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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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第5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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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这人也是内阁大学士,名叫胡广,也就是建文二年的那位状元。那一年的状元、榜眼、探花中,胡广本应是榜眼,却因为本该是状元的王艮名字不吉利,被建文帝朱允炆降了一级,把他提成了状元。朱棣入城之日,几人相对叹息,最后却只有王艮自尽殉义,胡广收拾收拾,随解缙一起去拥立朱棣了。
  虽然在个人私节、伦理道德上,胡广有点墙头草、骑墙派的投机嫌疑,但是此人的才学确实是有的,他为人谨慎、心思缜密,平息过诸多冤狱、关注百姓疾苦,在大学士任上,的的确确做了许多有益于国、有益于民的好事,是朱棣甚为倚重的一位阁臣。
  朱棣北征时,因为有政务需要处理,就把他带在了身边,这一次他也是随同朱棣从塞北回来的。他跟解缙的私交极好,两人是“生同里,长同学、仕同官”的关系,同乡、同学加同僚,所以在几个大学士里面私交最笃,而且两人已经结了儿女亲家,婚约已经定了,只是还未成亲。
  解缙笑着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胡广蹙了蹙眉,挥手让那小太监出去,对解缙推心置腹地道:“大绅身为内阁首辅,位高权重,才华横溢。只是这个性子,我得说说你。吕震礼部尚书,位列九卿,怎好如小吏一般呵斥?你还在背后嘲笑人家,这些小太监闲来无事,最喜欢嚼舌头根子,一旦给你说出去,传到吕震耳中,这就成了难解的嫌隙,何苦结这样的冤家呢?你呀,这喜欢挖苦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解缙抚须微笑,不以为然,只是问道:“光大,你来不是为了教训我吧,有什么事儿么?”
  胡广“哦”了一声道:“是这样,纪纲纪大人新纳了两个妾,乃是双胞胎的一对姊妹,容颜极美,甚得纪大人宠爱。我刚写了一幅字,想要叫人送去与他祝贺。我想着,你是不是也写幅字儿,我叫人一并捎去。”
  解缙一听拂然不悦,责备道:“光大,你这人最没原则,不管什么人都要结交,似他这等样人,我解缙岂能巴结?不送,就算一片瓦砾,我也不会送去纪纲府上。”
  胡广道:“大绅,纪大人虽与你我文武殊途,不过论品秩,人家却也不低,大家常在宫里见着,只是顺手为之的事情……”
  解缙沉着脸道:“光大,你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理会他的,我劝你也不要纡尊降贵巴结于他,纪纲?哼!他算个甚么东西!”紧接着解缙就滔滔不绝讲出许多道理来,听得胡广苦笑不已,只得拱手告饶道:“好好好,大绅,你不要说了,我认输了还不成?行,那你忙着,我先走了,今晚一起喝酒吧。”
  解缙还在生气,摆手道:“不去了,皇上北征前,就着我开始编撰《永乐大典》,皇上回来后,我就想呈报一下编撰的进程,不想宫中多事,皇上又……如今皇上病体已愈,我得把《永乐大典》的事儿整理整理,禀报皇上,你自去吧!”
  胡广叹了口气,只得拱手告辞。
  那小内侍进来,瞧见他脸色,笑嘻嘻问道:“胡阁老与阁老说了什么事儿,惹得阁老不开心?”
  解缙哼了一声,并不把胡广的规劝放在心上,他把事情源源本本地与这时常侍候身旁的小太监说了一遍,冷笑道:“胡广来说,我才不理他。如果是那纪纲来求诗,我倒不妨送他一首。”
  那小内侍眨眨眼道:“阁老是文曲星下凡,写的诗定是极好的,不知阁老要送纪大人贺诗的话,打算怎么写?”
  解缙捻须一想,顺口吟道:“一名大乔二小乔,三寸金莲四寸腰,买得五六七包粉,打扮八九十分妖。”
  解缙说罢,先自拍案大笑起来,那小内侍细细咀嚼一番,也忍不住笑的打跌。
  两下里正笑着,夏浔迈步走了进来,瞧见解缙捧腹大笑,不禁问道:“大绅遇到了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夏浔回京后,解缙早就去府上看望过的,这倒不是头一回相见,一瞧他来,忙又离座站起,笑着迎上前去,问道:“国公今儿怎么有兴致来看我,快快请坐!”
  夏浔摇头道:“在家中已经坐得够久了,你也一样,久坐伤身。今儿阳光正好,你我去外面走走吧。”
  解缙自无不应之理,忙随他出了文渊阁,两人就在宫廊下缓缓而行,秋阳半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解缙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当成笑话说与夏浔听,夏浔听了也觉得不妥,对吕震也罢、纪纲也罢,不赞同对方的举措可以,与对方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可以,不过解缙恃才傲物,得理不饶人,的确得罪了太多的同僚。
  夏浔隐约记得,历史上与解缙一同遭难的官员并非一人,别的官儿大多有人施以援手,不管是否救得出来,至少有这些人照应着,在狱中没吃多少苦,可这解缙却少有人搭理,不得不说,他才华固然出众,做人这方面的确是太失败了。
  夏浔正想规劝他几句,前边一人龙行虎步,气宇轩昂地走来。
  夏浔打眼一瞅,却是汉王朱高煦。
  朱高煦这时也看见了他们,走到近前,上下一瞅,神色间十分的倨傲。
  夏浔和解缙忙拱手道:“臣杨旭(解缙),见过汉王殿下!”
  朱高煦嘿嘿一笑,看着夏浔道:“南返途中,匆匆见过你一面,当时也未顾上说话。那时国公面容黑瘦,瞧你如今气色,可是好得多了。”
  夏浔微笑道:“殿下伴驾远征漠北,劳苦功高。这一番磨砺,倒是更加的龙精虎猛,睥睨之间,英气迫人!”
  朱高煦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道:“本王随圣驾北伐,鏖战半载,辗转万里,斩杀敌酋数万,逼死本雅失里,迫降阿鲁台,看起来功勋赫赫,其实那都是因为有父皇上,故而三军用命,竭死效力之故。父皇北征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西域战局,侥天之幸,帖木儿病死,少生了一场大纠葛。
  倒是国公你,陷身西域,颠沛流离,九死一生才得以逃回,虽然寸功未立,却是福将一名。老话怎么说来着?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国公这一番真是苦得可以呀,今日进宫所为何来,可是父皇要赏你的苦劳么?哈哈!哈哈……”
  朱高煦极尽嘲讽,夏浔却不以为意,只是微笑以对。
  朱高煦见他微笑不答,更没有气极败坏,看着自己的眼神儿甚至还带着一种戏谑的笑意,不觉甚是无趣,他冷哼一声,傲然道:“本王正在城西操练天策卫兵马,忽得父皇宣召,要我进宫议事。你二人优哉游哉,甚是得趣,本王却没有那闲适的功夫,聊你们的吧,本王这就……”
  他还没说完,一个小太监从他后边走了过来,老远看见夏浔,便高声叫道:“国公爷,您在这儿呢,皇上吩咐奴婢去请国公入宫议事,奴婢赶到国公府,听说国公去了东辑事厂,奴婢赶到干爹那儿,结果又错过了,国公您竟入宫来了……”
  “哎哟,汉王殿下,奴婢见过殿下!”那小太监见朱高煦也在,忙向他请礼问安,朱高煦刚刚还在得意洋洋地卖弄,这时听说父皇宣召议事亦有夏浔的份儿,不觉脸上无光,他板着脸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
  那个小太监夏浔是见过的,他本来叫沐丝,因为是侍候木恩的,两人姓氏又相近,便趁机认了木恩做干爹。木恩的年纪其实并不大,还是个年轻人,可宫里头认干爹,看的是对方的地位、势力,倒不在于年纪大小。于是,木恩成为东厂厂督以后,便顺手把自己这个干儿子提拔到皇上身边做了传旨侍奉的一个小黄门儿。
  沐丝欠着屁股候汉王走了,这才对夏浔道:“国公爷,南边出了大变故,皇上召集兵部、户部的几位大人正在议事呢,国公爷得赶紧着点儿,莫让皇上久等!”
  第849章 殿下,臣跟你标上了!
  夏浔随着沐丝赶到谨身殿的时候,朱高煦已经先进去了。皇帝没在谨身殿正殿平素处理奏章的地方,而是在谨身殿平素用来休息的一个小书房。见此情景,夏浔便想:“只在小书房接见臣子,想来不会有几个人了。”
  等沐丝通禀之后,夏浔进去,见书房中的人果然不多。兵部尚书金忠、五军都督府的定国公徐景昌、英国公张辅、汉王朱高煦俱都在座,书房正中央还站着一个武服打扮的汉子,粗略一看,从那服饰,可以断定应该是一名四品的武将,起码也是一个指挥使。
  两排座椅,最里边靠窗一张御书案,案上一角堆着一些文牍,另一角竖着一对象牙镂刻吉祥天女的臂格,案中还横亘一方紫玉如意,一只葫芦状的香熏炉儿,正飘散着袅袅的香气。
  御书案后面是一张黄绫垫儿的御椅,御椅之后本来是一条八扇屏,如今已经撤下一旁,露出一张方腿马蹄足的黄花梨凉榻,上边铺着蜀中精编的凉席,朱棣穿着一身便服,头束一条抹额,斜倚着一条大靠枕,正侧卧在榻上,听着那武将说话。
  夏浔进来,未及施礼,朱棣便轻轻一摆手,说道:“一旁坐下,且听他说!”
  “是!”
  夏浔答应一声,定国公徐景昌已微笑着向他示意了一下,在他旁边正有一张座位。夏浔也不多话,与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金忠以目示意,算是彼此行过了礼,便去座位上坐下。内侍悄悄端上茶来,又悄悄退下,汉王坐在最上首,目不斜视,似乎不曾看见他进来似的。
  只听那位四品武官仍在讲述:“……简定乃陈氏故官,当初我朝廷兵马攻打交趾时,他曾代为引路,并号召旧部助我天兵自水陆两路攻打黎氏,我朝廷在交趾设立三司、州县之后,皇上隆恩,封他为指挥使。因我朝廷不复立陈氏后人,简定心中不服,竟挂印逃去,在化州吸收旧部、招降了几股散溃为盗的安南乱兵举旗造反。
  这简定自立一国,国号大越,称日南王,趁英国公大军北返之机,攻克咸子关,扼住三江府往来要道。当时,交趾布政使黄福曾向皇上祈请援兵,皇上于北征之中传下旨意,着令黔国公沐晟发兵五万再征交趾。沐晟将军与简定一战,简定即佯败而走,沐晟将军恐他逃入深山不易追剿,急急追赶,不想正中埋伏,沐晟将军临危不乱……”
  朱棣听到这里冷哼一声,淡淡地道:“败了就是败了,就不要给他脸上贴金了,说说接下来的事吧!”
  那武官有些尴尬,语气顿了顿,才道:“沐晟将军……仓促收兵,检点损失,已伤亡逾万,更遗落了许多盔甲器械和火器,尽落入安南叛军之手。沐晟将军本欲整军再战,可……简定一战大胜,使得陈氏故官纷纷响应,邓悉、阮帅等陈氏故臣纷纷造反,有的自署官爵,杀将使,焚庐舍,仍打陈氏旗号,有的自立称王,我安南守军顾此失彼,难以控制,因此沐晟将军命末将回京,再和皇上搬请救兵!”
  朱棣听他说完了,沉着脸一摆手,那武官便赶紧欠身施礼,退了下去。这书房里随便拎出一个来,官儿都大得压他个半死,何况里边还躺着一条真龙,也真难为了他,居然还能说出话来。直到离开书房,他才呼呼地喘了几口粗气,只觉眼前直冒金星,却是因为方才过度紧张,呼吸错乱而至。
  那武官一退下,汉王朱高煦就气愤填膺地道:“父皇在交趾设郡县,是因为陈氏绝后,应安南军民所请。我朝廷自将安南作为内郡治理之后,厚待陈氏故臣,大多加封官职,又诏访安南明经博学、贤良方正之人入朝为官,可是这些蛮夷,自以非类,居心叵测,似此顽逆,朝廷当立发大军,予以征讨!”
  朱棣瞟了夏浔一眼,夏浔的眼帘立即垂了下去,这一番无声的交流,是因为当初朱棣有意纳安南为内郡时,曾想把这份大功送给夏浔,而夏浔却提出征安南易、定安南难,建议皇上扶持傀儡,以夷狄治夷狄,朱棣对此很是不以为然。
  结果,安南果然是顺利打下来了,打得过程可谓摧枯拉朽,可是张辅大军刚刚一走,反军叛旗便四处高张,正应验了夏浔此前的预测。但是现在即便证明他是对的,朝廷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撤兵,切实的利益固然需要计较,国家的尊严同样是一种利益,它不是经济利益,却是一种政治利益,眼下只能打,他不可能趁机提出退兵。
  同时,证明他是对的,他更要谨慎谦虚,万万不能露出自鸣得意的模样。曹操爱才,可那建安七子之首的孔融恃才傲物,过于卖弄,惹得曹操极度憎恶,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想证明自己比老板更高明的人,绝对不是一个真正高明的人。
  张辅、徐景昌、金忠显然也都清楚,眼下只有出兵!
  大明刚刚在那儿设了郡县,有人反旗一举,这边便马上改弦更张,那叫什么玩意儿?大明朝廷的体面都要丢尽了。所以,眼下根本不是讨论在安南设郡县是否合理的时候,除了出兵,大明没有第二个选择。哪怕是连番的战争刚刚结束,因这决定,百姓肩上刚刚减轻下来的负担又要变成重负。
  “出兵……出兵……”
  朱棣喃喃自语,屈指轻叩着膝盖,半晌手指忽然一停,说道:“沐晟已经吃了败仗,当使何人再征安南?”
  朱高煦马上拱手道:“父皇,儿臣愿挂帅出兵,征讨安南。只要给儿十万大军,儿必马到功成,提那一众叛贼人头,呈于御前!”
  “臣以为,不妥!”
  这句话一说出来,朱高煦的脸颊就绷紧了,只听声音他就知道是夏浔,就算不听声音,在场这几个人,又有谁敢当面跟他唱反调?是张辅、金忠还是徐景昌?他们都不敢,唯有夏浔、唯有这个该死的夏浔!
  果不其然,缓缓站起的正是夏浔,夏浔道:“兵,是一定要出的;仗,也是一定要打的!但,去年征安南,发兵数十万之众,北征鞑靼,又发二十万大军,西域虽没打起来,数十万大军枕戈以待,人吃马喂,加固城防、赶造器械,这些都是钱。
  为此,征调役夫总数逾百万,从农田中夺走了多少青壮劳力?朝廷消耗巨大,百姓不堪其苦,因此,臣以为,此番征讨,从手段上,应该剿抚并用,而不是尽斩贼酋人头,那深山老林、烟瘅沼泽之地,要是逃起来,可比那草原大漠还要难缠,且难以发挥我兵多将广之优势。”
  朱高煦刚刚一番豪言壮语,只为打动乃父的心,听夏浔这么说,恨得他直咬牙,脸上却连忙堆起笑容,做虚怀若谷状道:“国公所言甚是,小王求战心切,确实莽撞了。剿抚并用,少伤人命,又能平息叛乱的话,小王自然会去做的。”
  夏浔微微一笑,说道:“殿下的心意,臣自然是明白的。不过臣的话,殿下还没有明白!”
  “哦?”
  夏浔道:“英国公刚从安南回来,熟悉那里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更熟悉安南兵将作战之法,臣以为,请英国公再度挂帅,往安南一行,诸般叛乱,旦夕可平!”
  朱高煦干笑道:“辅国公,英国公征讨安南,这才刚刚回京,还没歇歇脚儿,就得再度挂帅?我皇家也不能这么不近人情啊。再者,本王幼习兵法,更随父皇征战多年,自信由本王领兵的话,亦可平定安南,非英国公不可么?这不是让四夷小国笑我天朝除了英国公再也无将可用了么?”
  夏浔面无表情地道:“国家疲惫,非练兵时!”
  朱高煦脸色一变,大光其火地道:“本王挂帅,就是练兵?”
  夏浔道:“对殿下的武功,臣自然毫不怀疑。若说起兵法,不但皇上高微臣百倍,就算是在座的诸位大人,包括殿下您,都比杨旭高明多多。谈论兵道,臣不如殿下,臣也只能在这儿纸上论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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