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杰不是股东,所以他没参与投票决定入选,自然也无法担任董事长,不过事实上,在不知道子杰有前科时,他们所有人一致认为子杰是最好的总经理人选。
可是当他们知道子杰的前科后便很难不当一回事,尽管他他曾经为了自己跑到店里询问欣美的举动向子杰道歉,但内心的质疑很难平息。
骆子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回答所有股东问题。
这是有个股东举手,对着他说:“子杰,你……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我可以说话吗?”指了指自己,众人笑了笑了,他点头,“好!那我就把握机会说点心里的话好了。”
清清嗓子,看着眼前的所有股东,“这是我出狱以后第一份正经事,能替大家服务我很开心,各位放心,你们没有亏欠我什么,这几个月的工作我都有拿薪水,很优厚,谢谢各位了!”
众人又是一笑,不禁佩服子杰真的很厉害,尽管场面气氛有些尴尬,他就是有办法让大家笑出来。
“我为什么会被抓去关呢?这要从我小时候说起,我小时候很穷,常常三餐都吃不饱,中午在学校没钱吃饭,只好开水龙头灌饱自己,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我不希望自己下半辈子还得过这种吃不饱的日子。”
每个人都专心聆听他说。
“所以我努力读书,到台北读大学、读研究所,进入一流的投资公司工作,赚高薪、拿高额奖金,可是到最后,我发现我变贪心了,我要的不只是吃饱,吃饱对我来讲已经不是难事,我要功成名就,我要成为大富翁。”
于是他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了魔鬼,沉沦在利益之海中载浮载沉,看似悠游其中,实际上他已经上不了岸,只能等待灭顶。
“最后利益蒙蔽了我的双眼,我从事内线交易,最后被抓到关进牢里。”骆子杰语气一转,“我在牢里这三年多,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一种气味,那就是饭菜的香味。我想起有个女孩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送便当给我吃,持续了好多年,从我还是孩子,到我已经长大,我都是吃那个女孩的便当,那个女孩甚至告诉我,吃饱没这么难。人如果克制欲望,不受制于欲望,便容易获得满足,可惜我太晚了解这个道理了……”既是怀念,又是感叹。
“那个女孩,就是欣美吧!”
骆子杰笑着,真心诚意:“对!何家这对母女,二十年来至少送出了十多万的便当,如果每个便当只算五十元,她们至少少赚了五百万,可是她们依旧知足,欣美甚至想要将这样的善心发扬光大。这些年来,她每天送出超过一个百个便当,她自己每天缩衣节食,只希望能多送几个便当给穷人吃。”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当然都知道欣美的善良,甚至感佩,也感到汗颜。
“你们以为我主动帮忙设立新的批发市场是要帮助你们,其实,这只是一半,另一半是因为我希望帮欣美的忙,帮她压低买菜的成本,帮她完成她的梦想。”
所有人一听,很是惊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
“总归一句,我往后的日子是为了欣美而活,我不会再让欣美感到丢脸,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要你们接受我,而是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曾经做过的错事,连带也用异样的眼光看欣美,她是个善良的人,她一辈子想的都是别人,从来不在乎自己的感受。”
现场一片沉默,这才了解骆子杰说这番话的用意不是为了自己求情,而是为了欣美。
“在我离去之前,还有最后一句话。”
“什么事?”
“请你们继续卖便宜的菜给欣美,以后何家便当店还需要你们多多帮忙。”深深一鞠躬。
众人彼此互望,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挽回局面。子杰似乎心意已定,打算退出整个新公司的运作。
其实他们也知道,这整个公司都是子杰一手建立,而他们这些农夫哪懂什么企业经营管理,不靠子杰,他们还能做什么?
子杰这一番话说得令人动容,其实子杰也是个好人,不然又怎会帮欣美,也帮他们这群农夫。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众人看向门口,同时有人打开门冲了进来,来人怀里抱着东西,脸色着急。
骆子杰讶异,定睛一看,竟是欣美。
何欣美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怀里抱着一份文件还有一个牛皮纸袋,一冲进会议室,立刻将东西放在桌上。
“欣美,你怎么会来?”
何欣美喘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与唇色都发白,显然她是跑过来的。骆子杰赶紧拿出手帕,帮忙擦拭她脸上的汗。
看向所有人,“这是便当店的所有权状,我问过房仲业务员了,我的便当店如果要卖可以卖到五百万;还有这是我所有的存款,一共五十万,统统在这里。”
“欣美,你到底在做什么?”骆子杰不懂。
“我拿我所有的财产帮子杰做保证,他是个好人,他已经认错了,请大家给他一个机会,拜托大家!”深深一鞠躬,弯着腰不愿意抬起头。
骆子杰眼眶一阵红,不敢相信她竟然为他付出这么多,想要说些什么却都梗在喉头,一语难发。
“拜托大家,子杰为了这整个公司辛苦了好久,每天都在熬夜,还忘记要吃饭,只是因为他希望公司可以顺利运作,如果他有不好的念头,那他根本不用这么费事。”
“……”众人都吓傻了。
“我知道你们怀疑他,可是他是个好人,一直都是,他只是曾经走错路……”
边说边哭,用力擦掉眼泪,“请大家给他一个机会,我愿意替他保证,如果他最后跑掉了,或是怎么样,你们都可以来找我,我卖房子来赔你们。”
“欣美,你不用这样……”
“拜托大家!”双是用力一鞠躬。
骆子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拦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他,如此低声不气的恳求,只希望为他争取一个机会。
他其实没这么在乎有没有这个机会,连他自己都抱着如果不得信任随时可以走人的心态,欣美却比他还要坚持。
她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
骆子杰眼眶一红,他伸出手擦掉眼泪,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失态哭泣,可是他的心真的好酸好难过。
原来他已得到欣美完全的信任,好像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这样相信他、支持他,即使他身陷囹圄,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她依旧认为他是善良的,愿意前来看他,带个便当给他,也带给他温暖与希望。
这辈子若非全心相守、相伴,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还她。
这时,有个年纪较长的股东说话了。“欣美,这个所有权状你拿回去,我们用不到。而且你的便当店是乡里的第二个乡民活动中心,我们可不能动。”
“就是!”
“可是……”
“至于这五十万,这样吧!你也入股当股东,我们选你当董事长,然后要不要让子杰当总经理,你来决定。”
“我不行!我不行!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可以!”何欣美有点慌张,不敢相信股东们会做出这样的提议。
骆子杰也很讶异,看着那位长者。
只见他缓缓道来,“子杰也说了,他这辈子不会再做让欣美丢脸的事,这句话我相信,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让欣美看着他,我想子杰这辈子都不会再走错路。”
其他股东看着,也认同这样的做法,事实上他们早就改变态度,想起这阵子子杰的付出,而且大家确实收入增加,便不好再坚持。
况且如果欣美也加入了,子杰就算真有什么坏念头,至少也要为欣美投入的资金以及欣美在乡里的善心名声着想。
他们知道,他们也是在赌,但这种事只能靠着时间来找答案,信任感本来就是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才能建立。他们现在只能相信欣美,进而相信子杰是个可信赖的人,然后经过时间的考验,确认自己现在信任究竟是否正确。
骆子杰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笑容,缓缓摇头,“这对欣美的压力太大了,欣美,我看算了……”
“好,我愿意入股。”
“欣美?”
转身看向骆子杰,“子杰,这是你的事业,我什么都不懂,只能这样帮你,你要自己加油。我相信你,真的。”
那一刻的骆子杰看见的不是事业上的成就,而是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眼里对他充满信任,坚信他是个好人,坚信他终究有天会重新站起来,坚信他依旧是那个只要一个便当就可以很满足的小男孩……
这才明白原来欣美的爱这么深,她不说,却总是身体力行,关心他、在乎他,他再怎么形容他的感动都不足以表达那种激动的情绪。
往后他只能拼了,为自己、为了欣美,甚至为了他们准备一起建立的家庭好好努力。
但不管如何,他还是那个念头……应试算不能让欣美感到骄傲,至少也别让她蒙羞……
尾声
骆子杰能不能真的当总经理其实还在未定之中,这事情很复杂,他毕竟还是假释在外,又是属于经济罪犯,虽然法律并末明文禁止他出任经理人,但此事总是落人口实。
至于何欣美,她也不想当什么董事长,出资入股是可以,当作给子杰打气,但既然已经决定与子杰在一起,那连她也进入公司就怪怪的,她笨归笨,但做生意这么多年,这点简单的道理她懂,不可能连她都给子杰找麻烦。
股东会上所有股东左思右想,这才决定另选董事长,然后安排子杰担任特别助理,实则主导大小事,等到子杰假释期过后再由子杰出任总经理。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整间公司都是子杰一个人的心力,他们这些家规只是出资当股东,如果没有子杰的奉献,他们大概还是只能接受盘商的剥削。
其实有些股东反而认为,这样的安排太亏待子杰了,子杰这么努力,总经理的位置是他应得的。
但骆子杰不在乎,这样的结果已经很让他开心,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可以获得所有人的信任,最重要的是,可以与欣美在一起,他已经很开心了。
况且公司的事虽然顺利落幕,却有个更麻烦的事必须解决,这个事情让他和欣美几乎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某个难得的周日上午,便当店决定公休一天,这公休的日子可是很难决定,毕竟对左邻右舍而言,何家便当店一年到头除了农历年间会休息外,几乎可说是全年无休,现在突然说要公休一天,让大家又以为欣美还没打消不继续经营便当店的念头。
经过再三解释,确定只是休息,不是休业,这才让客人们都安心。
这公休一日可是骆子杰安排的,欣美几乎天天都在辛苦工作,需要好好休息。
本想找个非假日休息,这样对习惯吃何家便当的客人而言冲击比较小,可是他自己的工作也很繁忙,平常日几乎不可能休息。最后才选定了这个星期日,一家人决定一起出游,何欣美亲手做了野餐便当,跟着骆子杰到郊外踏青。
确实是一家人,因为除了骆子杰与何欣美外,他们还带着小敏,另外连小泉都跟来了,这小子当然也是因为小敏来,他才愿意来。
小泉抱着小敏走在前头,骆子杰与何欣美则手牵手走在后头,虽说是到郊外踏青,可是何欣美看来忧心忡忡,心事重重。
骆子杰都知道,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也给她力量。
“子杰,以后小敏要怎么办?”
“唉……”叹息一声。
“阿桃出了这种事,以后要怎么跟小敏说啊?”何欣美眼眶一红,泪水蓄积,几乎快夺眶而出。
“别哭,一起出来玩就开心一点,而且你哭,小敏也会哭。”
赶紧擦掉眼泪,何欣美深呼吸,“不哭,不可以哭。”
阿桃……出了一点事,离开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她留下了小敏,这个年仅四岁的可怜小女孩。
这几天小敏都住在何欣美这里,由她来照顾,住在她那里吃饱喝足穿暖没问题,就是少了妈妈的照顾。
小泉抱着小敏走在前方,小敏似乎哭了起来,哭着要找妈妈,小泉不停安抚也无用,何欣美走上前去接过小敏。
“姨姨,我要妈妈……”
“乖!阿姨在这里陪你,乖……”
“妈妈……”骆子杰站在一旁,手里提着篮子,他就是知道最近所有人都心情低落,这才决定带着孩子出来踏青,散散心。“小泉,帮我把垫子铺上,我们在这里用餐吧!”
“好!”两个男的布置一番,一群人就在大树下坐定。何欣美坐在一旁抱着小敏轻声安抚,小泉则在一旁看着,脸上净是说不尽的心疼。
小敏虽然也是很喜欢小泉哥哥,但是此时此刻,她更希望可以跟妈妈在一起,没有妈妈,至少欣美让她觉得像妈妈。
“小敏……小敏……以后要怎么办?”
骆子杰打开餐盒,听到了何欣美略带泣音的这句话,心里一叹,将手里的便当交给小泉,然后移动身躯到她一旁。
任由她靠在他身上,给她力量与希望。
“给小敏一对父母吧!”
何欣美抱着孩子望了他一眼,骆子杰也伸出手摸摸脸,“既然这孩子没有父母,那就让我们当她的父母吧!在她长大之前,我们一起照顾她……”
她看着他,眼眶依旧带泪,但脸上却露出笑容,“你在跟我求婚喔?”
“听不出来吗?”
两人相视而笑,小泉在一旁看着,也跟着搭腔、敲边鼓。
“你们赶快结婚啦!这样就可以收养小敏啊!小敏就不是孤儿了。”
骆子杰点头,“到时候我跟欣美结婚,让小敏当花童,不过通常都会找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当花童,不然另外再找个小男孩跟小敏配好了……”
“你敢!”小泉急忙开口。
“不然你要当花童啊?”骆子杰上下打量着小泉,“你已经十岁了,有这么大的花童吗?”
“我……我……”哑口无言,但想到小敏可能跟别的小男孩搭配,小泉就一肚子火。
骆子杰年纪大,果然占得上风;小泉只能生闷气,一个人大口大口吃便当当泄愤。
何欣美含泪看着眼前两个男孩的斗嘴,不禁一笑,可是怀里的孩子又是一阵扭动,明明快要睡着了又惊醒,显见这阵子的变故,失去母亲的伤痛,让仅仅四岁的小敏也感受到痛楚。
“小敏,让阿姨做你的妈妈好不好?”
“妈妈……”
“乖……”
骆子杰知道,何欣美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表面上看来是为了小敏,好像不是为了让两人的感情开花结果。
但事实上,他知道她的,知道她的善心,更知道她对他的感情,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不管对他,还是对她。
经历这么多年的等待,尝递种种苦楚,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尽管婚姻生活还没展开就先背负了重担,但他心中已经笃定。
相信她也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