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畿的确是个能臣,他把这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到此战结束时,非但没有造成物资上的亏空,反而节余了二十多万斛粮食。曹操专门下令对杜畿进行表彰,并提高了他的品秩(增秩中二千石)。
现在,曹操率大军赶到了潼关城外,双方以潼关为攻防焦点展开布防(夹关而军)。
潼关是著名的古关口,地处关中平原的最东端,是如今陕西、山西、河南三省的交界处。黄河自北向南流来,在此突然折向东,形成一个直角,潼关即在黄河的拐弯处。
根据《水经注》记载,潼关的得名与黄河水有关,《水经注》说黄河向南流来突然变向,河水撞击关山,“潼浪汹汹”,所以这里名为潼关。潼关的地势很险峻,它南面是秦岭,北面是黄河天堑,东面的塬地居高临下,中间有禁沟、原望沟、满洛川等横断东西的天然防线,形成了“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的险地。
但是,通常所说的“关中”“关东”“关西”指的并不是潼关,而是东距潼关约一百五十里的函谷关。函谷关位于如今河南省灵宝市北面的王垛村一带,东距河南省三门峡市约一百五十里,西距陕西省潼关县也是约一百五十里,它紧靠黄河,关口建在峡谷中,这道峡谷名叫函谷,因深险如函而得名,它的长度也是一百五十里左右,函谷关在它的东出口,潼关位于它的西出口。
在东汉以前所提到的都还是函谷关,历史上开始设潼关的居然是曹操。据《通典》一书记载,建安元年(196年)曹操为预防关西兵乱,在函谷的西出口建关,也就是潼关(建安时改山路于河滨,当路设关,始有潼关)。
自那时起到现在,函谷关逐渐湮没无闻,而潼关的战略位置日益显要。
现在,曹操率领人马就驻扎于潼关以东,而他下令为预防关西兵乱所修建的潼关此时正在马超、韩遂等关中联军控制中。
一场大战眼看就要势不可当地爆发了。
【三、河上遇险】
关中联军依仗潼关天险与曹操的大军对峙,占据了地利上的优势。曹军强攻很难得手,曹操手下将领们认为,应该避其锋芒,沿黄河北上,从河东郡攻击敌军占领的冯翊郡,在那里开辟第二战场。
但是曹丞相仍然不着急,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这样,双方对峙了一段时间。
在当前情况下相持,对曹军无疑有诸多不利,一方面敌人可以趁机完成集结,另一方面如果相持太久,自己一方后勤保障的压力就会增大,运粮通道一旦出了问题,粮草接济不上的情况随时都可能出现。
事实上每天都有各部敌军开到,这方面的情报随时都会呈报到曹操这边来。听到这样的报告,曹操不仅不发愁,反而喜上眉梢(贼每一部到,公辄有喜色)。
这场战役结束后,手下将领问曹操,当初为何听到敌兵纷纷开到时反而那么高兴。曹操回答:“关中地域广阔,如果各路敌兵依险据守,我们要征讨的话没有一两年不能完成。现在他们自己集中起来(今皆来集),人虽多,但缺少统一指挥,我们趁机一举歼灭,那不就容易多了,所以我感到高兴(为功差易,吾是以喜)。”
众将领恍然大悟,敢情丞相考虑的不仅是打赢眼前这一仗,他想得更长远。曹操上面这段话记载在《三国志武帝纪》里,应该是可信的。如果站在这个角度看这场潼关战役,似乎可以看到战争表象后面更深层的意义。
表面来看,曹操派钟繇出击张鲁,派曹仁移师河东郡增援钟繇,意外地导致了马超等人的反叛。但另一种可能性也十分明显,那就是曹操当初派钟繇出击张鲁根本就是虚晃一枪,目的是逼着关中诸将造反,从而彻底解决关中地区的历史遗留问题。
所以,当众将们提出在河东郡开辟第二战场时,曹操显得并不是太着急。将领们考虑的是此次战役的胜负,曹操考虑的则是战略问题。
但是从战役胜负的角度看,开辟第二战场无疑是化解目前被动局面的唯一方法。曹操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进行部署,但已悄悄派出一支四千人的队伍到达黄河上的渡口蒲阪津,率领这支队伍的是河东郡本地人徐晃以及朱灵。
潼关的位置大体在黄河拐弯处的南岸,要机动到蒲阪津,必须先从黄河南岸渡到黄河北岸,之后沿黄河东岸向北,大约行进三四十里就到了蒲阪县(今山西永济)。
徐晃、朱灵所部也许本身就驻扎在河东郡,这样他们的行动更带有突然性。关中联军居然没有在此设防,徐晃、朱灵率部顺利过了黄河,在黄河西岸扎下营寨,策应大部队的行动。
马超难道没有预料到这一招吗?也不是。据《山阳公载记》记载,马超已经看出曹军分兵渡河的企图,他跟韩遂商量想分兵拒敌,在渭河北岸阻击敌人。马超认为只要与曹军实现对峙,不出二十天,曹军后勤供应必然出现困难,就会不战而自退(宜于渭北拒之,不过二十日,河东谷尽,彼必走矣)。
这个战略是正确的,因为对于远征军来说,后勤保障始终是薄弱环节,曹军虽然不至于连二十天的军粮都供应不上,但要对峙到几个月甚至更长,曹军确实会不战而退。后来曹操听说马超的这个主意,吃惊不小,他不由得感慨道:“马超这小子如果不死,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呀(马儿不死,吾无葬地也)!”
可是,韩遂不同意马超的意见,他认为应该速战速决,放手让曹军渡河,等到曹军渡到一半时,再发起反击,让敌人首尾不能相顾(可听令渡,蹙于河中,顾不快耶)。
战国时期军事家吴起所著兵书《吴子》里有一句“军半渡可击”,也就是待敌人渡河刚一半时是最佳攻击时机,其道理似乎谁都能理解。但是,战场上的事往往变化莫测,绝不能教条地看待问题,韩遂成为军事将领后,一定恶补了不少兵书,但对于将教课书上的内容融会贯通于实践之中,火候还很不够。
韩遂打定主意在潼关这里等曹军“半渡”,结果让徐晃、朱灵钻了空子,当他们在黄河西岸站住了脚,曹操便突然率主力由潼关向北移动,也要北渡黄河。接到报告,马超这一回真急了,他不再跟韩遂商量,带着自己的人马火速追击过来。
这时候,曹军大部分人马已经渡过了黄河,马超所部杀了过来。
马超的嫡系是关中联军中最有战斗力的一支,《三国志许褚传》里说他们有一万来人。正如前面提到过的那样,他们擅长使长矛,不仅把长矛作为手持武器使用,必要时还可以把长矛像标枪一样抛出,杀伤力巨大。
这有点像古罗马军队的战法。古代罗马军团擅长的是长标和鱼鳞阵,使用加重加大的盾牌作护卫。马超部队的前身是凉州军,他们活跃于西域地区。据考证,大约在公元前五十三年前后,即我国的西汉时期,欧洲的帕提亚草原发生了一场混战,古罗马将军克拉苏远征波斯,结果战死沙场。他部下的第二军以及第三军残部败回罗马,而第一军被波斯军队切断,只能在克拉苏儿子浦克琉率领下向东方撤退。
这支罗马军队最后辗转流落到汉朝的西域地区,成为匈奴人的雇佣军,总兵力约有六千人左右。再后来,匈奴人被汉朝军队打败,这支罗马军队又投降汉廷,在河西走廊上的一个叫犁轩的地方居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犁轩旧城遗址上出土了许多与罗马驻军有关的文物,从而揭开了这支神秘军队的面纱。
犁轩后来被荒废了,但东汉末年距古罗马人到犁轩定居时间还不算太长,而犁轩旧城也是马超手下军队的核心活动区。所以,近年有研究者认为,马超是一位“古罗马化的将军”,并不是说他有欧洲血统,而是说他的部队深受古罗马战法的影响。
这种战法的特点是速度和力量,使用的是重量级武器和重甲,在战场上的杀伤力很大。
现在,马超率部突然杀到。曹操正在黄河边,坐在一个行军用的马扎(胡床)上看部队过河,身边只有张、许褚等少数将领和不太多的队伍。
马超的人马速度极快,瞬间就杀到了跟前,曹操还在马扎上坐着呢,情况十分危急。据《曹瞒传》记载,张和许褚二人在曹操身边,他们见情况不妙,张、许褚赶紧招呼人架上曹操就走,试图登船(张等见事急,共引公入船)。
《三国志许褚传》记载:“褚白太祖,贼来多,今兵渡已尽,宜去,乃扶太祖上船。”这番描述纯粹是画蛇添足,以当时的情况看,不用许褚解释曹操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许褚哪里还有时间跟曹操汇报,架着曹操就跑还怕来不及呢。
曹操手下有个师长(校尉)叫丁裴,大概是负责后勤的,他照管的一些牛和马还没有渡河,见到情况危急,他赶紧把牛和马赶出来以制造混乱,掩护丞相逃命。马超手下纷纷跑去捉牛捉马(贼乱取牛马),曹操等人才得以登船。
在曹操的部属里,丁裴是个很特别的人物,不妨说几句。
丁裴字文侯,祖籍也是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很有可能也出身于谯县丁氏家族。曹操的母亲以及第一任妻子都出自这个家族,这个家族里先后出过丁宫、丁冲、丁仪、丁等人,但丁裴跟他们是什么关系不得而知。
大概因为同乡兼亲戚的关系,曹操对丁裴一直很照顾(太祖以裴乡里,特饶爱之,每所陈说,多见从之)。但这个丁裴比较贪财,几次犯事都是曹操把他保下了(性好货,数请求犯法,辄得原宥)。曹操后来征孙权的时候丁裴随征,大概也是搞后勤工作,他用自己家很差的牛把公家的好牛偷偷替换了,被人检举揭发治罪,后来被撤销职务(夺官)。
待部下一向严厉的曹操似乎对丁裴总是例外,他对丁裴真的不错。一次,曹操见到被撤职的丁裴,跟他开玩笑说:“文侯,你的印绶到哪里去了?”丁斐知道曹操跟他开玩笑,回答说:“拿去换大饼了(以易饼耳)。”
曹操大笑,回头对左右说:“有关部门多次检举他,让我治他的重罪,我不是不知道他的毛病,但是他也有特长。我有丁裴,就好像一般人家里养的会偷吃的狗(盗狗),虽然有小损失,但盗狗善于捕鼠,能保证我粮仓的安全。”后来,丁裴果然又官复原职。
曹操在用人上很有一套,其中一条就是执法公平,像对待丁裴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一种可能是丁裴跟曹家的亲戚关系很深,是曹操母亲或者前妻的至亲,另一种可能是他对丁裴确实了解得很透,知道他的缺点,也知道他的长处,按照唯才是举的原则,尽可能让他施展长处。
丁裴大概死于曹操之前,他有一个儿子叫丁谧,在曹操族孙曹爽执政时代是一个风云人物,后来在司马懿发动的夺权政变中被杀。
现在,没有渡过黄河的曹军士兵都向船涌去,危急关头,逃生是人的本能,大家也不管丞相是不是在船上,都往上挤,把船都快弄沉了(贼战急,军争济,船重欲没)。当年献帝大逃亡时的狼狈一幕又重演了,并且都是在黄河上。
许褚挥刀就剁,这时南岸马超的人马开始向船上放箭,膀大力猛的许褚关键时刻发挥了自己的特长,他一边砍人,一边举起马鞍替曹操挡箭(褚斩攀船者,左手举马鞍蔽太祖)。
潼关一带的黄河水流湍急,船只往北岸使劲划,但被水冲着老往东走,一直走了四五里路。马超的军队见状顺着河岸往前追,一边追一边放箭。看到这种情形,已经渡过黄河的曹军将士都吓傻了。
偏在这时,船工被乱箭射死,船顺着河水使劲往下漂流。许褚一手举着马鞍子,一手划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到达了对岸。
北岸的曹军见丞相坐的船顺水而下,敌人不断放箭,船上不断有人倒下,都惶惧不已。后来,看见曹操平安归来,大家悲喜交集,很多人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至见,乃悲喜,或流涕)。曹操虽然受了惊吓,但仍然满不在乎,他笑道:“今天差一点让马超这小子给算计了(今日几为小贼所困乎)!”
经历生死险境后获得平安,一般人都会有惊魂未定的感觉,想一想那些可怕的事,还会沉浸在后怕之中。但曹操每到这时,总会展露出一种轻松的样子,有时不忘开几句玩笑。这看似很随意,但却有良苦用心,因为这样可以抚慰部下心中的紧张和不安,让大家重新获得信心。
现在,渡过黄河的曹军主力暂时摆脱了敌兵的追击,可以从容来到蒲阪津,在这里西渡黄河,从侧面向潼关守敌包抄过去。
【四、曹操的离间计】
徐晃、朱灵到达黄河西岸后,巩固了黄河上重要渡口蒲阪津,保证了曹操率主力到达此处后能顺利渡河。
这时,云集于此的曹军多达数万人,一个较为致命的问题随即出现,那就是道路状况很差,很难满足这么多士兵、马匹、后勤运输车辆来回调动的需要。时至今日,黄河两侧的陕西、山西一带仍然存在交通不畅的问题,原因是黄河及其众多支流把这一带劈成了沟壑纵横的模样。
复杂的地理环境,为关中联军派出小分队不断袭扰曹军创造了条件,尤其是曹军的运输队最容易遭到袭击。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曹操命人短时间内在黄河西岸一侧筑起一条甬道来。所谓甬道,就是在路的两边筑起墙来保护道路的安全,是一种全封闭的道路。甬道本来是皇帝的特权,是保证皇帝出行安全用的,但也有运用于战争的先例。楚汉相争期间曾激战于荥阳附近,刘邦为了保证能源源不断从敖仓运出粮食,专门修了一条甬道。
但是现在军情紧急,筑墙肯定来不及了,据《三国志》记载,曹操下令修建的这条甬道,中间用树枝做成连续不断的栅栏,将各式车辆链接起来(连车树栅以两面),也算是对“甬道战”的一种创造性运用吧。
这一招还真管用,抵挡住了敌人的袭击,最后大军顺利推进到渭口,即渭河与黄河交汇处。
曹军主力在渭河北岸,马超等关中联军在渭河南岸。曹操率军绕了一个大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又绕回到原处,但这一回情形完成不同了,他们绕到了潼关的后面,关中联军控制的天险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两军隔渭河而对,曹操派人乘船渡渭河,并在渭河上架起浮桥(潜以舟载兵入渭,为浮桥)。一天夜里,通过浮桥运兵过河,分兵在渭河南岸扎起营寨。
关中联军在失掉潼关天险之后,又失去了渭河防线。
马超一看急了,赶紧组织反击,夜里攻营,但曹军早有准备,将敌人击溃。曹操趁势将全部人马拉到渭河南岸,与关中联军对垒。
据《曹瞒传》记载,在曹军渡河过程中,马超指挥人马拼命阻击,刚渡过河的曹军甚至来不及扎营。这一带地处渭河入黄河口,渭河带来的泥沙长年堆积,使这里的土质特别疏松,多沙地(所以这里适合种西瓜,一直到现在陕西大荔一带的西瓜都很有名),不利于就地筑营。
这时是农历九月,天气很寒冷,曹操采纳手下谋士娄圭的建议,用沙土筑城,一边堆沙一边浇水,水结冰再浇水堆沙,一夜之间堆出一座座“冰营”来。
对于这个记载有人表示怀疑,因为农历九月似乎还不能滴水成冰。这种怀疑忽略了建安十六年(211年)闰八月这个细节,也就是这一年有两个八月,农历九月相当于平常时候的十月,滴水成冰是完全可能的。曹军渡过渭河后,马超多次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