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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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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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流了。还流?你靠这个在七连混吗?……你知道什么叫荣誉吗?什么叫钢七连?叫什么不好干吗叫钢?……你浑身上下哪根毛当得起这个字?说这话是为你好,这哪是你来的地方?……哭什么?我真不想跟你说什么了……我跟你说,你现在就去找红三连的人说……你还哭?我不想跟你说了,跟你是老乡有什么好的?全连都笑话我!——我走了!”连那种居高临下的耐性也失去了,成才扔了烟头走开了。
  许三多看着地上那个烟头发呆,远处的兵在打篮球,欢声喧哗,他很孤独。
  许三多捡起烟头放进垃圾箱里。
  许三多想想,觉得成才说得也对,于是红三连的指导员何红涛在前边走,许三多就在后边跟着,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何红涛的心情很愉快,愉快到根本没有觉察后边的那位。许三多咽着唾沫,瞪着眼看着那个后脑勺,下着决心。转个弯何红涛倒不见了,许三多看着空空的路发呆。何红涛从他身后的小卖部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奶瓶子。
  何红涛看到许三多一愣,忙说:“可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我跟你说件大喜事啊,我他妈有儿子啦!不……”何红涛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忙改口说,“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事,我是跟你说,你那老班长老马,就要走了,后天下午的火车,跟我说了好几次了,临走前得看见你,你得去送送人家。”
  可许三多想对何红涛说自己的心事,连连说了几个我,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怕请不下来假是吧?知道你们七连忙,请不下假我去帮你请。”
  许三多还是我我我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何红涛:“我一直纳闷你干吗要去七连,现在我觉得你是挑对了。许三多,你是个会想事的人,当兵是得去七连这样的地方啊。你看你现在,结实啦我该说坚实啦,硝烟熏出来的坚实。你们连是耗弹大户嘛。什么事?”
  许三多:“没……事。”
  何红涛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顾及许三多的表情:“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吧,你刚来时那眼神吧,空空洞洞的,现在就有东西啦,在想事。有心事吧?是好事,你自个担当事了嘛。担当啥事?说我听听,不定还能帮你担当点。”
  许三多:“我……没……指导员再见。”然后愣头青一般掉个方向就走了。
  何红涛愣在那,过了会儿总算想起句话茬:“那你到底去不去送你班长哪?许三多,年年兵来兵往,人能惦记住人不容易!”
  许三多茫然而愣冲冲地走,他在逃避。
  第八章
  今天是自由活动,三班宿舍几个兵在屋里打牌。许三多呆呆地看着。在三班,他已经成了影子而已了。
  白铁军正在擦墙,忽然对许三多喊道:“许三多,你看我在干什么?”
  许三多没长那么多心眼,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擦墙。”
  白铁军问:“为什么擦墙?”
  许三多说:“为了内务。”
  白铁军说:“不对,别人擦墙是为了让墙干净,我擦墙是为了让它脏,好把这块白的擦得和别处一个色,好让人看不出这块挂过旗来。你知道咱们旗为什么丢的,是吧?”
  许三多当然知道这不是好话,他看看屋里,转身出去了。看着许三多的背影,甘小宁说:“我保准他立马就烦班长去了。”
  白铁军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忽然间想做一件舍己为人的事情。虽然作为三班的原后进,有一个人垫底是很好的,但现在,我愿意放弃这个垫底的。”
  他认为自己说了个笑话,打了个哈哈,却发现那几个很认真地看着他。
  车库里史今和伍六一正在保养车辆,史今情绪不高,伍六一情绪也高不到哪里去,以致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作业中只有钢铁的撞击声,而无交谈。
  伍六一忽然就手把钢钎扔了,那是毫无先兆的,史今全仗了经验和反应才没让下一锤落在他的肩上:“搞什么?玩命吗?”
  伍六一看着史今:“求求你好吗?我求求你。”
  史今怔忡了一会儿,索性把锤子扔了,靠在车体上抹把脸,又叹了口气。
  伍六一继续说:“不为三班,不为七连,甚至不为成绩。哪怕他是全军第一的牛人咱也不要,就为你跟我们一块儿待了这么几年!寝食同步,有难同当,当兵的最受不了一个事,人来了,人又得走……你越来越快了,你别让自己走。”
  “所以……你们就要他走。”史今扭过脸去。
  “我们跟他没有情分!——我们跟他还没有情分!”
  “我跟他……已经有了情分。”史今温和而坚决,像是不可阻拦的潮水。
  伍六一愣住了:“我……我,靠!!”
  史今笑得简直有些凄凉,同一天,两个军人跟他说了这个军人极少说的字,高城刚跟他说过这个字。
  史今:“有件事。”
  伍六一冷冷地说:“如果跟我说的事有关系,你就说。”
  史今:“这个月先进班个人……选他好吗?”
  伍六一的回答是照着战车狠踢了一脚,那并不咋痛,于是他拿脑袋对着车体又狠撞了一下。史今太了解这个人,并不拉,只是有些遗憾地看着。
  许三多拎了个水桶往车场里走去,刚刚走进车场的大门就听到门口的两个哨兵在肆无忌惮地评论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现在很有名,他也知道这个有名并不是好事!
  车库里史今正看着伍六一,后者正在车库里拳打脚踢,力道十足但没有章法,风声虎虎可全是虚击,所有的动作就一个目的:泄愤。
  史今:“你咋不拿脑袋磕步战车了呢?刚才那下挺痛是不是?”
  伍六一的回答是就手又给了步战车一下,好痛——痛的绝不是步战车。
  史今笑了笑,坐到了车旁边,在口袋里掏出盒烟扔了过去。伍六一不接,任那盒烟落在脚下。伍六一:“别贿赂我!”
  史今笑眯眯地看着他:“跟当年在新兵连带你一个样,就一个词,幼稚。”
  伍六一:“你管得着?”
  是管不着,史今看起来也不打算管,可伍六一把地上的烟捡了起来,悻悻地开着封,那当然是个气渐渐消了的表现。他背对了史今坐下,闷闷地吸。史今淡淡地看着这个莽人,或者不该叫莽人,只是个感情过于丰富的人。
  “伍六一啊伍六一,你是钢七连的第几个兵?”
  伍六一:“第四千九百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傻子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个,你往下就要问记住这个的意义是什么。我就会说是为了记住每一个,为了不抛弃每一个。你想得美。这是生存,就是打仗,全连人都在不要命地冲锋,他抱着你腿不放。这是害人,还是害死人,我为什么不能一枪崩了他呢?我真想。”
  史今:“他没掉头就跑,也想跟我们一起冲上去。你凭什么崩了他?”
  伍六一:“借你的鬼话,就凭我们跟他已经很有情分!”
  这时车库外边一个怯怯的声音:“班长?”
  伍六一怒道:“说他他就到——滚!”
  外面传来了叮当二五的声音,史今和伍六一跳了起来,车体那边的许三多正摔在地上,和一堆刚卸下来的部件纠缠不清。
  伍六一气极反笑了:“你看你看,说滚他真就用滚的,就这气节……”
  史今他看着许三多磨磨唧唧把水桶抹布之类从那堆钢铁部件下找回来,然后归心似箭地粘到自己身边,说真的,他也头痛。
  史今仔细看着许三多做梦一样的笑容,从那笑容之下,他能看出伤心来。许三多现在是在逃避,逃避一种他无力担当的现实。“怎么啦?许三多。”
  许三多:“没什么。”
  史今:“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许三多:“没什么。”
  史今:“他们说什么,你别信,把手上事做好……”
  许三多:“我来帮班长擦车。”
  史今愣了愣,他揉了揉许三多的后脑勺,没能揉去那虚幻的笑容。
  史今:“欢迎。大家一起干。进度已经滞后了。”
  许三多连忙点了点头。而伍六一轻轻哼了一声。
  大家又拿起各自的工具,许三多仍然像在做梦,史今心事重重,伍六一已经决定让自己做一个哑巴。
  灯已经亮了,而活干得难以形容的别扭,史今和伍六一用各种沉重的家伙卸下各种更沉重的零件,而许三多总挤在一堆,用他的水桶和抹布进行完全无目的的拭擦。你回身会挤着他撞着他倒也罢了,你总担心手上的钢铁家伙会落在他的肉头上才是要命的。对许三多来说就一个目的,离唯一拿他当人的人更近一点。而进度仍是滞后。
  伍六一终于放下手上的大锤,他做哑巴已经做到了极限:“这没法干。啥感觉?你手上机枪打红了管,前后左右炮火横飞,你旁边人在干吗?扫地!哈哈,战场上的清洁模范!”
  史今也苦笑着挠挠头:“是不行。许三多,步战车不是窗玻璃,可不是这样维护的。”
  伍六一:“许三多,去跟班里人玩好吗?我还想去呢。一副履带现在还没卸下来,往常多会的事呀!他们正在打扑克牌呢。”
  许三多:“打扑克牌没意义。”
  伍六一:“啊哈,意义!你会害这两个字消化不良的!求你告诉我,什么是你的意义?”
  许三多:“我爸说,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有意义。”
  伍六一:“啥叫好好活,许爷?”
  许三多:“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伍六一目瞪口呆一会儿,气得只好对着车库门外嚷嚷:“真理啊!同志们,我今儿不小心撞上真理啦!”
  史今把他拽回来:“你歇歇、歇歇!……许三多,进度得加快,你跟我们学习保养。”
  许三多兴奋地提着他的水桶抹布。
  史今:“那个放下……要用那个就不用学了。这是技术活,也是重活,就说这副履带,小一吨,得一节节砸出来清洗。装甲兵人人必学,你旁边看着学。”
  许三多于是就瞪大了眼睛看,主要是脉脉地看着史今。没了许三多的干扰真是轻快许多,两个人进程明显加快。许三多忽然在旁边干笑,笑得两人干不下去,只好瞪着那个傻笑的人。许三多于是不笑了。
  伍六一纳闷地问:“啥意思?我们很好笑?”
  许三多继续傻笑:“不好笑。这活有意义。”
  伍六一已经快被折磨疯了:“啊哈!有意义,但是,你干不来。”
  许三多:“我能干,我来干。”
  史今:“好,许三多你来替我,你来掌钎。试巴着来。”
  许三多:“掌钎没意义,抡锤才有意义。”
  史今:“行,你抡锤,我来掌钎。”
  伍六一的笑声如被一刀切了,他常干这种活,知道这意味什么。
  史今已经把大锤塞到了许三多手里,自己抓紧了钢钎:“许三多来吧!试试看这活班里能干的人不多,你能干好了这个,有些人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伍六一慌张到语无伦次,因为史今一句话就把许三多怂恿得跃跃欲试:“我已经……已经刮目相看了!我掌钎,我来掌钎!要不许三多我求你,你接茬擦车吧!这车你才擦了半边呢!”
  史今夺过被伍六一抢过去半拉的钢钎:“谁都有第一次,想想你第一次抡锤时的样子。”
  伍六一看起来很想骂人,或者死活由你,我不管了,可他做不到,当许三多费了点劲才把那锤拿起来时,伍六一看上去想给他打晕了把锤抢过来。许三多比画,你说不准他在比画钢钎还是史今的脑袋,他自己也吃不大准。锤子在将落未落之时被许三多放下,他的手抖得厉害。
  史今柔声地说:“许三多,我这等你呢。等着有这么一次你没跟自己说,我不行,然后你就知道,其实你很行。听说你在三连一个人修了条路,那不是谁都能行的。”
  许三多愣了愣神,仅仅是史今眼里的责备让他有动力把锤举了起来,然后他试图相信自己行。
  史今教着许三多要领:“只有一个点,你要砸的这个点。试试,除了这个别想别的。”
  许三多紧张地点了点头,然后飘飘忽忽地一锤下来,第一锤便擦着钢钎的边落在史今手上,那种痛是从骨骼里爆发出来的,史今一下跪倒了,将手夹在两腿之间。
  伍六一一声不吭扑了过去,许三多被他冲撞得弹在墙上又倒在地上,伍六一揪起他半拉身子,半点犹豫没有,打算把一只捏得死死的拳头迎接过去。
  史今及时叫道:“过来扶我!”
  伍六一且住了,看着史今痛得惨白的脸。他松开许三多,小心地扶史今起来,他看起来很沮丧,比史今还要沮丧。
  史今痛得有些怅然,愣了愣神,向许三多走一步。后者还保持要被伍六一揍时的那个姿势,双手捂了眼,瘫在地上。
  史今有点迷惑:“许三多,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起来。”
  可是许三多一动不动,给人的感觉是他在梦呓,完全在他个人狭隘的一个小世界里。许三多自言自语:“是做梦……睡一觉起来,啥都好了。”
  史今看看伍六一,伍六一张了张嘴,想骂而没骂,他甚至已经懒得蔑视。
  史今:“是我让你干的,是我的错,是我太着急。你先起来。”
  许三多还在催眠着自己:“睡着,快睡着。”
  于是史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和伍六一一样了,一样的蔑视,还要加上深重的失望,如果你见到一个人真的像鸵鸟一样,把头扎到地里逃避现实,你又能怎么样呢?
  史今:“我失望了。我没见过人像你现在这样……自欺欺人,逃避现实。没多大事,用得着吗?……许三多,我非常失望。”
  许三多没有动。史今苦笑,一个人发现自己把全部精力用在一件不值得的事情上,就会那样苦笑。
  史今:“我已经很难做了,从来没有这样难做……我想我是在自作自受。”
  史今这回顺从地被伍六一拉着,两人去了医务室。
  再也没有人看许三多一眼,容忍终于过了它的极限。许三多又一动不动地待了会,终于拿开捂在眼上的手,看看周围的空间,他真的像在做梦一样。而后拖拖拉拉地挪进步战车里,里边没亮灯,是漆黑的一团。许三多蜷在中间的钢制底板上。把后舱门关上并上了锁。对一个只会想自己心事的人来说,可防炮弹的全封闭装甲车体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现代车场的路面干净得能反射路灯的映光,也映着一小队没入库的战车剪影。一个愤怒的班副和一个情绪复杂的班长从那中间走过,史今把伤到的那只手塞在裤袋里,竭力让自己显得又轻松又自在。
  出了门伍六一才发现,史今痛得脸都变了颜色了,伍六一抓住史今的胳膊要看看伤势,史今反而甩开了他走开了两步,看着那条路想自己的事情。
  他看看路灯初上的开阔车场,还未落黑的深蓝天穹,竭力让自己觉得轻松,长叹一口气:“早该轻松了。”
  伍六一:“可算轻松了。”
  史今急于确定地点了点头,却发现自己一直下意识地走在夜影里,路灯把车场哨兵的影子投得很长,他根本不敢走进那片开阔地。
  史今坐下来。伍六一立刻站住,小心地看着:“很痛吗?”
  史今:“给我……给我棵烟。”
  伍六一很诧异地拿出烟,当发现史今是用左手来接时,干脆点上了塞进史今嘴里,史今吸了第一口,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在咳嗽中他的话全被崩成全无伦次的碎语:“人哪……兵哪……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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