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墙,大口的喘着气。
忽而一个远远的声音传入耳朵,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的耳熟。
“什么宣家少夫人?少蒙我!宣家少夫人会被关到这种地方来?我分明瞧见是以前春华楼里那个小婊子!上次让她逃了,这次又落我手里,我岂能让她好过?”
一旁狱卒劝道:“真是宣家少夫人,王捕头你别是看错了吧?这宣家少夫人听说是周家的嫡女。不管是宣家还是周家,咱们都得罪不起呀!您……”
“滚犊子那尊贵的人物会被关到这种地方来?别是你们几个想私吞,故意吓唬我吧?”
狱卒急道:“真不是,王捕头,您可别乱来,虽说现在是被关起来了,谁知道明天是不是就会被放出去?您准是认错人了!”
被称作王捕头的人推开那人,骂骂咧咧气哼哼道:“是不是认错人,也得我亲自看了才知道。放出去?进了咱们衙门大牢的人,还能那么容易被放出去?滚一边去!老子自己去看!”
烟雨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整个人倚在墙上,皱眉。
外面人说的是不是她?王捕头?哪个王捕头?
火把昏暗的光被人挡了一下。
烟雨瞧见一个身影晃晃荡荡越走越近,被火光拉长的影子投在地牢冰冷的墙壁上,很有些狰狞。
那人取下墙上火把,缓缓靠近。
烟雨将脊背贴在墙上,全身紧绷着防备。
拿着火把的人终于出现在视线里,透过铁栏,举起火把,凝神往牢房中看去。
烟雨眯眼一瞧,来人面色黝黑,身形魁梧,却只有一只耳朵挂在脸侧。
她心中一凉,骤然想起这王捕头究竟是谁。
当初出了铃兰的命案,在皇城司接手以前,正是这王捕头前去抓的人。
也正是这王捕头将她和穆青青单独关押起来,欲行不轨。
后来更是路南飞削掉了他一只耳朵。
两人这算是有积怨的了,如今好巧不巧的,让自己又落在他的手中,倘若让他认出是自己,只怕……
烟雨立即侧过脸,将自己的面容隐在火光的阴影处。
“喂,你,走近点儿让爷看清楚!”王捕头冲牢房里嚷道。
烟雨背着身子,没有理会。
“说你呢!耳朵聋啦?”他嗓门儿很大,震得烟雨耳朵嗡嗡响。
她倚着墙缓缓蹲下,仍旧不理会他。
“嘿,我还不信了!钥匙拿来!”王捕头冲一旁狱卒吼道。
狱卒忙劝,“王捕头,您看也看了,真是宣家少夫人,您就别进去了。这地牢是个腌臜地儿。走走走,我请您喝酒成不?”
“滚,老子差你那一口酒?少废话,把牢门打开!”王捕头举着火把,似不看清她,就绝不会罢休的架势。
蹲下身的烟雨忍不住皱眉。
若真是被他认出来,自己还能落的好么?
难道临死了,还要被人侮辱么?
忽而她扯出苍凉的笑来,是啊,早晚都是一死,早一步晚一步有什么区别?
她伸手,将头上发簪取了下来,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共巨叉号。
若真是被这王捕头认出来,她便死在这牢狱里也不会任他侮辱。
狱卒被王捕头缠的没办法,悉悉索索的从身上摸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吱呀”一声铁门响。
王捕头已经跨步进了牢房。
一步步向墙边的烟雨靠近。
“喂,抬起头来,让爷看看。”王捕头的声音在她近旁炸响。
烟雨蹲着没动。
“敬酒不吃吃罚酒!”王捕头啐了一口,抬手就来抓烟雨。
烟雨猛的挥手而上,尖锐的簪子直冲着王捕头的肩头扎了下去。
“啊”王捕头惨叫了一声,连退两步。
站在铁栏外的狱卒愣愣的看着眼前一幕。
王捕头咬牙切齿,拿着火把在烟雨面前一晃,龇牙道:“果真是你这小婊子!我就说,我不可能认错人!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把你认出来!”
“你别过来!”烟雨将带着血的簪子抵在了自己咽喉处。
王捕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肩上的伤,裂开嘴,阴冷一笑,“动手吧,你死了,你的尸体我也不会放过,趁着你刚死,还有点儿热乎劲儿,该做的事儿,一样儿也不耽搁!”
烟雨蹙眉,这人如此混不吝,自己一死到是无所谓,反正早晚也是个死。可若是死后再遭人侮辱,叫她如何甘心?
她抬眼看了看铁栏外的狱卒。
“我是宣绍的嫡妻,就算我被关在狱中,我的身份也不会改变,你敢动,今日我死,明日就是你亡!”烟雨冷声说道。
王捕头呵呵一笑,“你这丫头,惯会吓唬人!上次不也吓唬我来着?”
狱卒在铁栏外小声道:“王捕头,她真是宣家的少夫人……”
“闭嘴!你亲眼看见她从宣家出来了?你看见她和宣绍拜堂了?你看见她和宣绍躺一个被窝了?还真是!一个春华楼的小婊子,也敢妄称是宣绍的正妻,我还是宣绍他亲叔叔呢!”王捕头一脸邪笑的就走上前来。
烟雨抵着自己咽喉的簪子又深了几分。
王捕头看了看她的动作,不屑道:“要死就死,死了我也好办事儿,省的办事儿时候你在反抗,不尽兴!”
烟雨闻言,一阵恶心。
王捕头搓着手上前,“或者,你又改变主意了?唉,要我说,你在春华楼干的不也是伺候人的活儿么?老子虽然不给银子,可你要是伺候的老子爽了,老子就让他们把你的伙食给备的好些!比银子好用!怎么样?”
“离我远点!”烟雨顺着墙边后退了一步。
“远点儿?远点儿还怎么办事儿?来来来,小美人,让老子香一个,老子还没尝过像你这般姿色的女人是什么味儿!”王捕头说话间就要上前。
烟雨手上一用劲儿。
脖子上便传来尖锐的痛楚。
“王捕头”外面又急匆匆冲进来一个狱卒。
“滚”王捕头朝地上啐了一口,“一个个来败老子的兴!”
“王捕头,路,路,路大人来了……”后冲进来的狱卒喘息道。
“路大人?”王捕头怔了一怔,忽而瞪大了眼睛道,“皇城司的路大人?”
“正,正是啊!”那狱卒忙不迭的点头。
王捕头立时变了脸色,狠狠的瞪了眼脊背已全部都贴在墙上,簪子深深刺着咽喉的烟雨。
呸了一声,“碰上你真是晦气!皇城司八百年不来一趟衙门大牢,你一来,皇城司的人就来……”
“哎哟王捕头,路大人就是来寻她的!不是跟您说说了么,她是宣家的少夫人呐!”铁栏外的狱卒急道。
王捕头一怔,“真是来寻她的?”
“真是!”两个狱卒忙不迭的点头。
“哎哟不早说!快走!”王捕头当即顾不得许多,抬手捂了捂被路南飞割掉的光秃秃的耳朵,慌忙窜出了牢房,也不等狱卒锁好牢门,飞也似的出了地牢。
烟雨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觉出,脊背已经全部汗湿了。
她缓缓放下手中簪子,抬手摸了摸脖子,手上有些黏黏的,接着远处火把的光,能看到隐隐约约殷红的颜色。
是她的血还是王捕头的?
耳中已经听到狱卒引着路南飞前来的声音。
“就在前面的牢房里,路大人,您慢点儿,这地上湿滑。”狱卒讨好的说道。
路南飞高瘦的身影出现在铁栏之外。
烟雨背依着冰冷的墙壁,默默的看着她。
“把牢门打开。”路南飞沉声对狱卒道。
“诶!”狱卒应了一声便去摸钥匙,很快铁栏的牢门就被打开,狱卒恭恭敬敬的推开牢门,等在外面。
“你先出去。”路南飞吩咐道。
“这个……”那狱卒闻言却有些犹豫。
“怎么?”路南飞尾音一挑。
那狱卒许是想到了王捕头那仅剩下的一只耳朵,立即满身冷汗,“是是,卑职就守在外面,您有事儿大声吩咐一声,卑职就立即进来。”
“去吧。”路南飞抬了抬手指,让他离开。
他自己则跨进了牢门,向前行了几步,隔着不远的距离,紧紧的盯着烟雨。
烟雨也回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后悔么?”路南飞见那狱卒走远,低声问道。
烟雨垂头,没有作答。
“公子对你一片真心,你看不到么?”路南飞声音里似有隐忍,“是,我忘了,你一直都是没有心的人!只会利用身边真心待你之人,当初,你对明阳如此,如今你对公子亦是如此!”
烟雨闻言,心中一窒,她没有辩驳,只垂着头,默不作声。
“你被关进来,公子并不好过……你知道么?”路南飞又道。
见烟雨一直没有反应,他冷笑了一声,“我也真是傻,和一个没有心的人,说这些做什么?难道还能指望你幡然悔悟么?!”
“我真替公子不值,怎会对你这样的人动心!你根本就是……”
“别说了。”烟雨忽然打断他。
她声音很轻,但地牢里还算的安静,她轻轻的声音里却透出涩涩苦味。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不敢听?你也会痛心么?你的心还有感觉么?他对你那么好,你是怎么对他的?就算他和宣大人关系不融洽,那也是他爹!他亲爹!你做了什么?!”最后一句话,路南飞几乎是吼出来的。
烟雨抬眼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问宣大人对我,对我的家人做了什么?我是地底下蹦出来的么?我就没有亲人么?宣绍对我的好,我有眼睛,我看的到,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可是我不后悔,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
路南飞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看着她冰冷的眼眸里绝望的神采。
“我只能这么做,没有办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等我死了以后,让宣绍忘了我吧,我欠他的……来世再还。”烟雨的声音一直很轻,轻的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缓缓滑过。
可她的眼中只有绝望,她的脊背靠在墙上,挺得笔直。
好像这轻轻的几句话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你真的不后悔?真的就打算这么和公子别过?再也不愿和公子在一起?”路南飞又一连问道。
烟雨忽然听出他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对宣大人下手,原因我知道,如今你该做的也做了,如果有一个能重新和公子在一起的机会,你还会把握么?”路南飞逼近了她问道。
烟雨瞪大了眼睛,重新能和宣绍在一起的机会?
路南飞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眉宇微蹙,不明所以。
“你毒害宣大人用的什么毒药?可知配方?”路南飞低声问道。
烟雨怔怔看他,半晌,才缓缓开口,“宣文秉没死?”
路南飞冷着脸,“宣大人还在昏迷中,气息微弱,脉搏时有时无,命在旦夕。你既知公子对你的感情,这时候,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烟雨脸上显出一派茫然,“他没死?居然没死……”
“你听到我的话了么?”路南飞咬牙问道。
烟雨摇头,“天意吧……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在我怀疑他是凶手的时候,让我爱上宣绍,在我因为宣绍要放弃对他的怀疑之时,又让我听到真相。如今我狠下心,放弃宣绍,放弃一切对他下手之后,你却告诉我他没死……”
烟雨凄凄而笑,“我不知道,那是安神医给我的药,你们不是已经查到我的身世了么?不是已经查到安神医和我的关系了么?那是他配出的药,他只告诉我,那是慢性毒药,只需一点一点加入宣文秉的饮食中,就会让毒物在他体内积累,一段时间之后,待他开始咳血,就必死无疑,无药可解。我等不及,他根本不该给我慢性毒药,根本不该……”
路南飞皱眉看着烟雨。
她说完便倚着墙壁,缓缓蹲下,失魂落魄的抱着自己的膝盖。
“你真就那么希望宣大人死?”路南飞忍不住问道。
烟雨缓缓抬头看他,“路大人,如果有人灭了你满门,杀光你家中所有无辜之人,你用自己八年的时间,来寻找这个仇人,当得知他是谁的时候,当听到他亲口说,当年之事是他做下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你告诉我,你会怎么做?继续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装作若无其事?看他活得好好的,偷偷缅怀自己无辜枉死的亲人么?”
路南飞盯着她,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墙上。
“安神医在哪儿?”
烟雨摇头,“我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路南飞僵硬的问道。
“路大人何必如此步步紧逼?”烟雨抬眼望着他。
路南飞静默看她,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在烟雨以为他会忍不住对自己挥拳相向之时,他却骤然转身离去。
狱卒慌忙跑来将牢门重新锁上。
烟雨靠着墙坐在地上,回想着路南飞带给她的消息。
宣文秉没死。
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路南飞问她,安神医在哪儿的时候,其实她是犹豫了的。
她想告诉路南飞,如果寻到安念之,或许真的可以救宣文秉?
可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安念之对宣文秉恨之入骨,即便他们真的能找到他,她相信无论如何逼供,安念之也不会愿意救宣文秉的。
他只会硬扛着,等着宣文秉死。
可是如果安念之被抓了,她的母亲,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原谅她的私自,八年了,她没有一天不在想念自己的亲人。没有一天不在怀念自己的母亲。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都不愿放弃。
安念之能费力将母亲的遗体保持八年不变,那说明,他是真的有办法将母亲唤醒的。
即便这样的办法匪夷所思,即便这样的办法,听来好似天方夜谭。
但既然穆青青都能在三年前死而复生,为什么母亲不可以?
宣文秉欠了叶家的,她已经对她下了一次毒了。
他死,是命中注定他该偿还。
他若不死,也是天意如此,她必不再执念于此,若有机会能在临死前再见到安念之,也定会劝他放弃报复。她也会告诉秦川,仇,她已经报了,让他好好活下去,不必在生活在仇恨的阴影里,好好珍惜苏云珠,去过轻松自在的日子……
仇恨是最能摧毁一个人的东西。
她如今才明白,生活在仇恨里的日子,她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快乐的。
如今,一切了结了,她也可以坦然的死了。
时间会让宣绍忘了她吧?忘了他们的过往……
烟雨怔怔坐了许久。
直到狱卒来送饭,并敲了敲铁栏,才将她从默默出神中惊醒。
她抬头看了看狱卒。
“快,开饭了!”狱卒指了指地上的碗道。
烟雨坐着没动。
狱卒离开后不久,那只硕大的老鼠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
跑上前,趴在碗边嗅了嗅,而后一屁股坐在碗边,两只前爪扒着碗里的饭菜大吃了起来。
不少稍小些的老鼠也围了上来,见硕鼠未吃完,不敢上前,只在一旁地上捡着硕鼠洒落的饭菜。
待那硕鼠扔下碗,走到一边,一群老鼠才蜂拥而上。
烟雨扶着墙站了起来。
她虽不怕老鼠,可就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看着一群吱吱乱叫的老鼠,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上涌动着,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恶心。
她扶着墙壁,退远了几步,胃中一阵阵抽搐。
她捂住嘴,抑制住干呕的感觉。
她已经几顿都没有吃饭了。
应该说自从宣绍将她救回,两人冷面相对之后,她就没有一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