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侧身靠到路边,待得那辆车风似的驰过,我紧了紧手中的书包带,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前几日犯傻似的把整条街道丈量无数遍,用我的脚。
抿了抿嘴角,怀着失望心情转身————下一秒,'叮——叮铃铃——',再次响起的铃声不疾不徐。
我猛地回头望去,眯了眯眼,此时此刻紊乱的心跳不知如何形容。
————松山贵一。
应该算是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恰恰转出岔道口,人却不是骑在车子上,而是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扶着车后座不知做什么用的一个扁扁的木箱?
……
我在他堪堪越过身侧时开了口,“呐~快倒了哦~”
想是一直半低着头没有注意前路,他身形一顿,抬起脸来的神情有瞬间讶异;我点了点车后座的那箱子,假模三刀的问,“装的什么?需要帮忙吗?”
说话的时候其实我有些紧张,毕竟萍水相逢,他要是认不出我怎么办?如果被当成搭讪……呃好吧~其实我确实是搭讪,脸皮很厚的那种。
他微微睁大眼睛,脸上飞快滑过一丝迷惘,随即又象是回过神来,“你是……那天……”
“嗯~三条樱子。”我赶忙自我介绍,顺势凑上去攀亲带故,“诶~你的手没事了吧?好巧,又遇见你呢~”
小心翼翼的看看他当日见红的那支手臂,又上前两步靠到自行车另一侧,装一副好奇满满的样子低声问道,“去哪里?”
“前面的车站。”他抬起下巴朝前方点了点,又收回视线望着我,“你呢?”
“回家。”我斩钉截铁回答,“和你一个方向哦~”边说边蹭着脚步跟着他行进的路线走。
……
“呐呐~去车站,要出门?”我的目光在他的脸和车后座的木箱之间反复流连,我知道自己刨根问底其实很不上道,只不过……不相熟的陌生人刚开始都没话找话……对吧?
松山贵一极是好脾气的浅笑着回答,“不是,是这个……”
回头拍了拍那支扁木箱,他收敛了浅笑表情,神色带出几分认真,“拜托打工那家花店的老板给我一批植物,想趁着高峰期试卖看看。”
“诶?摆摊赚钱啊?”
“嗯?我不像吗?”
“嗯嗯——”看着对方似是有些不豫的表情,我摇了摇头,傻笑起来,“很好啊!我喜欢男人自力更生!”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不对,他象是一怔,目光闪烁片刻,脸渐渐涨红起来。
我被他小媳妇模样的姿态弄得手足无措,筢了筢头发,竟再找不到话说。
接下来一路沉默,直等到两人行走至街口,周遭明显变得热闹,看着远远的车站地下通道入口,我停下脚步,暗暗给自己打过好几次气方才支支吾吾开口,“呐——”
“我……我想看看植物……能跟你一起去吗?”
没等他考虑清楚,我赶忙追加一句,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我会帮忙的!”
……
处于五六点高峰期的地下通道人来人往,松山贵一把自行车架在刚下楼梯的靠墙边角,既不阻碍交通还能令得通行人潮一眼就看到商品。
扁木箱支开后,箱盖上缠绕的一圈彩色小灯泡随即亮起,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我悄没声立在另一侧,装作不经意的探头研究所谓植物。
之前我的提议他始终沉默,不知道算是默认亦或者无声反对————我知道自己的表现不甚得体,象没见过男人似的,不过没办法,之所以这样是有原因的……
不过……那原因……我还需要一些更精确的证据方能确定设想……装作不经意地抬手,指尖拂开散落的刘海,趁隙又瞥了眼松山贵一。
眯了眯眼,手垂落身侧,我收敛微微涣散的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到‘商品’上:
木箱里摆放着五六行盆栽植物,都是巴掌大小,绿油油、肉肉的,在灯光的反射下植株泛出碧色光芒,每一株都长势喜人。
我想买一盆摆放在桌子或者电脑旁边,累的时候看看……精神会放松吧?
“也可以防辐射……”
“哈?”
我抬头就见松山贵一面带微笑转到身侧,“这是龙舌兰。”他低头点着木箱内颇不起眼的一株深翠色多肉植物,声线柔和,“外形和芦荟很象,养得久了会开出极美的花。”
“咦?看不出来呢~”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几秒钟后,复又抬眼,“我想象不到,真的很美吗?”
“嗯!”他重重的点头,回我以肯定的眼神,“有耐心的话它会献给你最美丽的收获。”
不知算不算错觉,他身上仿佛有来自暮春的气息,眉梢眼角线条柔和安详,在略显压抑的地下通道,微微展颜一笑的少年……竟是如花初绽。
象是被巨石击中胸口,刹那间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我偏开脑袋,磕磕巴巴的开口,“松山……一定是很温柔的人。”
……
打量植物时目光会得温柔似水,这样的人……我偷偷侧目窥视,趁着有人停留在木箱前询问而松山贵一正轻声向对方解释商品的间隙。
这样的人……眯了眯眼,在对方察觉前我低头看着脚下,掩去眼底不自觉浮现的异样。
……分割线……
‘送给你,虽然外表不起眼,但是请相信,终有一天会开出比任何植物都美丽的花。’
伴随那句话递过来的是一盆袖珍而茂盛的龙舌兰,说话的时候少年似是别有深意,精致到妖冶的容貌,神情却彷如注视植物般温柔。
我闷闷的低嚎一声,将头埋进臂弯,借以掩饰脸颊不正常的炙热。
那是昨晚临分别前发生的一幕,好吧好吧~我承认自己当时不是没有暗自喜悦————毕竟是帅到让女人压力倍增的美少年,唔~
额头压着坚实桌面翻过来碾过去……要死了!好为难!
内心有数种无法言说的纠结反复闹腾,脑子里糊成一团麻的念想来回翻滚……半晌,后脑勺忽的被人重重一拍。
我浑身一颤,迅速支起脑袋。
“没事吧?老师在瞪你。”前桌的姑娘一脸‘没问题吧?你大姨妈来了?’的表情,说完之后立刻扭回身体。
嘴角重重一抽,我赶忙正襟而坐,两眼放到教室前方的黑板处,不敢当着老师的面再开什么小差————前桌会得返身是因为此刻老师正对着黑板奋笔疾书……嗯~小姑娘还是很有同窗爱的嘛~
想到此处,我缓缓眯起眼睛,用慈祥的目光注视前桌的后脑勺。
打起精神专心听讲没多久,我又松懈下来,记着记着课堂笔记,指尖的笔就缓下来……心神一不小心拐回之前溜达至中途的岔道上去。
然后,杂念取代课堂知识在脑海中浮现,想着想着,思路越飘越远。
松山贵一……
……
午休铃声在我坐立不安的期待中姗姗来迟。
冰帝特有的,清脆空灵但是很奇怪的铃声响起,我飞快地将桌面上所有东西扫进抽屉,随即踩着老师的脚后跟杀出教室。
尽量捡着僻静的角落走,一路目不斜视疾行,穿越大半个校园……最终,来到算是起源的那幢教学楼附近。
仍是枝影摇曳迤逦的路径,绚丽日光照下来却被分割成无数细碎光斑,明明该是炙热的温度我却觉得冷,越接近转角,那种感觉越是明显。
脚下步伐一顿,我蹭着墙壁探出头去,身体微微颤抖着,手心沁出薄汗。
或许是心理原因,视野竟恍惚起来,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东西从天而降,砸在脚下,溅起星星点点血花……
涩涩的吞咽口中所剩无几的唾沫,我攥紧拳头,深吸几口气,直直走出转角,估摸着寻到当天那场幻觉尘埃落定的位置。
扭头四下寻巡,半晌,咬咬牙,护着裙子,我直直躺倒在地上……蹭了蹭,摆出印象中的姿势,瞪大眼睛盯着天空。
……
许是因为视角的缘故,映入眼底的天空一角砌入高耸教学楼楼顶,隐隐约约的那上面……坚实的防护网……
我死死盯着那处,良久又猛地松口气————是我眼花,可能是光线反射造成的吧?防护网安然无恙,并没有错认的有人影翻越,而后毫不犹豫堕落。
手掌不自觉握紧、松开、握紧、又松开,心跳渐渐加速……一下、两下、十下……
过了不知多久,眼前猛地一黑,有浓厚血腥气灼然攀升到唇舌间……我弓起身体,喉咙咯咯几声复又颓然瘫软。
四肢百骸无处不是烈焰灼烧般炙热,身体象被撕掉一样,火辣辣的,钻心刺骨的疼在五脏六腑间肆意蔓延,剧烈的痛苦简直要让我发疯。
世界转瞬间黯淡无光,降临的黑夜又似是被风吹走眨眼消失不见,思绪象是别的什么覆盖,电光火石间无数碎片飞舞盘旋……铺天盖地,瞬间侵占我的脑海。
温润日光下的笑靥、微风里绯红锦白的花朵、递过来修长有力的手、苍翠植株、深红砖墙、有人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烧成惨白的纸张灰烬、湖水般将人灭顶的绝望……
最后的最后,我看到她注视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高空跃下时带出尖锐风声,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
张开的嘴,口中吐出内脏碎沫与枯萎的美好……
恨——好恨——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睁开眼睛,怔怔盯着蔚蓝到透明的天空,眼角有不属于自己的温热水渍蜿蜒落下。
……
都说‘好奇心杀死猫’,现在我深刻领会这话的含义了。
好疼!浑身无处不是隐隐作痛。
好恨!我听到残余在这里的嘶嚎……
吉野小夜子……
怎么办?我好象……有点同情你了。
一开始我不该因为好奇追查你的死因,然后又在发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时返回来自投罗网……
现如今我弄清楚你的遭遇,也大概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身陷如此诡谲情况。
是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里所说的‘感应’吧?不知是否属实的坑爹异能,能够感同身受残留在现场的激烈情绪。
你怀着那样沉重的恨毒亡去,直到事发一年后的如今还是无法消去残念,我想要置之不理,却没办法说服自己装什么也没发生。
怎么办?
第七章
慢腾腾的拖着几分钟前在幻觉里支离破碎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定了定神,我支起胳膊擦拭额角沁满的冷汗,闭了闭眼,吐出胸腔积於的浊气。
脑海中有两种互不相干的情绪激烈交战,一种是自己的,代入现代社会学‘叫兽’们研究结论所言的'文明社会通病的冷漠',另一种是亡灵残余的哀恸恨毒。
‘她’在说:不甘心!
属于我的理智却警告自己不能太过深入。
视线下垂几度,我盯着脚下斑驳地面————灰白石砖铺就的地板几乎纤尘不染,一年前此处发生的惨剧早已经看不到痕迹。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又能做什么?”我用算是商讯的语气问道————半晌,回答我的除却附近枝桠被风拂动的沙沙细响再无其它异样。
我自嘲的笑笑,摇了摇头,将双手背到身后,步履蹒跚的转身就走。
多管闲事还是视而不见,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将各种得失细细斟酌过一遍仍旧犹豫不定。
说句实在话,我的态度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更何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男女感情,弄出人命……冷血一点的说法也是自己想不开怨不得旁人……
真正躺在事发地点,全心全意感受过一年前那人是如何流尽鲜血,定下神来,似乎……好吧好吧~我都混乱了。
出了一身冷汗惊醒,发热的头脑降温之后,我开始回想过往几天自己所作所为。
……
许是重合过死者想法的缘故,近段时间行事都变得没风格,被附身似的,总有不属于自己的零碎感情跳出来支配我的反应。
特别是……遇见松山贵一的时候。
那一瞬间的心跳如雷,我愿意拿脑袋担保,彼时绝对是受吉野小夜子的影响,不敢说百分百,七八成却是肯定的。
因为我个人对异性的守备范围,怎么也包容不到松山贵一那款的去。
帅到惨绝人寰的男生于我的意义都是‘边儿去!老娘没力气和男人抢男人’,再不然就是需要我付账的,(= =)。
邂逅松山贵一时我的种种急色攻心,剩余那两三成理智也是为着弄清楚‘情不自禁’是个怎么回事……真是不小心回忆就忍不住各种暴躁。
现在细细反思,我倒是应该担心自己真的鬼上身,而不是烦恼需不需要没事找事替不认识的人强出头。
身体变成兼容格式,搁谁身上都不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诶——不过话说回来,唯一能苦中作乐的大概是弄清楚,中病毒的不是我个人,而是三条樱子的后遗症,这一结论。
所谓‘因果关系’,因为三条姑娘属性神奇到兼容卡巴斯基和瑞星,于是……导致我莫名其妙换个外壳,最后,还能插/入顺带解读死者吉野小夜子的U盘文件?
噗……名为‘三条樱子’的系统真特么神奇啊喂!
……
脸皮微微一抽,我停下行进间的步伐,抬头望天————嗯~在脑子真的搞不清楚去同情别人之前,要不要先找家寺庙焚香、更衣、静坐,修身养性外加去去秽气呢?
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
嘛嘛~寻个时间庙里呆两天好了,求个心安。
抬手筢筢头发,给心血来潮的莫名想法一个肯定结局,待要继续朝前走,随即我就地愣住。
————这是哪啊?诶~话说方向倒反了吧?来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方向……都到慌不择路的程度了吗?
脚跟往后转,急匆匆就原地返回。
想是走得仓促没注意,都沿着整幢教学楼背阴快到另一侧拐角去了,真是……糊涂到自己都快受不了的境界了喂!
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埋头疾行————直到一双看着就乱糟糟的球鞋刺入眼帘。
脚下步伐一顿,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盯着目测距离约两米的鞋子半晌,挑了挑眉,视线顺着它缓缓向上攀沿。
本色大概是雪白,现如今蒙上淡淡灰色的球鞋,男式,再往上是包裹在深灰格子校裤里的长腿……嗯~比例甚是不错……
目光继续往上移动,随即,橘黄棉花团穿着雪白衬衣,映入眼帘……嘴角不期然一抽,我满头雾水看着拦在道路中央,神情貌似异常困顿却强自睁大眼睛的少年。
————芥川慈郎?
还真是……冤家路窄么?
……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眼见对方两眼无神似乎……象是发呆?我略略往侧边移动一步,结果还是没反应,于是我估摸着也许真是不期而遇?
————那好!就此别过。
我装作不经意的大踏步朝前走,没成想擦身而过时,他猛地抬手扯住我的胳膊。
‘干嘛?’我恶狠狠的三十度角往上斜睨身高和自己有些微差距的这人,眼睛里射出的凶光意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呐——”他用倦意朦胧的声音开口,之后就没了下文。
‘有话快说有P快放!’我加重眼神里阴森森的意味,磨了磨后槽牙,又耐心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下去,抬手反扣住他的手腕,顺势摸索到关节处。
正准备好好展示一番自己修得异常锋利的指甲————在他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的肌肤上。
“呐~提拉米苏很好吃。”他忽然飞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手下动作一顿,我眯紧眼睛,“然后?”
“然后?”他象是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