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目送苏苏的身影直至消失,感觉到雷伊轻轻撞了撞自己的胳膊。奥拉西斯回头,看了看他:“怎么?”
“王对她有兴趣?”微微地笑,雷伊的话音透着丝戏谑。
奥拉西斯挑了挑眉,也不理会他的表情,径自走向骆驼翻身而上:“她让我想起一个人,”
“哦?”
“但她并不是那个人。”
雷伊的眼神轻轻地闪:“其实我们可以把她送去温赫夫人那里,王。”
笑,低头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可我不想为了某种熟悉的感觉随便冒险。”
雷伊沉默。
“走吧,接应索那斯,返回底比斯。”
“是!”
※※※
太阳一旦出来,气温就有种呈直线上升的趋势,沙漠渐渐被日头晒得泛白。
骆驼双峰上驮着足够的水和食物,似乎奥拉西斯他们对这次的行动早有准备。食物是用绳子串在一起的干烙饼,硬度足够在受到袭击时作为盾牌;水满满灌在一只硕大的皮囊里头,苏苏曾拔出塞子喝过,结果那股动物身上腥膻的味道足足过了半小时还没从她口里消失……看来,不论食物还是水,不到饥渴得不行还是尽量不碰为妙。
苏苏发现骆驼背上还驮着一只挺大的包裹。包裹里除了几件替换的衣服和斗篷,还躺着把短刀。从式样简单的刀鞘中把刀拔出,铜制的刀身在阳光下折射不出不锈钢刀身那种耀眼的光泽,但刃口看上去还颇为锋利。收回鞘,苏苏将它重新塞进包裹,随后抓住一件白色的斗篷抖了开来。
“啪!”刚刚将斗篷在手中展开,里头忽然滚出样东西,在从驼背上滑落下去的瞬间被她一把抓住。到手,原来是沉甸甸的一只布袋子。将上头系着的绳子解开,顿时眼前一阵眼花缭乱。
一整袋的金子,一个个有些变形但色泽极纯的小金环。
一路朝北走,苏苏不敢肯定她的方向是不是绝对准确,太阳晒得她头顶有些晕眩。
奥拉西斯说那村子不远,但她已经走了好几个“不远”,村子的影子却始终迟迟没有出现。骆驼走得很慢,除了刚离开孟菲斯那会儿跑的速度快些,到后来苏苏就只能放任它慢慢溜达了。不过她也无所谓,反正她也不赶时间。催它跑得快万一控制不了这牲口的速度,那才麻烦。
裹在宽大的斗篷里,由于风很大,所以也不觉得很热。一路走来,苏苏在驼背上颠得有些昏昏欲睡,毕竟一整个晚上没有睡过觉,松懈下来后人便觉得特别困。
谁知眼皮刚刚忍不住合下来,骆驼却突然自说自话地止住了步伐。
“嗯?”苏苏抬了抬眼皮,伸腿在骆驼肚子上蹬了两下。
骆驼依然纹丝不动,低着头,宽大的鼻翼对着一块隆起的小沙丘不停地扇动。
不知道在嗅着什么东西,这个好奇的家伙……
皱了皱眉,苏苏正准备拉拉缰绳扯回它倔强的脑袋,却不料那块原本纹丝不动的沙丘突然猛烈地抖动起来,直把骆驼乃至她给吓了一跳!
连着倒退了数步,那头骆驼这才在她的阻止下勉强停住,犹疑不安地低着头,对着那堆躁动不安的‘沙丘’喷着响鼻。
苏苏也被那堆东西钓起了兴趣,直直看着它,眼睛一眨不眨。
“嘎!”突然一阵嘶哑古怪的声音从那堆‘沙丘’下传出,伴随这声怪叫,一颗丑陋的头颅突地从沙丘堆里钻了出来。却让苏苏在一眼看清那头颅的尊容后,下意识头朝后一缩。
钩嘴,寥寥无几的几撮黄毛有些可笑地顶在脑门上,柔软多毛的脖颈仿佛在极力挣脱沙砾的束缚,不停扭动着,一双警惕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骆驼背上的苏苏……
居然是只还未成年的秃鹫。
随着它剧烈的挣扎,整个毛色灰黑的身体从沙堆中挤了出来,许是太用力的缘故,全身羽毛蓬乱,更为它原本就长得不怎么对得住人的相貌平添几许狰狞。慢慢转动它弯曲的脖子,它审视般斜睨着苏苏,似乎在研究着什么。
苏苏回过神,抓起缰绳抬手在骆驼身上拍了拍,那个固执的家伙,这会儿总算机灵了点,立刻寻机从边上慢慢绕着踱开。
谁知道刚刚把那只秃鹫甩在身后,那只大鸟突然再次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沙哑的叫声,翅膀猛地张开,全身羽毛竖起,几乎是扑腾着跳到骆驼的正前方。
直把骆驼给吓愣了。
那只翅膀张开有两米长的家伙,在地上搅得黄沙漫天乱飞,疯了似的在沙地上又滚又叫,而随着它身体滚过,沙地上留下一滩滩鲜红的血渍。一只受了重伤的秃鹫。
苏苏呆呆看着它在地上近乎耍泼的表演。然后一勒缰绳,牵着骆驼扭头沿着来路往后绕去。
“嘎!!”又是一声尖叫。抬头看去,那家伙居然噼里啪啦扇着翅膀又挡到自己前头去了,而原本警惕的黑眼珠里,居然闪动着一种类似绝望和哀求的东西……
抿了抿唇,苏苏牵牵缰绳。
骆驼再次调头。
“嘎啊!!!”才走几步,那只执着的秃鹫居然又出现在她眼前。全身的毛因刚才的大幅度动作而掉了许多,乱七八糟堆在身上,混合着东一块西一块的尘土,极度丑陋,却又极度可怜的样子。唯有一双充满人性的眸子,依然满怀希望地看着苏苏。
苏苏不再催骆驼离开。坐在上面一动不动看着它狼狈又挣扎的眼睛,直到它绿豆大一双黑眼珠终于忍不住在苏苏目光下轻轻眨了一下,她丢开缰绳,从驼背上跳了下去。脱下身上的斗篷拽在手里,一步步走到它面前:“你不想死是吗。”
“嘎!”
“似乎这里也只有我能带你离开。”
“嘎!”
“那好,”抬手对它晃了晃手里的斗篷:“我带你一阵子,只要你别乱动。”
“嘎!”
“别乱动!”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当苏苏蹲下身有点粗鲁地将那件斗篷包到这只大鸟身上时,它缩起了身子,一动也不动。
一直到将它包得只剩个尖嘴露出在斗篷外,苏苏把它一把拎起,丢上骆驼背。
“嘎!”撞到骆驼身体时大鸟发出一声惨叫,兴许又怕苏苏改变主意,它叫的声音极轻,末了,偷偷转着眼珠子朝苏苏瞥了瞥。
苏苏没理它,搭着骆驼脖子径自跳了上去,扬手一鞭,朝北边方向继续前行。
一人,一骑骆驼,而现在多了一只丑陋的大鸟。
太阳孤零零在天空照耀着,地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们算是挺有缘是吗,大鸟,就像我和那些人。”
“你不用感谢我的,我没有肉给你吃,以后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没事不要总看着我,我不喜欢别人对着我看个没完。”
“对了我叫苏苏,你叫什么。”
“叫你小秃好不好……”
“好的,就叫你小秃了。”
第八章
骨笛和皮鼓交织在一起顷奏出节奏轻快的乐曲,混合在四处叫卖的喧闹声中,令这个不大的港口充斥着一股节日般的欢快气息。当那些节奏狂野的鼓点逐渐在柔软的乐曲中占据其主导地位的时候,一束高涨的火焰自停驻在港口的艺船顶端轰然升起,火焰中蛇般宛转扭动着努比亚舞女黝黑妖娆的身躯,纤细腰身,雪白纱丽间袒露一截圆润光洁的腹部,随着越来越强烈的鼓声,抖动出令船下围观者为之尖叫疯狂的韵律……
港口的夜,疯狂而醉人的夜。
“迈锡尼最美的女人,一晚上三德本!”
“快来看啊!刚刚从东方运来的上等香料!”
“老爷行行好,行行好,施舍一点吧……”
“滚!肮脏的东西!”
“有小偷啊!抓小偷!”
…………
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人……到处弥漫着酒精浓郁的芳香,掩盖了白天充斥在整个港口腐烂腥臭的气息。夜幕降临,在这港口村落劳作了一天的平民以及来往船只上的商人小贩都会集中在岸边,观看艺船上舞女的表演,凑在一起饮酒作乐,以宣泄一天的疲劳和压力。当然,这样热闹的夜晚,亦是乞丐、小偷出没的最佳场所。
苏苏牵着骆驼一路在人群里挤着,背上背着小秃。
这只大鸟因为失血过多垂头丧气地搭拉着脑袋,随着苏苏的步子一颠一颠打着瞌睡,偶然会因为挂在肉铺里那些风干的肉块抬起头哼上两声,见苏苏没啥反应,也就再没有吭过气。
在同一地方来回兜了三四个圈子,直到有人朝她这里看了几眼,苏苏低下头,拉着骆驼朝别处走去。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按着奥拉西斯的话朝北走,但走了无数个“不远”,最终村子没有看见,却看到了海,还有一个渔村般的凌乱却也热闹的港口。
她不知道是自己走错了路,还是奥拉西斯记错了那个村庄的位置,或者这里就是奥拉西斯口中的绿洲里的村子,但她并不认为他是个连绿洲和海岸都分不清的笨蛋。
港口附近巡逻的军队很多,看那些士兵的着装,这地方应该是仍旧隶属孟菲斯城。戒严很严,白天每一艘出入港口的船只都会经过严格的盘查,路上随处可见三五一群的士兵那些看似闲晃实则警惕的身影,这苏苏浑身很不自在。他们让她想起辛伽的军队,还有在奴隶市场那段并不让人愉快的经历。
“嘎……”身后响起小秃一声沙哑的轻啼,可能是缩手缩脚憋得实在难受,它按捺不住在斗篷做成的包裹里蠕动了一下。随之一声细微的破裂声,不用回头都知道,必然是那单薄的布头承受不住小秃钢爪的挠拨,开裂了。苏苏回头瞥了它一眼,小秃一双黑豆眼对着她眨巴了两下,缩了缩腿。
突然而来一阵喧哗。
前端停泊在码头的艺船上牵出的猩猩和狮子让人群开始兴奋起来,一个劲的朝前挤,为了看清楚那个驯兽者是怎样在驮着跳动不已的猩猩又含着他头颅的狮子口里,安然待上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
苏苏被挤得不断朝前撞。拽着缰绳的手用力大了点,骆驼不安地发出一些低低的哼哼。背上的小秃在被人几次挤压后终于忍不住扑腾了起来,一脚把斗篷又踹出道口子,而离得近的几个女人同时发出一声尖叫。也许是乍然在明灭的火光下辨别出了这只大鸟一张小老头似的嘴脸,把她们给吓住了。于是小秃又一阵扑腾,被她们尖叫给吓的。
好容易突破人潮逆着方向跑到了外头比较空旷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吸口新鲜的空气,边上一阵风掠过,随即,肩膀上被重重撞了一下。
苏苏毫无防备间一个趔趄。没来得及直起身,肩头兀地一紧。她下意识一把将肩膀上的包裹抓住。
“嘎!!”与此同时背后小秃一声尖叫,细长的脖子突然间伸得老长,对着她身边不远的地方,拉杂的白毛因紧张而膨胀开来,贴着苏苏的后颈微微颤动。
那地方挤着个男人,一手拽着苏苏包裹的一端试图扯了就跑,岂料反被她的力量牵着,被迫滞留在她身旁。
意识到苏苏的目光,他立刻撒手离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隐入四周的人流。而周围的人仿佛也没有察觉这一瞬间发生的事,自顾自挤的挤,走的走,只是偶而的,用眼角余光若有若无朝她的方向瞥上一眼。
苏苏把包再次抓了抓紧,伸手拍拍小秃的头。它低声哼了哼,缩回了脑袋。只把一只硕大的啄搁在包裹上,小小的眼睛滴溜溜四下张望,俨然一副守财奴的样儿。
心情忽然间有点好了起来,刚才到处乱走的迷茫劲一过,倒一时不再着急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何况她现在还有个伴儿,虽然说长得不怎么让人青睐……
琢磨着,正低头闷走,突然肩膀上冷不丁被人用力一拍:“站住!”
苏苏吃了一惊,抬起头,便见到一个士兵模样的男人,一手抓着她的肩膀,一手抬着,有些恼怒地瞪着她:“你身上背的什么东西,看看我的手!”
他手臂上一行细细的暗红,顺着胳膊肘,一直线无声朝下滑动。
见苏苏站着不吭声,身后那人突然加大力道,试图将她扳向自己:“喂!跟你说话听不见吗!”
“对不起……”一边拖着骆驼倒退,苏苏一边对着他欠了欠身子。正准备含糊地道歉完转身离开,那士兵望着她的目光忽然微微一变:
“等等,你从哪里来。”
苏苏一愣。感觉着他眼里的光芒,随手指了个方向。
他却并没有随着她的手势而转移开注意,一面盯着她的眼睛,一面陡地拔高了嗓音:“阿卜尔!科桑!过来!看看是不是这女人!”
听到叫声,一旁几个漫不经心巡视在人群间的士兵朝他们站的方向走了过来。
“是不是她!”另一只手抬起苏苏的下颚。
那些人的脚步加快了,匆匆围了上来,正要帮他一起制住不断后退的苏苏,冷不防她一个扭身,突然卸下那人的手,松开骆驼头也不回拨开人群朝外狂奔!
短短的迟疑,片刻,那人抬头朝四周发出一声大吼:“是她!兄弟们!荷卡内法大人说的那个女奴在这里!给我快追!!”
苏苏一路狂奔。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她甚至都不能肯定对方是不是仅仅认错了人。只是下意识地就跑了,在听到那士兵乍然高喊的一瞬。
港口不大,在冲破人群的阻碍后没多久她就奔出了这个依着港口而建的小渔村,而身后追击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包括不少凑热闹的民众。密密层层的脚步声,一下下锤在她心脏上,四周围观的人很多,逼得她不得不沿着相对空旷的海岸线一路疾奔。
“她在那里!”
“快追!”
“这边这边!”
她跑得很快,那些人追得很紧。
回过神来的时候,脚步已在位于岸边的悬崖顶端停住。
风很大,吹得滚动的云层几乎同下面咆哮的海连在一起。两道桅杆在她眼底下缓缓移过,那是艘刚从港口开出的巨大商船。她看到船头站着道身影,小小的,连他的衣服都无法看清。
身后的脚步声离她不到几步远的距离。
她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手心忽然一阵颤动。
小秃身上的斗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落了,它在她手心缩成一团,很不争气地颤抖着硕大的身躯。
“站住!”她听见他们喊。
她下意识挪动了步子,正如在梦里被人追逐时,她下意识的奔跑。
她为什么要跑……
脚下一滑。
身子失控朝下坠去的一瞬,她突然抬手,把小秃一把抛向半空。
然后听到追来的人群一声惊叫,比小秃受惊后的尖叫更响。
小秃的翅膀陡地张了开来,在那声尖叫过后。很长的双翼,被风托着,刚硬的羽翼抖出微微的波澜。
苏苏一抬手抓住了它的脚踝。
仅差几步追赶上来的那些士兵,只来得及看见她在那只大鸟的翅膀下悠然下滑,朝着悬崖下那艘大船直扑而去。
平缓宽广的翅膀,几乎是纹丝不动地托着那道轻盈的身躯,在几乎错过桅杆的瞬间猛地朝上提起,再滑翔着落下。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仿佛暗蓝色的夜空中,隼之女神自天而降……
直到两只手用力抓住桅杆上绳索的同时,苏苏一个旋身,用双脚牢牢将用尽气力从她上方坠落的秃鹫勾住,沿着绳索朝甲板上荡过去。
着落的时候有点狼狈,她感觉最先撞到甲板的那快肩胛骨几乎要碎了,很疼,但躺在甲板上看着悬崖上那些无奈的黑影时,那感觉却又很快乐。
苏苏朝上面挥了挥手。
“停船!快停船!”
“下面的船听到没有,我们是孟菲斯正规军,现在命令你们立刻停船!”
“停船!”
悬崖上传来阵阵呼喝,随风清晰地飘到船首。而那撑着围栏静静眺望大海的那道身影却仿佛充耳未闻。
直到有人远远望见港口方向有船朝这边急驶过来,这才犹豫着走近,对他轻声开口:“主人,要不要……”
话音未落,却见他将手一抬,而唇角,扬起抹叵测的笑容:“升帆。”
※※※
孟菲斯的行宫,没有法老,也没有王后。而因此,这片华丽的无主宫殿成了整个下埃及真正的掌权者,宰相阿美奈姆哈特巩固其中央政权的要塞。
如果不是因为尼罗河两年没有泛滥的天灾,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