么名份,所以就不说话,只不时地深深吸气,排解胸中的闷气, 差不多跟叹息一般。过了一会儿,她们来到一长排闪闪发亮的玻璃房和温室跟前,一位当班的花匠把众人接进去。莫莉爱看外面园中的花,一点也不喜欢温室中的花,可是艾格尼斯小姐讲究科学,又是细说这种植物如何名贵,又是详述那种植物如何栽培,到后来莫莉开始发困,进而发晕。她怕生,一直没开口说话,但这时终于忍不住了,担心要是哭起来或者站不稳跌倒在摆珍贵花木的架子上,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于是她扯布朗宁小姐的手,喘着气说道:
“我可不可以再到外面的花园里去?我在这透不过气来!”
“噢,当然可以,宝贝。这些学问你可能听不懂,宝贝,但细致深入,颇有教益,还有许多拉丁词语。”
艾格妮斯小姐又讲起了兰花,布朗宁小姐赶快回头,唯恐漏了一个词,莫莉转身走了,离开了闷热的温室。外面空气清新,她觉得好受了些,也不再受人注意,自由自在的,她便挨个儿转那些好看的地方,一会儿走到大园子中,一会儿又走到围起来的小花园中。宁静的园中只有小鸟的歌唱声和中央喷泉的喷水声,树顶密接,在蔚蓝的六月晴空中围出一个圈。她东游西荡,也不管所到之处是什么地方,就像一只蝴蝶漫无目标地掠过一株株花儿一样。终于她转累了,想到回住宅那边去,但她却不知该怎么走,又担心两位布朗宁小姐都不在,她没个人照管怎么见屋里那么多的陌生人。大太阳直照在她的头顶,她的头开始痛起来。她看见一棵亭亭如盖的大雪松,就长在她正走去的那块突然冒出来的草坪上,树荫下恬静清爽,引诱她前往。树荫下有个粗木料做的椅子,疲惫的莫莉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过了许久,她从沉睡中惊醒后便一骨碌站了起来。两位女士站在她的旁边,正在说她。她觉得她们很陌生,根本没见过:她隐约觉得她做了什么错事,加之又饿又乏,早上等车太激动,她实在支撑不住,便哭起来。
“可怜的小女孩!她迷了路。我看毫无疑问,她是霍林福德来的客人之一,”两位女士中模样较老的那位说道。她看样子四十上下年纪,其实满打满算还不到三十岁。她相貌平常,脸上是一副古板严厉的表情。她的衣服算得上女晨衣中颜色最鲜艳的了,她的声音低沉单调——下层人要是声音如此,就会被称作粗俗生硬。然而这样的贬义词语不可能用在库克斯黑文夫人身上,她是伯爵和伯爵夫人的大女儿。另一位女士看上去年轻多了,实际实际年纪反而比前一位大好多。乍看之下,莫莉觉得她是她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当然也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女人。她向库克斯黑文夫人答话时声音柔和哀婉。
“可怜的小宝贝!她给热坏了,毫无疑问——还戴顶这么沉的帽子。让我来替你解开它吧,亲爱的。”
这时莫莉开口说话:”我是莫莉·吉布森。我是和两位布朗宁小姐一起来这儿的。”她这么说是怕被当作一个未经许可私自走进庄园的人。
“两位布朗宁小姐?”库克斯黑文夫人对同伴说道,像是在询问。
“我觉得她们是两个高个头的年轻女人,艾格妮斯小姐刚才还说过她们的情况。”
“噢,也许是。我见她身后跟着一大帮人。”这时这时她又看看莫莉,说道:”你来后一直没吃点东西吗,孩子?你看上去真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东西。莫非是热坏了?”
“我什么也没吃,”莫莉说得好可怜。说来也是,她睡着之前就很饿。
两位女士低声说了句,接着年纪稍长的那位以一种命令的口气说了话,其实她对另外那一位说话从来都是这种命令口气。”坐在这儿别动,亲爱的。我们这就回房去,克莱尔会给你端些吃的来,你吃了再走回来。这段路至少有四分之一英里。”说完她们走了。莫莉坐得挺挺的,等说好的使者端吃的来。她不知道克莱尔是谁,这会儿也不是很想吃,但她觉得如果没人帮一把的话,她恐怕走不动。终于她看见那位漂亮的女士又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手端小托盘的男仆。
“瞧瞧库克斯黑文夫人有多好,”叫克莱尔的女士说道,”她亲自为你挑选了这盘东西,现在你必须使劲吃了它。吃上些东西后你就好受了,亲爱的。——你不必在此等候,爱德华兹。我把托盘带回去。”
盘子里有面包、冷冻烤鸡、果子冻、一杯红酒、一瓶汽水和一串葡萄。莫莉伸出发抖的小手去拿汽水,但她晕得拿不住。克莱尔把汽水送到她嘴边,她长长吸了一口,精神一振。可她还是吃不下;试了试,还是不行;头痛得太厉害。克莱尔看上去很为难。”吃葡萄吧,葡萄对你最有好处。你必须吃一点,不然的话你叫我怎么把你带回房去。”
“我头痛得很,”莫莉说道,伤心地抬起沉重的眼睛。
“唉,亲爱的,你真难侍候!”克莱尔说道,仍然是那种甜美温柔的嗓音,全不像是生了气,只在说明摆着的事。
莫莉觉得又惭愧又伤心。克莱尔话音里含了点严厉又往下说道:”你看,你要是不吃点,没力气往回走,我拿你在这儿怎么办。我自个儿出来也有三个钟头了,在园子里各处走,这会儿能有多累便有多累,连午饭也耽搁了。”说到这里,她好像灵机一动,又说:”你在椅子上再躺几分钟,试着吃吃葡萄,我等你,边等边自个儿也吃口东西。这鸡你真的不想吃?”
莫莉按照吩咐半躺下,懒洋洋地摘葡萄,看着那位女士胃口那么好,吃光了鸡和果子冻,喝完了那杯红酒。她穿着丧服,仪态端庄,楚楚动人,虽然吃得匆忙,像是怕意外地瞧见谁走过来,却仍然没有使这个小小的旁观者打消对她的赞赏。
“亲爱的,你现在可以走了吗?”她说道,这时已经吃光了盘子里的各样东西,”噢,好啦。你葡萄也快吃完了,这才是好姑娘。现在,你要是和我一块儿走边门,我就带你去我自个儿的房间,你上床躺一两个钟头。好好睡一觉,头痛也就过去了。”
于是她们出发了,克莱尔拿着空托盘,真叫莫莉难为情。可是这孩子拖动自己的身子也够她全力以赴了,再不敢表示出多干一点的意思。”边门”是一段台阶,从各一个僻静的花园通进一个僻静的铺着地毯的大厅,也就是接待室,厅里向外开着很多个门,还放着轻便的园艺工具和这家年轻小姐们的弓箭。库克斯黑文夫人肯定看见她们来了,因为她们刚到她便来厅里迎接。
“她现在怎么样?”她问道。接着她一瞅那些碟子杯子,又说:”我看不要紧了。你是勤快的老克莱尔,不过你应该让仆人把托盘收进来。这样的大热天,空着手什么都不干就够难受的。”
莫莉真希望她这位漂亮的伙伴对库克斯黑文夫人说明一下,是她帮着吃光了那份丰盛的午餐。可是她似乎没有那个意思。她只说道:”可怜的孩子!她还没好过来,说头痛呢。我去把她安顿在我床上,看她能不能睡一会儿。”
这位”克莱尔”走过去时,莫莉看见库克斯黑文夫人半笑着对她说了点什么,这孩子便禁不住胡思乱想,总以为说的话不知为何好像是”恐怕吃得撑着了吧”,心里实在难受。然而她很不舒服,顾不了老想自己的事,再说凉爽好看的房里有那张白色的小床,对她的头痛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带着香气的微风从开着的窗里吹进来,平纹细布的窗帘在微风中轻柔地拂动。克莱尔给她盖了个薄披肩,放下窗帘遮暗了屋子。她正离开时莫莉打起精神说:”夫人,请别让她们撇下我走了。要是我睡着了,请到时打发个人叫醒我。我要和两位布朗宁小姐一道回去。”
“这事你就别操心了,亲爱的,我自会关照,”克莱尔说道,这时她已走到门口,回过身来给放心不下的小莫莉一个飞吻。随后她就走了,再没记着这事儿。四点半时马车来了,是卡姆纳夫人催来的;原来她突然对大会宾朋的事讨厌起来,恼火把那些杂乱无章的奉承话拿来又说一遍。
“不妨让两辆马车都出动,妈妈,一下子全拉完算了,”库克斯黑文夫人说,”这种分批走的办法是最烦人的事。”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场慌乱,也不分谁是一块来的,糊里糊涂一次打发掉完事。布朗宁小姐坐…那辆彩车走了(卡姆纳夫人有时把这辆车称为”乔约特”,这名儿和她女儿霍约特小姐押个尾韵;在《贵族姓名录》一书中,霍约特小姐是写成哈里特的),菲比小姐则和另外几位客人一起坐着一辆 宽敞的家用运输车走了,这种运输车我们如今改叫”公共马车”。两位布朗宁小姐都以为莫莉·吉布森和对方在一起,其实她在柯克帕里克太太——娘家姓克莱尔的柯克帕特里克太太的床上倒头入睡了。
两个女仆进来收拾屋子,说话声惊醒 了莫莉。她从床上坐起来,从发烫的前额上撩开头发,要记一记她在什么地方。她溜下来站在床边,把两个女仆吓了一跳,说道:”请问我们多会儿走?”
“上帝保佑,谁想到屋里还睡着一个?你是霍林福德来的女士之一吗,亲爱的?她们全都走了,早走了!”
“天啊!我可怎么办那位夫人,人们都叫她克莱尔的,答应到时叫醒我。这一下爸爸不知道我上哪去了,也不知道贝蒂会怎么说。”
这孩子哭了出来,两个女仆互相看了一眼,又是惊愕,又是同情。正在这时候,她们听到柯克帕特里克太太的脚步声沿过道传来。她低声唱着一支意大利小曲,嗓音动听,回房来准备换衣服去用正餐。两个女仆心照不宣地对看一眼,一个说道:”最好由她处置去,”说完她们便到别的屋里继续干她们的活儿去了。
柯克帕特里克太太打开房门,一见莫莉,怔住不动了。
“哎哟,我把你给全忘了!”她终于说话了,”好啦,别哭了,哭成个泪人儿就不好见人了。你自己睡过了头,后果自然由我承担,我要是今晚没法把你送回霍林福德,你就和我一块儿睡,明天上午我们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可是爸爸!”莫莉哭着说,”他总是要我给他沏茶。再说我睡衣也没带。”
“好啦,没法子的事儿别再瞎操心了。我借睡衣给你,你爸爸今晚没你沏茶也只好将就了。还有一件事,往后别在生地方睡过头。这里的人都好客友善,你哪能老是遇着这样的好人家。好啦好啦,你要是不哭,乖乖地像个样子,我就请你到里头去,和斯麦思少爷及众位小姐一起吃点水果。你还可以去保育室玩,陪她们喝茶,完了再回到这里,梳头洗脸,收拾干净。你在这么阔气的大庄园里住下我看很好嘛,多少小姑娘还求之不得呢。”
说话间她自己开始梳洗打扮,准备去用正餐——只见她脱下黑色的丧服,换上晨衣,把一头红褐色的柔软长发披下肩来,又在屋里各处看看,找各式各样的裙装。这期间她无拘无束的话流水一般不停地淌出来:
“我自个儿也有个小姑娘,亲爱的!她要是能在卡姆纳老爷家和我住在一起,花什么代价她都舍得的。可是她来不了,她要在学校里过假期,而你只是在这里住一晚,就愁成凄凄惨惨的样子。我的确是忙坏了,陪那些难侍候的——那些贤淑女士,我是指从霍林福德来的那些人——一时间也不可能样样都考虑到。”
莫莉——到底还是个孩子——听到柯克帕特里克太太有个小姑娘时,已经不哭了,这会儿她壮胆问道:
“你结婚了吗,夫人?她刚才好像叫你克莱尔?”
柯克帕特里克太太脾气真好,答道:”我看上去不像是个结了婚的人,对吗?谁都看不出我是个结了婚的人。可是我现在当寡妇已经七个月了。我头上没长一根白发,库克斯黑文夫人比我小,白头发却多的是。”
“为什么都叫你‘克莱尔’?”莫莉又问道,发现这位太太又和蔼又爱说话。
“那是因为我在这家时还是没结婚的克莱尔小姐。是个漂亮的姓氏吧?我嫁给了一位柯克帕特里克先生,只是个教区牧师,穷苦人。不过他出身名门,假如他的亲戚中有三位绝后而死,我就是位从男爵夫人了。可是天意不准,没有成全,我们总得听从天意。他的堂兄中有两个成家立业,各自又生了一大堆孩子。可怜亲爱的柯克帕特里克死了,留下了我守寡。”
“你有个小姑娘?”莫莉问道。
“是啊,宝贝辛西娅!可惜你见不上她。如今她是我的唯一安慰了。有时间的话,我临睡前给你瞧瞧她的相片。不过我现在得走了。让卡姆纳夫人等片刻都是不行的,况且她还叫我早点过去,帮家里人上下照应照应。我现在摇响这只铃铛,女仆一来,就叫她带你去保育室,给库克斯黑文夫人的奶妈说一下你是谁。这样你就和那些小小姐一起喝茶,再和她们一起进去吃点心水果。别哭了!你睡过了头,留在这里,我也很难过。还是亲我一下,别哭了——你还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呢,虽然没有辛西娅那么红润结实!啊,南妮,劳驾你把这位年轻小姐——(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吉布森?)——吉布森小姐,带给保育室的戴森太太,叫她准她和那边的小姐们一起喝茶,再一起送进去吃点心水果。老夫人那边我去解释。”
南妮一听吉布森的名字,顿时脸上放光彩,阴沉劲儿全没有了,又问莫莉,确定她就是”医生”的孩子后,便一口答应了柯克帕特里克太太的请求,比平常爽快多了。
莫莉是个很谦和的姑娘,也喜欢小孩子,所以呆在保育室里的那段时间里,表现一直很不错,管事的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甚至连戴森太太也觉得她很有用。她用玩游戏的办法把一个小家伙稳住了,这样小家伙的哥哥姐姐们好穿戴打扮起来——都是漂亮衣服,是用细纹布和丝绒做的,有花边和鲜艳的宽缎带。
“好啦,小姐,”戴森太太说道,这时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