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迹部景吾来说,此刻的心情是侥幸占据上风————幸好他先过来看了下,要是因为疏忽带着三条樱子同行,两人必是要尴尬到无以复加。
他的原意不过是和她呆在套房里看看夜景,才没有别的什么想法!虽然有亲吻拥抱的冲/动,眼下这种明显蕴含暗/示的场景,对于他和她来说却是非常不适合。
他步步小心呵护的这段感情还处于萌芽状态,如果被她误会……结局显而易见的,是极不美妙。
领路的服务生满脸莫名,对于迹部景吾愤怒的眼神注视,慢一步站在门口的酒店负责人,表情更是难以言喻的冤屈。
迹部景吾背着手退到门边,对于负责人结结巴巴的解释不予置评,脸色黑到不能再黑,那什么‘实在万分抱歉,总台电脑系统的疏忽’能拿来当借口吗?!
再然后,却是进入房间去到浴室察看端倪的服务生发出的惨叫打断了凝滞的气氛,无论是迹部景吾的郁结还是负责人的百口莫辩。
……
通过联系确认此处房间此时绝对是无人使用状态,服务生出声高呼好几次仍未得到回答之后前去浴室察看究竟,却没想推开那扇半掩的门,人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等在外面的迹部景吾发现服务生神情惊恐到极点,不知看到什么,只会朝着浴室里惊叫,连话都说不完整;领着负责人一个箭步冲进去的同时服务生跌跌撞撞爬起身,面色见鬼似的青白交错。
三人飞快擦身而过,下一秒,站到浴室前的迹部景吾整个人惊得呆住,他看到无比恐怖的一副场景。
鲜血,仿佛春日公园的花团锦簇,嫣红血色开得漫无边际,瓷白地砖,象牙色洗手台,水汽蕴氲的小小空间里到处都是红色。
最刺眼的却是浴缸,上方水龙头喷淋而出的热水依旧急剧冲刷着,半靠在墙上的那物只勉强看得出人形,被冲洗得很干净的肌肉透出浅浅粉色,青紫筋络凸起,剥去皮肤的脸庞,森白牙床龇成狞恶弧度。
现场惨不忍睹,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沉浸在无比惊恐里的迹部景吾忘记转开视线,耳边忽的响起剧烈呕吐声,眼角余光里却是和他一起的负责人扶着门框,吐得乱七八糟。
不久就是后方房门口纷乱的脚步,被这么一打扰迹部景吾反而冷静下来,也顾不得恶心到不行,反手拖住负责人就要退出去。
脚下方才一动,隐在浴室里视线死角处的一道身影就被看得清楚。
那人也半靠墙壁瘫坐,朝着门口恰恰与迹部景吾打个照面,置身恐怖到骇人听闻的场景,那人却满脸微笑。
是的,微笑。
迹部景吾定睛看了一会儿,得出的仍是上面那个答案————背靠墙壁坐在地上的人,衣物凌乱,□的肌肤沾着血,最明显的是放在身前的手,十指血淋淋的,诡异的却是表情,迷迷瞪瞪的眼,神色仿佛极是愉悦。
那样犹自面带微笑的脸,看在迹部景吾眼里,除却诡异,还有就是极不祥的预感……那人,是西门总二郎。
独角兽 之十一
若说面对措手不及的意外这种事,原本迹部景吾很笃定自己尚能保持冷静;可是;当看清楚凶案现场活着的另一人,饶是他还能思考,脑子里也出现短暂的空白。
眼前所见代表着什么?不用深想也知道。
活下来的;最靠近死者的……多半会被当做凶嫌逮捕;亦或者……根本就是。
真是糟糕的局面。
迹部景吾强忍着剧烈起伏的情绪,不动声色退开去,把空间让给闻讯赶来的酒店保全人员。
现场,与西门总二郎很快被看守起来,没过多久,全副武装的警察接手一团乱麻;迹部景吾和当时另外两位作为最先发现凶案的人守在附近;警方从浴室内抬出黑色的厚质大胶袋;被羁押的西门总二郎紧随其后。
现场显得很嘈杂,迹部景吾从进出人员的脸上看到极是诡异的神情,俱是眉心紧颦,一副要吐不吐的崩溃样子;作为亲身经历的他,对此表示心有戚戚哉。
那是理所当然的,纵是看过无数犯罪现场的警察们,想必也无法对那份惨烈无动于衷。
然后,是西门总二郎。
被精钢手铐桎梏的西门总二郎由两名警员架着拖出来,外表颓/败/萎/靡,奇怪的是,他仍是刚开始时的神情,行动间头微微侧到一边,浑身无力似的,嘴角噙着恍恍惚惚的笑意,旁若无人般放松。
迹部景吾静静的看着西门总二郎架在警察臂弯里被带离面前,半晌,心头浮出一丝了悟,于是皱了皱眉,抬脚紧跟上去。
他想,他大概明白那人何为会是那般表现了。
那样诡谲的迷糊,置身事外般的平静,是因为,西门总二郎此刻是处于真正意义上的神游天外吧?吸食了违/禁/药品的反应,或许是致幻剂,也或许是软/毒/品。
到了警局之后,迹部景吾在录制口供的中途发现庞大律师团已然蜂拥而至,迹部集团的,还有茶道名流西门家的,一时间把警备署闹得纷纷攘攘。
尽过身为公民的义务,迹部景吾立即告辞出来,片刻也不愿意多呆,随后他边走边听律师向他报备情况,关于西门总二郎的。
对方恰如他所料的麻烦缠身,连保释也不被允许,西门家的律师心急火燎与警方纠缠不清,迹部景吾聊胜于无的表达了担忧情绪后,急匆匆走出警局。
……
“事情就是这样。”迹部景吾屈起指节重重按了按太阳穴,放下手,视线微微放低几度,斜了眼靠着肩膀的那颗脑袋,“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
虽然,说出口的言语和记忆存在的有些许差异,所组织的言辞也是竭尽所能温和,目睹的可怕画面仅仅一语带过;那些旁枝末节,迹部景吾认为不需要详细描绘,三条樱子只需得到结果就可以,无边血腥还是留在他脑海深处,不要刺激到她。
他在叙述的这段时间里,紧挨着自己的人动也不动,不注意会以为她或许是睡着,可是迹部景吾却知道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因为,贴着布料的温软身躯在他说到某些场面时会肌肉绷紧,连同呼吸都粗重;所以,迹部景吾很明白,三条樱子必是极认真的在聆听,并且无时无刻不在动用她聪明到令人害怕的脑子思考着。
他知道,却没有立场打扰。
说完一切后迹部景吾沉默下来,室内仿佛陷入某种脱节的宁静,盛夏窒闷的夜晚,空气有些凝结,和着从肩膀上传来的,属于三条樱子的频率,一呼一吸间,气氛渐渐化作沉郁。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迹部景吾开始诧异,蜷伏在他颈窝里的人方才动了动,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声音嘶哑低沉,“那么……如何肯定死亡的是清水晶子?”
她在他侧首把目光投过去的时候抬起脸,茸茸的发丝磨蹭他的脖颈,软软的,羽毛似的触感抚触他的肌/肤,猫抓似的,痒痒的。
迹部景吾微微一愣,险险岔开心思转到无关紧要的方向上去,灰紫凤眸恍惚了下,顷刻间复又警醒过来。
“啊嗯~你注意到了。”迹部景吾嘘咳一声,在浮动的杂念泛滥之前强自拉回注意力,“你打电话来的时候,警方收集到第一手证物。”
“留在现场的女式拎包里有身份证明,嗯~”停顿片刻,迹部景吾抿抿嘴角,把另外一个理由藏起来,不愿意多提起。
他比警方早一步断定死者身份的理由,是因为西门总二郎。
清水晶子在那晚接受了追求不是吗?现在也还没到西门总二郎失去兴趣的期限,不是她,又是谁会和他到酒店开房啊?
当然,这理由他心知肚明就好,男女的问题,迹部景吾自认还没奔放到会和三条樱子直言不讳的地步。
别看他已经到了年纪,矜持却也还是不能放下的喂!
……
许是明白他不肯说得过于详细,她低低叹口气,也不追根究底,垂下眼睫,象是想到什么难以解释的东西,人还扒在他身上,却抬起一手放进嘴里,无意识的啃咬大拇指。
迹部景吾将承载两个人重量的身体沉沉地压进沙发,不去管三条樱子想什么,仰首,脖颈靠着沙发脊背,放空心神,静静的盯着天花板。
今晚发生的事太过突然,即使是他也有些力不从心,更何况还有三条樱子说的,‘岛川深介的新游戏’的后续。
未来会是怎样的发展?迹部景吾潜意识的收紧臂弯,拢着怀里微弱到不小心就可能失去的那抹温度,微阖的眼帘,遮去凤眸内转瞬即逝的挣扎。
凶案的发展会是如何?想当然的会是她再一次抽丝剥茧,所有纷乱在他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就此尘埃落定,甚至兵不血刃。
可是……他和她两人的未来怎么办呢?
迹部景吾很肯定自己不是浪漫的人,风/月/情/事,邂逅三条樱子之前,于他而言是嗤之以鼻的妄谈,不在计划内的东西;可是现在,他止不住迷惘。
‘命运’这个词,迹部景吾曾经讥笑过许多次的,满含悲剧色彩的词语,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无比悲怆。
终焉之前,开始之后,此时此刻,迹部景吾对于将来束手无策,他不知该怎么走下去,待要放弃,又怎么也不甘心。
齿轮早已转动,他泥足深陷却不愿挣扎。
如果没有未来……想当然的,他和她的道路都不会是平坦,他怀中的这个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是符合迹部财团当家夫人位置塑造的人选。
可是,如果连感情也必须加上外在因素作为筹码,迹部景吾又觉得自己无比可悲,不适合又怎样?他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可是,扣除两人天差地别的处事风格,最大的障碍仍是三条樱子本身。
她带着浓厚的,稍微留意就能察觉的矛盾感,手段鬼神莫测,视人命如草芥,连基本的道德观与人生观都扭曲,可是又带着诡异的,常人无法理解的准则。
她的正义藏在无边黑暗里,可是,对于象他这样深刻体会世界真实一面的人,她那份常世不能容忍的偏执,又是隐约认同却不敢承认的正确。
松山贵一该死吗?麻生早苗该死吗?岛川深介该死吗?佐久间勇太和大冢浩次该死吗?
相对的,吉野小夜子该死吗?白川夏子该死吗?那些案件里的受害者都该死吗?
答案是没有谁不该活着,她只是做了她想做的事,即使会面对整个世界的讨伐。
这样一个人,要他如何放弃?在已经注意到的现在。
……
迹部景吾险些要迷失在自己突如其来的杂乱思绪里,唤醒沉迷意志的是抽离胸口的温软动作,慢慢的支起脖颈,恍惚的视线缓缓聚焦。
三条樱子半仰着头,一双手撑着他的双肩,直起的半身拉开彼此距离,面沉如水,不知看了他多久。
“怎么?”迹部景吾挑了挑眉,故作无意的问道。
“嗯~没事,只是看你想得入神。”她静静的盯着他,语气平淡,说完之后抿紧嘴角,就此沉默下来,神情却是复杂。
两人头顶的灯光流泄而下,昏黄灯火里,迹部景吾看到她一双眸子倒映浅浅光斑,象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不算好看的皮相里藏着自成一格的风骨。
两人无声的对视,良久,迹部景吾听到自己的叹息。
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心思方动的瞬间迹部景吾身体前倾,两人额头相抵,在她微微瞪大眼睛的表情里探手将人环住,手指扫过她的后脖颈,然后往上移,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三条樱子的悖论,是迹部景吾不可自拔的理由————这,就是唯一的答案,除此无路可走。
“又发什么疯?”她满脸莫名,嘴里嘀嘀咕咕,眼角却浅浅眯紧,猫似的,无比乖巧的接受他的抚摸。
“没什么,不过是我自寻烦恼。”迹部景吾低笑一声,轻轻啄了啄她的唇角,停顿稍许,尝试着舔了下,又舔了下,含含糊糊的开口,“你现在……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近在咫尺的双瞳眸光一紧,她的身体不着痕迹地僵硬了下,在他又亲又舔的动作里吱吱唔唔涨红了脸,“讨厌!我在想正经事,你这人怎么这样!”
仿佛是斥骂,语气又是软糯,连躲避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虚弱。
她的手抵住他的胸襟,象是要把他的逼迫阻止在两人之间不足一只手的距离外,迹部景吾好整以暇的欣赏对方难得一见的女人味,也不急着跟进一步,懒洋洋的任由她推推搡搡又收不到效果,反而手忙脚乱。
……
打破迷乱的是她无意间一个侧首的举动,身体不期然一顿,眉宇间的涣散徒然收起,神情化作惊疑。
沉默了几秒钟,她转过脸,目光直直对上他的,“你的电话。”
迹部景吾微微一哂,多少有些失落的松开钳制,把视线投到另一边,早前被自己随手丢在沙发上,并且调成静音状态的手机。
半藏在椅垫褶子里的手机屏幕蓝光闪动,也不知响了多久,亦或者就这般巧合的算准时间打进来。
松开钳制让三条樱子几乎连滚带爬逃开,迹部景吾伸长手臂捞起电话,定睛一看:
来电号码显示……迹部景吾愣了愣,心头又灼然升起名为烦躁的情绪,正打算不管不顾,就听得边上凉凉的说话声。
“还是接起来,我有不太好的感觉。”她的语气淡漠,又有些说不出的阴郁。
已经点住拒绝按键的手指就此停顿,迹部景吾飞快扫了眼缩到沙发角落的三条樱子,双瞳缓缓眯起————每当她用公式化的语气说什么东西,所预计的多半就会成真。
想了想,迹部景吾闭起眼睛,不甘不愿按下接听键,把电话覆到耳边,“迹部景吾,哪位?”低沉到近乎耳语的音量,内里是浅浅的愤怒。
最好来人真的有棘手事件,否则就别怪他翻脸无情————对于竟然一再莫名其妙骚扰他的月森瞳,迹部景吾此刻已经没了耐性。
那女人不知是被偶像光环迷了眼还是怎地,他几次明里暗里拒绝都听不懂似的,自顾自纠缠不休,甚至在他明确知会亲卫队不许骚扰三条樱子,私下里还是小动作不断。
下午的时候是一例,现在又是一例,若不是他早有准备令她每每无功而返,相信冰帝早就因为后援会骚扰三条樱子而满目疮痍,不知好歹的女人!
话筒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还未说话迹部景吾就开始不耐烦,“月森瞳我警告你……”
“部长,是我。”
出乎意料的冷淡男声令得迹部景吾一怔,“日吉?”说话的同时忽的一惊,侧首看了眼三条樱子,潜意识压低声音,“你怎么用这个号码?”
“刚才,月森瞳接到一个电话,她吓坏了……”日吉若沉默片刻,呼吸声变得更加急促,再开口时甚至透出些颤抖,“呐~清水晶子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打电话求救呢?”
“什么?!”迹部景吾脑子里嗡一声,猛地直起身体,失声惊道,“这不可能!”
“我不知道,可是月森瞳很确定是清水的声音,后来反打回去就没了信号,部长!”日吉若用接近低吼的音调喝道,“我已经把消息给警察了,傍晚的时候是部长报的警吧?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清水还活着,死的那个是谁?还有,她现在在哪里?”
……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迹部景吾几乎想摔电话了,眼角余光里突然看到三条樱子支起身体,目光瞬也不瞬盯着他,嘴角抿得死紧,神情竟是大变。
迹部景吾蓦然忆起前不久他刚刚想到的一件事,虽然不合时宜,此刻他仍是止不住赞叹:不愧是……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