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凝视着弟弟,点点头:“说,我听着呢。”
乔什亚努力和他的眼神对视而不不显出怯意:“我不是你弟弟。”
“什么?!”
下一秒乔什亚被乔纳森整个儿拎起来,乔纳森的表情像下一秒就要吃了他:“你是谁?乔什亚在哪儿?你把他关起来了吗?”
“不,我就是乔什亚,哥,我的意思是说,”乔什亚踮着脚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妈妈生的。不对,我是妈妈生的,但不是她的儿子。”
乔纳森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乔什,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我很好,非常清醒。”乔什亚看着哥哥解释:“我和塙麒一样,我和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必须留在那里才能活下去。”
“谁逼你要呆在那里?”乔纳森威胁地瞪了塙麒一眼,乔什亚叹了口气,那些事情即使说出来他也不觉得乔纳森会信:“不,你不明白。那个世界跟这里不一样,我只要呆在那里就能长生不死青春永驻,但是一旦离开就只能丧命。”
“青春永驻?”乔纳森嗤笑:“那是什么?见鬼的道林格雷的画像吗?”
他果然不信,如果他说出自己是那里的国王乔纳森肯定以为自己的弟弟是个看漫画走火入魔的小学生。
“要这么想也可以……”他放弃似的说道。
兄弟俩说话的时候,在塙麒到来时同样的位置上,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正在悄然连结,明亮的光晕在黑暗的巷子里散发着光辉,犹如一个纯白的梦境。
“主上。”塙麒低声叫道,乔什亚看向白色的光圈,缓缓流动的光芒在等待着他。
乔纳森的目光也被其瞬间吸引了,一切迷雾都在这一刻寻找到了源头。他慢慢走过去,将手伸进光芒中,那里本应该是坚实的地面,然而他的手就像伸进了一口古老的深井,指缝间流动的只有风和时间,甚至可以听见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隐约说话声。
他们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这是……?”
乔什亚点头:“没错。”
乔纳森像是理解了什么,他阴沉着脸站起来,然后问弟弟:“你身上带钱了吗?”
乔什亚放松下来,回答道:“我们的货币在那里不流通。”
“好吧,他就是带走你的人是吗?”
“是,这个我确实没说实话……”乔什亚没法不承认,乔纳森一脚踩进光圈里:“那我也许该和你一起去。”
乔什亚立刻将哥哥拉回来,“不,你该留在家,爸妈需要你。要是连你也不见了……”
“那就想办法回来。”
乔纳森点点头把目光投向别处,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一把揽过弟弟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亲了亲他的头顶,道:“听着,乔什,你是我弟弟,是范恩斯家的儿子,无论在哪儿你都必须牢记着一点。”
“我知道。”乔什亚揽住哥哥的背,亲了下他的肩膀,哥哥剧烈的心跳和身上蒸腾的热气熏得他有些脸热:“我会想你们的。”
“一定要想办法回来。”乔纳森拍拍他的背脊。
乔什亚低下头:“我会的。”他听见自己说。
他们走进光圈,白光吞没了他们,时空裂缝所产生的能量转化为数据传输进电脑在黑色屏幕上形成闪烁的浅蓝色光点,同时发出滴滴的提示音。
两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人立刻围在屏幕边,他们四周看起来就像身处一个巨大的奇幻博物馆,极度东方化的布置看起来古雅又神秘,里面充斥着一排排书架和各种各样古怪的动物模型,放在最显眼位置的是一只浅金黄色的独角兽,西方神话中的圣兽,放在这里却意外得契合。
看起来四十上下的男人难掩眼中的激动狂喜,盯着光点的表情仿佛寻找到了一块绝世珍宝:“捕捉到信号了,坐标在哪儿?”
年轻的女助手立刻调出地理位置:“公主大道怀森酒吧附近。”她刚说完提示音就渐渐减弱,蓝点也像飞走的萤火虫般消失了。
“博士,信号消失了。”
“哦,不……”男人不敢置信地盯着恢复沉默的电脑,随即立刻脱下制服道:“依琳,拿上仪器去开车,我们立刻去现场。”
……
十二国和地球之间显然存在时差。在两个空间辗转只是眨眼间的事,但黑夜转瞬就成了阳光正午。
“谢谢您,廉台辅。”乔什亚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头昏眼花,他看向像精灵一般温柔美丽的廉麟道谢。
廉麟展开温柔的笑容,头尾相接的吴刚环蛇松开了尾巴,像个真正的细蛇一样游动回麒麟的手腕上重新变成了一条无机质的饰品。
乔什亚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系列变化,他知道这有点儿无礼,但就是没法把目光从廉麟那条神奇的手镯上挪开。
塙麒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好东西?他生气地想。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务必再多留些日子。”
廉麟的微笑隐藏着一丝忧愁:“嗯,我也好久没见到采麟景麒他们了呢。不过廉王本人可能无法亲自来了。”
塙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随即两位麒麟不约而同地用忧郁得如同春天细雨般的目光望向乔什亚,新晋国王以为他们是在征求自己的同意,立刻道:“我当然欢迎,您愿意呆多久都行。”事实上他更乐意把塙麒和廉麟兑换下,尽管塙麒长得很英俊。
将廉麟安排进掌客殿后塙麒马不停蹄地开始给乔什亚补课。
经过以前的事后塙麒每一样事情都亲力亲为,他一本正经地拿着皇宫的地图标注典礼的流程,一边努力让心不在焉的塙王听进去。
“登基大典当日您须在卯时出寝,带领重臣在太庙祭神,祈祷巧国长治久安,然后去福寿殿浇灌里木之源祈求国民繁衍生息,在梧桐宫饲喂凤凰等神鸟,然后在主殿接见百官,观看射礼……主上,您在听吗?”
乔什亚敷衍地嗯了一声,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手中的画纸和铅笔上。精致厚重的书案上格格不入地放着一副相框,他几乎没有看它,但洁白画纸上逐渐成型的图像和照片中的一家人如出一辙。
“早起、拜神、浇树、喂鸟、射箭。”乔什亚头也不抬地回答,然后将素描本扔到桌上看了眼琳琅满目的天花板:“我讨厌这里的装潢。”
塙麒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妥善地接塙王的话,幸好他总是很快地转换话题。
乔什亚看向他的笔记:“为什么不再多准备一两天呢?这么东西复杂得简直像历史书课本一样。”
“登基大典举行得越早就越容易安定民心,这是目前的巧国十分重要。”
“这样才能确保我会健康地活下去?”乔什亚很快掌握了重点,他拿过那副地形图坐进那张豪华得过分的床上,“我会记住这上面的每一个字的,你先走吧。”
塙麒看着他,又看向乔什亚丢在桌面上的画,那是一张全家人的合影,只是照片上的四人都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而画纸上的乔什亚却垂下了眼睛。
他收回视线,站起来微微躬身:“那我先告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这是一次盛大、隆重的庆典,宫殿中的每一个厅堂都为此敞开尘封的大门,宫女和侍从们一下子全部都从冬眠的温床中醒了过来,像灵巧的鱼群在珊瑚群中游梭,安静而富有效率。
乔什亚很庆幸月亮还挂在天上就被从床上拽起来后不需要睁开眼睛,他想自己一定像极了工厂流水线上的产品,任由侍女们有条不紊地将他穿戴整齐,包装完美,然后送进一个小黑盒子,一路打着瞌睡到达每一个仪式地点,跪拜神灵,背诵祷文。乔什亚的耳朵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内容,而他只需要毫无费力地复述下来,这使他睡得更加难舍难分。
有时候他手里会被塞进一些东西,一簇檀香,一个木瓢,或是一把金豆,那个声音会告诉他该怎么做,而乔什亚竟然也没出什么差错地完成了。
“主上,朝礼开始了。”
乔什亚不得不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大殿的中央,高高的台阶将自己和其他人分隔开,他的身后是华丽庄严的王座,同样身着黑色华衣的塙麒站在他身旁悄声提醒。
台阶下的巧国官员们深深跪伏在地面的,高声迎接新王的登基,那个被赋予重任的称呼令乔什亚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头顶的王冠有如千斤重,那是一种被加诸于身的深重得任何情感都不允许与之相提并论的责任。
“主上?”
乔什亚愣了一下,然后道:“各位都请站起来吧。”
百官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塙麒在礼官宣布开始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听见位于塙王和百官之间前来道贺观礼的其他国王们在稍微放松下来后愉快地小声议论。
“塙王和景王很像呢。”
年纪最轻的女王不好意思地微笑,调侃的人接着道:“这可是好事啊。”
冗长繁复的仪式在巧国的王旗再次升起的乐声中结束。
当人群退潮,大殿重归寂静,乔什亚瞬间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啊,刚才戴着发冠看不清楚,果然是和麒麟一样漂亮的金发啊,你是西洋人吧?这可真少见。”
一个锦衣华服的高大男人在透进窗格的晨曦中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塙麒立刻行礼道:“延王陛下。”
乔什亚下意识回答道:“我是英国人。”
延王的轮廓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显露出来,他应该也是某国的王,长着一张二十多岁的棱角分明的脸,轻浮的表情让他不由想到了翱斗,但这个人的气度显然更加令人崇敬和仰慕。
“大洋对面的那个岛国吗?”延王思索般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乔什亚一下子明白过来:“你也是地球上过来的?我是说,你也是胎果?”
男子点点头:“嗯,我和这个笨蛋都是呢。”
“喂,你在说谁笨蛋啊,笨蛋。”一个十二三岁的金发男孩一脸不满地跳了出来,塙麒继续行礼:“延台辅。”
“塙麒还是这么一本正经啊。”延麒用一种久别重逢的口吻道:“不过还是要恭喜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王。”他仰头看向乔什亚,锐利的眼神并不像他的外表年幼稚嫩。
“谢谢。”塙麒看着这对贤明的治国超过六百年的主仆,礼貌道。
“塙王陛下,恭喜您,燕国七百年庆典的时候希望您到时来参加。”
塙麒愣了一下,延王立刻斥责道:“六太……”
外表小孩子一样的麒麟枕着脑袋不在意地向外面走:“啊,这可是祝贺。”
乔什亚看向情绪有些低落的塙麒,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塙麒摇摇头:“请您先去用早膳吧,主上。”
接下来的一整天乔什亚都忙得找不着北。在数不清的相似的仪式中,乔什亚被载入巧国史册的那一刻,当他翻到厚重书本的其中一页上,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延麒的话会令塙麒露出那种表情。
在巧国的历史上,从没有出过一位统治周期超过一百年的王,这个国家似乎集中了整个十二国最不安分,最难以驯服的王者。他们总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以永恒的死亡挣脱天命,史册上寥寥几页概括了每位王的一生,无论踌躇满志还是疯狂无望,结局都无一例外。乔什亚似乎都能理解。这种会令人愤怒的理解使他感到一阵畏缩和害怕,仿佛无论如何逃避,他始终都会成为下一个。
“王死后会埋在哪儿?”
“主上,请不要在今天说不祥的字眼。”塙麒只是例行公事地提醒,几乎不指望乔什亚会听他的话。他抬头看向王,对方安静得坐着,似乎沉浸在某些思绪中。塙麒沉吟片刻后道:“您想知道话,我可以带您去。”
塙麒带着乔什亚去了巧国的王陵。那里面沉睡着历代君王和他们的麒麟。
“我还以为王应该和王后葬在一起呢。”
塙麒看他一眼:“主上,您在成为塙王之后就无法成婚生子了。”
乔什亚没多大反应,只是平淡地哇哦了一声:“英国都好不容易允许同性结婚了呢。”
尽管那项令人振奋的法案通过后桥是啊呀也义不容辞地参加了庆祝□□,但他年轻得还没来得及幻想过将来会和某一个男人坠入爱河结婚领证。
“那我能恋爱吗?”他问,塙麒转过头回答:“按惯例如果主上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可以封官接进宫里。”
乔什亚有点恶作剧似的笑起来:“可我喜欢男孩子,那该怎么办?”
塙麒的双眼微微睁大,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顿了一下后开始认真思考可行的办法:“皇宫里并没有适合男子的职位,如果是亲卫队的话需要通过严格的训练和测试才行……”
乔什亚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问:“塙麒,你是不是也很郁闷塙王是我这样的人,如果上天选了一个更合适的人选的话……”
“并不存在这样的假设。”塙麒打断他,语气却意外的坚定,“既然您才是塙王,那么您就是唯一的人选,我要追随和效忠的也只有您。”
乔什亚想到朝贺上一对对形影不离的王与麒麟,无论外表年轻或是衰老,温和还是凌厉,有一种无形的丝线将他们各自联系在一起,这一生都无法分开。
塙麒也同样会一直陪伴他,直到某一天他们一同被埋在这片土地下。
“好吧,那我会尽力让我们俩晚点躺进去的。”乔什亚站起来道。
塙麒仰望着他,随即微笑起来。他看向一座座华美肃穆的陵墓中,并没有告诉他那其中只安放着历代君王的骨骸,麒麟们的身体早在任务结束的那一刻就已经作为被收为使令的妖魔们的回礼。
……
乔纳森仍然站在暗巷中,激烈时髦的音乐透过酒吧的后墙闷闷地传出来。偶尔有想要寻求刺激的情侣走进来,看见这个碍眼的不速之客便也不得不另觅战场。
巷子外的马路边,几辆停着的汽车中有一辆正在暗中窥伺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一男一女暗自懊恼来得太晚,等他们赶到时只来得及看见微弱消失的白色余光和这个男孩。但他们很肯定这个人一定目睹了过程,至少他知道了一些他们并不了解的事情。
那个年轻的男生站了一会儿后转身扶起他的机车,戴上头盔就疾驰而去。
“你先去追,看他住在哪儿。”博士一边拿着仪器下车一边命令道,女助手点点头,立刻踩下油门朝目标追过去。
体积小而灵活的机车总是选择狭窄弯曲的道路,女子紧盯着那盏尾灯,生怕一不小心就跟丢了目标。然而太过集中精力反而让她忽视了客观的危险,狡猾的机车手在敏捷地拐过一个急转弯后女子却看着即将要撞上的墙壁不得不惊叫着踩下了急刹车。
砰地一声后,车子停在了灌木丛中。
有人敲了敲窗玻璃。
女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放下护着头脸的胳膊摇下车窗,站在车外的正是那个机车小子。
“为什么跟着我?”他问,神情疑惑而谨慎。
女子的脑袋懵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寻找借口,“我在酒吧那边看见你,嗯……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我是贝妮卡。”
她的口吻听起来可不像是会经常在半夜出来玩的人,乔纳森看向她的装束,非常普通的白领装。
他问:“你受伤了吗?”
“不,没有,谢谢。”
乔纳森点点头,重新骑上机车绝尘而去。
女子见他离开视线后立刻打开追踪器,看到上面出现一个闪烁的红点,与男子离开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