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练功完毕,弟子们风风火火欲邀老师去餐馆。李小龙说:“你们先去,我跟莲达·艾米莉有话要说。”
偌大的草坪只剩下李小龙和莲达两人,莲达亮着眼睛等老师发话。李小龙却说:“我请你去中国餐馆吃饭。”
在美国,一般同事、朋友、师生,甚至异性朋友之间在餐馆吃饭,都是分别付帐买单。请客是一件较郑重的事,尤其是邀请学生。莲达感到意外,她愣住没说话。少女固有的敏感又使她幡然明悟:老师已对她产生好感。这些日子,李小龙在她面前愈来愈显得心神不定。莲达也对李小龙产生好感,她对中国功夫兴趣不减的最大原因,是老师自身的魅力。当然,文静内向、素有教养的莲达不会轻易外露出来。
莲达含蓄地点点头,随李小龙去了一家名为“祥瑞”的中餐馆。莲达静静地,略带羞涩地坐在那,出神地看李小龙点菜。无论李小龙点什么菜,她都淡淡地一笑,表示同意。莲达的这种风格,反而使一贯在姑娘面前表现出放肆,甚至放荡的李小龙“规矩”了起来,李小龙收敛起那些“千锤百炼”的奉承并挑逗女性的话,一本正经介绍中国饮食的品种、特色及流派,俨然一位美食家。
莲达兴致盎然地倾听,渐渐放松了自己。李小龙天生健谈富有幽默,他能把一道菜化解为一则有趣的故事说给莲达听,莲达忍俊不禁,吃吃地笑出声来。
这是一顿十分愉快、值得纪念的晚餐,是他们“拍拖”(粤语:恋爱)的起点。
这以后,单独与功夫老师吃饭、看电影、逛公园,成了女弟子莲达的专利,他们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这使得功夫班,乃至华大认识李小龙的女生极为妒嫉和不解。她们自以为比莲达漂亮或性感(性感(Sexy)是美国运用频率很高的一个词,与漂亮大致是两层含义)。而独具魅力、嗜好靓女的李小龙,却与既不漂亮,又不性感的“人体模型”(对刻板的医科学生的戏称)莲达搞上了。
堕入情网的李小龙把他不娶洋姑娘为妻的誓言抛到九宵云外。他把莲达当成他理想中的妻子,而丝毫没有露水情缘的成份。在他们拍拖期间,仍有自命漂亮且性感的姑娘向李小龙射出丘比特之箭,皆被莲达强大的爱情力量所击溃。
李小龙曾拿莲达与他原本抱有好感的东方女子相比较。他觉得美国是个摧残东方传统美德的大染缸,大部分来到美国的东方姑娘,很快就染上美国姑娘轻浮张狂之德性,在性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土生土长的莲达,却能在这种文化的熏陶下出淤泥而不染。
李小龙把交女友与娶妻子区别对待。
那些对李小龙持好感的洋姑娘,自然羡慕莲达与李小龙的密切关系。当她们知道莲达是要嫁给李小龙时,就很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那时,美国人仍对中国人抱以偏见,认为是个野蛮落后,未开化的民族,刚刚割下猪尾巴似的辫子(这种偏见,很大程度来自以义和团运动为背景的电影和书籍,他们滥杀无辜,信神拜鬼,把脑后的长辫子当图腾崇拜)。种族歧视和民族偏见,也确实是莲达下嫁一个“落后”民族的青年的巨大障碍,但崇拜和依恋李小龙的莲达义无反顾。
莲达从小失去父亲,是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她跟李小龙相处一起,会有一种依靠大山的安全感。李小龙知道莲达不漂亮,但他希望莲达漂亮。因此,他破天荒地挤出宝贵的时间,去陪莲达上商场挑选衣服,让莲达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听他叙述古老中国的故事。种族之间的隔阂已荡然无存。
莲达在李小龙去世后曾著文缅怀他们的恋情:“今天,当我再回想起我们之间交往的情形,我相信是由于我们在种族、文化、教养、传统和风俗习惯等等方面的差异,才越发使我们俩彼此互相接近。
“我想我可算是典型美国中产(阶层)文化的出品;从小我就到基督教教堂做礼拜,而小龙家却是天主教徒(只有他父亲是佛教徒)。虽然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信教了,不过他还记得小时候念过的祷文。所以,至少在宗教信仰上不会妨碍我们谈婚论嫁的事。在婚嫁这一点上,种族和文化的差异也毫不构成影响。事实上,我相信婚姻生活中所谓种族的问题,都是人为地制造出来的。我和小龙却正好相反,我们都觉得我们文化的相异之处正足以增加生活的情趣,彼此都因对方而得到很多新的知识。
“我母亲从我5岁开始守寡,对我与小龙的关系很不乐观。她对我抱有梦想,希望有一天能看到我成为一个女博士(小龙自己以前也想得个博士学位)。她听说我在跟一个美籍华人来往之后,就不禁担心起来。她倒不是对小龙有什么意见,而是怕我们之间关系会认真起来,那结果就会粉碎了她对我所抱的希望。再者,就如她在小龙死后向记者所说的:”我不太赞成异族通婚‘。所以,我们只好对我们单独来往的事保密,因此在我母亲眼里,我只不过是跟其他一大群学生在一起跟小龙学功夫而已。“
“到了1964年6月,我面临一项重大的选择。小龙发觉西雅图是一个比较保守落后的地方,通常什么事都会比别处慢一点,尤其功夫、空手道这一类的东西在当时还远不如后来那么受欢迎。他认为开设武术学校的最佳所在是加州,那是个在很多方面都是开全美风气之先的地方。他同时对功夫在美国的发展极端看好,决定不等大学毕业就把他发展自己武术的计划,立即付诸行动。在他动身之前,他告诉我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可能要在加州耽好一阵子,所以我们实在该决定一下要不就结婚,要不就分开。”
“不久,小龙从加州探路回来,同时带来了严镜海太太(严镜海为旅美中国武术界前辈)借给他的结婚戒指向我求婚,仓卒中,他却忘记带套西装来,结果只得去租了一套,来与我举行婚礼。”
“当我把婚讯告诉母亲时,果然不出所料,她为此大感难过,尤其想到我们的儿女们将来可能碰到的各种问题(当年异族通婚所育的子女,在美国的日子真不怎么好过)。虽然她那么担心(在美国人的心目中,李小龙只算是美国公民,而不算美国人,尤其是他的中国血统),但还是很勇敢地参加了我们在当地教堂举行的婚礼。一切都来得太快,我连结婚礼服也没来得及准备,也没有请摄影师到场拍照。”
“那天夜里,我母亲含泪送我们上路,她不但不再反对小龙,反而十分喜欢他,也像我一样相信他将来有一天会得到他所追求的一切。”
“我不久之后就发现大部分女人都难以抗拒小龙那鬼灵精的奉承话,我母亲自然也毫不例外,尤其是他常常用充满爱意的眼光看着她说:”您知道吗?妈,我看到跟您一般年龄的女人中,就数您的一双眼睛最漂亮了!‘“
莲达为了李小龙的事业,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放弃学业(李小龙也因武术而末念完大学)而随他去了加州。
第八章 从影之梦 虚无综渺终为实
从影是他的梦,更是他的命。他来到美女如云的好莱坞,却是情绪低落。他得一贵子,却失去父亲,于是他携妻儿回香港滞留半年。朋友的巧舌使他签了片约,却死等苦盼几度落空。终于踏入好莱坞,饰侠义斗士加藤,“拳打脚踢”最后打出立锥之地!
李小龙来到美国,一直跟电影无缘,却又一直忘不掉电影。
在美国,李小龙跟电影无缘;是中国人与电影无缘的缘故。尽管30年代,中国的电影已是那般辉煌,出品的影片已达到相当艺术化的高度;尽管自50年代起,香港的影业以惊人的速度发展,遂成为东方影都,并在相当程度上遏制了西方电影的冲击。然而这一切,美国人皆抱着无视的态度。
李小龙未曾听说,有哪位华裔演员跻身好莱坞,并占有一席之位(圈内公认的资格,是加入美国电影演员工会,50年代,后任美国总统的里根曾任该组织主席)。尽管有黄面孔在银幕上一晃,在字幕上,再也难找到他(她)的尊姓大名。
美国人对本国以外的世界相当陌生,甚至狂妄自大。李小龙在大学二年级时,选修了一门电影鉴赏课。一次课堂讨论,论题是蒙太奇。李小龙发言,列举香港的影片中镜头来说明蒙太奇的作用。此时,好些个美国同学惊诧地插话道:“香港也有电影呀?”
“有!”李小龙肯定说道,“有的影片并不比好莱坞影片逊色。”李小龙的话,立即遭到一片嘘声。这使得李小龙十分的恼火,他说:“你们尽可以不承认,但事实却存在!我所说的那部影片(指《人海孤鸿》),我还担任过主角,就在我离港赴美前拍摄的!”
李小龙的话,使这些美国同学愈加惊诧费解,随即,几个美国同学不怀好意地连连话问:
“我们怎么不知道有这部电影?”“你怎么不带拷贝来美国公演?”“你怎么没留在香港拍电影?”“怎么好莱坞不把你这大明星请去?”健谈善辩的李小龙一时语塞。或许他们并不抱有恶意,在美国人的心目中,电影演员和体育明星是最受人羡慕或祟拜的两类人。他们真不明白,这个中国学生,为什么要放弃电影演员不做,跑来美国念什么连混饭都成问题的哲学(公共选修课,是由各系的学生凑拢合开的)?岂不荒唐?
“别以为好莱坞有什么了不起!”李小龙指着几个年龄小于他的同学说:“在你们远没出世的时候,我就在好莱坞演过电影(指的是《金门女》一片,作为婴儿的李小龙实际上是作为一件道具搬上银幕的,但毕竟亮过相)!”
课堂掠过一阵讪笑,又有同学请问李小龙。这部过眼烟云的影片久末公演,就算能看到,演职员表上,也找不到“布鲁斯·李”的名字。
李小龙尴尬而愤怒地瞪着同学,攥紧拳头,真想朝那一张张可恶的白脸揍去。他到底没这样做,他横扫了同学一眼,狂妄而自信地说:“我会打入好莱坞的:我还会成为好莱坞明星!”
李小龙忿然离开课堂。
李小龙再也不愿和这些狂妄无知的“美国佬”一道上电影课。然而,他从影的念头一直没涡息过。自从一踏上美国国土,他总是千方百计挤时间去看电影,他喜欢的电影多是张扬暴力的,如西部片、警匪片、战争片等。他崇拜那些身手不凡、镇恶救良的英雄。他觉得西部片中的牛仔,极似中国古代的侠客,可惜他们使的多是枪,而不像中国古代侠客赤手空拳,最多携带短兵器。这使得西部牛仔英雄气不足,若美国电影能展示中国古代侠客的形象,一定会使美国观众眼界大开,兴致陡增。
自然,以中国为背景的电影,李小龙也是必看不可的。好莱坞极少出品这类电影,他们展示的世界都是以欧美为中心。这类电影虽少,却都能给李小龙留下深刻印象,但这印象很不愉快。
他在旧金山看过一部描写美国人在远东生活的影片,影片刻意美化美国传教士拯救东方、传播文明的“不朽业绩”,隐含着强烈的殖民主义色彩。片中穿插义和团运动的场面,中国人皆一个个扮成魔鬼模样,求鬼祭神,挥舞大刀长矛,滥杀无辜。影片极夸张地表现中国人的长辫和裹脚,观众哄笑不已,有人喊:“中国猪:中国猪!”
李小龙血涌脑门,感到莫大的耻辱。他初来美国,不便贸然闯祸,他站起来,捏了捏前排那个谩骂的观众,愤然退场。
在美国呆的时间愈长,李小龙愈深深体会到美国人对中国人的误解和偏见。在公共场合,李小龙常被人当成日本人。李小龙总是说:“不,我是中国人(他只是在遇到华人的场合下才称自己是香港人)!”这时,对方会以探究的眼光打量李小龙,说:“噢,你是中国人?”在他们的意识中,似乎中国人的形象就该呆头呆脑,土里土气,而不像李小龙这么现代。
在李小龙与美国人的交谈中,美国人常会提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中国的男人还留不留长辫子?女人还裹不裹脚?”“中国人是不是还躺在雕花大床上抽鸦片?”等等。
李小龙明白,美国人对中国人的印象,基本来自电影。应该有反映中国人真实面貌的电影——李小龙的这种设想,在当时无疑是白日做梦,别说中国电影打入美国市场,就是中国人在影片中扮个跑龙套的角色,可能性也几乎是零。
李小龙总是忙,不太可能常去看电影,他把兴趣渐放在电视上。在西雅图,他用的是一台拾来的菲利浦14英寸黑白电视机,等婚后搬来洛杉矾,才买了一台18英寸的黑白索尼。电视里有固定的电影节目,放映的影片多是被淘汰的。
有一次,李小龙和莲达看一部由赛珍珠的《大地》(《TheGoodEarth》,该长篇为赛珍珠的代表作,赛珍珠因此而获诺贝尔文学奖)改编的电影。李小龙先前曾看过小说,虽不赞同赛珍珠的民族偏见和部分失真描写,但仍承认它是一部浑厚的写实主义巨作。电影比原著要逊色得多,赛珍珠毕竟在中国生活多年,而这些导演演员,压根就不知中国是怎么回事!
李小龙尤为反感的是,由洋人来演中国人。好莱坞演员保罗·莫尼和路易斯·雷纳化装成中国农夫,尽管衣衫是中国化的,脸色也涂得黑黄,却无法削去高耸的鼻子和改变脸部轮廓。他们拿筷子的动作,劳动的姿势,笨拙似熊。李小龙觉得既可笑,又恶心,他啪地关掉电视,一脸愠色冲莲达叫道:“他们为什么不让中国人来演中国人?难道在美国的上百万中国人,就选不出能演中国农夫的人?如是我,就比他们要强一百倍!”
“你会成功的,你的愿望会实现的。”莲达望着发怒的丈夫。“美国人已经接受了你的功夫,也将会接受你的表演才能。当然,凡事得有个过程,开初承认你功夫的,只是一些武术爱好者,可现在,美国的武术界权威都赞同你的功夫。这也就像移居美国的中国人,最初只是卖苦力的劳工;后来做上餐馆和洗衣店的小老板;再后来,美国的知识界,有了愈来愈多的华裔教授、科学家、作家,有的还获得诺贝尔奖金,引起全世界的瞩目。我看不用多久,美国的电影界就会有华裔演员,有的还可成为大明星,一点也不比白人明星逊色。我想这样的人,首先会是你……”
李小龙的火气慢慢平息下来,莲达说的这番话十分得体。自从跟李小龙拍拖,莲达开始了解中国,了解中国人。美国的华人移民史,莲达多是从李小龙嘴里获得的知识,可现在经莲达的口道来,功效神奇。
莲达善解人意,但她也不是盲目恭维李小龙。她相信李小龙的才华和毅力,只要他认准的事,就会百般努力化为现实。她不止一遍听李小龙讲述他在香港的从影经历,也不止一次看他推广功夫而做的种种讲演和表演。莲达佩服李小龙的表演天赋,她认为他缺的是机遇。
冷静下来的李小龙重新开电视,他搂着莲达,心平气和地评价电影。莲达说:“虽然莫尼和雷纳所扮的中国农夫四不像,简直糟糕透顶,但他们至少有一点比你强,这就是他们纯正的美式英语。”
李小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此刻他的神情,就像一位天真的大孩子。外国演员难以跻身好莱坞的原因之一,就是对白不过关。李小龙拜妻子为师,努力使自己的口语更美国化,逐步消灭掉已经形成习惯的发音或语法错误。
洛杉矾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