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割袍断义
落拓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一生总为痴情故,
江山红颜两零仃。
上官朝末年,藩镇之祸、朋党之争、外敌入侵令辉煌的帝国终告崩溃,取而代之的是中原大地的又一次分裂。皇帝上官岭急怒之下,病重崩逝,上官朝的大将军承俊趁机拥兵自立,改国号为承。太子上官豪年幼,混乱之际不知流落何方。
经过十多年的平乱兴业,休养生息,中原大地逐渐安定下来,国力日强,多有兴旺之象,百姓也渐渐接受了承朝的统治。惟有南方境内还有几股割据势力,纷乱不止。
距兰城西百十里处有一座清凉山,极是偏僻,山深林密、温润凉爽,方圆数十里都杳无人烟。山下距此五里的官道两旁也都是密密的树林。
两骑快马顺着官道奔驰而来,在林边勒缰停下。当先一人灰色劲装,面色黝黑,翻身跃下,缰绳随手甩给侍从,四下看了看。
这时,林内迎出一位黑衣人,单膝跪地行礼,“邵护法,沈公子就在里面。”
灰衣汉子微微点头,大步向林中走去。
虽是刚过午时,林中却极阴凉幽暗,远远便看见十多个黑衣人围住一位白衣宽袍、面貌俊逸的少年,却都默不作声,静立不动,只有各人手中的利刃隐隐闪着寒光。
见他过来,其中一个黑衣人忙闪开空。邵护法走进圈子,上下打量一下,“沈沧浪,少主在哪里?”见对方微垂着头并不答言,又低声道,“罢了,沈兄弟,你束手就擒,随我回总舵去见帮主吧。看在兄弟一场,我邵武决不会伤你性命。”
沈沧浪面色苍白,素白的衣上有着几处血渍,好似受了伤,他看了看四周围住的黑衣人,转目望着邵武,手慢慢按住剑柄,摇了摇头。
邵武叹了口气,一摆手:“上吧,切莫伤了他!”说着返身退出,黑衣人得了令一拥而上,沈沧浪拔剑相迎。
邵武在旁边观战,见被困的那人步法凌乱,纵跃无力,显是力有未逮。帮里密报说沈沧浪身受重伤,果然不假,今日在这里截住了他,虽说没能找着少主,也总算可以向帮主交待。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沈沧浪看敌人势强,不能硬敌,早就盘算着逃走,听邵武吩咐说切莫伤了他,更无顾忌。手中长剑陡然刺向眼前黑衣人的面门,剑气凌厉,这黑衣人忙闪身后退避开,谁知他这是虚招,剑未用实,沈沧浪已迅即向后跃出,拳击剑点,将身后的几名黑衣人瞬间击倒,脚步不停,几个起落已去得远了。
刚交锋人就逃了,一众人等顿时傻了眼,邵武怒喝道:“都是蠢货!少主下落只他一人知晓,还不快追!”带着几名黑衣人随后追赶。
沈沧浪方才几招使了全力,但求一击即中,趁乱逃走,这番奋力急奔,几处伤口又裂开了,血汩汩透出衣衫,一身白衣已染成红色。看看身后暂时无人追上,他疲累已极,在旁边林中勉强寻了一棵大树跃上,隐了身形,闭目调息。不一会儿,追来的黑衣人呼啸着从林边奔过,好在没有进来查看。
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四下没了声息,沈沧浪松了口气,渐感浑身无力,几欲晕去,他缓了缓精神,刚要纵身下地,忽地凝神听了听,又藏在了枝叶之后。
过了片刻,两骑马慢慢进了树林。一位魁伟的黑衣汉子骑在黑马上,手中拉着另一匹红马的缰绳,马上端坐着一位淡黄色衣衫的少女,身子被绳索缚着,眼蒙黑布。
这黑衣汉子沈沧浪认得,是与邵武并称昊天帮两大护法的乌衣。他曾跟随沈沧浪的父亲学过两年医术,两人份属同门。可如今各为其主,已是敌对,却不能轻易相认了。这黄衫少女瞧着面善,一时却想不起是谁,不过既是被他亲自捉来,想必也是个重要人物。
“秦管事,得罪了。”
乌衣扶着少女下了马,在石上坐着休息,道:“前面就是清凉山了,我昊天帮的总舵便在此地。秦管事很快便能见到少主了。”
听乌衣这样一说,沈沧浪顿时想起,这女子是青衣十二楼的青衣管事秦飞烟,曾随同楼主林菱去南疆忘隐山拜见少主,也算有一面之缘。
他们的少主上官豪正是前朝太子,当年宫变时被几位忠肝义胆的臣子救出,潜在南疆十余载,徐图复国之机。上官豪麾下辖制四部,一为南疆忘隐山军队十万人,将军厉清波原是上官朝的京畿守将,对上官家衷心耿耿;二是江南三大庄之一的楚家庄,庄主楚刚是上官朝的老臣,手握倾国之财,为复国做准备;三是青衣十二楼,楼主林菱是上官豪的至交好友,追随他七年,是上官的暗部耳目;四是昊天帮,当今江湖上第一大帮派,分舵遍布中原各地,总舵就在清凉山上。帮主谢长青原是宫中侍卫统领,自小教授上官豪武艺,国乱后便借着昊天帮负责联络中原豪杰。此次听闻师父谢长青过世,上官豪方才千里迢迢从南疆赶到清凉山奔丧。
四部人马原本就守望相助,亲如一家,沈沧浪自不能见死不救。
趁乌衣到一旁拴马缰绳,他飘身跃下,落在秦飞烟身畔,迸指划断她身上绑缚,扯下眼上黑巾,方才转身行礼,“乌师兄,小弟有礼了。”
乌衣早飞身过来,见到他一怔,“师弟怎会来了这里?你受了伤?”
“乌师兄难道不知小弟我如今已是昊天帮的通缉要犯么?”沈沧浪冷笑,见乌衣摇头,他接着说道,“前帮主谢长青过世,少主执弟子之礼,千里迢迢前来祭拜。谢长春继任帮主,大典之后却软禁了少主。小弟趁乱逃出,数次想救出少主均无功而返。乌师兄可不要说你全然不知。”
乌衣面色沉郁,半晌道:“帮主继任之后便派了我去青衣十二楼,后来的事情为兄一概不知。”
沈沧浪愤然道:“师兄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昊天帮背叛少主也就罢了,人各有志,咱们也不勉强,可万不该强留下少主。难不成谢长春还想向朝廷邀功么?”
第二章 故国如烟
乌衣微低下头,一时说不出话来。新帮主不愿再为上官朝效力,他是知道的。谢长春命他去捉拿青衣十二楼的楼主林菱,他也极不愿,可他自小拜谢长青为师,对谢长春也极敬重,尊之如父,身为昊天帮的护法,不能不听从帮主的号令,最后只得捉了一位青衣管事来交差。至于昊天帮此次羁留上官豪,他确实不知。
沈沧浪知道自己功夫比乌衣不如,更何况还受了伤,他想了想道:“师兄,你放了这位秦姑娘吧,我愿随你回去,任凭教主发落。大家都是上官朝一脉,师兄还请留些情面。否则,小弟也只有以死相拼了。” 乌衣见他满身浴血,身子摇摇欲坠,略觉犹豫。
迟疑片刻,乌衣走到沈沧浪面前,伸手拉开他的衣襟,胸口肋下伤口迸裂,仍在流血。他从怀中取出伤药,沈沧浪略一挣扎,也就任他医治。看着他止血、上药、包扎伤口,手法纯熟之极,沈沧浪微微哂笑。
乌衣包扎完毕,又轻轻缚上他双手,扶他上了红马,然后自己跃上黑鬃马。沈沧浪见他提缰要行,忙叫道:“师兄,给秦姑娘留一匹马!”
乌衣回首一笑,伸臂将他揽过马背,靠在自己身前,冲怔愣的秦飞烟拱手道声“告辞”,一抖缰绳,黑鬃马绝尘而去。
秦飞烟呆立一旁,瞧着两人一骑转过树林不见了影子,兀自不敢相信自己已得了自由。这昊天帮的护法乌衣将自己掳来,眼看着到了山下,却不知为何因着那白衣少年的几句话便放了自己。
她摇了摇头,还是先离了这是非之地为好,拉过红马便要上去。这时,林子深处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好似重物落地的声音。秦飞烟吃了一惊,随手拔出剑来,想了想,又插剑还鞘,翻身上马。林中忽的又传来断续的敲击声,她终是没忍住好奇,跳下马慢慢走了过去。
林中更加幽暗,远远看见一棵大树下俯卧着一人,似乎动弹不得,左手偶或艰难地捡起身边的碎石敲击着树干。秦飞烟满心疑窦,转到这人身前。锦衣金冠、面容清俊,竟是上官豪!
秦飞烟大惊,叫声“少主”,上前扶起,才发现是被人点了穴道,忙手指连点,运力解穴。上官豪缓过气来,看着她微微一笑:“飞烟,我知道是你,却苦于穴道未解,不能开口召唤,只得费力摔下树来引你注意。”
“属下来迟,少主恕罪。楼主也赶来清凉山了。只不知是何人害您这样?”
上官豪微喟道:“是沈沧浪,他从昊天帮救了我出来,到了这里眼看被追上,趁我不备,将我点了穴道安置在此,自己引得追兵离开。”
“方才那白衣少年——”
“便是他了,看来他又落入昊天帮之手。”上官豪看了看秦飞烟,“你我二人力弱,无法救他,你们楼主既然来了,便去寻她再作计较。”
蹄声的的,奔行一阵,乌衣怕他伤重,受不得颠簸,只放马缓行。
“乌师兄,小弟不知你们图谋何事,可这谢长春不仁不义,背弃少主,昊天帮实不易久留。师兄大才,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两人身材相仿,乌衣微微侧着身子,才能看清前路。他一手轻轻揽着沈沧浪的肩头,一手执着马缰绳,并不答言。
不消一会儿便到了清凉山下,乌衣见他身子不适,便背负着他上山。走到半山,乌衣忽地向旁跃出,隐在石后。
山上慢慢走下来几人,其中一个正是邵武。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方才两位护法都不在,那青衣十二楼来了几十个娘们,个个武功高强,放火烧了咱们的大殿,打伤了十几位属下。”
“少主早已被那姓沈的救走了,不知她们还来做什么。”
“帮主很生气,桌子都砸了。”
“帮主要等两位护法回来,将他们个个都捉回来杀了。”
看着众人拥着邵武去得远了,乌衣依旧伏在石后没动。沈沧浪附在他耳边轻笑道:“乌师兄还不带我这囚犯上山,莫不是怕帮主着恼杀了我?”
乌衣轻轻放他下来,回身解了他手上绑缚,盯视着他低声道:“不错,见了帮主,他要怎样,我也不能解劝,何况他今儿又正在气头上。既是少主走了,你也走吧。”
又挨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暗了下来,乌衣又背负着沈沧浪下了山,寻到黑鬃马,将他扔上马背,转身便走。
“乌师兄——”沈沧浪还待要开口,却知他耿直,决不会背叛师门,也便不再劝。匆匆来到上官豪避难的树林,已无踪影,直到在树下发现了青衣楼的暗记,才放下了一半心。
他快马加鞭去了青衣十二楼在兰城的秘密舵口,在最大的青楼望春楼寻到了上官豪,沈沧浪不禁暗赞楼主林菱果然智勇,竟然将上官豪藏在了这眼皮底下最繁华之地。众人正商量着晚间去昊天帮救人,见他回来俱都大喜。人人都道杀上清凉山,绝不放过叛首谢长春。
上官豪待大家安静了下来,淡淡道:“人各有志,我也绝不相强。过了这十多年,昊天帮内也并非尽是当年的草莽汉子,人人都有妻儿老小,太平世道,谁人愿意轻易抛却大好头颅!谢长春也不过是顺应了教众的意愿,算不得叛逆。就让他们去吧!”他抬头扫视,又接着道,“各位也是一样,如有任何顾虑,去留请便。”
众人见少主这般说话,都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不几日,朝廷果然发布了通缉文书,画影图形,捉拿逆党上官豪。林菱的属下揭了公文回来呈上,几人坐在一处,都觉诧异,为何只拿上官豪一人,其他各人却都不见通缉?又等了些日子,朝廷还是没什么新令。烟花柳巷终不是久居之地,上官豪便和大家商量着要回南疆了。
这日,上官豪唤沈沧浪前去议事,等他进门,看林菱已经先到了。上官豪开口便命他去楚家庄做总管。
沈沧浪惊道;“少主,属下是您的护卫,是医者,如何能离了您左右。”
上官豪看着他,沉声道:“沈兄,在这世上我还能信任谁?谢长青一死,谢长春便背叛了我朝。楚家庄是我上官朝的命脉,关系着复国大业。我——放心不下。你去帮我照看着吧。”
林菱也道:“少主说的极是,有楚家庄便有咱们上官朝。沈兄放心,从今日起我便代替您在少主跟前照料,决不会出了差错。”
沈沧浪无奈,只得领命去了余杭。林菱将青衣十二楼暂时交给了青衣管事唐婉儿掌管,陪同上官豪回了南疆不提。
第三章 烟波江南
江湖子弟江湖老,转眼三年过去,江湖依旧是原来的江湖,承朝也依旧是四海升平。上官豪几次欲发兵直取京师,都被楚家庄庄主楚刚拦住,只道时机并未成熟。
沈沧浪虽是医者出身,对经商实属门外汉,但他勤奋好学,不多日已对楚家的一切商事了如指掌,三年来也并未发现楚家有什么不轨之举。林菱却渐渐生了疑心,暗地里指派唐婉儿去余杭监视楚家动态。
波光潋滟、雨后清风,宽阔的湖面上,轻轻的寒烟似有似无,蓝蓝的湖波共长天一色,良辰美景当前,若旁边有个木讷之人跟着,岂非大煞风景?幸亏甩脱了岳无殇,唐婉儿摇了摇头,这人是华山派的掌门,自命风流,一月之前在牡丹坊见了自己,便一直纠缠不休。
西湖果真是人间仙境,虽说来过多次,眼前之景仍然令自己留连忘返,林菱姐真是选的好地方。若果真能在此地隐居,驾一叶扁舟,纵横江湖之上,岂非人生快事。婉儿轻吟出口:“卢橘子低山雨重, 栟榈叶战水风凉——”
“烟波淡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这位姑娘好兴致。”身边骤然响起的浑厚男声,令婉儿目光一凝。也许是自己太专注于西湖之景致了,竟然被人欺到身前也未发觉。她全身戒备,缓缓转过身。
距身前两步远的地方,闲闲地立着一位宝蓝色锦缎长袍的男子,眉目清朗、身姿俊雅,瞧年纪也有三十多岁了,手中折扇轻摇,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婉儿一时呆了,脑中空空的只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几个字。自己姐妹来余杭开歌舞坊“牡丹坊”虽只有数月,江南名流已见了不少,可这男子却从未谋面。
眼前男子凤目轻扬,微微一笑,执扇礼道:“在下是否打扰了姑娘雅兴。”
婉儿一愕,方才明白自己竟然一直目不转瞬地盯着这男子瞧,当真无礼,忙敛了眉,柔声道:“这位公子,小女子有礼了。”刚礼毕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昊天帮的护法邵武!眼波流转之间,也没见到暗部属下的身影,怎么飞烟没有跟上,难道被这厮甩脱了?这人前来余杭莫不是与楚家庄有什么关联?不可耽误了少主的正事。
唐婉儿深深地看了看面前儒雅的男子,偶遇这等绝俗男子,却无缘深交,她不觉心生遗憾,也只得一礼而别,转身悄然跟上邵武,走出数十步还能感受到背后刺目的注视。
邵武顺着湖岸缓缓走着,如一位闲适的游人,在湖光山色里徜徉。婉儿暗暗嗤笑,这人可真是奇了,从清凉山千里路途来到杭州,难道只是来游山玩水不成。前面是一座庄院,依湖而建,院外杨柳轻飘,一派娴雅。邵武到了门前,左右看看,上前取出名帖递上,便被庄丁引了进去。
婉儿在垂柳之下远远瞧着,邵武半晌没有出来,想来是主人留客了。她绕着这熟悉的院墙兜了一转,庄内外望楼吊桥很是气派,天色渐晚,夕阳黄昏,琉璃瓦在落霞的掩映下流光溢彩,分外奢靡。能在西湖边建上这样一所大宅的人,非富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