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的左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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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的左手边-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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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时间像条蜿蜒的河流,慢慢地淌过去,不再回头。可是,这张老照片却因为水流的濯洗而越发清晰、温暖、和煦。
  相片里镌刻着那个课间,那个男孩子、那个女孩子,那句平凡的话——“不用怕,笔掉了可以捡的”。可是,就是这样的平凡里,却镌刻着骤然盛放的温暖。
  如果你没有经历,你便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盛大的感动,汹涌涨潮!




2…2

  从那以后,每天的每天,我都在忐忑不安里生活。
  我小心翼翼对待我的新同桌,很在意地,使自己不要碰到他。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窘迫,有时候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我一眼,无声地告诉我:没关系,别担心。
  我很感激。
  可是,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在每天早晨早到一点点,帮他把课桌、椅子擦干净;上课的时候尽量斜着身子写字,这样撞到他的几率或许会低一点。我们就这样继续着我们的同桌关系,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提出换同桌。
  可是,我和夏薇薇彻底结了梁子。
  从那天以后,夏薇薇再也不正眼看我一眼,甚至也不看张怿了——我们之间突然间就结上了厚厚的冰墙,并且,矛盾的进一步激化来得更加突然。
  这天中午,下课后我们都去食堂买饭。长长的队伍里,她端着饭盒站在我前面。她声音清脆地说:“一份辣椒鸡。”
  我探头看看盛辣椒鸡的盆,一共也就剩一份的份量而已。后面的同学看见了,也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
  食堂里乱哄哄的,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似的在买菜。夏薇薇买好了菜,转身要走。
  我正要抬手给卖饭的师傅指我要的菜,突然,我的手臂一热,“咣当”一声,夏薇薇的饭盒就掉到了我脚下。
  这是个多么意外的意外!
  我完全愣了——这是个戏剧性的事件,可是多么不幸,戏剧的另一个主角居然是夏薇薇!
  我在内心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们的队伍出现了少许的安静,紧接着就是骚动,站在我身后的男生一个劲催促:“快买饭,别站着不动啊!”
  可是我几乎完全傻掉了,关键时刻,我就是这么没用。
  我抬起头,看见夏薇薇铁青的脸,从她的表情中能看出来她在努力压抑着怒火,她指着地上的饭盒,还有洒了一地的菜,一字一顿:“你赔我的辣椒鸡。”
  我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自己被烫红了的手腕,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让我从哪里再弄一份辣椒鸡?
  我呆呆地看着夏薇薇脚下的饭盒,还有洒了一地的辣椒鸡,甚至听不到周围的响动。
  我只是尴尬而局促地站在那里,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卖饭的师傅开始敲着大勺子喊“下一个,下一个”,我身后的男生终于等不及我的拖沓,越过我开始买饭。买饭的队伍自动顺延到了后面,只留下我和夏薇薇,在卖3元菜的窗口守着一份辣椒鸡进行不同风格的哀悼。
  她还是重复:“你赔我的辣椒鸡!”
  我叹口气,低头捡起夏薇薇的饭盒。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张怿居然走过来,走到我们身边,站住了。
  他看看夏薇薇,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又看看地板上狼狈而凌乱的饭菜。
  或许只是几秒钟之后,他举起手,把自己的饭盒放到夏薇薇面前,在他的饭盒里,赫然是一份冒着热气的辣椒鸡!
  夏薇薇吃惊地抬起了头,她看着张怿,而张怿微笑着。
  他说:“已经没有辣椒鸡了,你要是想吃,我的这份给你。”
  我有了短短的窒息,我猜夏薇薇也是一样吧?
  可是马上,我看见夏薇薇嘴角嘲讽的笑容。她说:“张怿,真是奇怪,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张怿的语气那么平静:“都是同学,何必过不去。”
  他的手还在擎着自己的饭盒,他把它端到夏薇薇面前:“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我手足无措地站着,眼前的这幅场景突然让我那么憎恨眼前这个狼狈而无能的自己。
  我抬头看看夏薇薇,却恰好撞上她怨恨的目光。
  那目光,凌厉而尖锐,令我莫名地打一个寒噤。然而,就在我僵立的时间里,夏薇薇从我手里抢过自己的饭盒,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她转过身来,看看还停留在原地的我们,大声问:“张怿,你对她这么好,是不是心里有鬼?”
  我的脸“腾”地红了,我看见周围有人停下了步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
  可是接着,张怿说出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话:“她是我同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带一点微笑,很浅,然而清晰和煦。
  我抬起头看着他,愣了。
  夏薇薇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重重地“哼”了一声,走远了。
  我的眼睛,悄悄地就蒙了层雾气。
  我低下头,努力抑制眼眶里一些液体的分泌。然后我听见张怿熟悉的声音:“快买饭吧,都快卖完了。”
  说完这句话,他走了。
  我抬起头,透过迷蒙的视线,我看见他挺拔的背影、坚定的步伐,就好像12点的王子,他一转身,灰姑娘便有了梦想。
  我的梦想,看起来很不切实际的一个梦想就是: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公主,那该有多好?




2…3

  那段日子,就这样变得以真亦幻起来。很多次,想起来的时候,真实得仿佛历历在目。
  我力求在自己的日记本上把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真实美好。每个夜晚,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日记本的时候,我似乎可以看到当时的张怿,一次又一次,给我帮助和感动。
  其实我想他不需要这个样子的。因为我是很多人都不在意的女孩子,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讨厌我,可是大家也没有必要刻意去记住一个总是排倒数几名的女孩子。大家对我全部的印象,或许仅仅限于每天下午上课前我的检讨——常常在这个时候,屡教不改的我,要因为自己的课外书被没收而宣读检讨书。
  可是凭良心起誓,因为张怿的缘故,因为不想让他更加瞧不起我,我已经极大地减少了上课看课外书的次数。虽然,那些雀跃着想要努力钻出的懈怠感让我抑制不住地想要打盹,或者干脆就是瞪大眼睛也丝毫听不懂,可是,我还是努力克制自己想要看课外书的欲望。
  因为我无法想象,当我再次被老师抓到的时候,当我再次走上讲台宣读检讨书的时候,张怿,他看着右手边空荡荡的座位和讲台上窘迫的我,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因为喜欢,偷偷的、默然的喜欢,我在16岁的某一天里,居然可以尝试改变自己依赖已久的习惯,这真是个奇迹啊!
  不过,我还是在书包里放着课外书,每到我实在无法忍受的数学课上,或者课间以及活动课的时候,就如饥似渴地读着。
  《平凡的世界》我开始读第二卷,勤奋敏感的农村少年孙少平,他终于高中毕业做了一名初中老师。到这个时候,我还是无法忘记第一卷开篇,那段关于两个黑馒头的描写。我闭上眼睛,似乎就可以看见一个同样处在花季、自尊心无限强烈的少年,家境贫寒,只能在同学们都取完自己的白面馍或者玉米面馍之后,悄悄走过去取走属于自己的两个黑色高粱面馍。那个年代的孩子们把三种不同颜色的馍馍分别叫做“欧洲”、“亚洲”、“非洲”,生动形象的绰号里却饱含着无尽的辛酸。我似乎可以看见,雨雪交加的日子里,一个男孩子走到馍筐前,拿起自己的两个高粱面馍,扭头看看旁边盛着乙等菜的盆子。他看四周没有人,就像小偷一样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碗里舀。雨水滴在盆里,溅了他一脸菜汤。他闭上眼,两颗泪珠慢慢滚下来……
  农村少年孙少平,他生活在和我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我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可是衣食无忧。而且远方的父母总觉得亏待了我,每次回家都要给我买最好看的书、最好吃的食物。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孙少平在那么艰难的生活里都没有放弃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理想,而我,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理想?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或许太冷淡疏离了。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在我的左手边,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来:“你看的是什么书?”
  我一扭头,看见张怿,他好奇地看着我,又看看我手里的书。
  我说:“《平凡的世界》,路遥的。”
  这样说话的时候,其实我很想冲他微笑,可那么努力,仍然表情生涩。
  他却高兴起来:“我听表哥说过这本书,他还是在学校图书馆里借的呢,没想到你有啊,借我看看行不行?”
  我愣一愣,下意识点点头。
  他笑着伸出手,从我手里把书接过去,翻几页,问我:“有第一卷吗?我得从头看起啊。”
  我点点头:“明天带给你。”
  他很高兴:“别忘了啊。”
  我有点担忧:“如果被王老师知道了,会不会说是我把你带坏了?”
  他轻轻笑:“不会的,这也是一种学习嘛。”
  然后顿了顿:“只要不上课看,谁也干涉不了我们的课外阅读啊。”
  他若有所指地看着我,我又不争气地脸红了。我当然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告诉我,有些事,只能在有些时候做,才有价值。
  可是他不知道,课外书对我来说,或许已经如同罂粟——绚烂、诱惑,直侵入骨髓,无法割舍。
  
  第二天下午,我把《平凡的世界》第一卷带给张怿。他小心翼翼装到书包里,他这样做的时候,夏薇薇看到了,瞥一眼,没出声。
  放学的时候,我照例是一个人背上书包往外走。走到校门口,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我一扭头,看见张怿微笑的脸:“一起走啊。”
  我有点犯晕。
  我在想,我这样的女生,犯得着他对我表示这么多的亲近吗?再或者,仅仅是为了我借给他书看,而表示一种热情的感激?
  想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就笑着晃晃脑袋。
  张怿看见了,很好奇:“笑什么?”
  我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看他,挺拔、干净,目光纯净,不含杂质。
  有一点点惶惑,在心里细密地涨潮,起起落落,偶尔会有一点点响声。
  我仍旧不出声,或许,是不知该如何接一个听上去如此亲近的话茬。 
  他只好换个话题:“陶滢你是不是看过很多书?”
  我看看他,觉得他有点没话找话。
  他看着我:“你最喜欢哪一本?”
  我想了想:“就是借给你的那本吧,我最喜欢那本。”
  他“哦”了一声,说:“以后我想多借几本书,可以吗?”
  我点点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何况,他是张怿啊。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赶上来几个男生,他们平时和张怿走得很近,包括坐在我前面的徐畅,他笑嘻嘻地看着张怿:“哎,走那么快干吗,重色轻友啊!”
  我很厌烦地把头扭向另一边,听见张怿笑嘻嘻的声音:“别胡说八道。”
  我急忙快走几步,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大概走出十几米后,我转身看他们,他们正在朝我挤眉弄眼,徐畅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接着,除了微笑着的张怿以外,那群男生一个接一个地吹起了口哨。
  没多一会,他们骑着色彩绚烂的山地车,从我身边飞快地驶过。天已经慢慢黑下来,我只能隐约看见张怿坐在一个男生的车后座上,飞驰而过的瞬间向我招手。冷风差点吹飞他的帽子,他慌忙用手按了按,模样很滑稽。渐渐地,他们融在远方路灯的光晕里,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小点。
  直到看不见。






3…1

  又过几天,下午活动课,我读《围城》的时候,左手边的人用手肘顶顶我的胳膊。我抬头,看见张怿微微的笑。
  他的笑容单纯干净,好似春末一缕热而明亮的阳光,带着含蓄的穿透力,一路照耀过来。
  “这个,还你。”他推过来一本书,包着书皮,四角规整,每个角都坚硬挺拔。
  我翻翻扉页,是我的《平凡的世界》第一卷。
  “不客气。”我微笑一下,然后开始懊恼:为什么我没有夏薇薇那么甜的笑容?
  “下一本。”他伸出手,手掌摊开在我面前,修长的手指,食指上还缠一小块创可贴。
  “手怎么了?”我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打球,破了,”他不在乎地看一眼,仍旧摊开手:“书啊,你答应借我的。”
  “张怿,你看书这么快,不会影响功课吗?你爸妈不管你?”我有点怀疑人和人大脑的构成存在本质区别。否则,为什么我看课外书就是无药可救,而他就算博览群书?
  “功课完成了,看书就算休息了,”他语气平静:“学生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你学习好,一俊遮百丑。”
  他顿了顿:“初中的时候,我看漫画看得很疯,考班里倒数第三名。我妈用鸡毛掸子抽我,十二下,抽到我后背开花。”
  我倒抽一口冷气。
  十二下,他记得这么清楚。
  他用手比划一下:“这么粗的掸子把儿,‘啪’地就断了。”
  我失语。或许,我只是不想承认:假使我妈也能抽我一顿,或许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样一败涂地,一塌糊涂,一筹莫展。
  可是,为什么,我的妈妈,她对我的成绩,可以不在乎?
  心里悄悄滋长一点蚯蚓样的怨,细细地蜿蜒。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他顿一顿,目光一点点从明亮到模糊:“后来我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所谓好学生,考第一名,得奖,她再也没有管我。”
  “终于还是妥协了。”我瞥他一眼。
  “可是妥协在许多时候不一定就是失败。”他解释,手在课桌上划拉着,没有规则。在下午的阳光下散开一点浅白的光。
  “噢——”我应景。
  “做个好学生,对你来说又不难。”他看着手中的课本,声音低而轻。
  “听起来像我外婆在唠叨。”我取笑他。
  “是真的,你这么聪明,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他仍然不生气。
  聪明?自7岁上小学之后,这个形容词似乎距我越来越远了。机会?什么叫做机会呢?
  “做个大家认可的好学生,释放自己的压力,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这些机会不是没有。其实就像书上说的,自由是有纪律的自由,纪律是有自由的纪律,这世界上的事大概都是有规则的吧。”
  太哲学了,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像绕口令。
  我沉默,虽然觉得他说的那个聪明的女孩子并不是我,可是却情不自禁地想: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他的建议?
  “和大家公认的规则对抗,可以成功,但未必快乐。有时候,妥协一点点,可能有意外的惊喜,”他看看我:“足够强大以后,就可以随心所欲。”
  心底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倒塌,塌陷的碎片激起了陈年的尘埃。
  我突然发现,其实他说得不是不对。
  却觉得有些狼狈:我凭什么要听他说这些话?
  带点指点,带点教诲,带点老成,带点沧桑,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同一平面上的人。
  那么是不是说,如何走,都永远不会相逢?
  心里突然又闷闷地疼,胸腔有点胀气,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很难受。
  “不是要借书吗?记得按时还。”我把《平凡的世界》第二卷推到他面前,他愣一下,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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