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悠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意悠悠-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好像不行,石枕太硬,我觉得我的头……像是以卵击石。”他勉强地笑。
  婵娟却笑不出来,她向来心软不爱与人计较,现在却有小小的怨恨冒出心头,梅姑娘纵使可怜,但叫师父吃了这许多苦,她……她是活该的,老天罚她一辈子走不出恨意,不能好好过活,是给师父出气的!
  “呃……婵娟,你做什么?”
  她柔弱的双臂抱住他头颈,将他缓慢地移倒,头极轻地被置在她温暖的腿上,幽幽的少女香气窜进他鼻间。
  就算他当她是没长大的小妹子,这样也终是不妥,他正欲勉力挣起身,忽然一滴水落在他脸上。
  “你别哭,我乖乖不动就是。”他叹口气,柔声道。
  纤细的手指轻轻按揉他额角,稍稍缓解了昏胀的不适,脑下的柔软令他有些不解,人体大同小异,为何这少女的腿柔绵绵的好似没有骨头?
  婵娟有些纳闷地看着屈恒慢慢伸手按了按她的腿,然后用力捶了捶自己的头,忙拉住他的手,奇怪,师父在做什么,是病得有些糊涂了吗?
  “师父,你头痛得厉害吗?”
  “好得多啦。”他微微一笑。
  咦,很清醒嘛!
  手指继续在他额上揉动,她忽然问:“师父,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样子?”
  屈恒细细回想:“你六七岁吧,长得好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脸白白的,嘴巴小小的,是个很可爱很好看的女娃娃。”
  “我病得重,一定又瘦又丑,怎么会好看?”
  他轻笑:“是真的,很好看,虽然弱弱的,却像一朵水仙花。”他望向她,轻轻吟道,“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这句话却是称赞现在的她。
  “哪有的事。”她害羞地咬咬唇,心里却忍不住欢喜雀跃。
  “我那时抱你,你才这么一点点大。”他用手比了下,“现在你长大了,我却已经老了。”
  “师父一点也不老。”她认真地反驳,“很年轻,江源山下的好多人,像师父这个年纪,娃娃已经一大群了,他们做了爹,也还没老,师父怎么会老?”
  屈恒怔了怔,她还小,自然不明白他指自己老的是心境,纯净的、天真的少女,不晓世事,怎么会懂?
  婵娟望着他斯文俊秀的脸,很光滑,没有什么皱纹,可是却让她的心有些紧缩起来。
  她想了想,掏出怀中的玉佩,指尖划过精巧的纹路,忽然道:“师父是世上最好的人,就算老也不要紧,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现在大了,以后也会老,我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
  他愕然,心被重重撞了一下。
  轻咳一声,他强笑,“我原以为这块玉佩留在你家,若有难处,可以卖掉当掉好贴补生活……”
  “不,不卖不当,娘说,救命恩人的东西,要留一辈子!”婵娟有些恼,“就算张财主说要娘还五十两银子,也不能卖它当它,娘宁可带了我逃走。”
  屈恒叹了口气,想起她可怜的身世,“你是个好姑娘,将来会快快活活的,没有烦恼。”
  婵娟顿了顿,将玉佩收好。
  “师父?”
  “嗯。”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习惯她这样唤,不能再牵累她一同吃苦了。
  “你睡一睡,精神会好些,说不定……说不定梅姑娘心软了来看你,知道你病了,就请大夫来……”
  “我就是大夫啊。”他闷笑一声,牵动头痛,忍不住皱下眉。
  “大夫也会生病啊!”她的声音透着恼意,又带一丝哭腔,将他的头向自己怀里靠了靠。
  “是啊,大夫也会生病……”他喃喃地,头越来越昏,越来越沉重,已经没有力气计较自己是否占了小妹子便宜。
  遥遥传来的,是谁的歌声?飘渺灵逸,袅袅不绝,令人心神沉醉不愿醒。是鲛人吧?可是……鲛人也会唱童谣吗?他含着笑,也许,是条小小的、还没长大的鲛人吧。
  再哼唱两句,就停了口吧,师父已睡了吧,不用再唱了,再唱反而会吵。其实,还是师父唱歌好听,就算是鲛人,一定也比不上。她悠悠忆起,青莲酒楼,满座宾客,一个温文俊逸的年轻人,手掌击桌,豪迈放歌——
  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清朗浑厚的歌声犹在耳边回响,曾经绕人她午夜萦回的清幽梦境,荡进她轻漾涟漪的心湖深处。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
  她悄悄握住师父的手掌,有些难为情地笑笑。
  那么温暖的一双手,她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不知过了多久,屈恒忽然翻身,头从婵娟腿上滑下,她吓了一跳,忙用手及时托住,本欲再使其枕好,却发觉有些不对劲儿。
  把他的头轻置在石床上,她揉了揉发麻的腿,慢慢爬到他身前,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师父?师父?”婵娟惊惶失措,用力摇晃他。
  屈恒低沉呻吟一声,蒙蒙地睁开眼,他的双眸不复清明,茫茫然地望着婵娟。
  怎么办?怎么办?她无助地托着他的肩颈,眼泪簌簌落下。无医无药,无铺无盖,洞口离崖顶甚远,就算喊破喉咙,上面也未必听得到。她挪出一只手,用力扯下幔帐,覆在他身上,望能起些作用。
  屈恒再一翻身,头撞上石壁,他神志不清地痛哼一声,手掌覆上额头。婵娟赶紧拉住他,将他的头颈护入自己臂弯,慢慢在他身侧躺下。屈恒身子微微颤着,不自觉地偎向热源,伸臂抱住她纤细的腰身,脸颊甚至干脆埋进她柔软的胸房。
  啊!婵娟呆了呆,双颊渐渐涨红。
  既然……既然师父抱过幼时的她,现在再抱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吧?
  没什么!没什么……
  她的心怦怦跳着,身子却僵着,一动也不敢动,好像有些热?啊,热些好热些好,这样,她的身子若是热滚滚的,师父也会暖和些吧?
  悄悄伸手抱住师父的头,满足地进入梦乡,她也能给师父带去温暖了啊!
  第六章
  “凡诊病脉,平旦为准,虚静凝神,调息细审。”温煦如风的声音在洞中轻轻回荡,“《经》曰:诊脉有道,虚静为宝,言无思无虑,以虚静其心,惟凝神于指下也。”
  见婵娟听得认真,屈恒微微一笑,细细解释。
  “调息者,医家调匀自己之气息;细审者,言精细审查,不可忽略也。”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要病者调匀气息呢!”她恍悟道。
  “接下来是《四言脉诀》。”屈恒伸出左手示范,右手食指在腕上指点位置,口中缓缓诵道,“诊人之脉,令仰其掌,掌后高骨,是名关上。”
  “掌后高骨,是名……关上。”婵娟跟着轻诵,手指触摸到腕上的骨头突起处。
  “不必即时都记下来,先能听懂才好。”
  “哦。”
  屈恒笑望她一眼,接着续道:“身长之人,下指宜疏;身短之人,下指宜密。”手指在腕上摆给她看。
  “哦哦。”她有样学样,三指切在腕上。
  “关前一分,人命之主,左为人迎,右为气口。”
  “人迎……气口……”她喃喃念着,手指慢慢移动,切准位置。
  屈恒拉过她手腕,“自己切腕与他人切腕位置刚好相反,应是这样,中指对准关脉,食指对准寸脉,无名指对准尺脉。”指尖缓慢轻点她雪白皓腕,让她看得清楚。
  “哦哦哦。”她不敢抬头,专心致志记忆。
  屈恒撒开手指,纳罕地看她满面羞红。这小丫头打他病后一直就是如此,自己若与她稍有碰触,她的脸就会红起来,偶尔还会像受惊的小兔般跳得远远的,搞得他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吁了口气,十天前他大病一场,昏昏沉沉睡了好久,一醒来就见婵娟趴在床边哭得眼泪汪汪,见他醒转,立刻用力抱住他,差点抱断他病弱的身子骨,害他以为自己不是生病,而是死而复生,重返阳世。
  后来,梅竞雪差人送饭来时得知他病倒,又陆续送来药物、水、衣裳等。她则三两天来一次,看他渐好,又封了他真气,以防他逃去。
  这两日,他伤病渐愈,功力可恢复至六七成,精神也颇佳,见婵娟仍是郁郁担忧,就教她些医理、诊脉、药性等,以分散她注意力,不必时时忧心他。他愿教,她乐学,日子过得倒颇是舒心顺畅。
  洞内甚为宽敞,略有曲径通向更深处,想来是有人曾常年居此练功或修行,因为连解手处也一应俱全,只有一点差强人意,那就是:只有一张石床。男女有别,总不能与婵娟同睡一床,于是只好差开时间,轮流休息。一日除去睡眠时间之外,其余的时辰就打坐调息、吃饭练功,甚至玩笑相嬉,竟是其乐融融,不知山外岁月几何。
  不过,偶尔也会有不如意的事,比如——
  “屈恒。”冰冷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他缓缓站起,将婵娟轻推到一边。近几次,梅竞雪来后总要与他过招,他真气被封,只能以精妙变化的招式相迎,她若拆解不掉,就用内力逼退他,却并不伤他,不似从前总以命相搏,恨不得一剑刺死他似的。
  梅竞雪武功并不及他,但绝不是来偷学他招式的!
  他沉思良久才恍悟,她竟是在相同武功招式上去看师兄昔日的影子!他心底长长叹息,基于多年前一次惨痛教训,他尽量使用自创的身形步法,千方百计地避免成为她思念怨恨成癫的可怜牺牲品。
  梅竞雪手腕一抬,青锋顿出,剑气如虹。屈恒长袖轻拂,既而侧身相避,脚下踩着九官方位,见招拆招。
  婵娟立在一侧,紧张得绞着衣角。只见石室内风声鼓猎,身形交错,一个白衫飘飘,一个碧裙翩跹,纷萦缭乱,轻盈炫目,实是好看至极。
  将近一个时辰,梅竞雪拆招不下,内劲注入长剑,划过屈恒头顶,剑气炽然,将他束发长带“啪”地震断。
  屈恒急转身,跃出剑气纵横的圈子。她已使上内力,表明今日到此即止。
  “师父!”婵娟慌忙迎上来。
  “我没受伤,你别慌。”屈恒微笑着任由她拉到石床边坐下。
  婵娟抿着唇,爬上石床,跪在他身后,轻轻将乌黑的长发拢起束好,顺便抹掉他额上的汗,越想越气,不由抬头愤愤瞪了梅竞雪一眼。
  剑光忽地一闪——
  “梅姑娘!”屈恒皱眉,手掌及时握住刺来的长剑,这一剑又疾又狠,他自忖无法催动内力,仅用两指绝夹不住。
  “你放手罢,我不伤她就是。”梅竞雪长剑凝顿。
  屈恒犹豫一下,缓缓松掌。婵娟忙抓过他手掌查看,见只有两道红印,并未划破,这才稍稍放心。
  梅竞雪瞥了一眼,收起长剑,转身出了山洞。
  “奇怪,梅姑娘为何刺你?她明知你底子尚浅……”他喃喃地,疑惑不已。梅竞雪瞧向婵娟时目光阴冷,想必是耐心渐失,如此更要尽早设法脱身才好。自己未必有失,身旁之人却恐怕要遭殃。
  “那是因为我……我瞪了她一眼。”婵娟内疚地垂下头。
  屈恒一怔,低沉的笑溢出喉咙,“我想不会是这种小事。”他顿了顿,“我要调息一下,之后要请你帮个忙。”
  啊?婵娟惊讶抬头,对上他俊雅的笑脸,立刻又垂下眸子。
  “什么事啊?你……你不要这么客气。”他的疹子都褪去了,脸干干净净的真好看。
  “昨天我教你的针灸基础手法,你可还记得?”
  “记得。”
  “那就好,你在心里慢慢回想几遍,记熟了,待会儿要用萝卜试一下。”
  萝卜?他们俩的饭菜都是崖上做好了用小竹篮递下来,哪里来的生萝卜?
  婵娟一头雾水,却见屈恒已闭目冥思,又不好再问,只得将疑问生生吞到肚子里。
  半个时辰过后,屈恒调息完毕,将烛火拿到石床边,掌到最亮。然后与婵娟相对而坐。
  “师父,你要我练针灸吗?”
  “是啊。”
  “可是,这里没有萝卜啊?”她终于将疑问摆出来。
  “我就是萝卜。”他含着笑。
  咦?不像啊……她立刻晃晃头,甩掉胡思乱想。
  “梅姑娘怕我逃脱,封了我真气,我内伤未痊愈,不能自行运气冲穴,但是却可以用另一种法子。”
  “什么法子?”
  “金针探穴。”他轻描淡写地道,“你将针刺入我穴位中,注入内力,我将其导入体内,解开被封的真气。”
  “我……我可不成!”她忙摇头推辞。
  “你内力虽浅,却也足够了。”他拉住吓得快要逃走的婵娟,“你就只当我是颗萝卜,下针就不会怕了。”
  “你不像萝卜!”她细声细声地反驳,不是她不愿,只是她毫无经验,万一有个差池可怎么是好?
  “我瞧你挺爱吃萝卜的……”他住了口,他在说什么?就算他常常将她比成小兔子,也不该如此不伦不类地混说,“咳,我是说,我解了真气,咱们就出得去啦。”
  “真的?”她将信将疑,“可是又没有针。”
  “前几日我瞧见你身上有缝衣针。”
  “哦。”婵娟摸到怀里的针线包,捡出两根缝衣针,“这样不够吧?”
  是不够。
  他微笑道:“你头上的发针借我用用可好?”
  发针?婵娟迅速从头上拔下所有发针,看了看,两根银簪,三支发夹——都是笑寒师姐送她的。
  屈恒捡起发夹,将其拉直拗断。现在共有十根,足够了。
  “日后我再还你。”他柔声道。
  “不用还了!不用还了!”她有些忸怩。
  “要还的。”他顿了顿,解开腰带,脱下长袍,“你别害羞,隔衣探穴不易,你是做不来的。”
  “我知道。”婵娟抑不住满面飞红,看他继续脱掉中衣与内衫,露出清瘦结实的胸膛。
  “前面我可以自己来,背后的就要靠你了。”他轻道,将十根暂替银针在烛火上一一燎过。
  他慢慢将四支针刺进胸前穴位,另两支针挨到丹田时,犹豫一下,隔衣刺人,唉,他也很害羞啊!
  婵娟咬咬唇,接过最后四支针,看他转过身,背向自己。
  “你可认得准穴位?若刺错了,我可就一命呜呼啦!”知她点穴基本功极扎实,又钻研过人体穴位图,一句玩笑话,只是为稍减她的紧张。
  “不会错,我认得准。”她话语坚定,绝不容许自己差错分毫。
  “若觉得手不稳,就将掌缘靠在我背上,竖直刺人,不能偏斜,出了血也不要紧,莫慌莫乱。”他再次叮嘱。
  “好。”轻轻将他肩后长发移到他胸前。
  “首先用最长的银簪,肩井,两寸六分。”
  银簪缓缓探人,她的心怦怦地跳,他的肌肤光滑有弹性,极好下针。
  “大杼,一寸三分。”
  “哦。”她深吸口气,慢慢吁出,拂在他耳后。
  “心俞,九分。”
  “是。”汗滴从她鬓边滑下,落在他肩上。
  “肾俞。一寸一分。”
  连左手都抖起来了。她无处支撑,左臂不自觉地穿过他腋下,避开露在外面的针尾,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屈恒怔了怔,伸手覆上她微颤的纤巧掌背,稳稳地握住。
  “好啦!”她身子一软,跌在床上。
  “多谢你。”他柔声道,“你做得很好。”
  婵娟打起精神,勉强笑笑,擦拭掉汗水,定了定神,手指握住针尾,将真气一一注入。
  “你好生歇歇,最好睡一觉,时辰到了我再唤你拔针。”屈恒微微笑着,将长衫盖到她身上。
  “好。”她小小声地应,看起来有些虚弱,闭上双眼,无意识地又蜷到他腿边。
  唉!他这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