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想啊,主子一看这方子就知道是催奶的了,你为何要喝催奶的汤?还不就是怕奶水不够么?就是因为你奶水好,才被选来主子身边,那如今不好了,主子还会用你么?”张李氏压低了声音,循循善诱道。
王柳氏点了点头,收下了药方。
“给,帮人帮到底,这是我没吃完的两幅药,催奶的效果好得很,你放着,如今你刚来,出去买药也不方便。我这便走了,回到庄子上,在让我婆母去给我讨几幅来。”张李氏倒是有备而来。
“这……”王柳氏一开始没接,禁不住张李氏的几番硬推,最后还是收下了那药包。
“行了,瞧着这时候,主子估摸着也快起了,你也手脚勤快点儿,给主子留个好印象。姐姐就走了,他日,你可别忘了姐姐。”张李氏起身,笑着说。
王柳氏也起身,“不会的,姐姐走好。”
听着张李氏的脚步出了院门。
烟雨才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可不信张李氏会有那么好的心,又是送方子又是送药给抢了她机会的王柳氏。
但这件事,她并不打算理会。
只看王柳氏自己怎么做。
她想给儿子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乳母,可不是想给儿子找个有私心,且这么容易被人骗,堪称愚蠢的乳母。
“浮萍。”烟雨轻唤了一声。
守在外间的浮萍立即进来,伺候她起身。
“少夫人,今儿太阳好,奴婢们把小公子要用的东西,都拿出去晒着了。奴婢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瞧见夫人院中也在晒,满满一院子,咱们小少爷这衣服尿布,怕是用一次就丢,也够用到明年了。”浮萍轻笑着说道。
烟雨无奈一笑,那段日子,她为了讨好宣夫人,没少往宣夫人院中跑着做衣服。
后来她忽而见了红,不再跑了,宣夫人倒是被勾起了兴致,哪日不做上一两身的小衣服,都着急。
小孩子长得快,其实完全没必要做那么多。
后来却是见,宣夫人连秋冬的衣服,都做了好多套。男孩女孩儿的衣服都有。委实太多了些。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便听闻王柳氏在外面求见。
“进来吧。”烟雨唤道。
王柳氏进门,就将药方和张李氏塞给她的药拿了出来。
浮萍诧异的看着她。
烟雨却是轻轻的笑了。
“少夫人,奴婢不识字,也不敢做主,这是张李氏给奴婢的药方。”王柳氏将两人对话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浮萍上前接过药方和药包,交给了烟雨。
烟雨看了看药方,她虽药名都认识,却不识药性,也不知这药方究竟是好是坏。
“你放心,将你的儿子接过来,自是不会放着不管的,咱们院子里有小厨房,母亲院中的厨娘会炖催奶的补汤,断不会叫你少了奶水的。倘若两个孩子不够吃,你的孩子自然是要受些委屈的。不过你的孩子毕竟已经半岁了,已经能吃些软糯的米粥,岂能叫他饿着?”烟雨缓声说道,“你要实在不放心,现下便要说清楚,我也好请母亲再找旁的奶娘来。”
王柳氏闻言,噗通跪倒在地,“主子赎罪,奴婢没有不放心,这些奴婢都知道的,必定是要尽着主子来,奴婢的孩子,如今已经能喝些米汤了,便是留在庄子上,也是可以的,只求主子能让他……让他断了奶,能来府上也好……”
奶娘的孩子若是能来府上,年纪和小公子差不多,日后长大了,多半能伺候在小公子身边,那自是前途不可限量,和呆在庄子上,是没法儿比的。
做母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也想拼尽全力,为自己的孩子挣个好前程。
这样的心思无可厚非,只要心劲儿不往歪地方使就行。
“你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将话说明白了更好。”烟雨抬了抬手,“接还是要接来的,也免得你记挂。这药和药方,就放我这儿,你下去吧。”
王柳氏擦了擦额上细汗,躬身退了出去。
烟雨的目光落在那药包之上,“拿去给府医看看。”
浮萍点头正欲走,烟雨却又唤住了她。
“给府医看过之后,你去查查,这药方张李氏究竟是从哪儿的来的,这药又是从哪儿拿到的?她那么笃定自己能被选上,应该不会从庄子里来的时候,就带着药在身上。”
“是!”浮萍点点头,退了出去。
晚上宣绍回来的时候,烟雨跟他说了母亲已经请了奶娘之事。
只说了有母亲在,自己真是什么都不必操心,真好。
宣绍瞧见她比以往胖了一圈的笑脸,瞧见她隆起的腹部,听着她轻松的话,也觉心情甚好。
浮萍恰从外面回来,似乎像对烟雨汇报些什么,却被烟雨用眼神制止。
“看着夫人能安心养胎,无所烦忧,就是最好的了。”宣绍放下碗筷,漱了口,饮着淡茶道。
“那你呢,在外可有什么烦心之事?”烟雨坐在他身边,不太优雅的靠在椅背上。
“一个衙门小吏能有什么烦心之事?”宣绍笑了一声。
烟雨侧身靠近他,低声道:“上元节的时候,皇上不是已经准备传位给太子了么?还说自己觉得道法隐隐有所突破,这么如今倒是不听动静了呢?”
宣绍看她一眼,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么好奇?”
烟雨倚回椅背上,“闲着无聊,就当听话本了吧,可有什么八卦在里面?”
宣绍摇了摇头,“不是八卦,是人心。攥在手里的东西,要给出去,总会有些舍不得。且上元节的事儿,牵扯到了宣家,牵涉到了高坤。皇上对太子多少有些失望。不放心将这江山拱手给儿子。”
“高坤最后找了谁充数?”烟雨记得,皇帝后来将查找刺客的事情交给了高坤的。
“一个练家子的太监。他本想把皇城司拉下水,宣家虽不复昔日荣光,也不能让他凭白诬陷。”宣绍抬头捏了捏睛明穴,“如今不想那些了,我只盼着儿子快些出生就好。”
烟雨笑看着他。
“烟雨。”宣绍忽而睁开眼睛,分外认真的注视着她,“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做好一个父亲,但我毕竟没有经验,如果,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烟雨被他郑重的神色微微惊住,也认真回看他,重重点头,“嗯,如今看来,你已经很像一个好父亲了。”
浮萍查回来的消息,一直到第二日,宣绍离了家,烟雨才有机会询问。
“那药方没有问题,确实是催奶通络之药。只是那药……药里加了大量的麦芽。麦芽有回奶之效。”浮萍说道。
烟雨点点头,“这不算意外,张李氏看着也不像是那么好心之人。”
“不过少夫人……”浮萍欲言又止。
烟雨抬头看着她,“说。”
“您又猜对了,那药不是张李氏从庄子上带过来的,乃是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从外面买回来的。看角门的张婆子看到刘嬷嬷未到晌午的时候,慌慌张张出了府,进府的时候,恰和她撞在一处,怀中的药包掉了出来。”浮萍顿了顿又道,“本来这也不能断定就张李氏的药就是刘嬷嬷买回来的,可恰好刘嬷嬷半路遇见了灵儿,灵儿嗅到她身上藏着的药味,恰恰与这药包之中的配药一模一样。”
烟雨一时没有说话。
浮萍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刘嬷嬷也不算有坏心,不过是大约收了那张李氏的好处,想帮张李氏成为小公子的乳母罢了。那麦芽也没有什么伤害的,我听府医说,给孩子断奶的妇人一般都用麦芽回奶,对身体没什么坏处。”
见烟雨仍旧没有说话,她又小声道:“毕竟是夫人身边的人,许是答应了张李氏,见她没被选上,拉不下脸吧?好在也没造成什么影响,那张李氏已经被送回庄子上去了……”
烟雨抬头看了眼浮萍,“你怕得罪刘嬷嬷?”
浮萍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奴婢怎么会怕她。”
“那你是担心我因为刘嬷嬷和母亲闹得不愉快?”
这次浮萍倒是没急着否认,而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刘嬷嬷是跟着夫人来的,听闻夫人对她很是信赖有加,感情非同一般。当年夫人生下公子时伤了身子,也是刘嬷嬷拼尽力气救了夫人。少夫人若是想把她赶出府,只怕……只怕……”
“只怕母亲不会同意,是么?”烟雨看着她问道。
浮萍点了点头。
烟雨轻笑,“谁说我要把她赶出府了?”
浮萍瞪眼,“那她做了这事儿,少夫人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做奴才的都算计到主子头上来了,我不管教她,不是纵容她么?如今敢算计我孩子的乳母,明日就敢算计到孩子头上!哦,不……这我倒是说错了,她一早就算计到孩子的头上了!”烟雨忽而冷了脸。
早在还是初春,他们刚从宣府搬到如今这宅子里的时候,刘嬷嬷就自作聪明的在母亲面前说,将自己的孩子抱到母亲身边养着。
她一早就将算盘打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不过只是一句讨好母亲的话而已,自己没和她计较。
后来母亲又说了不会将孩子抱走的话,自己也就将此时搁在脑后,算是过去了。
毕竟那句话,也提醒了自己,母亲的孤单,母亲对孩子的喜欢和渴望,后来也正是因为那句话,促使自己和母亲走的更近了些。
那也就罢了。
如今她竟为了好处,为了面子,敢算计她选中的乳娘。
不给她一点教训,岂不让她越发肆无忌惮?
“我记得刘嬷嬷的儿子,是被安排到了哪家铺子里当掌柜了是么?”烟雨看着一旁黑釉茶盏上的黑的发亮的釉色缓声问道。
“是,就在城北的一家粮食铺子里。当初还是少夫人您亲自安排的呢!刘嬷嬷那时候可是感恩戴德得很!”浮萍有些愤愤不平道。
烟雨轻笑,“你给她好处的时候,她自然会感恩戴德,可日子久了,这感恩戴德的心也会淡的,所以得时不时的敲打一番,好叫她继续明白自己的位置。”
“是!”浮萍似乎听明白了烟雨的意思,脸上也扬起笑来,“主子吩咐,奴婢该怎么做?”
“找人去那粮店里走一遭吧……”烟雨低声向浮萍吩咐了一阵子。
在精明的人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刘嬷嬷的儿子在粮店里一直表现的不错,从没出过什么纰漏。
可当有个出手阔绰的生意人抬走了数石米粮,该结清尾款的时候,却不知所踪。他寻到衙门,却发现那人留下的字据抵押都是假的,人根本查无所踪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这次怕是要栽大跟头了。
就算自己那自己多年来的积蓄,填清了粮店的亏空,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主子恐怕也不会再用自己了。
刘嬷嬷回到家中,看到垂头丧气,坐在一边大把大把揪着自己头发的儿子,看着蹲在一旁只知道哭的儿媳妇,就是一阵的恼火。
“出了什么事儿了?又是哭又是揪头发的?”刘嬷嬷一阵气闷。
原本收了张李氏的好处,如今都得退回去,东西是小事儿,张李氏最后那一句话才叫她窝心口的难受,“早就听说刘嬷嬷在府里如何如何的得脸,如何如何的受信任,原来不过是传言,我看少夫人可是一点没把您往眼里加。一开始他们还跟我说,这对您来说,就是芝麻大的小事儿,切……”
“娘啊……这钱要是赔不上,您说往后还怎么活啊?”儿媳妇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又开始哭上了。
“什么钱?多少钱?你干什么了?不是说了不准去赌,难道你不听话,还是跟着他们去赌了?”刘嬷嬷一耳瓜子扇到自己儿子的脑袋上。
看着手抬的老高,其实扇下去没用多少力气,看着儿子一把一把的往下拽头发,她已经心疼的不行了。
“没有!”她儿子闷声吼了一句。
“那是怎么回事儿?你啥都不说,不是叫人干着急么?”刘嬷嬷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儿媳妇,冲着儿媳妇吼了起来,“他不说你说,哭哭哭,哭有什么用?”
“一直在账房里,当个账房先生,不爱说话也就罢了,不会讨好主子也就罢了。好容易被少夫人赏识,抬举成了个掌柜的,你说你倒是好好干呀!如今弄丢了这么多的粮食,你把自己赔上吧!”儿媳妇不敢冲着婆婆吼,起身转过脸来,冲着自己男人吼起来。
“啊?弄丢了粮食?”刘嬷嬷登时退了一步,“丢了多少?报官啊!”
刘嬷嬷的儿子,这才抬起头来,将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刘嬷嬷也是一阵的失神。
“如今宣家正是危难的时候,倘若是以往,这点儿粮食算什么……可如今,连主子的吃食都缩减了一半,这时候,你……你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怎么办……怎么办?”刘嬷嬷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喃喃自语。
“娘,您去求求少夫人啊,听闻少夫人最是仁厚好说话,您去求求少夫人,多说说好话,说不定,少夫人就不会计较了……钱咱们还会赔上,不过是宽限点时间,娘?”刘嬷嬷的儿媳妇上前攀住刘嬷嬷的手说道。
刘嬷嬷甩开她的手,“去求少夫人……你怎么不去求?安排奶娘的事儿,我为你那妹子多说了一句好话,少夫人看我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如今叫我去求,少夫人会给我好脸色么?”
儿媳妇蹙眉,不满道:“当初我就跟你说了别管她的事儿,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是您不听!”
“哦,现在倒来怪我了?那不是你娘家妹子么?不是跟你沾亲带故,我管她的闲事干什么?”刘嬷嬷怒斥了一句。
儿媳妇不敢与她硬顶,只别过脸嘟囔了一句,“我又没叫你管。”
“一个个狼心狗肺的,白瞎了我一片好心……一个个的……”刘嬷嬷却是指着儿媳妇的鼻子骂了起来。
许是这几日她心中郁结,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让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越骂越是难听。
儿媳妇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下去,一把挥开了刘嬷嬷快戳到她鼻尖儿上的手指头,“您骂谁呢?说不准就是因为奶娘这事儿,你得罪了少夫人,才出了现在这档子事儿呢!”
她一句话说完,整个家里霎时静了下来。
刘嬷嬷,刘嬷嬷的儿子,面面相觑。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刘嬷嬷颤声问道。
“我,我没什么意思……随口说的。”儿媳妇捂了嘴道。
“是了,我儿这么久了,从没出过纰漏,如今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那么巧的衙门里一点查不到……”刘嬷嬷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这是得罪了少夫人了呀……我只说了那么一句好话,我以为少夫人不会放在心上……”
刘嬷嬷说到这儿,忽而想起了自己给张李氏的药,莫不是那药,少夫人也查到了她的头上?
不会吧?少夫人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像是什么闲事都不管,一心只管着养胎,就连孩子的事儿,都是夫人在替她操持着……
刘嬷嬷寻到烟雨院中的时候,是傍晚的光景。
太阳已经落了山,院子里虽有暑气,却不晒得慌。
浮萍正搀扶着烟雨,在院子里缓缓的散着步。
生产的日子一日日临近,她虽惫懒,却是知道,灵儿说的对,现在多走走,生产的时候,也好少遭些罪。
“少夫人。”刘嬷嬷一走近,不等她有所反应就噗通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浮萍,快扶嬷嬷起来。”烟雨在葡萄藤底下的绣凳上坐了。
刘嬷嬷却是不肯起来。
烟雨温声劝道:“您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儿,跟我面前这么一跪,让人瞧见了,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