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绍却似乎很平静,只朝皇上叩了头,便没了旁的反应。
“罢黜宣绍太傅,皇城司佥事之职,贬为临安衙门小吏。子不教,父之过,宣文秉亦难辞其咎,撤去皇城司总指挥之职,罚俸一年,收回官邸!以示惩戒!”皇帝冷声说完。
宣绍还未领旨谢恩,路明阳先开口了,“请皇上三思。公子对皇上忠心耿耿,不眠不休的为查出谋害皇上真凶,费尽心力,如今查到真相,皇上不赏就罢了,如此对待公子,岂不让众人寒心么?”
“大胆!”皇帝怒喝,“竟敢顶撞于朕,宣绍,这就是你的好部下,这就是你带出来的皇城司侍卫?他们眼中究竟有你还是有朕?!”
“请皇上赎罪,是臣御下不严,使部下无状,臣甘愿受罚!”宣绍叩首说道。
路明阳心中愤愤不平。
却见自己不过为公子说了句公道话而已,就使得皇帝又有了新理由责骂公子,一时又气又急,却又不敢再贸然开口。
“好,此事你既查不清,便等高坤伤好以后,将这将功赎罪的机会给高坤,着高坤将上元节行刺之事查清楚!”皇帝看着容氏怀中的高坤说道,“都起来吧,着三日之内,宣家搬出宣府!”
皇帝说完,一甩袖子,出了皇城司。
容氏和旁的宫人架着高坤也跟着皇帝走了出去。
宣绍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站直了身。
路明阳看着皇上车架行远,怒喝道:“这是什么世道?让做贼的去抓贼,他会抓他自己么?这不是把粮食送到老鼠洞里么?皇帝真……真……”
昏君两个字咬在路明阳的唇齿间,总算没有吐露出来。
“公子,您怎么不为自己辩驳几句?就任凭这无妄之灾落到头上来?分明是那无耻仆妇挑唆皇上……”
宣绍转过脸,淡淡看了眼路明阳。
看着路明阳气的通红的脸,宣绍却是无奈一笑,“你以为,皇上今日来这一趟就是因为容氏么?”
路明阳被宣绍看的一愣,“难道不是么?”
“弹劾我,弹劾父亲的折子,只怕皇上的御案上都堆不下了。皇上一直未斥责弹劾之人,而是压着折子,那么今日这处罚,是迟早都要来的。能忍到如今,已经不错了。”宣绍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公子不生气么?”路明阳瞧着他的脸色,狐疑道。
宣绍无奈笑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福是祸,走走看吧。今日不是还有件好事么?”
“好事?”路明阳挠了挠头,今日哪有什么好事?莫不是他熬了这几日,脑袋熬糊涂了。
“高让死了,少夫人还不知这好消息呢,我且的回去告诉她这好消息去。”宣绍从腰间取出皇城司玉牌,啪的一声扔回一旁桌案之上,“这东西,以后倒是都不用带在身上了。”
宣绍转身出了皇城司。
路明阳回头看了看那块被宣绍扔在桌案上的玉牌,心下有几分难以名状的郁闷之感,甩了甩熬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也出了门去。
第142章 谢谢你
皇帝给了三天的时间,让宣家搬出宣府。
宣府的宅子是皇帝赏赐下来的,如今削去宣家父子身上官职,将他们赶出宣府。也就表明了皇帝对他们的恩宠是到了尽头了。
宣绍还未赶回宣府,路上遇见昔日的同僚,已经有人开始冷嘲热讽,落井下石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皇帝这头刚下了口谕,那头就有人将消息传扬出去,速度也是真的够快的。
如此,倒也是可以看出,宣家是真的太树大招风了。
烟雨正在家中为曾经勾勒好轮廓还为填色的宣绍的画像填色,就听闻宣绍回到家中的声音。
她放下手中的物件,迎了出来。
只见宣绍脸上除了有疲惫之色以外,还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之感。
烟雨正要上前拉住他,却被一旁小小的灵儿挡了一下。
“公子身上有血腥气!”灵儿捏着鼻子道。巨讽肠划。
宣绍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没有啊?”
高让死的时候。血是喷溅出不少来,可他躲开的快,污血并未溅到他身上。
“就是有,我不会嗅错的。”灵儿却一脸坚定。
“知道你鼻子灵。”宣绍点了点头,先去换过了衣服,才又回了正房。
烟雨已经为他煮好了淡茶,摆在小几旁。
她如今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脱下冬衣,也能瞧出衣服底下隆起的腹部了。
宣绍满目浓情的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烟雨微微一怔,笑道:“那先听好消息吧?”
“找到安念之了。是高坤的干爹,高让,已经死了。”宣绍简单说道。
“死了?”烟雨微微蹙眉,“真的死了?怎么死的?”
许是安念之此人太过阴邪。便是听闻他死了,也让人不敢掉以轻心,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宣绍将今日和高让见面的经过,和高让的话,细细讲与烟雨。
烟雨听完。沉默了好久,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希望母亲永远不要知道真相,母亲是个很善良很善良的人,她如果知道自己好心救下的人,竟是后来害的自己家破人亡,满门被灭之人,还不知该如何自责呢。”烟雨说完,抬头看着宣绍,“他死了,往后倒是可以安心了。也免得他总是阴魂不散,让人想起来都难受。”
宣绍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她,笑而不语。
“那坏消息呢?”烟雨看着他的表情。一时没有猜到他所谓的坏消息是什么,他的神色倒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啊?
“唉,日后可能要委屈夫人吃些苦了……”宣绍长叹了一声,“皇上要把宣家从宣府里赶出去了。”
“这是为何?”烟雨不禁反问。
“高让死,死的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连骸骨都没有留下,彻底的死无对证。”宣绍说道。
烟雨闻言张了张嘴,回顾事情经过,倒也想明白了些许。
宣绍又将皇帝亲自前往皇城司一事一并讲了,烟雨忽而点点头道:“所以,相公你其实也是故意的,对么?”
宣绍挑眉,“哦?你为何会这么说?”
“怀疑落进人心,就会像落入土壤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扎根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拔除。皇上既然已经默许了大臣们对宣家的弹劾,便是递出了不再像以往那般信任宣家的信号。能让皇帝越早对宣家下手,那么皇帝多少还会顾念着宣家曾经的功劳苦劳,对宣家手下留情。可倘若维持了一时风平浪静,只会让日后的风暴来的更加凶猛。宣家怕就不是被逐出宣府那么简单了。”烟雨淡声说道,“且如今太子和宣家亲厚,皇上对宣家不满,连带着也会影响对太子的印象。而此时,二皇子刚好惹怒了皇上,本是巩固太子给皇帝留下好印象的最好时候。若宣家能适时退出皇帝视线。对太子未来登基,大有裨益。”
烟雨说完,看着宣绍,“只是你这苦心,太子明白么?”
宣绍轻笑,抬手刮过烟雨挺翘的鼻梁,“太子会明白的,就算如今不明白,以后也会明白的。”
“所以,其实相公带回来的,是两个好消息,是么?”烟雨眨了眨眼睛问道。
宣绍却摇了摇头,“不对,是三个好消息。”
“嗯?”烟雨看他。
“没了皇城司一众繁杂之事,为夫日后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夫人了,这不是个好消息么?”宣绍轻轻拥住烟雨的肩膀。
烟雨点头,“这倒真是个不错的消息!”
虽然宣家的主子们并未沉浸在被贬谪的愁苦之中,但表面上总要做出些哀怨不爽的样子才行。
宣文秉并未置办太多的产业,就算有,也不会摆在明面上。城西倒是有为响应皇帝号召买的宅子,可那处宅子比如今的宅子只大不小,遭了贬谪,不凄凄惶惶也就罢了,还搬到更大的宅子里,这不是让皇帝堵心的么?城西的宅子,肯定不能去。
倒是宣绍为娶烟雨之时,在城北买的三进的宅子,此时倒是可以用上了。
皇帝赐给宣家的宅子甚是宽大,宣家主子不多,家仆却是不少,全都搬去城北的宅子肯定是容不下。
这遣散一部分家仆也是必要之举。
烟雨让浮萍从库房里抬了几箱笼的铜板出来,自愿离开宣家的,都可以领上五吊钱,拿了自己的卖身契离开。
愿意留下来的,就各自领两吊钱,回去收拾行礼准备搬家。
这到也是个看看众人忠心程度的好时候。
烟雨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站在春日暖阳照着的院子里,看着聚在院中的家仆,“如今宣家有难,也不能勉强大家一定要跟着宣家。如果你们有好的去处,只管在这儿领了上半年的月例,去奔个好前程。若是你们没有去处,宣家也不会一定要将你们赶出去。只是打这儿以后,月例减半。好了,我话说在前面,有缘分咱们好聚好散,大家各自看着办吧。”
烟雨说完,便转身回了上房,怕她们碍着自己在,不好意思拿钱,便不在一边看着。
宣绍正窝在软榻上翻着书,笑看她一眼,“你也不怕人都跑光了?”
烟雨笑着摇头,“跑光了说明咱们做人也太失败了,连个人都留不住。”
烟雨打发宣绍院子里的家仆之前,是跟宣夫人打了招呼的,正院这时候也在打发下人,且给的份例都差不多。
三天的时间很紧,第一天只有很少的人拿了五吊钱,带着自己的行礼离开了宣家。
众多的家仆都没有走。
不过宣家不复以往,没落之言,已经在临安传开。
宣家上下也都在打点行装。
宣家宅子里的东西大多是圣上赏下来的,这些东西既不能带走,也不能卖掉。
第二日宣家开始往城北般家,搬走的多是一些杂物。也不见什么稀罕物件。第二日傍晚,便又有一些人拿了钱离开了宣家。
第三日,宣家的主子们也总算是出了宣府的大门,出现了在临安人好奇打量的视线里。
只见宣家搬家也颇为凄凉,原想着看一看曾经一度是圣上面前最的宠的重臣家中都有什么稀罕物件的人,注定是要失望了。
大件的物件,家具什么的一概没有。拉行李的马车也只有两辆,据说车上装的还都是宣夫人,宣少夫人的嫁妆。
跟着的家仆身上背着的行囊看着也是瘪瘪的,一个个多是垂头丧气的模样。
从宣府到城北,倒是要走上不近的路。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这一路上,倒是没少遇见昔日或攀附宣家,或嫉妒宣家的同僚。
冷嘲热讽之语不在少数。
不管是前面马车里坐着的宣大人和宣夫人,还是后面马车里的宣绍,烟雨,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烟雨是因猜到了宣绍的用意。
而宣夫人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持重之人,断不会为此失态。
宣家搬到城北的宅子以后,跟来的家仆见这里宅子确实不能与之前的宣府相比,便又有人动了想走的心思。
悄悄摸摸打听了那五吊钱还做不做数,往浮萍那儿领了银子,拿了卖身契,又有不少人在这时候离开了宣家。
浮萍看着账册,低声对烟雨道:“少夫人也是太好心,这些人要走就走,凭什么还给他们银子?不就是过的不如以前一点么?不就是住的地方小了一点么?主子都能忍,他们有什么人忍不了?我不信他们离了这儿,还能找到像主子这么宽厚的人?”
烟雨轻笑,“怎就不能找到?宽厚的人多了去了,你又伺候过几家主子?”
浮萍抿嘴,“我虽没伺候过几家主子,但我被路大人搭救以前,也是看惯了世态炎凉的。能在这时候,还给下人们发遣散之钱财的主子,可是不多。这一笔花销花出去,也不是少数了!老爷被罚俸一年,公子也没了官职,府里好多东西都带不出来,往后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少夫人您也不打算打算么?何必将这钱财浪费在这些背信弃义的人身上?”
烟雨微微摇头,“这些人拿了银子离开宣家,日后就算是到别的府上当差,也断然不能说出宣家刻薄他们的话来。与老爷公子的名声有好处。钱财是死的,人是活的,日后节俭些花销就是了。”
浮萍哦了一声,眉头纠结在一起,看着手中账册,还是心疼不已。
搬到城北的宅子,对烟雨来讲,最大的不同便是同宣大人宣夫人,不是隔着那么远同是一个宣府里住着,却像是两家人一样。
如今这三进的院子,不似曾经的宣府那么宽绰,一家人住在一起,这才像是真的一家人一般。
烟雨第二日便早早起了去给宣夫人请安。
宣绍也被她拖着一同去了。
一家人在新家里第一次一同用了早膳,单瞧坐上之人面色,怎么也不像是遭了贬谪,忽从权利顶峰跌落的权臣。
早膳虽寂寂无声,不言不语,但宣大人面色沉静和煦,宣夫人时不时看看自己的相公儿子,脸上也不似有不甘之色。
烟雨与宣绍自是不必说。
用完了早膳。
一家人还一起坐着,宣绍喜饭后饮些淡茶,此时便端着茶盏,一面吹着茶叶,一面啜饮着茶水。
“今日你该到衙门里去点卯了吧?”宣文秉看着宣绍道。
宣绍闻言,这才在脸上显出一个有些纠结的表情,“是该去了。”
昔日皇城司总指挥使之子,别说在临安,在禁宫之中都是横着走的宣绍,如今倒要去衙门里做个小吏,不得不说,皇帝还真是很有想法的。
宣绍几乎已经可以想见,自己会面对何等让他尴尬的情形。
“昔日的脾气如今得收敛着些,皇上还是念着旧情的。”宣文秉又说道。
宣绍这次没答话,只看着茶盏中的茶水,默默出神。
“我知道这件事你委屈,为父早劝过你在皇上面前要收敛,你从不听,向来我行我素,如今倒是磨砺你那一身臭脾气的时机。”宣文秉缓声嘱咐。
宣绍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却意外从父亲眼中看见隐藏的笑意,“爹爹是要我在人前人气吞声?”
宣文秉摇了摇头,“倒也不必太过忍气吞声,想来你是有分寸的,总不能什么人都欺负到你的头上来。不过总得让皇上心里好受了才行。”
宣绍点了点头,“不早了,儿子先走了。”
宣绍起身,冲宣文秉和宣夫人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烟雨将他送出了二门,又回到宣夫人身边。
她虽瞧着宣夫人面色平静,但如今住在一处,不同与以往,婆媳之间好好相处,虽宣夫人许是不需她安慰,但她陪一陪也是好的。
她折返回来之时,宣文秉已经不在正房里了。
宣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正指挥着小丫鬟们继续收拾房间。
烟雨进来之时,宣夫人正打算往外走。
瞧见她,便冲她点头道:“她们收拾屋子,咱们在外面坐吧,你若觉得冷,便加个披风。”
这是默许她陪着的意思了!
她原以为宣夫人会撵她走呢。
“如今春光正好,不算得冷。”烟雨上前搀扶住宣夫人。
宣夫人看了看她隆起的小腹,“让人扶好了你就成,哪有那么多规矩。”
烟雨笑笑放开了手,让浮萍搀扶着她,和宣夫人一前一后走到一侧回廊里坐了。
“生产之时,怕是天都很热了,一应所需的东西都备了么?”宣夫人问道。
烟雨点点头,“浮萍已经开始准备了。”
“倒也不必叫她都准备什么,我这里一应都给你备下了,你用的,孩子用的,刘嬷嬷伺候过我,都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