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一学年接近尾声的时候,胡胖子依旧坚守在原有的岗位上,除了给一群顽劣不堪的学生授课外,没有任何参与行政管理的权力。而向阳的画作仍旧遭受着院内一否到底的悲惨命运,乃至毕业论文在专家评审阶段被全票否决。似乎所有的有关“新潮势”的人和物都遭受了不轻的打击,他的学员和一些积极参与的外校人士都因为学业问题或道德压力纷纷退出,连画室里堆积如山的作品也在那年除夕夜里失火烧毁得一件不剩。
他如今不能顺利毕业,这是最让人恼恨的。回家的时候,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两鬓斑白的老父一言不发的从厨房掏了根废弃的旧钢管,疯狗一样挥舞着追出来,吓得母亲死死抱住父亲的脚,叫他快逃。向阳骇得立马从窗户口跳了出去,没命的往学校跑,远远地只听到屋子里传出来怒骂声:“你这混蛋,兔崽子,我没你这贱种!”
父亲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公办高级教师,有着良好的修养,从没有如此暴怒过。一言不吭的抄起钢管直接往头上抡,这是闻所未闻的,而且对方还自己的儿子。
这位可怜的父亲已经达到心里承受的极限,面对如此倔强的儿子,老父亲的心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击的粉碎。
向阳回到寓所,像死了一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回想着父亲的骂声和母亲哭泣声,眼里噙满了泪水。顽固的学院派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家庭的纷争更是抽去了他灵魂的最后一根支柱。他回到书房,脑中涌动着万般的辛酸苦楚,画了一幅奇怪的画。整幅画由红色的线条和鲜红的背景组成,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从一个孕妇的腹中掏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婴孩,用那还未剪断的脐带死死的缠在正哇哇啼哭的婴孩的细嫩的脖子上,殷红的鲜血顺着脐带一直滴到地上,渗入背景之中。最后一笔泼下的颜料,从画纸直带出桌面,火红火红的在房间里的桌子上燃烧起来——阴冷的红,让人不寒而栗。
画完画后,他像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气息,疲软的瘫倒在座椅上,两眼怔怔的凝望着头顶煞白的屋顶。
时间和这位饱受摧残的人一齐停歇时,万物在静态中苍老。
当他的女友回来时,被他那血红的画惊骇住,尖叫着冲出门。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三个火枪手(1)
当第三天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撕裂他的梦境时,他从黑暗中寻找到一扇门。
“唔,多么美好的阳光,就像凡高穷其一生所寻觅的南方的金色的太阳,在那灼热奔腾的情怀下,向日葵正绽放着金黄。”
那一刻,他竟像活了过来。整整两天多的时间躺在床上,滴食未进,让他疲弱已极,而此时的神采奕奕让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回光返照。他走到床前的落地窗前,哗啦一声掀开大片的布帘,数以亿计的金色光束瞬间充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他像个患了白化病的孩子,使命的用手挡起刺眼的阳光,却又忍不住享受那片眩目的贪婪,兴奋地被阳光逼退至墙角。
多美的色彩啊!
长时间的沉寂与黑暗,却从没有把这片光明从内心驱尽,当她再次绽放异彩时,将穿透一切无尽的阴霾,即使会导致他暂时性的失明,他也欢呼不已。
我要学会享受这片阳光。起床后,他首先想到的事情就是这个。不过他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乃至稍微动一下就头晕目眩。
经过几天的休养和临时性的训练后,他又做了个疯狂的决定——徒步旅行。
当你要咬舌自尽时,谁也拦不住。我们的这位疯子于是就开始了他的自杀式旅行,他的目标是穿过西部的那片戈壁。不要说他那薄纸片的体质,即使是一个强壮如牛的探险家独立做这一项危险的旅行时,也得思虑再三,最后打消念头。
从他身上背的那个破旧的袋子,以及里面装的简易用具和睡袋,还有负在身后的画板和一口小铁锅,可以看出他并非一个专业的徒步旅行者。可他并不在意,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给你一百块钱,你还能管它是零的整的。
长途的跋涉山水,他的衣裤早已被岩石的棱角,尖锐的树枝划了不少口子,旅游鞋也裂了个小洞。他带的衣服不多,加上身上穿的,一共就两套换洗的衬衣长裤,每天晚上还得借着篝火缝补衣角的碎布,烘烤臭哄的鞋垫。不出半个月,他已困窘的像一个乞丐。有时衣服刚换洗还来不及晾干,就只好在路途上用一根竹竿挑起,高高上举,一路迎风的像一面旗帜。这样风干的效果出乎他的意料,也招来了不少追随的村童,哄笑着跟随。
日出的时候,从高原黄褐的草地上,冉冉升起一轮金色圆盘,映照在大地,镀上一层金黄。酽酽的生气,从东方赶来了一群追逐的鸟雀。
黑压压的雀影从头顶掠过时,他便再也坐不住,翻身从睡袋里钻出,支起画板,很快记录下这异境的迷幻色彩。
一天的生活就此开始。
他喜欢每天早上捕捉住第一抹阳光摁在自己的画板上,然后在火堆上架起一壶咖啡,昂着胡子拉碴的脸跑到小溪边洗漱。等他洗漱完回到营地时,只见股股浓烟升起。跑近一看,帐篷和包裹都已被卷在火海里只剩下一片焦黑,咖啡壶翻滚在地,画架也只剩下一条熏黑的铝合金框架。
他有些沮丧,遥望过去,草原的那头一群岩羊还是野驴模样的动物正从作案现场仓皇逃窜,最后在草原的那一头淡出了身影。
他现在已经是彻底的光杆司令,又挑起竹竿顶着空咖啡壶继续前进。
没有食物,没有衣服,没有帐篷,甚至他那所有视为命根的,沿途承载所有风情的画,也都离他远去。他只好用眼睛贪婪的搜索着这壮阔的美景,在脑海里一笔笔的勾画。
但人总要吃饭的,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集市,更别说银行、餐馆。他已饿得饥肠辘辘,两条腿在平坦的土路上高低颠簸,高举在头的竹竿现在成了他的拐杖。
他抬起头,眼前赫然出现的一座低矮破旧的瓦房让他喜出望外,甩起破烂的衣袖奋力奔跑。交易很成功,他用那个铝制厚壁的咖啡壶在主人家换了一大袋番薯,十张酥饼。主人家对那个咖啡壶似乎很满意,咚咚的在铝皮上磕打,他们家正缺一个熬药的瓦罐,这东西比瓦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屋里的老太婆一高兴,又从屋梁上割下一块牛肉干赠给他。
他抱着这么一大堆东西心里甭提多高兴,一口牛肉一口酥饼吃得直打饱嗝。扛着一袋番薯又风风火火的往前赶。
一直走了三四天,眼前的草原也愈加的枯黄,到最后只剩下裸露的地表,突兀出一片红色的砂砾,像被剥去毛发的动物的表皮,碜得吓人。远处偶尔出现的陡峭的红色山岩,仿佛一只拔了毛的美国尼古拉火鸡,时不时的抖动身上的褐红的皮肉,簌簌的掉些皮屑来。
这是一片沙石的世界,稀稀拉拉的缀着几簇骆驼刺一类枯黄的低矮灌木。
当沙暴来临之际,这一切,连蓝天都掩埋在红色的沙土之中。大自然是喜怒无常的,摧毁像向阳这样无丝毫生存能力的人类,可以说是不废吹灰之力。
在这片干涸的戈壁上,向阳被沙暴刮得灰头灰脑,满耳朵筒的细沙,头一抬就会迎*泪,沙子搁在眼里刺刺的痛。他后悔起没带来墨镜。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 三个火枪手(2)
而眼下喝空的水壶,干瘪的番薯袋更让他着急。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他彻底迷了路,来时的脚印也被风沙覆盖得无影无踪。围着那只“美国尼古拉火鸡”方圆几公里,他打了三个转,哪儿都一样,哪儿又都不一样。他有些晕头转向,烈日晒得地面滚热的烫脚,丝丝冒着腾腾的热气,连地面的景物也开始模糊晃动起来。他觉得自己脚下的橡胶鞋底已经开始慢慢的融化,双腿也像块奶油甜筒逐渐的化在这片万恶的荒沙上,最后整个人成了一滩泥沙,昏昏噩噩的一脑袋栽下去灌了满嘴沙石。
当他醒来时,首先感到的是,嘴里衔了根管,咕噜噜喉咙里湿润着。他睁开眼,看到一个带着小方帽,约莫十*岁满脸赤红的青年将他头夹在手臂里,往他嘴里灌水。
阿嚏——
青年灌得急了,他呛了一口水,一个喷嚏喷得对方满脸水。青年一撒手将他扔在地上,嘴里叽里咕噜的嚷开了。
站在青年后面的两个年龄稍长的男人正叉腰盯着他。两人跟那青年一样,都是火红火红的风沙脸,其中一个络腮胡子一直连到耳背,另一个长着两撇长长的八字胡,穿着一条长长的帆布吊带裤,像极了阿凡提大叔。
三人身后跟着三匹烈马,在风中扬蹄嘶鸣。
络腮胡子躬身凑近问他话,可嘴里叽里咕噜的向阳一句也没听懂。
“你说什么?”向阳撑起有点晒晕的头,他以为自己开始产生视听幻觉,居然完全听不懂对方说什么。
“伙计……”阿凡提大叔操着一口西北风沙味的蹩脚普通话问他话,“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敢一个人跑到这鬼地方来。”
向阳探头看了那人几眼,缓缓的从地上爬起,说:“我是追随太阳的光辉而来的。”
阿凡提大叔笑道:“安拉会为你骄傲的,乞丐朋友。”
说完几人一嘀咕,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阿凡提大叔又说:“朋友,我看你一无所有了,跟着我们去我们的安乐窝,否则你真会饿死在这。这里没有施舍者和受施者,连主都憎恶这个鬼地方。”
“可我已经没有值得交换的东西了。”
“如果你有的话,我相信你已经不会再站在我的面前了。”阿凡提大叔说完又笑起来。
四人结伴朝北方的腹地走去,没走多远就是一条隐在沙尘下的红岩土路。几人在一棵胡杨树下坐下,从包裹里掏出一袋酥饼和肉干就着牛皮袋里的水吃起来。吃完后用宽沿的草帽遮起头枕在树根上头睡觉。
向阳不知道他们在等谁,太阳正毒花花的晒得地表一片火红,像一块烧红的大铁板,他们就像铁板烧上面铺展开来的四片嫩牛肉,磁磁的被烤得屁股直冒浓烟。
远处沙尘滚滚,一辆三菱越野从浓烟中钻出,在太阳底下闪着刺眼的光。青年猛的从地上跳起,大喊:“来了来了!”原来这家伙睡觉的时候一直用耳朵贴着地面聆听。
络腮胡和阿凡提大叔一搓眼,朝远处一望,心里大喜。几人忙不迭的横成一排站在路中央举帽挥手。
车子行驶到面前,司机忙摁喇叭,显然没有载人的意思。几人仍不死心,围上前去“邦邦邦”的敲打车窗。司机摇下窗有些恼怒,甩起脸上的横肉说:“滚开滚开,不载人。”
阿凡提大叔将胳膊肘压在车窗上,捏起两撇小胡子抚弄,咧嘴笑道:“这个真不敢劳驾您,我们就讹俩钱,您就当是交养路费吧。”
车里还坐着一胖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女人忍不住厉声尖叫了起来,向阳也骇得退了几步。
司机望着四个男人吓得额头渗出豆大的汗,同那女人车前车后摸了半晌,总共掏出一千多元外加一口袋一元的硬币塞在他的手里。
阿凡提大叔将食指伸入嘴里,蘸了蘸口水,吧嗒吧嗒数完钱装入布袋,朝车里打量一番,伸手指了指司机的脑袋说:“还有这个。”
司机吓得尿湿了半截裤子,浑身乱颤,结结巴巴的乞求:“老哥,你、你可不、不能这样,钱不都、都给了么……”
司机以为他要他脑袋,两手搭在方向盘上急出汗来。阿凡提大叔见他不识抬举,伸手急抓过去,从耳边扯出一只金耳环来,嘴里骂道:“娘个西,学娘们戴起这玩意,这个比命根子还重要吗。那个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那大手一抓,径直在耳朵上扯出一条血口子,耳垂像吊着的两片烂布片,痛的他嗷嗷直叫。他哪还敢废话,立即摘下另一只耳环双手捧着送过去,心里暗自庆幸要的不是脑袋。
阿凡提大叔将金耳环在帆布裤上蹭了两蹭,笑嘻嘻的塞进怀里,大手一挥将他们放行。车子刚一启动,透过后视镜一眼瞥到车里的胖女人正端起手机打电话,阿凡提大叔箭步冲过去,唰的从裤腰里抽出一把短管猎枪,黑乎乎的管口直朝着里面,嘴里大喝:“他娘的,敢报警我就给你报丧!”
胖女人坐在车里差点吓岔过气,整个身子像块烂面团瘫在椅上,手里一惊颤,电话也噗咚掉在地上。
阿凡提大叔掀开车门,捡起手机,把母子赶下车,屁股一抬往副驾驶上坐去,其他两人纷纷坐在后座。向阳正愣在一旁,阿凡提大叔大手一招,说:“兄弟,还不赶快上来。”
向阳迟疑了半秒。如果不是那该死的枪管有意无意的朝着他,他铁定不会上这辆贼车。他现在与三个劫匪结伴而行,命运之神迎头在他的脑袋上淋了盆尿。
三人刚好塞满整个后座,望着车下的女人和孩子,阿凡提大叔又焦头烂额起来,手指在下颌抓着,其实他并没有山羊胡,那动作很滑稽,像在抠牛皮癣。想了想,说:“你们赶紧上来,后面人抱着挤挤。”
胖女人并不想上车,但见那猎枪在眼前晃了个圈,吓得立马跳上车。孩子坐在青年的腿上,而她坐在向阳的身上,因为在她看来,向阳虽破烂的像个乞丐,但还算和蔼,几人中也就他眼里不露凶光。
阿凡提大叔探头朝后一吹口哨,三匹骏马嘶鸣着跟车过来。
女人的身材很硕大,而且,还有狐臭。虽说他闻惯了自己身上的汗臭味,但这种像酸菜的味道着实恶心了他一把。他整个人陷在女人的肥肉里,车子一颠簸,整个脑袋就没了进去,好几次差点喘不过气来。等到下车的时候,他脸已经憋得紫红。
下车的时候他以为是到了什么城镇,满眼的荒沙让他明白,这只不过又是另一块戈壁。
临别的时候,阿凡提大叔颇具绅士风度,以东道主的姿态朝车子鞠了一躬:“欢迎下次再来,老顾客我们会给一个折扣价。”
汽车一抹烟的跑了……
向阳很想上车,不想跟着这几个劫匪,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四人朝马匹走去,向阳还是忍不住的朝车子回望,车窗里那个小男孩手里举着东西朝他笑。
四人上了马,向阳和青年同坐一匹。阿凡提大叔走在前头,将手机往天空中一抛,抽出猎枪砰的一枪把那铁壳子击得粉碎,嘴里呵呵的乐着,拍拍兜里的钱,又拍拍枪,叽里咕噜的扭头对同伴说话,同伴也乐得拍起手来。向阳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从他的动作里隐隐的可以猜出是关于钱和枪的事。络腮胡和青年的马匹上栓了两支枪,不过都是木头做的,黑乎乎的有些逼真,他们正筹划着买两支猎枪。
三人在空旷的戈壁上打了声响哨,驱着马又朝着原路奔驰。等回到中午睡觉的那棵胡杨树,才斜插路边,向日落的方向疾驰。
金色的余晖下,四人三马的倒影拉得斜长,像一群在沙漠中舞蹈的幽灵。
血一般的残阳,血一般的戈壁,映在向阳的眼里,有一种血腥的美,桀骜的美。可是他现在没心情勾画这么一副美丽的风景,坐在马背上,他的骨头快要震成了碎片。
远远驶去的车里,小男孩拿出手里的迷你手机,喃喃的对母亲说:“妈妈,我给刚才的叔叔拍了张照片。”
第五章 阿勒舍娃(1)
几人回到村庄已是夜里,一片绵延的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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