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并无异常,思绪也很清醒,只是,此刻他却明白了,有什么东西慢慢渗透进来,占据他的全身。
他忍着不安,独自想着。忽然,敲门声响起。这个时候会来找他的人,也只有池玄和绛云了。他松开紧皱的眉头,换上一贯的笑容,举步开门。
待看到来着,他微微一惊,继而叫苦起来。
站在门口的,是昨夜受伤的几名宋军将领。为首者看到他,抱拳笑道:“少侠有礼,昨夜蒙少侠仗义相救,未曾道谢,还请少侠海涵。”
少侠?这个称呼让褚闰生的笑意更浓。他笑着抱拳回礼,道:“不敢当。”
几位将领又客套了几句,通了姓名,为首者斟酌了片刻,开口道:“其实,我等前来,还有一事想请褚少侠相助。”
褚闰生也不问是何事,只是笑道:“几位大人太客气了。能为宋室效力,乃是在下之幸。只是,实不相瞒,此次下山乃是奉了师命,时日紧迫,不敢怠惰。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将领闻言,面露为难之色。其中一人道:“若非情势危急,我等也不敢麻烦少侠。只是,昨夜那妖人手段狠毒,怕不会善罢甘休。我等不是修道之人,恐难应付……”
不待此人说完,为首的将领又道:“生死是小,只怕因此怠误了军机,实难向朝廷交代……还望少侠应允。”
褚闰生也猜到这几人相求必是此事。不过,他本意是不惹麻烦,尽早离开此地。昨夜一时鲁莽,如今若是再纠缠下去,恐怕就……
正在此时,一名士兵急急跑来,看到那几名将领时,行了礼,慌忙道:“大人,方才清理河道,那河水竟滚烫无比,如沸腾一般,还请大人示下。”
将领闻言,皆是大惊。为首者一把拉住了褚闰生,急道:“定是那妖人作祟,褚少侠,您万不可坐视不理啊!”
褚闰生苦笑,正想着如何推辞。却见房门口不知何时聚满了人,有客栈中的住客,更有镇上的百姓,一个个都用万分期待的神情望着他。
这莫非就是骑虎难下?这就是出风头做大侠的后果么?
他正暗暗叫苦,那拉着他的将领手上用力,拉着他就走。围观的众人前呼后拥,跟了上去。
池玄和绛云出房门之时,便看见了这番情形。褚闰生一眼看到他们,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推搡着下了楼。
绛云不解,急忙追了上去。池玄并不多想什么,跟上了众人。
……
待到了河口,果然如那士兵所言,河水翻滚,热气灼人,宛如沸腾一般。河面之上,浮着无数死鱼,皆已被热气煮熟。大雨倾盆,冷雨落入河水,溅起滚烫的水滴,带出一丝丝诡异的腥香。
岸边,已有不少百姓起了香案,叩头拜着龙王,口称“龙王息怒”云云。
“褚少侠,您看,这是何方妖孽作祟?”
褚闰生听得身旁的将领如此发问,尴尬地笑笑。以他现在的道行,怎能看出端倪?他回望河面,却是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穿透了河水,清清楚楚地看见河床之上,有一环金轮。
他心头一震,猛地回神,眼前的,依然是沸腾的河水,漂浮的鱼尸。方才所见,是幻觉,还是……
他心神一慌,一瞬间竟是感动了。他弃了无谓思考,疾步向前,想一探究竟。他刚要触击水面,手腕却被紧紧捉住。
他抬眸,阻止他的人,正是池玄。
池玄开口,道:“凡人肉身,会被这河水灼伤。”
“可是……”褚闰生刚想说出因由,却又想到,若是方才所见,只是他的幻觉,仅凭幻觉就让池玄涉险,未免太过草率了。而且,即便不是幻觉,现在的幻火,还是他的师弟么?他移开视线,笑了笑,道,“我好奇罢了。”
池玄望着他,道:“河下有什么?”
褚闰生望着河面,只是沉默。
一旁的绛云见那二人样子奇怪,上前道:“我不是凡人,我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她说罢,刚要入水,却被褚闰生一把拉住。
绛云微惊,却见褚闰生望着她的眼神凝重无比,让她心生惧意。三人在河岸边僵持之时,围观的众人已是惊惶万分。几名将领更是焦急,只是此刻大雨,也分不清他们额上的是雨水还是汗水了。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开口,道:“几位师侄,可要我指教一二?”
褚闰生微惊,这声音虽然熟稔,但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是谁。他转头,望向了围观人群,只见人群之中,站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他一身靛色衣衫,腰系白玉坠,手执素白纸伞,在这倾盆大雨之下,身上却不着半点污秽,自带了一份矜贵之气。他姿容清秀,眉目之间带着三分笑意,正望着褚闰生一行。
褚闰生认出他时,微微低头,尊了一声:“张高功。”
此人,正是上清派华阳观高功张惟。
张惟慢慢走出人群,站在了河边。他含笑看了看褚闰生,目光继而淡淡扫过池玄,最后落在了绛云身上。
张惟微微皱眉,继而笑道:“我虽有很多事要问,不过,暂且压后吧。”他望着沸腾的河面,道,“待我先看看这河里的是什么东西。”他说罢,轻轻抬起了右手。
只见两名道童手捧木匣,快步而来。待走到张惟的手边,一名小童打开了匣子。匣中之物,竟是笔墨纸砚。另一名小童取出笔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他掌心。继而,两名小童取纸,各执一端,在张惟面前展开。
张惟执笔,轻轻一转,往匣中的墨砚上一抹,笔尖瞬间染成了朱砂之色。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来。
那字体龙飞凤舞,实难辨认。褚闰生却知道一二,这便是用来书写咒文的“云篆”,字体仿那云气变换,蕴含道法万千。
只见张惟书罢,轻叱了一声,那朱红之字竟离纸而出,冲向了河面。刹那之间,河水分列,露出了灼热的河床。
河床之上,俨然有一环金轮。那金轮径长四尺,身宽六寸。轮身布满赤红云篆,烈烈火焰环绕轮身。诡异的是,那火焰竟是青幽之色,隐隐有哀鸣之声,从火焰中透出,骇人可怖。
看到金轮之时,绛云脱口而出,“圈圈?!”
褚闰生早已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万千思绪纠缠,理不清,说不出。只是,心中的欣喜如此真切,叫他无所适从。
一旁的张惟看到那金轮,眉头微皱,轻声道:“好重的煞气……”他言罢,又提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数行字来。瞬间,纸张碎裂,化作无数符咒,飞向了那环金轮。
符纸无惧火焰,覆上了轮身,环绕着金轮的火焰霎那熄灭。万千符纸转而化作了锁链,将金轮牢牢绑缚。
张惟抬手,轻轻一召,锁链牵着金轮,飞上岸来,落在了他面前。他微笑,放笔回匣,河水瞬间合拢,再看之时,已不再滚烫沸腾,回复如昔。
人群中骤然爆出了欢呼声来。
褚闰生也松了口气,他举步走到张惟面前,笑道:“张高功道法精湛,弟子钦佩。”
张惟笑道:“好说。”他转而看着池玄,道,“你周身的罡气弱了许多,何故?”
池玄平淡道:“不知道。”
这句回答让张惟的笑意一滞。褚闰生见状,正想着怎么打圆场,一旁的几位将领却迎上前来,道:“褚少侠,这位是?”
褚闰生见有了台阶下,便笑道:“这位是我的师叔,上清派华阳观的张高功。”
将领闻言,立刻恭敬道:“原来是高功!素闻上清派的十位高功各个法力高强,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今日全蒙高功出手,才能制住这金轮!”
张惟的脸上笑意浅淡,只道:“降妖伏魔,本就是修道之人的本份,不必言谢。”
几位将领听得此言,愈发感激。忙请张惟及褚闰生一行去营中歇息。
张惟倒也不推辞。褚闰生见状,心头只剩了无奈。论辈份,张惟是师叔,如今也只得听他吩咐。只是……
他抬眸,看着那被锁链绑缚的金轮,心头百感交集。
幻火之事,当说还是不当说呢?
这时,张惟察觉了褚闰生的视线,含笑道:“此物煞气极重,沾染妖邪之气,祸害乡里。待我布下道坛,将它镇压,必可永绝后患。师侄不必担心了。”
听到这话,褚闰生愈发无奈。他只得尴尬笑笑,不置可否。
张惟不再理会他,随那几名将领回营去了。
绛云这才上前,拉了拉褚闰生的衣袖,皱眉道:“闰生哥哥,你不要幻火了?”
褚闰生闻言,心弦一震。蓦得想起,自己曾问过那红发金眸的少年可有什么想做的事。那时,那少年笑得诚挚,只道:幻火答过了,师兄忘了?……我想守在师兄身边。
只是想到这里,他心上一阵抽痛。真的,回不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我要诚恳地问一句:张高功,你喜欢鸡腿便当,还是猪排便当?
张惟:……有三文鱼的么?
闰生:我想吃酱爆猪肝便当……
幻火:我的便当到底算领了还是没领呢?
睚眦:我要复活!!!
绛云:= =???
池玄:……
那只:= =
狐狸:= =|||
兄弟 '四'
但说褚闰生一行随张惟进了军营,自然是被待为上宾。营中虽然简陋,倒也准备了几件舒适的营房供众人休息。
张惟却不着急,决意要先将金轮封印。他吩咐座下道童,在营中空地之上布下道坛。此处乃是河堤之旁,并无可供布坛之物。两名道童在空地上站定,各自从袖中取出了什么,往上一抛。
只见七十二支青纂从天而降,直插入土,围成内外三圈。这时,一片青黑幔帐覆下,如灵蛇般缠上那些青纂,结出了三层道坛来。此时张惟提笔,在纸上轻画几笔,瞬间,七十二面红幡挂上青纂,无风自舞。此时,虽依然是大雨倾盆,但这道坛之中,却无一丝雨滴。坛内光芒眩目,青纂之上,隐隐悬着一道虹。
营中将士看到这般情景,无不惊叹。
张惟伸手一招,喝道:“来!”
只见锁链缚着金轮,飞将过来,落入坛中。刹那之间,锁链又化回了符纸,纷飞而去。
众人被隔在道坛之外,自然看不见坛内情形。但却依稀可见,坛中金光飞溅,火焰奔流,似要破坛而出一般。但那七十二支青纂纹丝不动,红幡也止了翻飞,静止下来。
看到此情此景,褚闰生只觉心中压抑,难受万分。脑海中,忽生了两个字:咒解。
就是那一瞬间,这两字竟要脱口而出。他一慌,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平复下自己的心神。
张惟含笑,道:“这妖物不同一般,需在坛内镇上七天,去其煞气,然后再埋在清静之地,以玄石镇压方可。”他转头,望着众将领,道,“这七日,我便在贵营叨扰。这七日之内,无论何方妖邪来犯,我都会为诸位抵挡。”
众将领闻言,感激万分,连连称谢。
一番下来,众人衣裳皆湿,将领忙吩咐士卒领众人换衣小息,更下令备宴,款待贵客。
褚闰生进了营房,却迟迟不换衣,只是微蹙着眉头望着营外道坛。苍茫大雨,道坛的青纂红幡糊成一片暗灰,依稀可见金光隐隐。他不知为何,心中恐惧,背脊发凉起来。
这时,绛云小心翼翼探身进来,怯怯唤了一声:“闰生哥哥……”
看到她,褚闰生脸上漾出笑意来,他带着戏谑,答应道:“绛云妹妹。”
绛云点点头,走到他身旁,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闰生哥哥……我们,呃,我们是不是真的不管圈……不,幻火了?”
褚闰生闻言,沉默不语。
绛云垂眸,“我知道他现在被什么龙太子占了神识,若是会危害到闰生哥哥,说不定他宁愿自己被绑缚封印。可是……”她停顿下来,犹豫了片刻,才道,“可是,闰生哥哥不是说过么?幻火就像是兄弟一般……”
听到这番话,褚闰生不禁苦笑。是啊,兄弟。回忆如此真切,那跟在他身后,贪吃又冲动的幻火,真的就像弟弟一般。只是,这般的兄弟之情,对旁人来说又算什么?
张惟不同于段无错和梁宜,幻火的种种,他毫无所知。既然占据幻火神识的龙太子是杀害童无念的真凶,张惟若得知此事,就断没有放过金轮的道理。这般真相,要想说明,已是难事。更何况,金轮来历不明,他又要如何解释?难道真的要说,自己是普煞仙君转世,而幻火是他那化作了人形的兵器?那么到了今日,身为主人的他,是不是也该担上一份罪责才好?或者,其实这一切都是由他而起,他才是始作俑者?
他想到这里,闭目长叹。
绛云见他这般,默默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这时,褚闰生睁开眼来,笑道:“现在时辰还早,待天黑之后,我们偷偷去看一看吧。”
听到这句话,绛云的笑意瞬间绽开。她点头,笑道:“嗯。小宜知道怎么定魂,一定能找回原来的幻火的!”
她话音刚落,梁宜嗔笑道,“丫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呀?”
绛云充耳不闻,只是继续对褚闰生道:“哼,圈圈那个笨蛋,若是他回来了,我肯定好好教训他……”
褚闰生望着绛云,但她说的话,却未曾入耳。他心里太多担忧,却无解决之道,那时那刻,他竟有种孤寂之感,无处诉说。他不自禁地想起,眼前的人曾对他允诺:一生相守,永不分离……
直到绛云停下了言语,他才回过神来。四目相对之时,沉默,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绛云似是察觉了什么,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略微思忖,继而展颜道:“对了,幻火以前最怕池玄了,我去找池玄来帮忙。”她说完,转身就走。
褚闰生心头一慌,伸手一把拉住了她。
绛云回头看着他,却带着些许惊惶。
褚闰生见她如此,紧握的手指便轻轻松开。他笑着,若无其事道:“好妹妹,这事牵扯到张高功,你我就不说了,池玄师兄与他交恶,你要是让师兄出手,怕是弄巧成拙啊。”
“是么……”绛云点点头,“我……我知道了……那我先出去了,你换衣服休息吧。”
目送她离开,褚闰生笑得无奈。心里留了一片空寂,逼着他找什么来填。他紧紧闭目,却又见那一片白烟缭绕,碧水繁花。他不知为何,生了怒意,低吼了一声:“够了!”
瞬间,白烟散去,繁花落尽。他的眼前惟剩了一片黑暗,挥之不去……
……
绛云出了帐外,心头依然惶惑。方才,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褚闰生那一贯温和含笑的眼神,被阴霾覆盖,透出了一丝锐利,让她畏缩。
她从来就没有猜透过普煞仙君,如今,也猜不透褚闰生。只是,现在她依稀明白,若是真的了解,她便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始终,是不够聪明。
这时,梁宜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丫头,有些事情可糊涂不得……”
绛云点点头,却不应答。
梁宜带着笑意,道:“你那闰生哥哥说话真假难辨,莫去管他。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说。你若想找回幻火,就要先破张惟的道坛。到时,须得制住那四溢的煞气,才可万无一失。能做到此事的人,你心里也有数。如今,是要听我的,还是你闰生哥哥的?”
绛云听罢,低头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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