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儿虽然生性活泼,其实感情里面一直缺失了一大块,在她这个年龄的时候,茗儿还是一个萌萌的小丫头呢,从她随姐姐、姐夫去燕山狩猎,穿一身兔宝宝的衣服,就可见她当时的天真童稚,而赛儿比那时的她要成熟了许多。现在有了夏浔的宠爱,唐赛儿变得更活泼了,骨子里那种因为自卑而倔强、喜欢争强斗胜的性格改善了许多,开始像同龄的女孩儿一样,少了些机心,多了些天真。
让娜一听唐赛儿要拉着西琳去看梅花,不禁笑开了嘴巴,赶紧脚底抹油,回去梳妆打扮了。
外面,黄真穿着件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靴筒和裤腿位置绑了兽皮,仿佛一个乡下老农似的,迈开大步走了进来。
这老货原来身子不好,在山东济南府的时候因为寻花问柳,纵欲过甚,险些脱阳而死。可是自打他的事业焕发了第二春,似乎身子骨儿也好起来,居然一年比一年精神。他在辽东待了一年多,不但没病没灾,反而倍儿精神,此番到了西域,也不觉其地寒苦。
一见夏浔,黄真就咧开大嘴笑起来,把手一拱,长揖道:“国公爷,您可到了,想死老黄了!”
夏浔看见他这身打扮,不禁笑道:“老黄,怎么这副模样?好歹也是都察院佥都御使了,此地裘衣又不甚贵,难道你还买不起么,要不我送你一件?”
黄真现在算是夏浔的嫡系了,见了他可不见外。他摘下狗皮帽子,一边拍打着帽子上边的雪花,一边对夏浔笑道:“国公爷,要说暖和,这玩意儿穿着比裘衣还暖和呢。再者说,皇上下了旨意,不得坐在公馆里面,召见几个诸生百姓,问问地方风情就敷衍了事,必须得走到田间地头,察访民间实情,穿了裘衣可不方便。不过呢……谢国公爷的赏,老黄不穿,回去供起来,当传家宝!”
夏浔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得,我这是自找的,行行行,回头送你件裘衣,哈哈哈,坐吧坐吧,茶正热着,别客气,自己倒!”
说着,也在座位上坐下来,笑容微微一敛,问道:“你在西凉察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此间情形如何?”
夏浔离开喜宴时,酒宴还没有完全结束,当他与黄真捧茶叙谈的时候,许多客人才从西宁侯府陆续离开。
其中两位客人并肩而行,边走边聊着。
其中一个四旬上下,高鼻凹目,高大魁梧,脸膛黑红发亮,轮廓分明犹如刀削,编发盘辫,身着藏袍。这个藏人叫盛隆,住在念青唐古拉山——横断山以北的藏北草原上,属于安多藏人。安多一带是万里无垠的广阔草原,以出良马闻名。
盛隆是那里的一个土司,管治着一片广袤的草原,他还经商,宋晟的甘凉精骑,有许多良种骏马就是从他那儿买来的,他经营的当然不仅仅是骏马,不过这是他的主要生意。甘凉精骑是他最大的战马买家,西宁侯家办喜事,他岂能不来?自从得着信儿,他就带了厚礼,赶来张掖了。
另一个年轻一些,二十六七岁年纪,比起旁边身材高大的盛隆显得苗条一些,只是一袭右衽斜襟、高领长袖的蒙古皮袍套在身上,登时就显得臃肿了。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羊毛毡靴,这种靴子最适合在冰天雪地里行走或骑马,可御严寒。
他的皮帽子还没扣到头上,头上还戴了一顶白色无沿小帽,一看就是个回回。
回回可不仅仅是指回族人,信奉清真教的人都可以此泛指。这个人就是一个蒙古人,本名叫满都拉图,翻译成汉语的意思就是兴隆,因为打从他老爹那辈儿就是经商的,希望家里财源广进。他住在沙州,也就是敦煌,因为母亲是汉人,又常与汉人经商做买卖,所以以母姓又取了个汉名叫嬴战,因为这名字叫着简单,现在旁人都叫他嬴战而不呼其满都拉图。
嬴战的生意做得杂,什么赚钱他做什么。他从西域往关中贩卖珠宝、香料,再从关中购买陶瓷茶叶贩往西域,这一路关隘,常与西凉守军打交道,关系处得好,通关的费用就低,如果没有人脉关系,辛辛苦苦赚的钱,倒有六成利润得落到他人手中,因此,嬴战极其重视与西凉诸卫守将的关系。西宁侯家办喜事,他是一定要来的。
盛隆和嬴战是好朋友,同时也是生意上的伙伴,既在西宁侯府碰上了,自然得一块儿走,再寻一家酒馆去喝个痛快。
嬴战对盛隆兴冲冲地道:“大哥,我那娘子,刚又给我生了个儿子,嘿嘿,小弟现在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我琢磨着,过两年再要个丫头。”
盛隆听了,比较严肃的脸庞上不禁也露出了笑意:“恭喜,恭喜,呃……老弟啊。”
“嗯?”
“辅国公此番到西北,可是带了三万精兵来的,他可不是光为了送公主成亲,听说帖木儿汗要打过来了,大明也向这边不断增兵呢,我看双方怕是要大打出手。你家在沙州,帖木儿的兵一旦破了哈密,就奔沙州去了,你偌大的家业……你看要不要到大哥这儿避避锋芒?”
嬴战道:“嗯,我家在别失八里那边也有不少生意,早就听说这事儿了,打仗,是个麻烦。不过嘛……”
嬴战满不在乎地道:“我是蒙古人,又是信奉真主的,帖木儿汗就算真打过来了,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盛隆劝道:“兄弟,战乱之中,你以为帖木儿汗能注意到你么?大军数十万,手下的兵士万一见财起意,可不见得在乎你是不是蒙古人、是不是真主的信徒,没准儿就……你家是西域大豪,生意众多,战祸一起,必受损伤。我估摸着,他们就算打起来,我那唐古拉山下的牧场也不会受牵连,你不如先把家小和一部分产业挪过来,以防不测啊!”
嬴战乜了他一眼,怀疑地道:“老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贼心不死,还在打我岳母的主意吧?”
盛隆老脸一红,讪讪地道:“你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这不是为你打算么。雪莲她……”
嬴战瞪眼道:“嗳!大哥,她是我岳母,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直呼其名呢?”
盛隆恼羞成怒道:“咱们各论各的成不成?你小子,当初要不是我贩马去沙州,半道从马匪手里救下她母女俩的性命,你能娶着妙弋那样水灵俊俏的女人?你可不要过河拆桥啊!”
嬴战哼哼地道:“我岳母要是愿意嫁你,我才不管呢。告诉你,我岳母现在信佛呢,家里修了佛堂,日日吃斋念佛,比那出了家的僧人都虔诚,就差没剃头发了,我劝你呀,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这朵雪莲花,你土司大人摘不走!”
第753章 名将
辅国公临时官邸,黄真继续向夏浔汇报着他这些时日在西凉了解到的情报:“国公,要说这位宋侯爷,当真不愧一代名将,西凉的情况比辽东、大同、宣府都更复杂些,这里想要发展经济,条件比那些地方也艰苦许多,宋侯爷镇守西域二十多年,把早已荒凉的甘肃,再建成塞上江南,内平外靖,着实不易。”
夏浔颔首道:“不错,这些情况我也了解过了,宋将军着实的叫人佩服。”
黄真道:“西域回回众多,甘凉一带,有西域商贾往来时,常有士兵私相交往、甚至提供方便,偷放出关的情况的确是有,但是比京里得到的情报上所说的情况要轻的多。下官这些日子扮作寻常行商,各处堡寨、关隘,很是走了一些地方,发现很多士兵虽与西域胡人信仰相同,且有同宗同族的亲近感,不过如果外敌挥军来侵,他们还是会站在朝廷一方的。
他们的亲人、家族,毕竟都世居于此,战乱是他们所不想看到的。军队中,也的确有些回教的狂热份子,好在以前他们对此并不掩饰,因此不难查出,这些士兵眼下并未犯错,如果帖木儿大军东来,他们到底如何抉择,现在也不好判断,因此这些人暂时都被调离要隘,暂时调到了后方。”
黄真喝了口茶,又道:“以前跟吐蕃、跟畏兀尔、跟瓦剌作战,这些人都很勇敢,并无二心,眼下大敌将近,为求万全,也只好先把他们调出重要关隘,安顿在后方。这种清洗和安置,宋侯一直在做。以下官了解的情况看,宋侯镇守西域二十多年,在此已根深蒂固,内部来说,少数一些回教的狂信徒,是很难在宋侯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的。”
夏浔道:“嗯!这一点,宋侯对我也说过。这方面的准备,他一直在做,他曾在给皇上的奏章上谈及针对帖木儿大军的举措,说:‘敌之虚实,臣已尽知,若敢来犯,必痛击也!’呵呵,我相信这不是一番虚言。”
夏浔顿了顿,又道:“四川、河南和京营大军已经做好准备,一旦帖木儿大军进入西域,他们就会迅速赶来。守西域,还是得以宋将军为主,由宋将军节制诸军。”
黄真忙道:“国公,下官只是担心……宋侯的身体。这两年,宋侯已经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许多重要公文,都是送到他的内室由他审阅、签署,不瞒国公,这一次,宋侯居然披挂整齐,冒风雪亲迎国公,都是出乎下官预料的。宋侯的身体,真的是老病不堪了,一旦帖木儿大军来犯,下官担心宋侯的病躯难以应对繁重的军务!”
夏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黄啊,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黄真忙欠身道:“请国公指教!”
夏浔缓缓站起,负手踱到门口,院中,一树腊梅,绰约如画。树下,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站立雪中,正对着枝上梅花指指点点。
夏浔道:“帖木儿汗,今年六十有九,比宋将军还老许多。可是这一次长途跋涉,万里远征,帖木儿仍是不辞辛苦,御驾亲征。是帖木儿的军队不善战么?是帖木儿麾下缺少精兵良将么?都不是,原因只有一个,只因为:帖木儿就是他军队的灵魂!
只要他在,他的军队就士气如虹,只要他在,他手下不管多少骄兵悍将,都会死心踏地,唯命是从!帖木儿,已经不需要亲自挥刀驰骋沙场,他手下有无数智勇双全的勇将,甚至不再需要他亲自指挥、亲自策划每一场战役,但是他的作用,无人可以取代,只要他在那里,他的军队、他的所有人马,就是一只握紧的铁拳!”
黄真慢慢站起,深深点头道:“下官明白了,难怪国公坚持由宋侯挂帅!宋侯,就是西凉军的帖木儿!”
这时,院中梅花树下,唐赛儿雀跃着,叫西琳抱她起来,从树上摘下了一朵梅花,插在鬓间,正向夏浔调皮地晃着螓首。夏浔向她一笑,缓缓转过身来,对黄真道:“不错!只要宋将军在这里,西凉军民就能众志成城!只要宋将军在这里,那些宵小就不敢轻举妄动,你得相信,有时候,一个杰出的领袖,仅凭他的威望,就足当十万大军!
宋将军的无敌威望,是他镇守西域二十多年,才牢牢扎根于西凉军民心中的,无人可以取代!也许,换一个人,给他五七八年功夫,利用宋将军已经给他打好的基础,也能拥有宋将军今日的军心民望。但这需要时间,明年开春,帖木儿的前锋大军可能就要杀到哈密了。
时间不等人,眼下没有人能取代宋将军的作用,也没有时间来培养第二个宋晟宋景阳,正如此刻的帖木儿帝国,没有人可以取代帖木儿本人一样!而帖木儿,绝对是我大明最强大的敌人,以前、现在、今后,我大明都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敌人像他一样强大!所以,我们必须发挥出最大的力量,严阵以待!”
茫茫雪原上,一支浩荡的大军滚滚前进着,大军过处,如同巨轮辗过,在一片无垠的雪白大地上,便出现一道乌黑的道路,马踏人踩、车轮辗压,地上那么厚的积雪,竟也裸露出了土地。
军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大地却有一阵有节奏的轰隆声,声音不大,带些沉闷,却足以把方圆十里雪中觅食的一切鸟兽吓得逃之夭夭。
这是帖木儿的中路军,帖木儿本人就在这支军队中。
三十二头牛拉着的一顶巨大可汗毡帐,在千军万马的拱卫下,缓慢而沉稳地前进着。这辆车子,集合了东西方第一流的能工巧匠打制,结实、平稳,坐在帐中,只有微微的颤抖感,让你知道它正在前进,而绝不会有颠簸的感觉。
帖木儿大帝右手执一支鹅毛笔,左手拿着一块书写板,板上夹了一张雪白的信笺,正刷刷地书写着什么,他倚坐在榻上,倚得却不是靠枕,而是一个体态婀娜、肤腻如雪的妖娆美女。这是奥斯曼帝国一位高贵的公主,此刻,她却只是帖木儿的一具靠枕。
她背对着帖木儿,跪坐在榻上,一双薄纱下娇嫩肌肤若隐若现的玉臂撑着,务必始终保持叫可汗最舒适的坐姿,这一来她就辛苦了,额头已沁出细汗,双臂也有些酸软,可帖木儿大帝正在专注地写信,她必须坚持着,不能打扰了可汗的思路。
帖木儿的腿上搭了一条雪白而轻软的毛毯,毛毯边上铺出一榻金发,两张妩媚、俏美的少女脸庞一左一右,贴着他的大腿。这两个美丽的少女同这条毛毯来自同一个地方:波斯。她们唯一的用处,只是给帖木儿大帝暖和他血脉不畅因而发凉的一双腿脚。
这就是她们唯一的任务。帖木儿睡觉的时候,还有专门负责给他暖床的少女,她们必须年轻、美丽、肌肤充满弹性,而且必须得是处女,当帖木儿要休息的时候,她们就得脱光,紧偎着帖木儿苍老枯干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来让他休息的更踏实。
帖木儿年纪大了,有体寒的毛病,尤其那断过的瘸腿,潮湿阴冷的天气,会让他非常不舒服,就和朱棣的老寒腿一样,非常痛苦。可是火炭烧得太旺的话,空气又会过于干燥,他的呼吸系统就会出毛病,这世上还有什么保暖设备比香馥馥的少女胴体更恒温、更柔软、更舒适呢?
于是,帖木儿大帝身边就有了这样一群专门负责给他暖被窝的美丽少女,她们不止要年轻、美丽、肌肤富有弹性,不止要是纯洁的处女,同时她们的教养也必须极好,这些女孩儿都是帖木儿征战天下得到的战利品,其中身份最低微的,也曾经是某个国家某位公爵的女儿。
“尊敬的大汗,锡尔河到了,我们试探了一下,河水结冰的厚度还不足以让我们的车马和士兵们踏上去!”
一位将军轻手轻脚地走进宽大的帐幕,向帖木儿抚胸禀报。在帖木儿的大帐里,侍立着许多宦官、还有轻衣蔽体、妙相毕露的美丽女人,这位将军却目不斜视,只是无比恭敬地向他的可汗低着头。
“那就停下,等到真主允许我们过去!无敌的贴木尔,也是无法同自然的威力相抗衡的!”
帖木儿在自己帐中单独面见某个近臣时,声音嘶哑而苍老,完全没有他戎装整齐,站在群臣面前指点挥斥时的激昂洪亮。他依旧专注在自己的信笺上,手往旁边一伸,就有一个宦官托着墨水递到手边,蘸蘸墨水,帖木儿继续写着。
“谨遵您的吩咐!”
那位魁梧剽悍的将军又向帖木儿深深地一弯腰,倒退着走了出去。
信写好了,帖木儿签上名字,将信叠好,递给一个宦官,那个肥肥胖胖细皮嫩肉的内宦连忙带着谄媚的笑容接过。
“告诉我亲爱的孙子哈里,叫他加速行程,务必在明年祖勒盖尔岱月(伊斯兰历,四月)结束以前,占领整个蒙古思坦!”
“遵命!我的陛下!”从东罗马帝国掳获回来的这个大太监,用不男不女的声调儿说着,双手接过了他的亲笔书信!
第754章 先行
宋晟由于身体的原因,已经很久没有升帐了,西北军务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