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夫人放下筷子,从怀中掏出帕子,拉过她的手,边缓缓朝她被烫的地方吹着气,边小心翼翼的为她拭去汤汁。并未有一句责备的话。
见她手上红了一小块,但幸好没有起泡。
宣夫人让刘嬷嬷寻来了烫伤之药,她亲自小心翼翼的为烟雨涂抹。
看着这般待她的宣夫人,烟雨心中愧疚愈加深的无法自拔。
“母亲,请您责罚孩儿吧。”烟雨诚恳说道。
“为什么?”宣夫人轻轻一笑,“为你烫伤了手?还是为你分明有心事,还不辞劳苦的伺候我?”
烟雨抬眼看着和颜悦色看她的宣夫人,一时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宣夫人拉着她的手,起身,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你既叫我一声母亲,我就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儿,你有什么心事不妨与母亲说说,母亲未必能帮得上你,但毕竟年长你许多,或可开解与你。可是绍儿与你生气了?”
烟雨赶紧摇头,“不是的,母亲,让您担心了。”
宣夫人笑了笑,“人嘛,谁还能没个七情六欲,那不都成了圣人了?我若因你有心事,便与你过不去,岂不成了是非不分的恶婆婆了?”
烟雨口中酸涩,支吾说道:“哦,是昨日,皇后娘娘召了孩儿入宫,说了些话,原不是什么大事,是孩儿自己想不开。”
宣夫人点点头,抬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待上房只剩下婆媳两人之时,她才缓缓开口道:“皇后可是想让你表态,表明宣家会支持太子?”
烟雨点了点头。
宣夫人笑了,“做母亲的,都是为自己的孩子打算的,也是常情。只是我宣家乃一心效忠皇上,太子是储君,但毕竟也只是储君而已,皇上日后会不会变了心意,还未可知。宣家断然不会做出违背皇上心意之事。”
烟雨点点头,“昨日相公也这么说。可是,皇后娘娘告诉孩儿,若是如今宣家想要谁也不得罪的保持中庸,便是得罪了太子,日后太子登基,定会将此事记在心上,宣家荣辱不过在皇上覆手之间。”
宣夫人闻言,脊背倏尔挺得笔直,面色也十分郑重,掷地有声的开口道:“宣家为皇上的臣民,荣华富贵皆是皇上所给,皇上若想要拿去,宣家也绝无怨言。圣上一句话,宣家上下可为之肝脑涂地。”
烟雨一时怔怔的看着宣夫人,宣夫人的身影在她眼中忽而高大起来。仿佛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内宅妇人,而是一个有着崇高理想和道德情操的伟人。
“母亲……”烟雨轻唤一声。
“你如今是我宣家的儿媳妇,也该把忠君之心牢牢记住,枉说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便是性命亦不足惜,且不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言?”宣夫人看着烟雨,郑重其事的叮嘱道。
烟雨重重点头,“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烟雨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心中却愈发不得安宁。
宣绍不屑荣华富贵,一心忠义也就罢了。就连宣夫人,这个整日呆在内宅的妇道人家,也是这般的忠君不移。定然是受宣文秉的影响,宣文秉若真是如此品性,八年前,会因为想要博得荣华富贵,就陷害叶家满门么?
可宣夫人在自己面前义正言辞之语,根本不像是故作姿态,她的气度,她的语调,她的神态,分明彰显着她坚定不移的内心。
为什么她眼睛看到的,内心感受到的,和舅舅告诉她的不同呢?
若说一个忠君之人,经过了世态炎凉之后,改变了初衷,也开始谋求一己私利,她信。
可若说一个小人,一个会用百余名无辜之人的性命,来谋求私欲之人,变成情操高尚忠君爱国的仁人志士,她是绝不相信的!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舅舅的话,和她看到十分矛盾。是舅舅错了么?也许当年的事,并不像璇玑阁阁主告诉舅舅的那般?是璇玑阁阁主骗了舅舅?还是舅舅骗了她?
恍然出现脑海的想法,让烟雨心中惊疑不定。
她快步回到自己房中,摸出那瓶舅舅交给她的毒药。
看着手中净白的瓷瓶,她的心砰砰直跳。也许,真的是舅舅错了!也许,这一切都是假的,她的仇人不是宣家,不是宣文秉……她和宣绍还是有可能的,有可能不用走到那一步……无可挽回的一步!
“浮萍!”烟雨藏起毒药,扬声唤道,“备车,我要出府!”
烟雨仅带了苏云珠在身边,她如今已得宣文秉和宣夫人的认可,出入皆十分自由,无人管辖。
“往城外十里亭去。”烟雨对车夫说道。
苏云珠陪着烟雨坐在车厢内,见她面上隐隐有期待,又双手紧紧交握,似是有些紧张。
“少夫人,咱们去城外十里亭做什么?”
“我身上有些不舒服,那里住着位神医,我想请神医给看看。”烟雨努力想要平复心绪,可忐忑之心,却难以压制。
若真是一切都弄错了,趁着为时未晚,她和宣绍,就还有机会……如果她现在向宣绍坦白,是不是还可以获得他的原谅?是不是她以后就可以真正敞开心扉,坦诚的和他相处?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中,宣绍的位置已经无人能够取代……是他见她中了催情之药,却没有趁人之危,而是将她放入冷水之中?还是在她被严燕生掳走之后,他处罚了路南飞,砸了严家庄子?亦或是她耳聋之后,他不计一切代价的要医治她,日日去探望她?又或者是大婚当日,他不惜和自己的父母翻脸,不惜当着众位宾客的面,迎娶身在尘埃的她?
……
太多太多的过往……他为她做了太多,她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沉沦,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倾心相对之时,哪怕她能克制一时,也会在他接连不断的温情之中迷失自己吧?
爱上他,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怀揣着对宣文秉的仇恨,在他身边利用他的爱护和信任,谋算着他的父亲,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她无时无刻不想这一切快点结束。
又无时无刻不在贪恋他怀中温暖。
这种矛盾之心,她已经快要忍不下去。特别是在宣夫人也日渐对她更好的时候。
马车在十里亭附近的小院外停下。
苏云珠扶着烟雨跳下马车。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神医不喜旁人随意进入他的院子。”烟雨吩咐道。
“是,少夫人放心吧。”苏云珠应了一声,又爬回了马车上,挑起帘子,冲她摆了摆手。
烟雨点头进得院内。
院中寂寂无声,她听了一下,舅舅并不在房间里。
她抬脚来了东厢,趴在床边大声唤道:“安神医,安神医,你在吗?”
若他在底下密室,应该能听得见她的声音吧?
良久,无人应声。
烟雨只好来到床下,床下和别处一样,已经积了一层的灰尘,看来,应该很久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了。巨宏状才。
她移开床底下的木板,顺着软梯下到地下甬道中,摸索着来到石壁前,触动墙上机关。
石壁轰然移开。
石室内,依然亮着火把,墙壁上那和她面容分外相似的女子笑靥如花。
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没有舅舅的影子。
还记的许久之前,舅舅在这里对她讲述叶家过往,讲述叶家的满门血仇。
她当时的心情于现在恍如隔世。
“舅舅,你在么?”烟雨不死心的又唤了一声。
可回应她的只有石壁间反复回荡的她自己的声音。
她看着石壁上精细的画作,看着母亲逼真宛如就在眼前的眉眼,心头有百般滋味,难以名状。
“母亲,你在么?你看到我了么?你能不能告诉我,舅舅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宣文秉真的是当年陷害叶家的凶手么……母亲……我好难过,我心里好难受……我想为你们报仇,可是我舍不得他……怎么办……怎么办,母亲?”
烟雨伏在冰冷的石壁上,喃喃自语,心仿佛被一双大手捏的紧紧的,紧得几乎让她窒息。
第100章 暗算
又过了良久,她才离开石室,离开东厢。
出现在马车跟前时,眼中已经平静无波。
“神医怎么说?少夫人。您身体没事吧?”苏云珠一面扶她上车,一面好奇问道。
“没事。”烟雨只应了一声,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苏云珠见烟雨阖目倚靠进座椅中,便闭口不再追问。
舅舅不在这里,且屋里的一层尘土,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那舅舅会在哪儿呢?他去哪里?为什么离开前不想办法告诉自己?
烟雨回到宣府,担心舅舅的同时,或多或少因着期待,轻松几许。
面对宣绍之时的笑脸,也越发发自内心。
宫中等候烟雨回信的皇后,最终还是没能等来宣家的态度。
但她显然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虽然威胁还在穆青青的肚子里,甚至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她却是不敢掉以轻心。
皇后安排自己身边,最是得信之人,暗中了解贤妃宫中情况。
并交代自己身边嬷嬷。“我所做之事莫要让太子知道。”
嬷嬷不解,“太子本就对娘娘有所误会,以为娘娘不够关心与他。其实娘娘背后为太子操了多少心,做了多少事,太子都不知道。如今太子已经长大,娘娘又何须瞒着他,若让太子殿下知道娘娘为他所做,他总会理解娘娘一番苦心,定然会和娘娘更加亲厚的呀?”
皇后却淡然的摇了摇头,“太子乃是储君,是以后的国君,要行得正立的端,容不得背后有这样的污点。这些内宫阴私之时,由我为他操办就可,不可脏了他的手,亦不可污了他的心。”
嬷嬷闻言。晓得皇后一片为母之心,亦不再多劝。
穆青青被封为贤妃之后,皇帝将华音殿周遭偏殿花园,都并入华音殿范围,赐名华音宫。如今她也是一宫之主了。
按着穆青青的性子,此时她只怕更加骄横跋扈,简直要在宫中横着走了。
只是因为怀胎未满三个月,宫中太医也百般叮嘱她,这段时间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出什么意外。尽量待在宫中,不要乱跑,待胎相稳固之后,再四处走走,散散心,倒是正好。
为了能顺利诞下皇嗣。穆青青整日老老实实窝在华音宫里不出来,并求了圣旨允她不去给皇后请安,也不许旁人来打扰她。
她屋里的各种熏香全都撤走,平日里用的饭菜,皆让身边宫女先尝过之后。她才会用。
她虽怀有身孕,皇帝仍旧会时不时的来看看她,虽然不会留宿,但如此更说明其盛宠。
这日夜里,穆青青依旧早早歇下。
她安歇之时,不喜旁人在屋里伺候,值夜的宫女都是守在寝殿外面听候差遣。
值夜宫女分前半夜后半夜交替。
丁香值了前夜,待接替她的人来了以后,她便打着哈欠往一旁偏殿旁边的耳房里去了。
经过一丛一人多高的冬青时,忽然被一只手捂着嘴,拽进了冬青后。接着后颈一痛,便没了知觉。
一盆冷水,兜头泼上。
丁香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睁眼一瞧,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杵在一边,正前面站着面满笑意的皇后娘娘。
丁香翻身跪在地上,“叩见皇后娘娘。”
“听闻你叫丁香是么?是贤妃的贴身宫女?”皇后缓缓踱步到她身边,淡声问道。
“是……是的。”丁香心中惊怕。
自从贤妃怀孕,她就一直十分谨慎,心知宫里的女人都盯着呢,却不想皇后下手这么快。
“啪”皇后抬手在丁香面前扔下一沓子银票。
“你对贤妃忠心耿耿,伺候的不错,这是本宫赏你的。”
丁香心中慌张,并不去碰那叠银票,“都是奴婢的本分,当不得娘娘赏赐。”
“嗯,倒是个不为钱财折腰的。”皇后点点头,到并没有再劝。
皇后身边的嬷嬷却是板着脸道:“皇后娘娘赏你,是看得起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丁香声音已发了颤,但仍旧固执跪着,看也不看那银票一眼,“奴婢,奴婢惶恐。”
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还要再说,皇后却是抬手拦住了她,“赏赐嘛,就要你情我愿。她不肯收,你又何须勉强她?”
“是!”那嬷嬷点了头,冲一旁杵着的两个太监点了点头。
两个太监立即走上前来,一人拿布忽的堵了丁香的口。
另一人不知从哪里取出细细的绣花针,手上拿着绣花针,朝着丁香露出一个让人汗毛战栗的笑容来。
将丁香堵了嘴的太监,上手去扒丁香的衣服。
丁香惊慌挣扎,却哪里是一个练过功夫孔武有力的太监的对手?
三两下就被钳住了手,任人扒下她的上衣里裤。
皇后已经背过脸去走远。
皇后身边的嬷嬷倒是还在一旁冷眼看着。
丁香求助的望向那嬷嬷,屈辱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早就听闻宫里的太监手腕阴狠,灭绝人性。她入宫时间不长,这倒是第一次见识到。
她胸口猛的刺痛,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低头一看,那太监竟将一根绣花针扎在了她的双乳上。
疼得她眼泪立时就淌了下来。
她想要求饶,嘴却已经被堵上,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那太监见她痛苦之样,似乎十分满意,两根手指夹着绣花针,有从她大腿根处向里探去。
丁香并紧了腿,猛烈的摇头。
不是痛,主要是怕的。她还是个豆蔻年华的黄花闺女。
那种地方,从来没有被人碰过,如今一个太监捏着针,一脸让人惊悚的笑意,缓缓靠近。她立时就出了一背的汗。
她后悔了,什么忠心不忠心,什么贤妃,皇后……她们这些做奴才的,根本就是主子手里的蚂蚁,想捏死,只需露点意思,下面就有一群人等着捏死她们。主子们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保命才是第一位!
“呜呜……”丁香挣扎着看向那嬷嬷,见嬷嬷向她看来,忙不迭的点头,“呜呜……”
“停”嬷嬷吩咐了一声。
那太监略带遗憾的从她大腿边收回了手,还不忘在她裸露在空气中的大腿上抹了一把。
丁香立即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
“把她嘴里的布拿出来。”嬷嬷冲那太监吩咐道。
丁香大口的喘着气,顾不得颌骨被撑得酸痛,口齿不清道:“是奴婢不识抬举,奴婢错了,请皇后娘娘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嬷嬷闻言一笑,“先穿好衣服再说。”
“是。”丁香慌慌张张的将衣服穿好。
皇后这才缓缓踱步过来,“想清楚了?”巨宏斤血。
“是,奴婢想清楚了。”丁香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奴婢定为皇后娘娘效犬马之劳。”
“收起来吧。”皇后指着地上的一沓子银票道。
“这……奴婢不敢,奴婢为娘娘效劳,是应该的。”丁香颤抖道。
“叫你拿着就拿着,哪儿那么多的废话?”嬷嬷呵斥了一句。
丁香再不敢辩,立即将银票揣入怀中。
这时嬷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蹲下身,送至丁香面前。
“你把这药放入贤妃的饮食中。”嬷嬷笑着说道。
丁香瞪大了眼睛,颤抖道:“贤妃自从怀有身孕以来就十分小心,每日的饮食,都要让身边人尝过之后才肯入口。”
嬷嬷一笑,“放心,这药对普通人无害,只会让孕妇小产而已。”
“啊……哦……”丁香颤抖着抬手去接那药包。
皇上何等重视贤妃腹中龙种,在华音宫里伺候的宫女没有不清楚的。
倘若是贤妃小产了,枉说会查到她头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