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携手入林,闻到花香浓郁异常。齐乐道:“这花也香的太不正常了,怎么他们都这种智商?”向前走得几步,忽听草中簌簌有声,跟着眼前黄影闪动,七八条中间黑的毒蛇窜了出来。齐乐拉了方怡转身便走,只跨出一步,眼前又有七八条蛇挡路,全身血也似红,长舌吞吐,嗤嗤发声。这些蛇都是头作三角,显具剧毒。
齐乐挡在方怡身前,拔刀挥舞,叫道:“抓人就抓人,放什么蛇!这些毒蛇也太恶心了吧!”拉着方怡,斜刺奔出,跨得两步,头颈中一凉,一条毒蛇从树上挂了下来,缠住她头颈,只吓得她魂飞天外,大声惊叫。方怡忙伸手去拉蛇身。齐乐叫道:“使不得!”那蛇转头来,一口咬住方怡手背,牢牢不放。齐乐挥匕首,将蛇斩为两段,。便在此时,两人腿上脚上都已缠了毒蛇。齐乐挥匕首去斩,想着不知道被蛇咬会是什么感觉,便觉左腿一麻,已被毒蛇咬中。她苦笑一下,仗着匕首锋利,将身近毒蛇尽数砍死,她这一番大动作,只觉头晕目眩,渐渐昏迷,忙拉拉方怡的袖子,说道:“行,行了。救人的该出现了罢……没想到,被蛇咬只是这样,也,也不太疼……”方怡虽知必会如此,可这时真见齐乐被蛇咬了,却只觉得心被紧紧揪着似的。撒手抛去单刀,抱住了她,哭道:“我对你不住……”哭了的两声,卷起齐乐裤脚,俯身去吸她腿上蛇毒。齐乐惊道:“不……不行!”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说道:“你们来这里来干甚么?不怕死么?”齐乐回过头来,见是三名中年汉子,忙叫:“大叔救命,我们给蛇咬了。”一名汉子从怀中取出药饼,抛入嘴中一阵咀嚼,敷在齐乐身上蛇咬之处。齐乐道:“你……你先给她治。”这时自己腿呈乌黑,已全无知觉。方怡接过药来,自行敷上伤口。齐乐道:“好……”眼前一黑,咕呼一声,向后摔倒。
待得醒转,只觉唇燥舌干,胸口剧痛,忍不住张口□□。听得有人说道:“好啦,他醒过来啦!”齐乐缓缓睁眼,见有人拿了一碗药,喂到她嘴边。这药腥臭异常,她犹豫片刻才喝了下去,入口奇苦,喝完药后,道:“多谢大叔救命,我……我那妹妹可没事吗?”那人道:“幸喜救得早,我们只须来迟得片刻,两个人都没命了。你们忒也大胆,怎地到这神仙岛来?”齐乐听得方怡无事,心中才放心。她吁了口气,道:“船上水手说道,这岛上有仙果,吃了长生不老。”那汉子嘿的一笑,道:“倘若真有仙果,他们自己又不来采?”齐乐叫道:“啊,我竟是又被人给骗了!”那汉子安慰道:“你好好休息。这岛上的毒蛇非同小可,至少要服药七日,方能消毒。”他问了齐乐姓名,自称姓潘。
到得第三日上,齐乐方可起身,扶着墙壁慢慢行走,心下对这神龙岛的毒蛇多了两分畏惧。那姓潘的汉子带了她去看方怡。原来她另有妇女照料,但她玉容憔悴,精神委顿。两人相见,又是欢喜,又是难受,不由得抱着哭了起来。此后两人日间共处一室,说起毒蛇厉害,都是毛发直竖。
到得第六日上,那姓潘的说道:“我们岛上的大夫陆先生出海回来了,我已邀他来给齐兄弟看看。”齐乐谢了。不多时进来一人,四十岁年纪,文士打扮,神情和蔼可亲,问起齐乐被毒蛇所噬经过,说道:“岛上居民身边都带有雄黄蛇药,就是将毒蛇放在身上,那蛇也立即逃去,决不敢咬人。”齐乐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潘大哥他们不怕。”陆先生给她看了伤,取出六颗药丸,道:“你服三颗,另三颗给你的同伴,每日服一颗。”齐乐深深致谢,取出二百两银票,道:“一点儿医金,请先生别见笑。”陆先生吃了一惊,道:“哪用得着这许多?公子给我二两银子,已多谢得很了。”齐乐执意要给,陆先生谢了收下,笑道:“公子厚赐,却之不恭。公子在这里恐怕住得也气闷了,今晚和公子的女伴同去舍下喝一杯如何?”齐乐大喜,一口答应。
傍晚时分,陆先生派了两乘竹轿来接齐乐和方怡。这竹轿其实只是一张竹椅子,两边穿了竹杠,前后有人相抬,岛居简陋,并没真有轿子。两乘竹轿沿山溪而行,溪水淙淙,草木清新,颇感心旷神怡。轿行七八里,来到三间竹屋前停下。那屋子的墙壁顶均由碗口大小的粗竹所编,看来甚是坚实。江南河北,均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竹屋。
陆先生迎了出来,请二人入内。到得厅上,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出来迎客,是陆先生的妻子。那妇人拉着方怡的手,显得十分亲热。陆先生邀齐乐到书房去坐,书房中竹书架上放着不少图书,四壁挂满了字画,看来陆先生是个风雅之士。
陆先生道:“在下僻处荒岛,孤陋寡闻之极。齐公子来自中原胜地,华族子弟,眼界既宽,鉴赏必精,你看这几幅书画,还可入方家法眼么?”他这几句文绉绉的言语,齐乐只听得腹中暗笑。但见他指着壁上字画,抬头看去,见图画中一张是山水,另一张画上有只白鹤,有只乌龟,笑道:“尚可。”陆先生微微一笑,指着一幅立轴,道:“齐公子,你瞧我幅石鼓文写得如何?”齐乐见这些字弯弯曲曲,像是画符一般,道:“不瞒先生,这种文字我识得不多,但这字却是有些火候。 ”陆先生指着另一幅大字,道:“这一幅临的是秦琅牙台刻石,齐公子以为如何?”齐乐实在不会品评,便指着西壁一幅草书,道:“石鼓文我不太懂,这幅狂草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却是不错!”陆先生越听越欣喜,指着一幅字道:“这一幅全是甲骨文,兄弟学浅,一字不识,又请齐公子指点。”
齐乐见纸上一个个字都如蝌蚪一般,宛如五台山锦绣峰普济寺中石碣上所刻文字,心中偷笑,终于到正戏了!道:“这几字我倒识得,那是‘神龙教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陆先生满脸喜容,说道:“谢天谢地,你果然识得此字!”眼见他欣喜无限,说话时声音也发抖了,齐乐笑道:“胖头陀在哪里?”陆先生吃了一惊,退后数步,颤声道:“你……你已经知道了?”齐乐点了点头。陆先生脸色郑重,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很好。”走到书桌边,磨墨铺纸,说道:“请你将这些蝌蚪古文,一字一字译将出来。哪一个是‘洪’字,哪一个是‘教’字。”提笔醮墨,招手要她过去。齐乐笑道:“陆先生,这字我能译给你听,却不可写出。”陆先生疑问:“这是为何?”齐乐笑笑:“因为我写作的能力可不如你啊。”陆先生恍然大悟般,怒道:“原来胖头陀上了你的大当!”说罢便要来叉齐乐,齐乐退后数步,喝道:“陆高轩!你还不明白么!大家都只不过为了活命,重要的根本不是我能不能译,而是这石碑真假!以你之能,你若鉴别为真,它还会是假吗?!”
陆高轩听她连自己的名字也是叫出,也不知她到底握了些什么底牌,便不敢随便动她。又细细想了想她的话,嗯了一声,眼望窗外,凝思半晌,左手拿了烛台,走到那幅蝌蚪文之前,仔细打量,指着一个个字,口中念念有辞,回到桌边,取过一张白纸,振笔疾书,伸指数了数蝌蚪文字的字数,又数纸上字数,再在纸上一阵涂改,回头又看那幅蝌蚪文字,喃喃自言自语:“那三个字相同,这两个字又是一般,须得天衣无缝,才是道理!”沉思半天,又在纸上一阵涂改,喜道:“行了!”
陆先生转过身来,脸上神色十分得意,微笑道:“齐公子,你识得石碣上的蝌蚪文,委实可喜可贺。也是本教洪教主洪福齐天,才天降你这位神童,能读蝌蚪文字。”齐乐嗯了一声,笑道:“那也是陆先生你发!掘!有功。”陆先生也不理她的冷嘲热讽,自顾自拿起白纸,读道:
“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特进卫国公李靖,光禄大夫兵部尚收曹公李绩,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会于五台山锦绣峰,见东方红耀天,斗大金字现于云际,文曰:‘千载之下,爰有大清。东方有岛,神龙是名。教主洪某,得蒙天恩。威灵下济,丕赫威能。降妖伏魔,如日之升。羽翼辅佐,吐故纳新。万瑞百祥,罔不丰登。仙福永享,普世祟敬。寿与天齐,文武仁圣。’须臾,天现青字,文曰:‘天赐洪某《四十二章经》八部,一存河南伏牛山荡魔寺,二存山西笔架山天心庵,三存四川青城山凌霄观,四存河南嵩山少林寺,五存湖北武当山真武观,六存川边崆峒迦叶寺,七存云南昆明沐王府,八存云南昆明平西王府。’靖等恭录天文,雕于石碣,以待来者。”
陆先生抑扬顿挫的读毕,问道:“有没读错?”齐乐暗暗好笑,点头道没错。陆先生道:“这石碑的文字,一字也读错不得。虽然齐公子天赋聪明,但依我之见,那也是圣灵感动,才识得这些蝌蚪文字,日后仓卒之际,或有认错。最好齐公子将这篇碑文背得滚瓜烂熟,待洪救主召见之时,背诵如流,洪教主一喜欢,自然大有赏赐。”齐乐连连点头,说道:“原当如此。”。
当晚她睡在陆先生家中,次晨又再背诵。陆先生听她已尽数记住,甚是欢喜,于是取过笔纸,将一个个蝌蚪文字写了出来,教她辨认,哪一个是“维”字,哪一个是“贞”字。这一来齐乐不由得叫苦连天,这些蝌蚪文扭来扭去,形状都差不多,要她一一分辨,又写将出来,当真是难于登天,苦于杀头。
齐乐固然愁眉苦脸,陆先生更加惴惴不安。陆先生这时早已知道,石碣上文字另有含义,他数了胖头陀所拓拓片中的字数,另作一篇文字,硬生生的凑上去,只求字数相同,碣文能讨得洪教主欢心,哪管原来碣文中写些什么。如此拚凑,自然破绽百出,但顾得东来西又倒,陆先生才气再大,仓卒之间也捏造不出篇天衣无缝的文章来。洪教主聪明之极,这篇假文章多半逃不过他眼去,可是大难临头,说不得只好暂且搪塞一时,日后的祸患,只好走着瞧了。
学得数日,齐乐身上的毒蛇所噬的伤口倒好全了,勉强认出的蝌蚪文还只二三十个,而且缠夹不清。陆先生正烦恼间,忽听得胖头陀的声音说道:“陆先生,教主召见齐公子!”陆先生脸如土色,手一颤,一枝醮满了墨的毛笔掉在衣襟之上。
一个极高极瘦的人走进书房,正是胖头陀到了。齐乐笑道:“胖尊者,你怎地今日才来见我?我等你好久了。”胖头陀见到陆先生的神色,知道大事不妙,不答齐乐的话,喃喃自语:“我早该知道这小鬼是在胡说八道,偏是痰迷了心窍,要想立什么大功,以求自保,不料反而死得更加早些。”陆先生冷笑道:“你不过是光棍一条,姓陆的一家八口,却尽数陪你送命。”胖头陀一声长叹,道:“大家命该如此,这叫做劫数难逃。就算没这件事,教主也未必能容咱们多活得几日。”
陆先生向齐乐瞧了一眼,道:“是他们这种人当时得令,我们老了,该死了,那又有什么法子?”语气中充满愤愤不平。胖头陀叹道:“也是我见他年纪小,投其所好,就这么不顾前,不顾后的禀报了上去,唉!”陆先生瞪了他一眼,道:“小也未免小得过了份。”胖头陀道:“陆兄,事已至此,你我同生共死,大丈夫死就死了,又有何惧?”齐乐道:“陆先生,你与这胖尊者对我也不算差,我也没多恨你们,自然也不会害你们。我都不怕,你们更加不用怕。” 陆先生冷笑一声,道:“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等到你知道怕,已然迟了。”出神半晌,道:“胖尊者请稍待,我去向拙荆吩咐几句。”
过了一会,陆先生回入书房,脸上犹有泪痕。胖头陀道:“陆兄,你的升天丸,请给我一粒。”陆先生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给他,说道:“这丸入口气绝,非到最后关头,不可轻举妄动。”胖头陀接过,苦笑道:“多谢了!胖头陀对自己性命也还看得不轻,不想这么快就即升天。”
三人出门,齐乐隐隐听得内堂有哭泣之声,心下叹了一声。三人向北方一座山峰行去。行不多时,只见树上、草上、路上,东一条,西一条,全是毒蛇。转过了两个山坡,抬头遥见峰顶建着几座大竹屋,胖头陀抱着齐乐上峰顶。
这时山道狭窄,陆先生已不能与胖头陀并肩而行,落后丈许。胖头陀将嘴凑在齐乐耳边,低声问道:“你那部《四十二章经》呢?”齐乐道:“少林寺十八罗汉拿了经书,自然交给他们方丈。”那日胖头陀亲手将经书交给澄心和尚手中,对齐乐这句话自无怀疑,低声道:“待会见了教主,可千万不能提到此事。否则教主逼你交出经书来,你交不出,教主他老人家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齐乐听他语声大有惧意,而且显然怕给陆先生听到,低声道:“你明明已抢到经书,又还给少林寺和尚,教主知道了,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哼哼,就算暂时不罚你,派你去少林寺夺还经书,也有得够你受的了。”胖头陀身子一颤,默然不语。齐乐道:“咱哥儿俩做桩生意。有什么事,你照应我,我也照应你。否则大家一拍两散,同归于尽。”陆先生突然在身后接口问道:“一拍两散,同归于尽?”齐乐道:“咱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心想此刻处境之糟,已是一塌糊涂,一会到洪教主那处后事情能不能顺利还是两说,这时能把这两个好手牵累在内,多少有点底气。胖头陀和陆先生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两人齐声长叹。
又行了一顿饭时分,到了峰项。只见四名身穿青衣的少年挽臂而来,每人背上都负着一柄长剑。左首一人问道:“胖头陀,这人干什么的?”胖头陀放下齐乐,道:“教主旨令,传他来的。”西首三名红衣少女嘻嘻哈哈的走来,背上也负着长剑,见到三人,迎了上来。一个少女笑道:“胖头陀,这人是你的私生子么?”说着在齐乐颊上捏了一把。胖头陀道:“姑娘取笑了。他是教主他老人家特旨呼召,有要紧事情问他。”另一个圆脸少女捏了一下齐乐右颊,笑道:“瞧这娃娃相貌,定是胖头陀的私生儿,你赖也赖不掉的。”齐乐心中大怒,这蛇岛的姑娘怎么教育的,怎么这么忒地不要脸!又暗自担忧,别把小郡主也带坏了!
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众人立即肃静倾听,二十多名年轻男女转身向竹屋奔去。胖头陀道:“教主集众致训。”向齐乐道:“待会见到教主之时,可千万不能胡说八道。”齐乐见他神色郁郁,这些年轻男女对他颇为无礼,心想他武功甚高,还怕这些十几岁的娃娃,不由得对他有些可怜,便点了点头。
只见四面八方有人走向竹屋,胖头陀和陆先生带着齐乐走进屋去。过了一条长廊,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大厅。这厅硕大无比,足可容纳千人之众。齐乐在北京皇宫中住得久了,再巨大的厅堂也不在眼中。可是这一座大厅却实在巨大,一见之下,不由得肃然生敬。
但见一群群少年男女衣分五色,分站五个方位。青、白、黑、黄四色的都是少年,穿红的则是少女,背上各负长剑,每一队约有百人。大厅彼端居中并排放着两张竹椅,铺了锦缎垫子。两旁站着数十人,有男有女,年纪轻的三十来岁,老的已有六七十岁,身上均不带兵刃。大厅中聚集着五六百人,竟无半点声息,连咳嗽也没一声。齐乐心中暗道:“整个鹿鼎记就洪安通这个傻X最没自知之明。真是小岛呆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