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峰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青人,他的工作类似于最高层领导的生活秘书,但又有着明显的不同,他不用住在一号楼照顾唐逸的生活,做的是跑腿接送文件之类的琐事,编制在省委办公厅秘书一处,但实际上现在他直接接受李刚的领导。
杜晓峰和刘嫂一样,和唐逸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则和唐逸书记同席而坐,两人都很拘束,也不敢说话。
唐逸目光从这些人脸上扫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爷爷的辞世可以说给了自己一个重新思考的机会,在座的这些人,都切切实实的影响着自己的生活,而自己在过去,对这些人则是一种选择性的忽视,而现在想想,这些人每一个都在尽心尽力为自己服务,为自己的工作创造出最优良的环境,他们的想法又是那么简单,大概他们遵循的原则就是唐书记好就是大家好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吧,慢慢举起酒杯,唐逸站起身轻叹道:“一直没什么机会和大家坐坐,这一杯酒,我敬大家,感谢大家这些年的照顾,谢谢!”
大家哗一下全都举酒杯站起来,唐逸笑着摆手,示意大家坐:“都不要动,都坐下!”
大家或激动或不安的看着唐逸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也就都忙干了坐下。
“咳咳咳”,刘嫂突然大声咳嗽起来,虽然强忍着,但脸色发白的她还是很快站起身跑向洗手间,想来一杯白酒下肚对于她来说是破天荒第一遭,胃里应该在翻江倒海吧。
刘嫂从洗手间走回来脸色还是很苍白,但她显然更担心自己刚刚失礼的举动,不安的连声向唐逸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唐书记,我,我不会喝。”
唐逸笑着摆摆手,“坐吧,一家人,不能喝就早说嘛,今天我请你们吃饭,可不是请你们来遭罪的。”
兰姐心思极灵,抢着拿起桌上的可乐给刘嫂倒了一杯,笑呵呵说:“你呀,就和贞贞一个待遇吧,喝可乐!要我说,你得练练了,不会喝酒哪行?”
唐逸就瞪了她一眼:“谁都跟你一样?喝白酒跟喝水似的,我都喝不过你吧?”
大家就陪着笑,谁都知道兰姐是唐书记面前的红人。兰姐也干笑两声,不以为杵反而有些洋洋自得,唐书记为什么不训别人就训自己呢?那是因为和自己亲,别人想享受这个待遇还享受不来呢。
如果说头天晚上和一号楼工作人员的聚餐其乐融融的话,那么第二天和薛川的见面则是唐逸回辽东后的重头戏。
在和薛川的关系上,可以说反反复复的经历着竞争和合作,对于这位年富力强的省长,虽然外界有干部评价他为“假、大、空”,但唐逸是不为所动的,而在前段时间薛川放开手脚后,反而对以前他比较抵制的某些政策变得宽容起来,例如在保障性住房建设上,他就起了不小的推动作用。
一松一紧之间,权力平衡尽在其中。
不过那是以前,而唐老的辞世定然会对薛川的思想造成一定的冲击,他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在金龙宾馆十一号楼的会客室,唐逸和薛川碰了碰头,讨论的是即将召开的全省社区建设工作会议,这也是省委早就在准备的,新农村要建设,新城市同样要发展,而城市的发展真正关系到市民生活的不是盖了多少高楼大厦,不是什么宏伟体育馆和创纪录游乐场,真正关系到市民生活的说到底还是社区,提高市民生活质量首先就要提供一流的社区服务,这是走向现代化的城市最基本的职能。
社区建设工作的推动并没有因为唐老辞世唐逸一直在京城而停滞,薛川和陈波涛都作了很好的助推,全省社区建设工作会议将会在明天召开,会议将会由薛川主持,这应该使得薛川省长更加重视起来,听说他的讲话内容几易其稿,大概都不能使他太满意。
在同唐逸谈话时,薛川显然还沉浸在他勾画的美景中,很乐观的笑着说:“农民生活上来了,城市居民生活质量也提高了,说来说去,我们的工作不就是满足这两头的需要?搞好了这两个头,别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唐逸微微点头,说道:“这是个大工程啊,但不能搞一刀切,不能强行定指标,要循序渐进,地方有地方的难处,省里财政有省里财政的压力,不能社区基层设施上来了,政府财政破产了,这种做法可要不得。”
薛川微微一笑,点了颗烟,没吱声。
唐逸又笑道:“社区建设的拨款也要省里新出的内部审计办法通过吧?你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逼着自己不能乱花钱,这方法高明哇!”
薛川就笑了,显然对于刚刚通过的《辽东省内部审计办法》也很满意,唐逸算是点到了他的心坎里。
“苏梅的事,你怎么看?”谈了一个多小时,从薛川叹息怀念唐老到两人聊起辽东工作社区建设,薛川却是一直没提苏梅这茬,唐逸就主动挑起了话题。
薛川不假思索的道:“不是鉴定了自杀吗?按相关程序处理,该追究谁的责任追究谁的责任,不能因为人死了,我们反贪就开始束手束脚吧!同样也不能因为有人自杀,就听风就是雨,扩大打击面牵扯无辜的人进去以示公正,这是一种虚假的公正嘛!”显然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态度是很坚决的。
唐逸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张震的电话来的也挺是时候,就在唐逸准备起身告辞时,手机震动起来,是张震打来的电话。
唐老去世,张震也专程去了北京悼念,当然,其时唐逸是没有多少时间陪他的,而在苏梅出事以后,唐逸和张震还没有联系过,张震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电话都没有打过来一个,这还是自从苏梅出事后张震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看了薛川一眼,唐逸就接通了电话,话筒里传来的男音疲惫而沙哑,如果不是先入为主,唐逸几乎听不出这是张震的声音。
“唐书记,你回来了?听说你在金龙宾馆?”
唐逸恩了一声。
疲惫的男音叹了口气,“那正好,我也在,九号楼,一起坐坐吧,想和你唠唠。”
“好吧!”唐逸很爽快的答应了张震的请求。
第二百一十九章 铁板
刚刚见到张震时,唐逸吃了一惊,张震显得极为憔悴,满眼的红血丝,胡子好像也没怎么刮干净,以前那个皮鞋都不会染半点灰尘的高官形象荡然无存。
或许张震和苏梅已经很难再谈什么感情,但这个陪伴了张震十几年的女人的去世,显然对张震的打击不小。
“苏梅,傻啊!”张震深深的叹着气,大概自从和唐逸认识这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
“和人偷情又怎么了?她以为她做的事反贪局没调查,我就不知道吗?”张震一口口吸着烟,脸色有些痛苦有些茫然。
唐逸听邓克凡私下提起过,反贪局调查出了苏梅和辽东某位经济界新贵的公子哥有染,只是没想到张震原来早就知道,而苏梅大概这件事揭露出来之后就万念俱灰了,一来可能会觉得自己想再走出反贪局没有了希望;再一个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张震,甚至可能惧怕遭受张震的报复,是以情绪激动下,走上了最后一条不归路。
而张震明明知道苏梅有了新欢却又装聋作哑,他对苏梅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或许两人早已没有感倩可言,他对苏梅更多的是一种多年相伴的依恋,再没有第二个女人能这么了解张震了吧?
吸着烟,唐逸没有说话。
张震沉默了下去,一口口吸着烟,好久之后,抬头看向唐逸:“我想去外面走走。”
唐逸点点头,省委刚好有个赴香港的考察团可以叫张震带队。
拍了拍张震肩膀,唐逸轻声道:“早点放开过去,瞻望将来。”
张震默默点头。
年底辽东喜报频频,各项工作指标均出现较大增长,人民生活得到提高,城乡发展出现协调现象,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长15。2%,农村居民人均现金收入增长36。5%,增长高于城市;县及县以下实现社会商品零售额增长34。1%。经济学家分析,辽东省经济社会进入良性快速健康发展轨道。
但大好形式下,某门户网论坛的一篇文章再次将辽东置于了风口浪尖,文章的标题就是《亿万富翁惨死看守所,家人投诉无门》。不言而喻,这篇文章的内容是关于苏梅的,虽然里面使用均为化名,但明眼人一看便可对号入座,尤其文章里提到了和苏梅关系密切的北方某省高官,一些不明真相的网友在后面猜测竟然很多人认为这个人指的是唐逸。
当文章火热度一路上升时引起了论坛管理者的注意并且将之删除,但却已难以阻止事件的蔓延,各大论坛几乎都有人开始讨论这件事,转的帖子被删掉,就开始用比较隐晦的字眼谈论。
是啊,涉及到了唐逸,话题就变得如此热门,网络虽然促进了社会文明的进步,但近些年又渐渐走上了另一个极端,“怀疑一切”几乎成为了网上的主论调,只要是国家机器宣传的事迹和个人,就会被认为是虚假的,是编造的。相反只要是唱衰国家的,不管是谁简简单单没有任何出处的一句话,就往往被人认为是正确的,就好像前期关于共和国和另一方的联合空军演习,一个没有任何出处的“零比八”惨败被很多网友认同,实际上那是三代机对二代机的较量,怎么可能会出现惨败的结果,任何外媒都没有进行过报道的谣传成了真理,相反军方辟谣的声音很快评论就达到了几千条,几乎大多数人都在冷嘲热讽,认为军方在撒谎。
造成这种现象主要原因自然是因为官方信息不透明,但同样也说明了当今社会信仰的几近崩溃。网上开始出现的形形色色打倒历史上各种精英人物的论调,更是民族精神出现危机的先兆。
而这些,都是唐逸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不过当这类文章在辽东各大论坛转载时,无一例外都遭到了辽东网友的痛批,很显然,辽东人对自己身边发生的变化是有着深刻的体会的,任何对唐逸的抹黑之词都好像令他们感同身受,批唐逸,就好像是在批辽东。
同样,在热门论坛里,“辽东人”以及“挺唐派”也同许多围观叫好甚至谩骂的人群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其盛况可谓空前,虽然这些辩论往往维持短短的时间就会被删帖,但这些人还是乐此不彼,唐逸是第一个如此引起公众关注争论的政治人物,而网民的情绪又往往很容易被左右,当看到辽东人一篇篇抒发内心感情讴歌唐逸的帖子之后,那些谩骂仇视的人群渐渐消失不见,这也得益于凡是质疑唐逸的帖子大概都会在几秒钟之内被枪毙吧,但不管怎么说,这场时间很短的辩论又最大程度的扩散了唐逸在普通民众中的影响力,大多数网民,不管赞成不赞成,但人人都知道了唐逸在辽东是多么的得人心,大多数辽东人又是多么的拥戴他。最后的结果大概是始作俑者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当然,不管网上论战是什么结果,这场风波带给辽东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唐逸就接到了二叔的电话,提到中纪委一位副书记提议派出工作组进入辽东调查此事,彻底平息此事给社会造成的不良影响。
唐逸就此事和省纪委书记刘明浩以及反贪局局长邓克凡碰了头。
邓克凡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异议,反贪局是辽东省独立司法监督部门,受中纪委直接领导,中纪委认为工作出现了偏差,下来调查组调查以正视听,与公与私,邓克凡都没有反对的必要。
但刘明浩却是蹙起了眉头:“这不大妥当吧?网上一个造谣生事的帖子,怎么就能惊动中纪委派出调查组,如果这样形成了惯例,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展开?苏梅的家属也没有走上访程序嘛,这说明他们就认同省里下的结论嘛!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唐逸就笑,记得刘明浩刚来辽东时谨慎的很,话都不多说一句,但环境改变人吧,辽东纪委监察部门的干部们是这么热情洋溢干劲十足,甚至渐渐形成了一种真正敢于蔑视权威的氛围,这正是国内纪检机关欠缺的精神,一些纪检部门往往查案时束手束脚,要看上级领导的眼色,而在辽东,唐逸希望创造的就是这种监察部门真正独立办案的氛围。
在这样的氛围中,刘明浩这样的老同志政治热情又慢慢高涨起来倒是顺理成章。而他维护的并不是辽东监察部门的面子,而是维护这种难得的氛围,不希望有人为因素来干预辽东的司法公正。
“我会向中央写信阐述我的看法。”刘明浩很坚定的说,看起来是下了决心。
唐逸本来想劝他几句,但看了他几眼,终于只是笑了笑,说:“写信可以,但不要有抵触情绪,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不出唐逸的意料,二叔打来的电话果然有种责备的意味:“小逸啊,你们辽东快成铁板一块啦!怎么就成了老虎的屁股了,这影响可不好。”
唐逸就笑:“我也影响不了每个人的想法嘛,明浩书记要写信,我难道拿枪架着他不许写?”
二叔就笑了,“你呀你,唉!”这声叹息是感慨,是欣慰,也许还是一种轻松,当他发现这个沉甸甸的重担有位至亲帮着分担时,绷紧的一根弦大概终于可以放松些了。
二叔又笑着道:“不仅仅是刘明浩,薛川同志在北京和安副主席见面时,也谈到希望中央支持辽东的改革和工作,你们啊,还真是步步紧逼啊!”
唐逸笑了笑,倒是没想到薛川会有这样的表态。
笑了几声,二叔声音就严肃起来,“调查组的事就放放吧,但现在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陈将军的事又有人开始提了。”
唐逸微微一怔,他自然知道二叔说的陈将军是哪一个,这也是唐家的一块心病。陈将军是解放战争时一位骁勇善战的虎将,但建国初则被开除党籍军籍,实际上他犯的错误以当时的历史角度来看这样的处理并没有什么错,但改革开放后,这类案件大多平了反,也曾经有人呼吁为陈将军平反,认为当时对陈将军的处理太过严重。不过因为案子涉及到唐老一位亲密部下,是以陈将军战友的呼声被压制下来,唐老那位亲密部下过世后,又有人开始为陈将军奔走呐喊,只是案子还是迟迟没有得到解决,而现在唐老也过了世,想来陈将军在政界军界仍有影响力的那些老朋友觉得是时候解决这件事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奔走。
“你怎么看?”二叔沉声问,显然,以二叔的脾气,就算这些年收敛许多,也不会允许有人在老人家刚刚去世后就重提这样一桩往事。
唐逸沉默着,最后深深叹口气,“那段往事我深入了解过,陈将军没什么可抱怨的,但社会在发展,我们还是要宽容吧!”
二叔没说话,显然对唐逸的态度不怎么认可。
第二百二十章 政治和故人
灯火璀璨,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美丽震撼无比,这是春城市政府为庆祝元旦在文化广场举报的烟火晚会。
望着窗外一朵朵盛开的缤纷,唐逸笑着看向身边华贵的丽人,“你呀。一向不做赔本生意的。”
齐洁嫣然一笑:“跃进碰到困难了嘛,替他捧捧场也是应该的。做生意就是你帮人,人帮你。现在赔了点,将来赚得更多嘛!”
唐逸笑了笑,说:“你要押对宝才行!”
齐洁微微一笑:“我的人分析过了。邱跃进这个人,政治前途还是无可限量的,只要熬过暂时的困难。他就不会倒下去,最重要的,他跟对了人,省委一号还没有抛弃他的意思。”
唐逸笑而不语。唐逸所说的赔本生意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