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婧从炼丹房中走出来时,一旁等待良久的杂役赶忙迎了上来;恭敬道:“柳师姐,峰主请您去大殿一趟。”
柳婧眉头微蹙:“师尊他回来了?”
左风仇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柳婧不由得感到有些惊讶。
两年前;在她与左思思从蕲州回来拜见左风仇之后,左风仇便一眼看出的左思思的不对;甚至来不及向两人询问蕲州更多的状况;便将左思思单独唤走,第二天就忙不迭地宣布左思思闭关修炼,将已踏入魔道半步的左思思拘禁在石室中;并动身下山秘密寻找巩固道心的枯神丹。
可这样珍贵的丹药又岂是那么好寻的?
所以柳婧自回山后直到如今;已有整整两年的时间都不曾见过左风仇了。
但左风仇此时怎的突然回来了?
他是找到了枯神丹?还是不曾找到?
他唤她又是为了什么?
传话的杂役颇善于察言观色;眼看柳婧露出些微诧异之色,便不待柳婧多问,殷勤地将他听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原来这左风仇六日之前便已回山,当时青云峰内所有的弟子都去见了峰主大人,只不过当时柳婧在闭门炼丹,这才没有被通知,直到前两天左风仇眼瞧柳婧炼丹快要结束了,这才派了杂役前来唤她。
那么……这一次只是单纯的师父想要见见阔别两年的徒儿的戏码么?
柳婧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依然伸手扔了个中品灵石给这杂役。
没有理会一脸狂喜千恩万谢的杂役,柳婧径自驾起剑光,消失在小凌峰上。
通云门占地广阔,山峰绵延千里,有两峰四枝六脉,其中最重要的两峰便是通天峰与青云峰,而柳婧炼丹处的小凌峰实则为青云峰的边缘荒山,因多年前柳婧对炼丹有些兴趣,又不耐他人打搅,这才央求左风仇将小凌峰划与她。
在通云门内独占一峰实则是长老待遇,但左风仇对她疼爱有加,再加上她乃百年难遇的天灵根,就连门主都对她青眼有加,于是所有人都对着特殊待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口不提。
但虽然如此,小凌峰与青云峰也着实有些远了,因此,当柳婧终于感到青云峰时,已经距她离开小凌峰时已有半刻钟了。
走入青云峰上幽深大殿,柳婧拜下,道:“请师尊安,不知师尊唤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殿上的人沉默不语,气息有些散乱,似是没有听到。
柳婧颇觉奇怪,抬头望去,只见左风仇端坐殿上,神色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恍惚,似是沉入了久远的回忆不曾醒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柳婧诧异挑眉,微微沉吟,便当做什么都没有瞧见,低下头来。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冀州的一座小山村中,一个身着粗布青衣的男人正走在村庄内的泥石路上。
他容貌俊朗,眉目间自由一番风流意味,就连薄唇也透出一股薄情意味,但纵然如此,他的眼中却是一片澄澈,嘴边更是挂着悠然自得的笑意,让人瞬时便忽略了他这薄情浪子般的容貌,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当他提着酒走过村庄的小路时,一旁路过的村夫纷纷同他招呼,道:“小谢,你今天也是替你师父打酒么?”
“小谢,这是你这月打的第几壶酒了?你师父喝酒也太过了,你好歹也劝劝她才是!”
“……小谢……”
谢世瑜也不答,只是笑着,向他们点头。
慢慢地,他走过了蜿蜒的泥石小道,走到了一座破破烂烂的小院前,敲了敲门,道:“师父,你在哪儿?”
屋内无人回答。
谢世瑜顿了顿,道:“师父,酒打来了!”
屋内依然寂静无声。
谢世瑜颇感惊讶,因为在平时当他说出“酒”这一字时,他那说话又冷又冲,但是却嗜酒如命的师父早就风一般地扑上来了,可是此时她却没有丝毫反应……
莫非她真的不在家?
奇怪,这时她又会去何处呢?
谢世瑜沉吟片刻,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边悠然自得地晒太阳的花猫。
谢世瑜不由得笑了起来,道:“阿花,你可知师父她去哪儿了?”
那只长得颇为笨重的大花猫连眼睛都没睁,只当做没听到。
谢世瑜无奈笑笑,径直走进屋内。
将手中的酒壶放在桌上,谢世瑜打量这个小屋,不由得恍惚一下。
——自他来到这里,已经有两年了。
两年前,他被这小院的主人救下,却被告知今后与道途无缘后,他心中的确也十分难过,但当他伤势好了七八分之后,这小院的主人却又说,她有法子救他,问他可愿拜她为师。
他那时心中颇为迟疑,但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他硬着头皮,拜了这无名女子为师。
两年下来,这无名女子从未告诉过他她的姓名,就连怎么修复丹田也不曾说过,只是有时会用树枝教他几剑,其余时间要么是在床上呼呼大睡,要么是催促他替她沽酒,然后喝得醉醺醺的,全然不复初见时的高深莫测。
有时候谢世瑜会想,他是不是做了个错到离谱的决定,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好好学剑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谢世瑜的错觉,当他使出剑招时,他总觉得他隐约间看到了什么,手中的树枝也在此刻变得重逾千钧,谢世瑜甚至觉得但他挥动这样的剑招时,就连世界都在排斥着他。
正因如此,他的师父教了他七招剑式,但他两年下来却连第五招都试不出来。
谢世瑜百思不得其解,但当他去问他那不太靠谱的师父时,却只能得到醉醺醺的一瞥,于是谢世瑜也就默默闭嘴了。
——人生多艰啊!
谢世瑜默默叹息一声。
将院子里的屋子都找了个遍,谢世瑜惊讶地发现,他那一年都难得出一次房门的师父竟然还真的不在家,于是谢世瑜也只能默默掉头出门。
但就在谢世瑜打开门的那一刻,他讶然发现他怎么都寻不到的师父正站在门前,有些神思不属,正打算开门。
不得不说,谢世瑜的师父容貌颇为美艳,但也颇为奇怪。
她眉目如画,一身气质如同高山之雪便罢了,但她分明面容瞧起来不过二十,可她一头青丝化为白发,就连两道细长的柳叶眉也是白色的,甚至连瞳孔深处都泛着微微的白,咋眼瞧去还有些吓人。
瞧见谢世瑜,这白发女子——便称她无名氏好了——微微一怔,道:“你来了?”
一边说着,无名氏也没有等谢世瑜回答的意思,一边走进了门里。
一直蹲在一旁装雕像的阿花见无名氏进来了,顿时立即跳到了无名氏的脚边蹭来蹭去,喵喵直叫,与对谢世瑜的爱理不理简直判若两猫,让谢世瑜在一边默默侧目。
无名氏抱起阿花,向前走了两步,突然道:“我要走了。”
谢世瑜呆在原地。
·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上的左风仇恍然惊醒过来,这才瞧见殿下的柳婧,心中一惊,勉强笑道:“婧儿何时来此?”
柳婧恭敬道:“弟子方才到此。”
左风仇既不知柳婧方才有没有瞧见他的出神,也不愿多谈方才之事,便道:“师尊这两年出游,对婧儿你有颇多忽视,这是师尊不对。”
柳婧忙道:“不敢——”
左风仇一挥手道:“这本是事实,有何不敢的,不过……”左风仇顿了顿,“不过师尊听闻婧儿你这两年都在闭门炼丹,这可是真的?”
柳婧心念电转,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左风仇想要问什么,但脸上只做羞惭之色,道:“弟子这两年沉迷丹道,对修行有所怠慢,还请师尊责罚。”
左风仇顿了顿,道:“世间的‘道’千千万万,丹道亦是道的一种,有何好责罚的?只是无论如何,婧儿都应专精一道才是,须知我们就算是修士,精力也是有限……”
柳婧也不接话,只是间或恭敬应下两声。
终于,左风仇忍不住了,主动结束了这次的兜圈子,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不知婧儿你这两年研习丹道可有精进?”
柳婧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但依然恭声道:“回禀师尊,弟子此时对玄级五品丹药已有三分把握!”
左风仇一怔,狂喜地站了起来,道:“婧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须知就算是以丹道阵法著称的闻天宫长老们,能够炼制的最高级的丹药也不过是玄级二品,柳婧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够炼制玄级五品的丹药——尽管只不过是三分把握——这又岂是天纵奇才能够形容?
虽然柳婧此时依然停留在炼气期大圆满,修为没有其他进展,但在炼气期停滞十多年的也大有人在,所以也算不上什么缺憾。
既有资质,又有修为,甚至连丹道都这般出色,左风仇不禁老怀大慰。
而更重要的是——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左风仇又坐了下来,轻咳两声,道:“既然如此,那么婧儿可有试过炼制赤灵丹或是枯神丹?”
虽然左风仇问了两种玄级五品的丹药,但柳婧却十分清楚,左风仇想要问的仅仅只是枯神丹罢了。
可枯神丹虽然是玄级五品的丹药,但它所需要的药材在方覆界的稀少程度堪比玄级一品,柳婧又怎么可能练过?
于是柳婧也不隐瞒,直接摇头道:“弟子不曾炼过。”
她没有炼制过,但她的乾坤袋内却有枯神丹——来自妖狐的宝库。
左风仇神色有些失望,但柳婧马上又道:“不过这两种丹药的炼制并不算难,若是有药材,那么弟子也有八分把握。”
左风仇终于露出喜色,道:“好!那么我将药材交予你,你可有信心将丹药炼制出来?”
柳婧缓缓笑着,眼中冷光闪烁:“定不负师父重望。”
将药材全都拿齐,在柳婧回小凌峰的路上,她蓦然感到一阵清风与她擦肩而过。
风?
怎么可能!
柳婧霎时回首,却只能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和那人身后飘扬着的雪一般的长发,但只是眨眼间,那人就消失在了她的眼中。
——好快!
方覆界中,竟然还有这般人物?
柳婧心中惊诧,想要追上,但转念一想,到底还是回到了小凌峰。
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炼丹?
不,当然不是。
是莫长歌。
时隔两年——他终于要来了。
柳婧站在小凌峰上,缓缓露出一个嗜血的笑意。
第二十九章 无缘
郑雯死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算萧眠心中早有准备;但却也忍不住心中再度涌起悲悸。
通云门此行包括长老在内共有二十余人,但到了此刻,竟只剩下他们三人而已!尽管死伤之人全是青云峰之人;纵使平时多有口角;但他们到底同为通云门弟子,到底是同出一门;可现在却……
人生莫测无非如此。
上一刻还在与你语笑晏晏或是恶语相加的人,下一刻就魂魄渺渺入黄泉……
——他究竟是为何入道?!
他手中的剑;真的能够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吗?!
萧眠呆立片刻,怔怔地瞧着远方,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动摇。
但萧眠到底还是想起了身侧还有两位炼气期的师妹需要他来照顾,于是他按下心中的思绪,强笑道:“你们可是累了?现在此处休息片刻吧;过一会儿我们便——”
萧眠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剑上,话语便是一顿。
直到此刻;萧眠终于想起了这柄剑的主人,也就是谢世瑜。
且不说他们究竟是如何走散的——萧眠对这一点颇为不解——但谢世瑜身为一个刚刚才引气入体的修士,又怎么能够在那些魔修手中活下来?
他原本在接过惊涛之时便承诺过,定会保护谢世瑜的。
但……
想到这里,萧眠心中一滞,原本暂时已经平稳下来的道心竟再一次动摇起来,眼神怔愣,灵力翻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左思思见萧眠久久不语,只以为萧眠是看出了什么破绽,顿时低下头来,心中又是心虚又是心惊。
——若萧师兄当真瞧出端倪来,她又该怎么办?
若萧师兄是青云峰弟子,那么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说出去败坏了青云峰的名声的,但他偏偏是通天峰的弟子,而且还是通天峰的首席弟子!
这样一来,威逼自然是不成了,那么大概只能利诱了。
左思思心中暗自思量,没有注意到萧眠的神色,但一旁的柳婧却是瞧得清楚,萧眠此刻显然是道心动摇了。
道心动摇究竟有多么危险,是整个修真界的人都明白的事。
修士与普通人的区别究竟在哪里?
是上天赐予的灵根?还是那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
不,都不是。
灵根只是门槛,修为只是附着,只有道心,才是一个修士的根本。
“道”之一途艰难险阻,而又漫长得见不到头,若是没有一颗坚定的道心,又怎么能够克服一路上的重重困难,走到最后?
所以所有修士入门之时,门派都会有一道“问心”的试炼,为的就是剔除掉那些道心不稳又或是干脆没有道心的人。这既是为宗门好,也是为他们自己好。
绝了他们的修炼之途,总好过他们修炼到半路道心崩溃,而后身死道修,就连魂魄都无法留下。
可就算宗门已经这般精挑细选,每一年因各种原因而道心动摇灵气暴动魂飞魄散的人也是数不胜数,就像是此刻的萧眠。
柳婧在一旁冷眼瞧着,心中无悲无喜。
因为她早已知道结局。
虽然她不知道萧眠此刻道心的动摇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萧眠他却不会陨落在方覆界这么个小小的地方。
他这一生,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果不其然,只是几息,萧眠就抬起头来,原本空茫的眼中也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他向前疾走几步,而后脚步微顿,偏头向柳婧和左思思道:“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何处?”心中有鬼的左思思不由惊呼,而后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强笑道,“此处魔修众多,我们该快快离开才是,萧师兄为何还要在这种地方逗留?”
萧眠也并未多想,只是说道:“我尚有要事在身,若不想等待,你们先行也可以先行离去,想来魔修此刻还聚集在易阳城不会轻易离开,此处又离易阳城颇远,那么你们只要快快离开蕲州,之后应当就不会再遇上危险了。”
话一说完,也不等左思思再做挽留,萧眠便驾起剑光,眨眼便消失在两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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