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什么人站在身后,我回头看看,九分冰冷的看着我。
最近的警觉很低,若是敌人,我早已不在。
“干什么这么看我?”
“你的药,我找到了。”
“是么?”叹气,“如果——是要牺牲他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不要。”
“不会牺牲他。”
不置可否的回头看着盆景,幽幽的道:“先生,我从小没有家人,这命算是捡回来的,丢了也不可惜。但他不一样,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我在乎的,只有他一个了,所以——”我微笑着,慢慢跪下,“先生,我为了自己请求你,不要伤害他,也不要答应他——任何的条件。”
他低眼看着我:“能活着,也不愿意?”
“若要拿他的命换——我宁愿死。”
他停住,猛的大笑起来,张狂且肆无忌惮的远走。
“你不会死,他也不会死,都活着吧,都活着——”
我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转角,心里一阵不安翻搅得难受。想了想,站起来,拔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转角,心里一阵不安翻搅得难受。想了想,站起来,拔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转弯看见一座小榭,背山背水的僻静,很是眼熟。仿佛,是在落雁庄看见过这样的布置,只少了梅,显得更为消沉。
直跑上二楼,喘气吁吁,手心背后湿了一片,浸人的冰凉。
门内有人,我屏了气。
“不行!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金世遗的声音,暴怒的,甚至于恐慌,我开始不安。
“你阻止不了我。”另一个声音响起,我听得出,是香无。懒钝的,带着三分嘲弄。
“你以为,你是谁?”
“不是谁,不多不少,可以主宰你们的命运。”
“香无——”
“不要那么叫我。我决定的事,别人改变不了,更何况——你。”
金世遗猛的静了下来。
整个氛围跟着静了下来,我挣脱不开这样的恐惧。
然后我听见他说:“好。”
是答应了什么事情么?是答应——用他来交换我的命?摇头,来不及想的撞了进去,跌在他身上。
抬头,那两人诧异的看着我。
“香无——”咬着牙道,恨不能将他一点点吃穿入腹。
“你听到了?”金世遗看着我,扶着我坐好。
“听到了——”不看他,只盯着香无。
后者的表情三变,最后回归于常。调弄的笑起来。
“那么看着我干嘛?我会误会的。”
我慢慢站起,走到他面前。金世遗来拉我,我推开他,喘气,让自己镇定。
举手。
一个耳光。
这生人,曾给过别人两个耳光,一个是我爱的男人,一个是我恨的男人。
公平合理。
香无的脸歪向一边,久久,不曾动过,就像睡去了一样。
我冷笑着看他。
金世遗一个箭步上来拉开我,满脸的焦急。
“胜男!”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平时,不是很会说的么?怎么现在,我打了你,反而就说不出来了?”
香无闷着声,缓慢的回头。嘴角一道浅红的印记,他擦了去。
眼内燃烧的,仇恨。
“没有人,能这么对我。厉胜男。”
他走近,金世遗横挡过来,我绕开他,与香无对视。
“我做了,又怎么样?快死的人,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香无伸舌舔了舔唇角,又笑起来,十二分的讨厌:“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要死的人。”
我看到一些相当奇怪的图……
冷笑。
“我是要死的人。所有人都怕你,可我偏不怕。你以为这样很好么?你少时痛苦,所以就要我,要惩我,要世遗哥哥,要九分,要所有的人都跟着痛苦,是么?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他逼近,居高临下。
“你杀了你师父,杀了你家人,杀了这个杀了那个,又怎么样?你就抓住他了么?你的手,就能重新长出来么?”
一气说完,我闷着低喘,他的脸像再被抽了一掌,猛变了颜色。
悄悄的在身后一缩,他盯着我,灼热的感觉烫上脸来,我转开。
“谁——告诉你这些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哼了声,却不知怎的有些底气不足,“你这么爱玩,何不索性将我也杀了,还老远的跑来求什么药,拜什么医?”
他一顿,突的一字一句,清晰非常:“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游戏就没得玩了。”
我厌恶的转头,那方位,看不见他的表情。
笑一笑,略嘶的声音,他看着金世遗,目光炯然,“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不等我说,他拂袖离开,态度超然得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走过我的身边时,略略一侧,我看见他有些微肿的唇角,冷冽的轻笑。
心跳暂停。
烛火黯淡。
“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我坐下,背着他。
“没什么。”
“没什么——”我深吸气,“你——是准备要离开我了,是么?”
“胜男——”他犹豫的上前拥着我,我推开,一阵摇晃。
“如果你要离开我,那以后,我也不会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明白么?”
他想了想,微笑着:“你不活,是什么意思?”
“就算你拿了药给我,我也不吃。”
“别那么孩子气了。”
“也就是——你真的有事在隐瞒我?”一愣,怒火上番,猛的跳起来。
“回去吧,你需要休息。”
“我——”
他对我一笑,微微透出些悲凉。我心停顿间,颈后竟猛的遭了一掌,瞬间没了感觉。
风凉。
门开。
我扭动下那酸麻的脖子,头沉得厉害。
外面已近黑色,阳光颓唐的在山后喘息。
金世遗不在。我第一眼发现,然后背心一凉。
整个心沉了下去,突兀的在胸腔里跳动,遥远得不可触摸。
他走了。还是走了。不顾我所有的哀求,恳切与希望,就这么走了。
轻轻的笑,慢慢下床。
那一夜,天色也如今日一般,边缘处红得滴血,我一阵目眩。原以为,是最后一次,没想到,我还能再见。
既要再见,就不如不见。
从头到尾,他都是如此不通世事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是我,想得太多。
给自己斟了碗茶,一气喝下。冷得透骨。
不由自主的咳嗽,慌的捂住,滩开时隐约见红,我竟有些颤抖。
一个人闪进来,抢了杯。
我抬头,一愣,继而微笑。
“惩我,好久不见。”
一身的青色,他如初见时候那般干净。皱眉的看着我,叹气。
“你的身子不能触凉,别人不懂,自己还不懂么?”
“惩我——我找不到他了——”声音暗下去,我自顾自的添茶。
他手过来,打落我的杯,一把抓了我。
“叫你别再折腾自己!”似有些薄怒。
“我找不到他了,”失神的看着那杯子碎在地上的尸首,猛的一顿,“你,知道他在哪里么?”抬头,我突然觉得世界模糊,看不清楚。
“你知道么?你带我去找他,好么?”
他深深的看着我,伸手拍拍我的头。
“我带你去找他。”
坐在他前面,我有些四肢无力的麻软。九分的庄子渐远,我不想回头。
拐了个弯,我看见一条从未见过的小路,小得只能步行,随即下了马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前进。
他拽着我的手,不由分说的力道,我挣脱不开。
走了一阵,路面开朗,他的肩在黑暗里抽动了阵,突然变得很不真切。
“我们要去哪?”
“我带你去找他。”
全力停了步,甩开他的手,我冷笑。
他默默回头,看着我,眼中月色华然。
远处的庙宇,一炷香焚完,心字念成灰。
“惩我。”我微笑的盯了他,他的脸色我看不清楚,“惩我,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他停在不远的地方,三尺有余。
“什么味道?”他突然闲情的开口,语带嘲笑,是我不熟的感觉。
“香味,曾经在主人的书房里闻过一次,”颔首,微笑更甚,“惩我,我听说,这种香的名字叫——仙人泪,是不是?”
他缓慢的低头,良久,不曾抬起。
“其实,仙人泪,是你,对不对?”
“你——发现多久了?”
“没多久,在你来找我的时候。”
“你一直——都在怀疑我?”
“没怀疑,我从不相信,所以不存在怀疑的问题。”
“那,师兄呢——你怀疑过他么?”他一耸肩,直直的看着我,甚至有一丝的渴求。
“我也……不相信他的,”一愣,突然觉得自己违心,改了口,“至少,现在是这样。”
“以前呢?以前就相信么?”他上前,我不自觉的退后,眼里戒备拢起,森严。
他长叹气,慢条斯理的从怀中取出个精致小瓶,打开闻闻。
唇线一提,对着我道:“你看看,这就是仙人泪,一滴,一滴就够了。”他又上了一步,紧看着我,竟有些凄惶:“厉胜男,你为什么——还不死呢?”
心一惊,再看他,全没了平日的温暾和煦,很是煞人的模样,倒显得狰狞。
“你——想我死么?”
既然想我死,为什么——又要救我?
似被看穿了一样,他收上那药,如拿出时一样的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我可从没说过,是我救了你,”他扁扁嘴,略有些俏皮的笑起来,“厉胜男,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我哑口,仔细想来,竟是如此。
他一直,什么也没说过,都是我以为。以为,然后就当真一般的相信。
难怪金世遗最后会在我耳边说那么一句话,他是学会通透,我却依旧懵懂。现在才明白,他的意思。
记起他的话,如锤在首,一时没了方向。
他那时说:“胜男,其实关于香无的一切,我们都是听别人说起的,对吧?”
关于香无,又或者自己的一切,都是听人说的,都是,听这个人说的。
我回转眼神看他,突然觉得陌生非常。这个人,原来我并不认识。
“你,早就该死了,却都没有死,上天对你真好。真的。”他点头,闲暇的坐在一旁,眼不放过的冷慢,“一次是那船上,一次是给你灌药,一次是婚礼,三次你都躲过了……我真的,很佩服你。”
手足冰凉的伫立。那三次——包括我看见他被香无强暴的那一次——都是一个——局?
重新审视着他,他不悦的回瞪着我。
“干什么吃惊?想不到,是你自己笨,与人无尤。”突的又笑起来,抬眼看天,“我以为上次那几人,足够你死了,却想漏了一点。”
“你想漏了什么?”
“我没想到师兄,他是不让你死的,所以你活了。”
“你——差点害死他——”咬牙,止不了的颤抖。
“我知道。”
“他那么爱你——”
“他不爱我!”他猛的一喊,又低沉下去,失了神的笑,“他爱的人,一直是你,厉胜男。”
颤抖了下,我没站稳的跌坐,身子猛的冰凉。或许,开始了。
他一个箭步窜上来捏了我的臂,与我对视。
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眼里那些奇怪的感情,叫做恨。
“香无——”
“师兄既然救了你,又怎么会杀你?”他冷笑,手上力缩紧,一圈圈的桎梏,“看什么?救你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他。”
“我——不明白——”失神的听他说着,耳旁嗡鸣。
“那我让你明白。”他一笑,硬生生的掰开我的嘴,我挣脱不了,只看见一滴碧绿的液体从那小瓶里滑出,然后顺了唇角落下。
我就这么,喝了。
仙人泪。
“怎么样?好喝么?”他一笑,轻轻的松开我,我颓然坐倒。喉咙里一片喧闹。
“师兄早就知道你,从他父亲那,知道你是个最出色的血滴子杀手。所以听说你杀了他父亲后,赶回中原,给仇人遇见,还受了重伤。”他一笑,小心的放好那瓶药,“他冒了生命之危把你从水里捞上来,”面色一黑,他恨恨的看着我,“知道么?沾了毒的伤口碰水,那可是很痛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在我庄上?”他一点头,“问得好,我曾经也不明白为什么师兄要和我换个住处,后来我终于懂了。师兄他心高气傲,又怎么会低声求你看他,你,除了那个金世遗,又会看看其他什么人?”他一叹气,像是笑了,“师兄他说,你不爱他,所以,他求你恨他。”
转而换了声调,柔和的安慰。
“厉姑娘,你肋下四寸的地方,有什么感觉?”
我一动,突的如倒火涌上,痛不可挡。
难受的圈在地上,绝望得连声也发不出来。
“很痛么?”他又笑了,舒心的蹲在我面前,“你可知道,师兄他是怎么痛的?你又可知道,他痛的时候,我有多么难过?”
“你——”
“对了,就是我。我杀了他一家,那些活死人也是我做的,因为他们都该死。他们——”他咬着牙,看着地面,“师兄说,他们——都该死。”
“你——疯了——”猛一顿咳,翻江倒海,张嘴落了血出来,点点。
“我清醒得很,从来没这么清醒过。”他得意的笑着,“计划了那么久,终于要成功了。”
“那天你看见的,是幻觉。”他绞紧我的发,用力向上一扯,落了几根在地,飘零。
“我给你吃了些小玩意,然后我说什么,你就能看见什么。我很厉害,对么?”
他抬头,一片云隐了月,又很快的流走。
“三更就是九分的药出笼的时候。知道那药的药引是什么么?是人的眼睛。师兄想把自己的眼睛给你,我可不准他这么做,所以,我在他的茶里放了些东西。现在跟着九分做药引的,该是你那什么——世遗哥哥。“他阴阳怪气的学了声,笑得不能自已,满眼盛开着温存。
心一漏,我又喷出口鲜血,四肢缺了力,无法挪动。
“想看他?不可能,你就要死了。”停顿着,一抚额,“哦,对了,你吃的这药,我曾经给师父也吃过。瞪什么,他也是该死,谁让他砍了师兄一只手来着?”
他似怜悯的抱起我,我瑟缩着,心痛如绞。
“从来,想娶你的,都不是我。可惜,我没能阻止师兄。若不是他那天赶到,你早就死了,知道么?”突然一下,我发现他眼里露出些悲哀的神情,“也是那次,师兄竟然准备离开我,他怎么能离开我?你说,他怎么能离开我?”使劲的摇晃着我,他把头埋入我的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能为了你,恨我?”
意识蒙淡,我的头沉重得想要落下。
世遗哥哥——我想,这次难道,真是我,错了么?
听得一阵脚步声起,我挣扎着从他肩上两寸的空隙看去,越楼站定着,一手举剑。
“放开我师娘!”
“不准叫她师娘!她不是!”惩我猛的怒回头,依旧抓了我。
越楼急速上前,一剑刺过,他不耐烦的回手去挡,“住手。”他说,剑落。
惩我呆然的停住。
我手里,一把匕首没胸,直直的插在他心口。
他给的匕首。
曾经他说,我会需要。那时以为是要对付香无,结果竟以这样的方式,还给了他。
我微笑。
“该住手的人,是你。”
他不可置信的愣着,低头,那一腔的鲜红喷出,溅了满脸。
猛一掌打在我胸口,我飞落出去,越楼接了我,骨摧神伤。
他就这么看着那匕首,凋然的像尊塑像。微微的一笑,看我,竟是恢复了那般的干净无瑕。
“厉胜男,你赢了。“他说,”但是,你永远——也不要再想见金世遗,永远——”声到末尾,成了诅咒。
“师兄——”他说,伸手向前,仿佛看见了什么,眼中光亮,一瞬却又暗了下去。
我转头靠着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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