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取奶兜是特制的,这个小区的保洁员兼着送鲜奶,每天早上来打扫楼道时,都会顺路在每户订过奶的住户取奶兜里放置下当天的鲜奶。
借着楼道的灯光,我看见取奶兜上面已经积有厚厚的一层灰尘,从这个细节来看,可以肯定这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伸手进兜内摸索了一下,果然下面是个有夹层的。轻轻一勾,已经把底部的一块小铁皮给拿取了出来。钥匙则果然就放在最底部。
若不是看见取奶兜上面这么厚的灰尘,我本都没想到真要进房间的,但既然已经肯定里面没有其他人居住,钥匙在手,我也没想太多,轻轻一扭,门应声而开!
虽然肯定这儿没人居住,但我也只是把壁灯打开而已,过道壁灯的灯光很黯淡,甚至都不能照亮客厅,楼层又很高,别说楼下,即便远方同样高的楼上有人盯着这儿看也未必会发觉楼内有光亮的。当然,最重要的,我并不是怕被人发觉,只是不想吵到她的亡灵。
很意外,屋内竟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种霉晦的味道。似乎有人经常来打扫或者开窗通风一般。
所有的家俱都用白布遮盖着,借着那黯淡的壁灯和窗外映进来的城市夜光反射,有一种惨白的怪异感觉。房间中寂静得连一点儿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只有我的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吱吱磨擦声。
站在这曾经熟悉不过的地方,心中却是一片寂寞。半上双眼,再也呼吸不到她那熟悉的体香;张开双臂,再也拥抱不到那温暖的身体。人若不在了,便连家都好像失去了灵魂。
我掀开沙发上的一块巨大白布,缓缓落座。看着摆放在客厅一角音箱上那布偶相框里安幼青那微笑的面庞,有种难以言语的郁闷。幼青,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为你复仇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地方于我实在是太熟悉,能让我全身心地放松,还是我昨夜完全没休息过而有些极度疲累的缘故,沉思了一会,自己竟然有些儿疲倦,不由在沙发上打了个小小的盹。
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动静。一下猛然从半梦半醒间醒来,一看墙上的钟,自己真是太疲倦了,这一个小小的打盹,竟然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
凝神一听,我没听错,确实是有脚步声在向房门靠近。安幼青的门隔音甚好,来人甚至到了门前,我才听见了声音。
会是什么人呢?我来不及思考,一惊之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一下站立起来,四下一望,就往露台躲去。刚刚才闪进露台,正要拉合上落地窗门时,心中猛然骂了一声,那壁灯还开着呢。
正要重新去关灯,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大门一响,来人竟然也是有钥匙的,一下就把门给打开了。随着来人打门的声音,我赶紧轻推合上露天的玻璃门。
从落地窗旁边的窗帘隙缝悄悄侧头向屋内望去,随着这人出现的客厅中,我全身一松,自己也不由无奈地一叹,还能是谁,自然是才告别并不太久的肖坚!
只见肖坚一脸黯然,似乎根本未注意过道的壁灯开着没有,甚至一进门就把屋内的其他灯都给打开。室中一下灯光通明。
他的手中,没有了鲜花,却多拎了一盒小小的生日蛋糕和一支红酒。
只见他径直走过去。把安幼青的相框从音箱上拿了过来,放置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才坐在我方才的位置,默默地注视着安幼青的相片好几分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从玻璃茶几下找出了两个高脚的酒杯,然后慢慢把自己拎来的那瓶红酒用红酒开瓶器打开,在两个酒杯中各倒了小半杯。
最后,他把蛋糕盒打开,现出了一个造型可爱的小蛋糕。上面还立有一个可爱由奶油做的漂亮小女孩样子。只见他对着这个小蛋糕傻傻地自笑了一下,开始慢慢地一只只往蛋糕上插生日蜡烛。
和我刚才猜的完全一模一样,肖坚说要做的事,是为安幼青庆生的。我甚至可以想到,他所以来得比我晚,也许只因为他去了安幼青的坟前祭奠。因为那束百合已经不在了。而且从白水山公墓区到E市一个来回,时间正好差不多。
只见肖坚插好了漂亮的彩色蜡烛,摸了摸身上,忽然惨然一笑,居然自语道:“不抽烟也不是好习惯,需要用火的时候都没个火机,你有的话借来用一下。”
我站在露台上,听见此话不由晕了一下,他这是在跟谁说话?还有其他人在吗?如果是自言自语,或者和安幼青的灵魂交谈,似乎不会用这样的语调吧。
偷偷望去,只见肖坚对着相片很温柔地一笑,忽然又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的。”
我猛然一怔,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在跟我说话吗?心中一惧,他不是这么疯狂吧,竟然真的在和安幼青讲话。
然而肖坚却忽然拍了拍沙发,沉声道:“壁灯还开着,沙发的盖布被掀开,并且还有这么热的余温,你真以为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吗?”
心中不得不苦笑了,看来倒不是跟安幼青讲话,而是知道了这屋内还有其他人存在的。这几样破绽并非我没有注意到,只是肖坚出现得太意外,自己根本没时间整理罢了。但事到如今,似乎再藏匿下去只会让人笑话的。只是如何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还真是让人想着就头晕的事。
然而肖坚却忽然淡淡一笑,以一种不屑的口气道:“阿龙,大家兄弟一场,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躲着不见人呢!”
这话才真的让我大吃一惊,肖坚能判断出室内有人来过一点不奇怪,换我也绝对能猜到的,但他居然知道来的是我,这才让人惊讶的。
他怎么会知道是我?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如果我真的出去,我的所有计划不是全完了吗?但他都已经叫出了我的,我再伪装,似乎都不可能的。
这一瞬间,我心中已经有了杀机!这是我在这间屋内第二次有杀人的念头,上一次,我甚至是想杀了安幼青以保守住自己的秘密。
只见肖坚朝屋中四处环绕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你藏在哪儿,不过我知道你在屋里的。出来吧,我今天很烦,很想找人喝喝酒。”
只看肖坚的神态,我已经知道他不是做秀了,也知道他真的对我没有敌意,否则他在猜到我在这之后,完全可以不说了,安然离开,再安排人对付我。
我方才那邪恶的杀人欲望一下消失了,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微笑,轻轻地一推落地的玻璃门。
肖坚听见动静,向我这边笑了笑,道:“就知道你在的。”
我缓缓走进了客厅,有此示可思议的摇了摇头,道:“我真佩服你,你居然猜到是我!能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吗?”
肖坚把倒好的一杯红酒向茶几的另一边一推,淡淡一笑,道:“过来坐吧!”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向我晃了晃,道:“阿龙,好久不见!”
三十 交情
“干!”酒杯发出撞击的清脆响声,淡红色的酒在杯中轻轻旋转。酒味有些涩,不是我喜欢的味型。
肖坚也没有回答我刚才的提问,只是不停地往杯中倒着酒,然后率先一口而干。然而我却分明看见,在他举杯饮酒的瞬间,已经用手轻轻擦拭了下眼角。
这个动作很小,但去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把客厅的大盏吊灯关掉,掏出火机,把一只只蜡烛缓缓点亮,夜风从露台外轻轻涌入,簇簇烛光在昏暗中轻轻摇弋。映射着两个孤独的身影。
换了平时,如果是一男一女,配上点音乐,这本该是无比浪漫的一幕,然而对于我和肖坚来说,却只是两个成年男子对她的淡淡缅怀而已。望着幼青的相片,我亦有些无言,总感觉在这时说话哪怕大声一点,都似乎会惊扰到她的。
我点上了一只烟,插入蛋糕中,双手合什,向着安幼青的相片拜了拜。肖坚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我,见我拜完,亦惨然一笑,和我一样朝她的相片敬拜了一下。
“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会认出你?”肖坚拜完,沉默了许久,方长长叹了口气后问道。这是我一直等待他回答的,不由点点头,道:“确实,我都不知道哪儿露出了破绽。”
肖坚望向我,看了半晌,方摇头一笑,道:“其实刚才见到你时,我虽然觉得很熟悉,但真的不敢相信是你的。”
“什么时候肯定的?”
肖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重新倒了酒,对我道:“和现在一样。”我怔了一下,问道:“刚才在酒吧里喝酒的时候?”
“聪明!”肖坚淡淡一笑,道:“你的打扮、气质、口音,甚至相貌都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但有一样是不会变的!”
“说来听听。”我还真想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让他看出来。
“其实要说不会轻易改变的,也有很多了。比如身材、轮廓,但最主要的,是你的手!”肖坚看着我握杯的手,轻声道:“我第一次在电视塔初见到你时,就注意到你这双手了。”
我一下明白了,肖坚呀肖坚,原来你的观察力竟然是如此强的。他说得不错,由于我少年时无数次用双手插过铁砂,成年后,手指也是非常粗糙,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指甲一度难以生长。
我一直以为停止插铁砂后,这种情形会得到改善。但毕竟已经成年了,虽然这几年指甲也逐渐生长出来,但指型却是大大异于常人的。指尖和掌缘非常厚实,显得很有力道,当然我的手虽然看着粗糙,实际上却是很灵活的。赢政当年就曾好几次叹息,说想不到我这样粗糙的一双手,居然还能拥有近300的APM。我也确实低估了肖坚,这一切要是换了和我非常熟悉的肖世杰,我都不会太奇怪。但我和他并不是非常熟悉的,而且如果如他所说,还有第一次见到我这个无名小子时,就注意到这个细节。并且一记经年,只能说我真的太低估了他。
因为同样的那个时候,我心里甚至还有些不屑于他的斯文懦弱。认为他根本无足轻重,特别在安幼青和我说起有关他的事后,我甚至都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可以说,在肖家的所有人中,我对他的看重甚至不如肖雪。如果不是那一次在肖万全的生日宴会上他忽然露了一手,赢了肖进的话,或者我永远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举起自己的双手,仔细端详了一下,无奈地苦笑道:“早知道你这么轻易就认出了我,我就不用装得这么辛苦了。”
肖坚黯然一笑,忽然道:“你其实真的改变很大的,即便我肯定了是你,也觉得好奇怪的,没想到短短一年,你居然已经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想来你这一年,一定发生了很多变故吧。”
我微微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无奈道:“谁不是如此呢,人生永远是向前走的,不到死,谁又能知道能遇上些什么人或事。”肖坚同样点头,忽然用右手拍了拍我,再度举起杯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好兄弟,干!”
我怔了一下,有些自嘲地道:“你还当我是兄弟?”
肖坚道:“当然,你该知道,我是个极度恋旧的人。”我轻轻点了点头,确实,只从他对安幼青也如此情深上来看,他绝对有说这句话的资格。他也根本没必要在我面前做秀的。
肖坚轻轻啜了口酒,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这次回来,是想报仇的吧。”
我没有说话,自是默认了,既然大家都已经说破了,也没必要再否认的。
肖坚见我不回答,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下整个人靠在沙发上,双眼望着天花板,似是自嘲般地笑道:“人生真是件有趣的事,我明明知道眼前的你,唯一的目标是要对付我们肖家,我却居然没有一点恨意与戒心,甚至还愿意和你把酒言欢叙旧。”
“对,我也很不懂,你都知道我来的目的,甚至知道我的目的,为什么还把我当朋友。”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
肖坚看也未看我,只是淡淡道:“男人有男人的交情,也自然有男人的选择和做法,换了我是你,也绝对会报仇的。”
“其实……”我顿了一下,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我想说的是,你并不在我的计划中,我没有想过要对付你的。”
“我知道的,你恨的人,也许只有我父亲和世杰吧。”肖坚坐正了身体,低下头去,眼神有些呆滞地道:“其实不止你,我也恨他的。自从幼青过世后,我一直不相信她的死是意外,派私家侦探查了很久,只可惜,我查到的最后结果,原来对她下毒手的人,居然就是我的好父亲!”
这一瞬间,肖坚的声音有些沙哑了,眼神也一下红了起来,喃喃地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择,一个是自己深受的女人,一个是自己的父亲。”
我一下怔然了,这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如果告诉他其实安幼青根本没喜欢过他,恐怕都是一件极残忍的事。
一滴清泪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滑落。
看着肖坚那眼角无声无息流出的眼泪,我怔然了,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肖万……你爸应该不会让你知道这事才对。”
肖坚揉了揉眼睛。叹道:“那时我陪我爸……陪他去美国治病,但其实才出去没多远,就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说已经查到世杰这几年利用肖氏的名头,瞒着家里大肆侵吞财产的证据,问我爸该如何处理。是否把这事告诉大哥,让他依家法处理。”
轻轻一叹,肖坚续道:“本来我爸也没当一回事,说那点小钱影响不了家里,等从美国回来再罚他。但我偏偏多嘴了一句,说世杰很叛逆的,叫妹妹不要太激进了。否则世杰会狗急跳墙的,所以我爸接受了我的建议,让妹妹下令暂时冻结了世杰的资产。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世杰竟然会因为我的这个建议,更加加快了下手的速度。”
我嗯了一声,明白肖坚说的是实话,当时肖世杰如此急着对付肖进,很大程度是因为资产被肖雪所冻结所致。而肖雪和肖世杰之间的矛盾,我比谁都清楚。
肖坚缓缓续道:“你知道的,尽管我知道世杰他很有野心,但在这么几兄妹里,我一直和他从小就更合得来一些,我的本意,原本是想做和事佬,不想几兄妹间闹到动用家法的地步,但我真的没想到世杰竟然真的这么快就下手了。我也没想到我爸心机这么深,当时听在耳里,什么也没表示,只是说想转航到香港顺路看看老朋友。然而我们才一到香港不久,就听到大哥的噩耗,我爸居然当时也没什么反应,都没急着回E市,只是暗时里却开始派人进行调查,在接到泰国人说世杰已经和他们联系的电话后,已经肯定是世杰下的手,就……后面的我想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道:“后面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只是不明白,你爸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为什么要杀了幼青。幼青她是无辜的啊!”
肖坚惨然一笑,看着安幼青相片上那甜美的笑容,缓缓道:“我爸的原则,向来是宁杀错一千,不放过一个的。他甚至怀疑幼青是世杰派到他身边的卧底。而且就算明知不是,他也不会放过幼青的,跟这事有任何关系的人,他都不会放过的。”
“你既然知道他报复心有多重,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我心中一下愤慨起来,大声地对肖坚喝道。
肖坚缓缓低下头,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把拳头捏成越来越紧,在暗夜中发出骨结磨擦的吱吱声。过了半天,才轻声说:“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确实,我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只是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