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笑笑没说什么。
好了就聚一块,不好了就离远着点,彼此都好。
未必就是谁吃亏谁占便宜了。
深冬的某天,房门被敲开,裹着毛毯的夏凡对着门外的人一脸惊愕:程老爷子!
他一个人来,司机与车等在楼下。
“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早!”程老爷子话说得委婉,“他选择听话的等。”而作为父亲,却不想看着他这么等下去。
夏凡有一种被暴露的难堪。
知道的人其实也不少了,老爸那儿,马阿姨与宋子珊,常姨的几次往返,老衰也是个装不下事的,加拿大那边打听一件事也不难,无论是学校还是同学。
“腿怎么样了?”
“恢复得不好,”夏凡倒了杯水给老爷子,来回几步走得全身紧绷僵硬。她坐回来,直视着老爷子的眼睛,“九成九就是我刚才走路的效果。”
程老爷子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
夏凡也没说话。
沉默中,老爷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白开水,终于将一些不得不说的话整理了出来:“他马上三十的人了,将来五十多岁时就不如我了,应该还借不上儿子的力。”
这些话,仿佛一双手,将夏凡提着的一口气给抚匀了,身体也松懈下来。
原本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却乌龟的拖着,现在终于被人给推了出来,再逃避不得。她有些庆幸自己不贪心,不然,现在的她该是怎样的表现呢?会哭着说我不会离开他的?还是伤心的乞求成全?
夏凡说:“我知道了。”
记得老爸问过她一句话:“你有做过以后万一会分开的心理准备吗?”
她当时的回答是:“如果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我没怨言。”
于是老爸的那句“那就好。路是你自己选的,记住你说过的话,以后有什么事,谁也别怨”。
一语成谶。那些快乐、幸福、满足和宠溺犹如被上帝收走一般丢失,无法挽回,也无力挽回。
她,没怨言。
这次来,无非就是要个话,也做了思想准备。可三言两语完成了,程老爷子却有种说不上的空落,甚至让人觉得简洁到太随意了,竟有些不放心,“你让凯文等的时间太长了……你得给他指条路。”这么多年的心心念念,现在这种状况,即使得到,在外人眼里都透着点得不偿失。
既不圆满也不完美!
结局怎样,都是遗憾了!
夏凡微扯了扯嘴角,带点自嘲,本就决定舍下的,她没打算巴着不放啊。那这条后路是指什么呢?
夏凡等着他说出来。
但程老爷子却打住了,同样沉默下来。
他也用等的!
半晌,夏凡给了痛快话,因为她发觉这个时候某人还在保持着缄口比拼耐性很可笑。“我给不了他什么了。”语气很平静,“以前,我站在他身旁就不踏实;现在,更是站不稳了……您放心,我不会耽误他的。”这样说,应该很清楚了吧?
程老爷子一愣,答案出来了,他却分不出是可惜还是失望。似乎她能放手最好,又似乎盼着她争取一下。只是,人终究还是要现实些的,“你说的话,他应该能听。”
夏凡将下滑的毛毯重新裹紧,手指用力的抠着毛毯边包住自己,目光倔强的望着眼前的人,该说的她都说了,为什么还不走?
程老爷子感应的站起身,却觉得不该这样一走了之。试着做出类似于补偿的承诺,他说,“你放心,腿还需要什么方面的治疗,包括你现在将来所有生活上的支出,你想过什么生活,我都能满足你――”
“不用!”
程老爷子走时,回过身,有些笨拙的表达:“凡凡,我挺喜欢你这孩子的。”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像叫琳琳一样。
“谢谢!”夏凡关上门前回道。靠着门,嘴角歪了歪,笑了,除了自己,谁会在意你有多少不甘和不舍呢。趴回到床上,轻轻的闭上眼,没关系。
说鱼的记忆力时间很短,只有20秒。那20秒,是它留给悲伤的时间,过了这20秒,它会全部忘却。
发生过什么,又结束了什么,全都清除在20秒之后。
很多失去都是没有形式的,悄悄的,就离开了。
找不回!
夏凡伸手抱过柔软的枕头,一点点缩小。好半天,安静的空气中,那团颤抖的人身上,发出无意识的发出类似于小兽式的悲鸣,极小,极轻,断断续续,却没停,那是一种由胸腔内抑制不住而泻出来的疼痛,呻吟着,找不到出口,被碾压到四分五裂,由鼻音传达出来……
孤独的呜咽,不是哭,却比哭泣更难过几分。
她只是觉得,一个人,有些冷。
如果忘却是一种幸事,如果给鱼它自己选择,它会选择当一条记忆留白的鱼还是悲伤成灾的鱼呢?
也许,看不到的水里,就有一滴来自于那20秒中遗留的泪水。
不然,海为什么是咸的?
只是如果可以重头来,夏凡定要剔除掉细腻敏感,做一个真正乐观的人,从小乐观。
110彼此的归途
……》
有点用力的拨着号码,响了三声,一声清朗磁性的男声传来,“您好,我是程凯文。”
“凯文――”
呼吸一滞,心不受控制的急跳起来。他稳着声音,“嗯?!”
“前一段时间发生了点事――”
“还不回家?都玩多长时间了。说在哪,我过去接你。”一如从前的语气。
“凯文,你别生我气……”
“前一阵忽然想到你小时候喂鱼的事,然后兴起在家里添了个鱼缸,养了红绿灯和孔雀鱼,都非常漂亮,个头也很小。你肯定喜欢。”
“凯文,我当你妹妹吧……”
“家里还和你走时一样干净,你那破电脑我还用过几次呢,网速真差劲,差点扔掉。”
“凯文,我想当你的妹妹。”
“当个屁妹妹,你适合当妹妹吗?你赶紧给我滚回来,这么久不着家,我先不跟你计较了,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程凯文的脸都青了。
“凯文,我不回去了!”
“我知道你在哪,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是让我等下去还是让我过去找你?”
“凯文,你知道吗,你要是让我一个人,我可能会自在些;你要是管我,我就是个废人了……”
挂断前,她听到程凯文急急的喊着:“凡凡,你该回家了……”
把手机拿到嘴边,“……以后,别跟你未来的女朋友提起我,只说是妹妹,女孩子都在乎的。”
结束键持续按着,关机的音乐响起,荧光闪了闪,黑屏……
坐在那儿,好象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呢。
唯独她不知道何去何从!
呆愣的想,该去哪呢?
深夜,寒冷的街头,没有雪,风一吹,真的冷。
年末岁尾,圣诞过后延续的喜庆,不时会有一连串烟花打破沉寂,在空中绽出朵朵艳色。但街上行人很少,这样的天气,这个时间,每个人更愿意缩在被窝里嗜睡。
可她想走走!
夏凡略带蹒跚的步调,在每个路口停停走走,不时的回下头,顾盼间,没人看见,那垂首间的眼泪滚滚而下……
一种绝望而痛彻的情绪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很想碰到一个熟人,或者陌生的随便一个人,然后听她说一说话。不会太长。只想和他(她)这样说:我爱过一个人呢,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不知道从何时喜欢上的,他给我一个家,那个家可好了,可现在,我走不回去了……从此,再也无法深入而有力的去爱着和拥有他了!
那些期待,那些欢喜,在曾经的相对里,一边依赖,一边相爱,此时,只剩无语的,空洞的,酸楚!
她没有家了!
没人理的感觉很糟糕。即使诉苦,也要找愿意听的人。
没有人愿意停留在她面前,听她说。
大街上不时走过两三个人,与她错肩,行色匆匆。
好多时候,就是这样,各奔东西,是彼此的归途。
夏凡在心里问自己:我,曾经深受过吧?不是我一个人自己幻想的吧?
风吹着单薄的衣衫,夏凡的脸开始发白,心开始难过……
她手指冰得生疼,却不想回到那个有床有被子的房子里,一直向前走着,将回去的路越拉越远。她缩着肩终于停在某个街角,拿着手机打到很远的一个地方,接通后,她想着,是说“你可以收留我吗”还是说“你还要我吗”,话出口时,却是颤抖的一句:“你爱我吗?”话问出,眼泪流了出来。
她问过这个女人,“你喜欢我吗?”
一份爱缺失了很多年,这个女人似乎从未温柔的抱过她,她一直是横眉怒对的,总是不耐烦,总是很焦躁,如果说去程家是夏凡错误决定的跟随,那么现在,不敢再奢求,她只渴望找个能收留她的落脚点。
电话那边没有回答。好象这个很深奥很难回答的问题。
“妈妈,你还要我吗?”这里,她曾经一心要回来的地方,已经呆不下去了呢。
母亲这次回应得很快,她说:“我去接你!”
两天后,母亲那边已准备好,即将动身,电话中征询夏凡:“还有一个月春节,你爸爸说想让你过完年再走,你过去吗?”
夏凡说不用了。此时的她只想快点走。
没几天,母亲过来,与文森特。
行李夏凡早已收拾好,一台笔记本,两个皮箱。与当初回来时一样。
母亲说,“去你爸爸那儿待两天吧。”这次离开,毕竟与以往不同。
夏凡沉默着不表态。
“只待两天,机票已经定好了。”
夏凡终于点了点头。
傍晚到了老爸那,夏凡坐在轮椅上,一举一动,都由弟弟文森特抱着进出。看得马阿姨和宋子珊几乎呆住,马阿姨拽着夏爸爸的袖子,小声的问:“不是说,可以走的吗?”
夏爸爸什么都没说。
一大桌子的菜,六个人。
曾经想都不敢想还能再在一个屋檐下的人,竟然坐到一个桌子吃饭。饭后,母亲与文森特去了宾馆。夏凡回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呆坐了一会儿,常姨打来电话,问了哪天走,说老衰明天过去看你。
没等夏凡说什么,老衰抢着在电话中喊了声:“凡凡――”含着乞求。
夏凡心中一暖,说来吧,我后天一早就要走了。
马阿姨端了盘水果进来,她没坐下,像待在别人家般,手脚没处放。说:“我闲着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子珊有男朋友了,一结婚,就剩我和你爸爸也没什么意思……”
夏凡不明所以的等着下文。
“你不用出国的……我不嫌麻烦。”
夏凡懂了,说谢谢。
“我虽然……以前,不怎么好,但……你就住这吧。”
夏凡一笑,说,我后天早上的飞机,都定下来了。阿姨您忙去吧,不用管我。
马阿姨神情有些尴尬的走了出去。
安静了会儿,门敲了两下,宋子珊探进半个身子,夏凡用目光询问:什么事?
宋子珊走进来,她状似镇定,眼神左右瞟了几下后,小心翼翼的站在夏凡面前,“腿不能走了吗?”
“懒得走。”
“非要去国外啊?”
“嗯。”她只想窝在安全的足够距离的角落,安静着,躲开关注的目光。手中翻着一本以前不知何年何月摆在这里的《读者》,翻开书页,停在卷首语中《风中细雨》里的“命运”小段:
不管是什么样的水,只要它到达海洋,它就是海洋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水,只要它到达阴沟,它就是阴沟了;
本来是这样的,却成了那样……
宋子珊不想这么干坐着,鼓了鼓,“我有男朋友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夏凡一愣,笑着说:“我相信你的眼光。”
宋子珊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淡淡而笑的女孩,低下头,话却顺畅许多,“如果我结婚了,家里就有两个空房间了,你,你想住哪个就住哪个……干嘛去国外呢。”她这几天一直想,竟然想不通俩人无法好好相处的原因,又没仇没恨的。
“加拿大很好的。”夏凡说,“你结婚了,蜜月旅行可以去那里,我接待你们。”
宋子珊再组织不出语言来。沉默了会儿,她有些恼怒的转身,不知是恼自己还是恼夏凡,僵硬的挺着背,如往常般,昂首走出房间。
她习惯骄傲了的。
夏凡这次弯起嘴角,眼里染了笑意,灯光下一张干净苍白的脸,晃过几丝明快生动。
第二天,过得很快,老衰来看了夏凡,红着眼睛,有的没的啰嗦一大堆,走时不容拒绝的甩出一句:“我明天要去送你!”
夏凡和老爸一直没怎么聊天,她没去书房,他也没来她的房间。互相只在饭桌上,他给夏凡夹菜,夏凡全部吃掉。
第三天,下午一点的飞机。
夏凡一大早准备好,简单吃了早饭,
老衰八点便急急赶来,好象晚来一步,夏凡就走掉了般,提前等在客厅。他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摁了再响,接了只听不说话。最后,他看着夏凡,“程琳琳哭了,说要见见你。”
夏凡伸手,老衰将电话给她。
程琳琳的在电话里哭:“凡凡,几点的飞机?你在你爸爸那对不对?我不管,我想看你一眼,就一眼……没见到,不准走!”
夏凡垂下眼皮,沉默的不予回应。
相见不如不见的。
才十点的时候,马阿姨就做饭去了,宋子珊也没去上班,她男朋友赶过来,据说是她的上司,长得不错,带着眼镜,文质彬彬,对着夏凡自我介绍了下,夏凡回以一笑。
母亲和文森特过来了,看样子,一起还能再吃顿午饭。
这样子,加上老衰,客厅里的人不算少了。
唯独老爸不在,他吃完早饭就进了书房。
夏凡转着轮椅,去敲书房的门,然后进去。
“老爸,我走了。”
夏爸爸俯下身,无限慈爱的拍了拍夏凡的头,“这次过去,以后别再回来了。”他只这一句。慢慢的背转过身,看着窗外。他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好的,再不回来了。”夏凡说。
111别生我气
……》
门铃响起时,夏凡直觉得想回房间。垂下头,终是没动。耳朵专注的听到门被打开,然后屋子一静。
有个人用很轻的声音喊她:“……凡凡。”
夏凡睫毛颤了颤,抬眼,本能的寻声望他。
隔着众人,他站在门口,第一时间对上她,然后急急穿过客厅的人,向这边走了来。到客厅几步的距离,他一步比一步快。
夏凡看着他,目不转睛。
曾经,她下了很大的决心到他身边,即使拒绝过,也只是因为不敢随随便便的把自己交出去;
现在,仅剩的力气只够她转身离去,再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抓住任何东西了……也许,有人会明白,这种离别,她有多么不舍得。
夏凡看着他走近,站在面前。
这个男人,到至今,她都不知道他有多少资产,他每天打交道的都是什么人,每个项目是多少利润,每天他开会是什么样子,对下属发火时有多凶,每天在脑子里要过滤多少事情,会浪费掉多少细胞,每天他晚上回来其实会有多累……她都不知道,也没见识过。
他在她面前,会笑,痞痞的,颐指气使,百般纠缠;会温柔的对她,给她极致欢愉,和一个容纳她停靠的怀抱。他们曾亲密得好似骨肉相连,彼此抱着觉得一生一世也不过如此。
她知道他一直在给她时间,等着她成熟,然后坚定的与他站在一起。
可人这辈子,没谁能有人永远陪着守着,有时集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