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干子其实也分为好吃不好吃两种。从自由市场上买来的或者乡下亲戚送来的山干子,又厚又大又白,煮出来又甜又软又香,漂浮在米汤上面,我们都争着捞吃。而粮食局里凭计划本买来的山干子,又薄又小又黑,有的还会有霉斑,吃在口里,又硬又苦,难以下咽。煮出来的白米稀饭,也像墨汁一样黑。
于是两种不同的山干子,又有了两种不同的吃法。市上买的和亲戚送的好山干子,当作细粮不必说了,对用粮票一斤折五斤买来的孬山干子,则要进行精心挑选,优劣各放一边。对那孬山干子,先用水淹,淹得苦水都出来了,黑皮也变白了,再捞出来,用刀砍,砍得七零八落细如玉米,再用磨碾——与大米掺和在一起,摊煎饼吃。这种煎饼,因为有大米的中和,反而有了特殊的味道:甜甜的、苦苦的、酸酸的、香香的。若晾干了烤着吃,简直就像今天吃的甜薄脆饼干了。
好山干子可以熬稀饭,也可以切碎了和大米一起做干饭。煮熟的山干子,外糯内干,外表是半透明的咖啡色,内里是乳白色,咬在嘴里,软硬可口,香中带甜,还有一种煮老山芋的味道,令人大快朵颐。若是放在稀饭里煮烂了,板样的山干子变成了丝条状,挑在口里,酥酥的如糖稀,不亚于糖果点心。
好山干子也是我们冬天里的零食。放在火炉子上慢慢烘烤成金黄色,风脆可口,装在口袋里,够半天啃着玩的了。饥肠辘辘的时候,也啃过生山干子,像嚼木渣子一样,食而无味,却可以裹腹。
如今好多年没吃过山干子了,有时会在超市里见到切得小巧的山干子,却没有买来“重温旧梦”的心思,因为在心底里,实在对它没什么好感,倒是那种煮熟了晾干的红山芋干子,筋道道的好吃极了,不过价钱贵如水果,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山干子了。
2008年7月5日星期六下午4时26分
米油
做米饭,水放多了,熬到最后,要把多余的汤水舀出来。这汤水乳白色,浓浓的,像牛奶,我们叫它米油。
米油是米之精华,富含营养,别有奇香,那小小的一碗,母亲端在手里,像将军拿着沉沉的功勋章,要给那不惹她生气的、帮着干家务的孩子喝。有时还会在里面撒点白糖,馋得大家直咽唾沫。大多数情况下,母亲会拿来汤匙,每人喝上几口。若是哪个小孩子生病了,不想吃饭,就会专门熬米油放糖给他喝。因此羡慕生病,也盼着自己生病。
为了喝到米油,做米饭时,趁着大人不在旁边,在米饭半熟时,就把上面的汤舀上一小碗,偷偷地喝掉。不过,有时太贪,舀得太多,米饭汤太少,不是煳了,就是夹生,大人以为自己做饭时放少了水,只好把煳的或者夹生的自己吃掉,熟的给孩子们吃。吃剩的煳饭或夹生饭,烧稀饭。有时发现米油舀得太多,饭可能煮不熟,就再放些生水在里面,结果米饭更是做得半生不熟,难吃极了。
粮食局里供应的大米,大都是糙米,而且是陈米,熬出来的饭不香。有一次,母亲不知从哪儿搞到半袋子张楼产的大米,煮了一大锅稀饭,那稀饭的汤水,竟然绿莹莹的,浓样样的,吃在口里,甜丝丝的,像米油。那是我一生喝过的最美味的米稀饭,多少年后,回想起来,嘴里似乎还有那种滑腻、香甜的米香,而那绿莹莹的、浓样样的质感,似乎也能感觉到。
如今超市里卖的都是好米,还可以买到进口的大米,品种繁多,烧出的饭,也大都是我吃过的那次最好的米稀饭的样子,像米油,只是没那时好吃。
2008年7月29日21:58:25
端午节
过了元宵节,就盼端午节。其间虽然也有清明节、五一节,甚至
六一儿童节,但只有端午节才是与吃有关的——小时候,我们最开心的事就是吃和玩,其他的,一概没有大兴趣——所以,我们又把端午节叫棕子节。听大人讲,吃棕子是为了纪念屈原,但总也搞不明白,本来是怕鱼吃了屈原,而把棕子投到江里给鱼吃的,怎么变成人吃棕子了?至于为什么要纪念屈原,那就更不明白了。
端午节和其他与吃有关的节不同之处,是我们可以积极参与——打棕叶——怎么叫打棕叶呢?当时不明白,后来学了汉语知识,才知“打”字是个万能词,在这里,与“摘”同义,而棕叶其实就是芦苇叶。那时人们没有商品意识,县城里买不到棕叶的,想得到棕叶只有两条路,一是邻居送,二是自己去打。好在县城很小,县城周围池塘多,而池塘里长的最多的,就是芦苇了。不过芦苇虽多,去晚了却很难打到又宽又嫩的,因为县城里打棕叶的人太多,于是常要跑到很远的乡下去打。我们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六保河以东的几处大苇塘。
打棕叶是件快乐的事。左邻右舍的男孩女孩,大家一哟喝,就提着篮子上路了。叽叽喳喳一路走过县城的大街,像郊游,像野营。大家由近及远,见了苇塘就一拥而上,像蝗虫吃庄稼一样会“吃”掉能够摘到的所有苇叶。别看荒芦苇塘很大,能摘到的好苇叶却不多,因为又大又好的苇叶都在深水处。大家围着苇塘周边转,先摘大苇叶,再摘小苇叶。摘完了,再朝更远的地方走。常常是,越走苇塘越多,苇叶越摘越大。于是扔掉一开始摘的相对小的,满载而归的是又大又肥嫩的苇叶。
棕叶打来,大人夸了几句后,就忙着将棕叶捆扎成一把一把的,放在洗衣服的大木盆里浸泡,用不了的棕叶送邻居。
我们把包棕子的糯米叫黏米。黏米平时买不到,只有端午节时,才有定量的供应。现在记不起一家人可以买到几斤黏米了,但肯定是僧多粥少,因为包棕子时,常要在黏米中加一些普通的大米。母亲说是掺和一下,不要太黏了,其实还是纯黏米的好吃。每次包棕子,母亲总会用纯黏米请手巧的邻居包上十来个小巧的棕子,做上记号,每人分两只品尝。哈,那个粘啊,那个香啊,那个软啊,在红枣和白糖的作用下,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也不会再吃到的美味。
黏米也要提前浸泡。棕叶和黏米泡透了,就要开始包棕子了。包棕子是巧活,不会包棕子的四处请人,会包棕子的四处出击。大家团团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拉着家常里短,包着棕子,洋溢着的是浓浓的邻里情。
煤炉煮棕子火候不行,临时支起地锅,吃罢晚饭就将棕子上锅,烤起旺火来煮。煮开后,再用闷火整夜慢慢煮。煮的时间越长,棕子越黏越香越好吃。但嘴馋的我们,总是流着口水围着地锅团团转,还不断地对着母亲叫着“熟了吧熟了吧,早该熟了吧”,母亲被缠得没法,只好隔个把小时,捞出一个来,大家分吃,一直吃到睡觉。
天刚亮,母亲就揭开地锅盖,立时棕子香味直刺脑门子,大家从酣睡中一跃而起,奔向院子中的地锅。这时地锅边已摆上小方桌,棕子剥好放在盘子里,桌子中央,是盛白糖的小碗,还有煮熟的鸡蛋和大蒜头——为什么棕子节要吃鸡蛋和大蒜头,一直是个谜。棕子随便吃,而鸡蛋和大蒜头,每人最多分三四个。吃饱了棕子,大家拿着鸡蛋和大蒜头,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边吃边玩去了。而母亲,则端着棕子挨家去送,当然,邻居家的大姨大婶大娘们,也是如此。
用过的棕叶是不会扔的,洗净了十片一把扎起晒干,掖在锅屋的梁头上收藏起来,等明年端午节再用。据说老棕叶味道特别,至少可以用三年呢!
我下放时的村子,两面环水,棕叶是我从未见过的好,于是摘了一大化肥袋,送回县城的家里,分给左邻右舍,大家齐夸乡下棕叶好,夸我能干。
2009年5月28日星期四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迪迪几
应该属于烟花爆竹一类吧?样子,像加长加粗的爆竹的点火引线,又像是缩微的细长的烟花。大约一尺长,筷子般粗细,软绵绵的纸卷着黑呼呼的火药。天黑时,点燃,高高举起,小跑,一路飘起一缕一缕的星星点点的火团,煞是好看。而且,又是烟花爆竹中最便宜的,大约一分钱三五支,一角钱可以买到几十支,足够一个晚上消遣的了。
它的名称,叫得出来,却难以准确地写出来。音译应该是“迪迪几”吧?“迪迪”是它燃烧时发出的细小而连续不断的声音;“几”则是炮竹的“药捻子”的意思。“迪迪几”就是在燃烧时发出细小而连续不断的迪迪声的爆竹的捻子似的东西。
那时,本地有个俗语,叫“门后搁不住迪迪几”。意思是有了好东西,存不住,总是提前拿出来。比如,中秋节分到月饼,说好了要到晚上月姥姥升起来时吃,可是每到那时,我们却早已吃完了。比如,分到一张电影票,母亲暗地里给了我,我却忍不住拿出来炫耀,结果大家都争着要看,争来争去,争得你哭我嚎,最后只好收回票,给了邻居。母亲这时就会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真是门后搁不住‘迪迪凡’!”当然,这话的本意是,买了“迪迪几”后,先藏在门后(门后历来是藏东西的好地方),等到晚上拿出来燃放。可是小孩子总是时不时跑到门后,拿出一根来燃放,而且是越放越想放,于是,一会一支,一会一支,等不到天黑,一把“迪迪几”就燃放完了。
即使在烟花爆竹中是最便宜的,最低等的,那时也还是买不起。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手里的压岁钱,也就是五角一块的,又要买成挂的爆竹,又要买小零食吃,轮到买“迪迪几”,也就只能买上个一把两把的,但“门后搁不住迪迪几”,三下五下就放完了。放完了怎么办?从春节到元宵节这段时间可是够长的,只能自力更生了。工艺复杂的爆竹是做不来的,“迪迪几”却简单,不过就是一张纸卷着点黑呼呼的粉墨吗!
先是把“迪迪几”剥开来研究它的构造,又问卖“迪迪几”的人,那黑药是什么东西,然后便付诸行动。
偷来家里的大盐粒,用石块碾成极细的粉末,又溜到人家的锅屋里,刮铁锅底下的烟灰。为了增加火力,再从家里偷出几根火柴,把火柴头碾碎了,和其他几样东西掺合在一起,混合成火药,用软纸卷成细长条,一支“迪迪几”就做成了。一般来讲,由于纸质和火药成份差强人意,那土制的“迪迪几”不是突然熄火,就是突然燃成了明火,三下两下就烧完了,仿制品终究敌不过原装正品。有时还会做成巨型“迪迪几”,一米长,大拇指粗,熊熊燃烧起来,非常壮观,犹如火矩一般。只是有时不小心,让散飘下来的火星星烧在了棉衣上,一烧一个洞。回到家里,算上偷大盐粒和火柴的旧帐,免不了挨上一顿臭哭或痛打。
打锅饼
小时候,我们把锅饼叫朝排,因为它的样子像极了古装戏里上朝官员手里拿的笏版——长方型,微曲,几条凹道像写在笏版上的公文。吃的时候,双手握着捧在胸前,真像官员上朝呢。
十岁之前,记忆中只吃过一次朝排。那是乡下亲戚当点心送来的。白白的,软软的,长长的,香香的,特别是饼上的芝麻粒,简直香透了牙齿。我们那时的面食,都是自己做的馒头、大饼和煎饼,再不,就是托邻居烙的徐州单饼,一面焦黄一面松软的朝排,自己不会做,街上也没人做。实在想不出,哪儿会有人打朝排,朝排又是专门打给什么样的人吃的。直到*中,市场乱的没人管时,才见到有乡下人挎着柳编的大篮子,走街串巷,偷偷摸摸卖朝排,据大人说,这些人都是县城附近的农村人,打朝排是祖传的手艺,打出的朝排比店里卖的点心还好吃呢!想来那朝排一定很贵,要不家里为什么从来不买吃呢?
十岁时,*开始,不要上学了,父母都成了小小走资派,不断参加各种学习班,参加各种批斗会,很少在家,于是做饭的事,就落到我们身上。
熬米汤、煮米饭,简单,复杂的是面食。在平底锅里烙葱油饼,拨面鱼儿,蒸馒头,都还简单易学,而且做长了,吃长了,也腻歪,就想标新立异。于是有人发明了打锅饼——因为朝排是古代官员用的,属应打倒的封资修一套,所以就叫它“锅饼”。虽然锅饼听起来,远不如朝排好听,但更贴切。
家常锅饼是这样打的:将一只旧洗脸盆的底砸掉,放在火炉子上,上面盖上一个烙单饼的小平底锅,或和脸盆一样大小的小鏊子。将面团拉长拉薄切成长方块,用手指在中间压上三道浅沟,然后抹点水或者猪油,先放在平底锅上烙熟其中的一面,再将熟的一面贴在脸盆壁上,盖上锅,很快另一面就被烤熟了。
没多久,我们就学会了打锅饼,我们常常是边打锅饼边吃,吃时又在锅饼里抹上猪油撒上盐粒子,香喷喷得赛过世上所有的美食。父母吃着我们打的锅饼,总是赞不绝口。
因为简便易学,器具又是现成的,所以这种打锅饼法很快在县城里普及开来,算是当年运河街上家庭饮食上的一场革命吧?
过了几年,又出现了夹子饼,即用铁制的模具,将面团夹在其中,放在火炉上两面翻烤,烤出来的饼更好吃,也更好看。据说这种夹子饼,是铁路上的人从连云港那边学来的,开始时,夹子极少,要到处借,后来市场上就有人卖夹子了。因为夹出来的饼有好看的花纹,我们又叫它“花饼”。
改革开放后,市场放开,街上一下子出来无数的锅饼摊,人们很少自己在家做干面食了,而锅饼一吃又是几十年,直到今天,还是人们钟爱的主食。前几天,放假回来的女儿还特别叮嘱我,晚饭不要买煎饼,要买锅饼,热的。
二〇〇八年七月十一日星期五上午10时41分 。。
灯
六十年代初,县城里的居民大都还用煤油灯。那种极好看的亚葫芦形状的玻璃煤油灯,极少有人买的起,马灯已是奢侈品,汽灯简直就是稀世珍宝了。大多数的人家,用的都是自制的煤油灯。盛灯油的瓶子,五花八门,甚至还有用泥涅的,最常见的,当数小小的墨水瓶,外加一个铜钱,铜钱的方孔里再插上一个绵纸的捻子,一个小巧耐用的煤油灯就制成了。
关于煤油灯的最早的深刻记忆,是到街里的供销社打洋油——洋油就是煤油,那时许多物品都冠以洋字,什么洋油,洋火,洋车子,洋镐……因为这些不起眼的物品,中国人自己造不来,都是洋人的厂子造出来的。打洋油的瓶子是酒瓶子,瓶盖子是纸塞子,
六十年代中期,居民用上了电灯。几十家,一个电表,每家不论几间屋,都是一盏十五瓦的灯泡,高高的悬在屋梁上,虽然很是昏暗,却还是比煤油灯强上许多倍。因为一个表订价,电费就由几十家平摊,大家轮流交电费。为了公平起见,大家规定天黑才开电表。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天已黑,却没开电表,我站在凳子上合上了闸刀。不久就听外面乱嚷嚷,原来有人正修电灯,被我拉闸刀给电了一下,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后来,有人换大灯泡,采取用纸条封住灯头,还有人多拉灯泡,就轮流派人夜里检查。为此,街坊里打打闹闹了不知多少次。后来,大电表分成了五六人一户的小表,再后来,一家一表,才了却了无味的争吵。
作者题外话:电表分成了五六人一户的小表,再后来,一家一表,才了却了无味的争吵。。 最好的txt下载网
黑风口
西立交桥朝东100米左右的地段,旧时叫黑风口。没建立交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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