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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从名优 红毹纪梦(2)
一封书信到樊城,拆散我弟兄两离分。叫家院看酒一樽,弟与兄长来饯行。登山涉水多安稳,披星戴月奔都城。若是合家同欢庆,在爹娘台前问安宁。倘若是家门遭不幸,报仇之事有弟伍员。非是小弟不从命,为的是逃走二字解不明。兄长饮干杯中酒,一路平安早到京。
“这一段唱腔是伍员决心不赴京,在弟兄即将分别时所唱。”大师说完,用疑惑的目光试探着问伯驹:“这段唱腔你是怎么理解的?”
“伍员强抑心中的矛盾向兄敬酒,‘拆散我弟兄两离分’的‘两离分’三字,只用了一个高亢突出的短腔来抒发伍员满腔愤慨的情感,第八句转(二六)后,‘在爹娘面前问安宁’一句,在‘问安宁’三字中间用许多小腔连贯下来,势如行云流水,又转得很快,流露伍员怀念父母胸中不能平静的情感,与一般唱腔迥然不同,然而却流畅动听。我似乎感觉,这是这一段中最好的唱腔。”
叔岩大师听后惊叹不已,张伯驹对剧中人物及唱腔的理解竟然如此准确和深刻。
又过了一些时日,叔岩为伯驹讲述了这样一件事:
我在学戏时,曾请教谭老:“《天雷报》应在何时摘帽子?”谭老云:“你要想死摘帽子也能死,不摘也能死。”碰了一个钉子。后来自己渐渐悟出,凡是演戏都有节骨眼。例如《碰碑》,解甲要解开一个钮扣,在何时解?就应该在“那旁还有一行小字,待我看来”的唱句时,用靠肚掸土,尘土迷眼,即时解扣。此时的迷眼动作,就是节骨眼。《天雷报》则是看到刘姥姥死了,还拿着二百钱,左手把钱接过,右手摘帽扔出,起范儿,走在前场。这里的接钱就是节骨眼。知道节骨眼与起范儿,就不要再问老师了。
伯驹边听,边在心里反复写着“自悟”二字。
还有一件事,也使伯驹备受启发。那是在张作霖为大元帅时,杨毓珣任陆军次长,其母寿日,在金鱼胡同那家花园设宴演剧宴客,请叔岩演《上天台》。叔岩不常演这出戏,李佩卿匆匆赶到叔岩家,为其吊唱。伯驹挥毫在戏单上书写戏词,并询问叔岩:“唱句如何安排?”叔岩说:“就是一个上句,一个下句,安排一下好了。”伯驹当时怔了一下,后来了解音韵,知五声的念法,与三级音韵的运用,自能结合剧情,安排唱腔。
这日,伯驹陪同叔岩去那家花园,全厅已无隙地,众多的观众翘首观望。是时,叔岩、琴师、伯驹一行鱼贯而入,观众席上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叔岩出场演出,伯驹见座无虚席,只好坐在台上的地毯上,听了一出《上天台》。他边听边想,原来是叔岩师在点化自己,堪谓“引而不发,跃如也”。有一次,倪嗣冲寿日,堂会上,叔岩与荀慧生演《打渔杀家》。台原搭在院外,天忽下雨,乃移至客厅内地毯上演出。伯驹坐在毯前左方。至“天气炎热将船摇在芦苇之中,凉爽凉爽”时,萧恩亦坐前左方,伯驹却和叔岩互相谈开了话。上面这些情景,伯驹回忆起来,甚觉有趣,便赋诗一首:
先在家中吊几回,行腔上下句安排。
全厅坐满都无地,不觉天台是舞台。
有较长的一段时间,伯驹日夜徘徊在戏剧海洋的岸边觅珍探宝。他对戏剧及其有关知识的吸收能力极强,白日,他阖目,脑子里在过剧目,背台词;晚间,熄灯躺在床上,闭目静思,仍在戏剧中心驰神往,几近入迷。有的戏,叔岩为他说个两三遍,他就可以接受下来,并成了他的拿手好戏。《连营寨》即是。伯驹在念“就此移营者!”这一段白时,极神气,潇洒,就连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杨宝森都倍加称赞。这出戏的扑火身段特佳,演出时应穿白绣金龙箭衣。因为剧情扑火易损,演员一般都不制作,一般服白素箭衣,而伯驹则特制白龙箭衣一袭,着服演来,气魄非凡。
有一年春节,伯驹游逛厂肆,四处寻觅鲜花,终于发现一盆鲜花中有破绽的牡丹,他兴冲冲地买了下来。
师从名优 红毹纪梦(3)
他购牡丹鲜花为的是演《青石山》。叔岩这时正教他此戏。叔岩与杨小楼在开明戏院合演时,元旦后开箱戏,按照惯例,第一日,叔岩必演《定军山》。次日便与小楼合演《青石山》,叔岩饰吕仙。伯驹出演时,也饰吕仙。吕仙扮相极美,绰有仙风之致。穿黄帔,戴道冠,持拂尘,背宝剑,剑柄向左,右鬓插一牡丹花。伯驹演出时,便将伸叶正放的牡丹摘而簪之,台下观时,鲜艳夺目,芳香四溢。
当然,伯驹从叔岩学戏,也并非像采摘鲜花一样容易,他在学习《宁武关》时,痛苦得几欲流泪。开始,叔岩比试《宁武关》别母一场,伯驹见身段异常繁重,难度甚大,便生出恐惧心理和畏难情绪。叔岩见之,便一招一式地教他,伯驹仍做不了。他断定自己此生难会此戏。回到家里,自己比试,仍力不从心。伯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从叔岩学戏以来,未曾有过这种情形。不,自从7岁开始学习生涯,也未曾有过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这时,他忽然想起了旧戏班里流传的一句话:“不疯魔,不成活。”他忽地一下坐起来,穿上衣服,对着镜子练了起来。谈何容易!他已经是三十几岁的成年人,人家是从小苦练,甚至达到“疯疯癫癫”的程度,才有所作为。伯驹坚信自己能学好。此后,他勤学苦练,废寝忘食,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这对于一个一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这完全是出于他对戏剧艺术的酷爱和执著追求所致。功夫不负有心人,《宁武关》竟成了他的拿手好戏。有一次,伯驹演出《宁武关》,钱宝森饰一只虎,梅兰芳和夫人姚玉芙在台下观看,演至乱箭时各起一蹦子,打虎一鞭,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玉芙拍掌对畹华曰:“真严丝合缝也。”
余叔岩的《打渔杀家》只传一人,即张伯驹。
一般文戏,叔岩为伯驹说三四次,靠背戏不过说七八次,伯驹即可上场演出,而此戏则整整排练了一个月。这出戏,一般演员认为,乃一出普通老生戏,人人能演,而演出则毫无精彩之处。此剧经叔岩与畹华重排,身段、念白、神情,都与一般大有不同,成为两人合作的精彩剧目。
伯驹学这出戏时,是每日下午4时去叔岩家,从人物出场走步起,船桨渔网摇法撒法,上下船一招一式,内心神情,仔细排练,日不间断。伯驹曾不止一次地看过其他演员演出此戏,所以对叔岩高于其他演员之处体会极深。他把握的主要区别是,桂英唱快板时,一般老生为甩须,独叔岩不是甩须,而是飘须,即是须自然飘摆,借以表示因摇桨及江风所吹,而左右飘动。此动作比甩须难得多,而且好看。当萧恩唱至“父把网撒”时,托须扔须,两手送船桨,解绳,将船帆托下,一般演员无此身段。第二场,一般演员都披斗衣,穿上左袖,独叔岩是全披斗衣出场,伸开两臂打哈欠,表示才起床,这个身段为一般演员所无。因伸开两臂打哈欠,所披斗衣要往下落,但需掌握使其落右肩下,打完哈欠将右肩臂一抖,仍然披好,即唱“昨夜晚吃酒醉”一句。此后每句都有身段,至“桂英取茶来为父解渴”,正好坐下。
伯驹学后,首先演出于会贤堂,陆素娟饰桂英。叔岩在台上观看,演完后,叔岩握着伯驹的手兴奋地说:“成功啦!”
后来,伯驹在上海曾多次演出过《打渔杀家》。第一次演出由芙蓉草饰桂英,第二次由尚小云饰桂英。
清朝直隶总督陈夔龙是张镇芳的老师,伯驹也算他的小门生。居住上海,值其八十寿日时,称觞演戏。是日演出的有畹华和红豆馆主。伯驹第一日演《问樵闹府》、《打棍出箱》。第二日,伯驹与尚小云演《打渔杀家》。尚小云非常卖力,内行谓之曰“啃”。是日对啃,演来精彩,观众亦很满意。演出后有人说:“尚小云未啃倒张某人”,一时传为梨园佳话。
“二三十年代的余叔岩是京剧老生行的泰山北斗,时人均以一亲颜色为荣,张从余学戏,二人交谊甚厚,情深莫逆。”① 叔岩家用浩繁,又要维持剧团班底配角生活,开支甚大,一个月达3000元之多。伯驹为人宽厚善良,重艺重人,挥金不吝,友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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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从名优 红毹纪梦(4)
伯驹从师叔岩,夜晚零时说戏,常至深夜3时归家。次晨9时,与钱宝森打把子。如此十个寒暑,伯驹日不绝吟,笃行不倦,终得叔岩秘传。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伯驹获取了成就,他学会老生戏四十多出,会小生、武生戏多出,先后在北京、上海、西安、天津、兰州、长春等地正式演出四十余场,堂会演出更多。
甲寅,伯驹七十有七。晚年回忆起自7岁以来,所观乱弹昆曲和其他地方戏,31岁始正式拜师学戏,演戏,论戏,往事感慨万千。为记一生参与京剧活动的往事,兼记剧坛掌故、剧人动态和社会风貌,他作诗177首,每首诗后都附有或详或简的注释,定名为《红毹纪梦诗注》。吴祖光先生评价为“虽如信手拈来,却非游戏之作,而是一部京剧诗史”。
张伯驹在中国京剧史上也占有一席位置。《中国京剧史》收入《张伯驹》篇,称其为“著名戏曲理论家、老生名票”,并对其一生从事京剧的重要活动和贡献作了记述和评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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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才女 蕙质兰心(1)
外滩的高楼已隐没在夕阳的余辉里,整个都市朦朦胧胧,像是被袅袅青烟笼罩着。一位年长者与一位少女进入外滩一座高楼,这是上海的一座豪华酒家。这位少女身材窈窕,身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衫,足下是一双乳白色的高跟皮鞋,右腕上挎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白色皮包。走起路来,摆动着迷人的腰肢,乌黑的发丝随着轻盈的脚步,有节奏地飘动着。那位长者叩开了四楼的一个房间的门,房间里的男主人慌忙起身,微微点头,并用右手示意客人坐下,彬彬有礼。
这位男主人即是驰名上海、北京的张公子伯驹。这位妙龄少女是潘白琴(即潘素),引见他们初次识荆的长者是孙履安。孙先生相互介绍后,白琴坐下来,纹丝未动。张公子在与孙先生交谈中,不时地用眼睛瞟着这位妙龄少女。
白琴天生丽质,风姿绰约。娇嫩白皙的瓜子脸上,不时泛起红晕。她低垂着头,乌黑的头发飘下来,遮去了半边面庞。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下,长长的睫毛微掩着秀美的眼睛,似隐隐渗出一丝忧思,更显得妩媚动人。间或一眨,宛若晨星,晶莹闪烁。
刹那间,张公子的心头一热,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醉意,如堕十里云雾。他清醒而理智,但感情的闸门却怎么也关闭不住。他忘情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位少女,目光火辣辣的。继之,他觉得心头隐隐作痛:“如此妙龄美女,为何眉宇之间挂上了几分忧郁,岂不令人狐疑?”
伯驹是个细心人,少女脸上的忧思怎能瞒过他的眼睛。
这位少女的确有着难以言传的苦衷,有着一段坎坷不平的人生之路……
黄浦江水,奔腾咆哮,川流不息。
江岸上住着一户姓潘的书香人家。潘家一直在苏州繁衍生息,直到潘智合这一辈才迁来上海。潘智合的先辈潘世恩,中过前清状元,官至宰相,颇有名望。苏州百花行是潘家大家族的住地。潘智合迁往上海后,家道逐渐走向衰落。潘君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潘君的夫人沈桂香,是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对丈夫百依百顺,这本该是桩门当户对的美满婚姻。然而,由于潘智合终日在外打牌、游逛,常常是早出晚不归,家庭生活罩上了浓重的阴影。
1915年早春,冷寂的潘家大院里喧起了欢乐的笑声,人们庆祝潘家女公子的诞生,给她取名白琴。小白琴生得一副俊秀的脸庞,乌黑明亮的眸子闪动着聪颖的光泽,十分惹人喜爱。当然她还一点儿也不知晓人生的艰辛。纯洁善良的母亲满以为这个娇美的独生女,会牵住丈夫的心,从而使他改邪归正,过上美满的生活。谁知丈夫仍旧是恶习不改,整天泡在茶楼酒肆里赌钱,近女色。母亲无奈,抱着年幼的小白琴暗暗哭泣,辛酸的泪水时常滴湿了小白琴的面颊……
小白琴长到7岁,到了该读书学习的年龄。母亲为她请来了一位名艺术家,教她学音乐、绘画;又请来了一位老教师,教她学诗文。母亲视她为掌上明珠,把一腔母爱全部倾注在女儿身上,同时也把生活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小白琴天资聪颖,学习努力,很快便初通音律,绘画进步也很快。女儿悠扬的琴声给母亲痛苦的心境增添了无限的慰藉。但是长时间的忧郁苦闷,终于使母亲的身体渐渐不支。
在小白琴刚满13岁的一天,母亲有气无力地把女儿唤到床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流淌着泪水,颤动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说:“琴儿你快长——长大吧——可不要——像妈妈这样——妈妈——苦够啦——”说着,说着,母亲松开了白琴的手,永远离她而去了。小白琴趴在母亲身上,哭着,喊着“妈妈”,可是妈妈再也不能应声了。
慈母撇下了幼女,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从此,小白琴失去了母爱,失去了保护,失去了生活和精神上的依靠。她的心感到无比的孤寂和痛苦,可是她还过于幼小,不知道人生的道路是何等艰辛。
不久,家中来了一位陌生的女人。这个女人姓王,花枝招展,妖艳无比。父亲让小白琴称呼她为“妈妈”。小白琴觉得她根本没有母亲的样子,她们之间像隔着一条深深的鸿沟。父亲从来不过问小白琴的事。小白琴的外祖父是一位慈祥的老人。母亲过世后,外祖父常来看望她,想把她接走,但父亲和“母亲”根本不答应。少年的白琴独自在孤独和痛苦的煎熬中度日。
江南才女 蕙质兰心(2)
转眼间,白琴十六七岁了。她出落得标致、文静。继母开始打她的主意了。一天,继母对她说:“你也不小了,该出去做点事了,我为你找了个差事。”
白琴瞪大了眼睛,惊奇地问:“什么差事?”
“还能是什么,你一天抱个琵琶弹个不停,还不是弹琴唱歌呗!”
没过几天,白琴就被领着穿大街走小巷拐进一条里弄,进了一座旧式的楼房。
天灰蒙蒙,阴沉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白琴进楼后,见里面的女人浓妆艳抹,妖冶放荡,并且还有油头粉面的男人进进出出。这一切,像浑浊的污水,淹没了这位少女不曾阅世的心田,她觉得这里根本不像是做事的地方。
她焦躁地问:“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是来弹琴的,不要多言多语。”继母声色俱厉。
她被领进一个房间,环顾四壁,除了一张床和一把琵琶以外,空荡荡,冷凄凄的。夜深了,狂风暴雨吹打着窗户,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她更加感到恐惧和茫然。
当白琴意识到是继母把自己推向了深渊时,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三天过去了,她滴水未进,只觉得头晕目眩,睁开眼睛,直冒金花,闭上眼睛,一片漆黑。她瘫在床上。忽然,她朦朦胧胧地看到,妈妈张开手臂,正笑吟吟地向她走来,她哭着冲向妈妈,一头扎进了妈妈的怀里……
从此,这位亭亭玉立的弱小女子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