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我不禁胆寒。
那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太后殿后园他真的是无意间发现未戴面纱的我吗?还是……在走廊他就发现我不是貂蝉,只是不动声色?
还是,从我在池塘边遇到貂蝉开始,便是王允设下的局?
他想干什么?
莫非……他想让笑笑从此消失,他想让我成为貂蝉?成为只属于他的貂蝉?
那样疯狂的人,他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他要我背负着另一个人姓名生存!貂蝉呢?她怎么想?她如何甘心为他演出这一场戏?
“辩,你看她是不是醒了。”耳边突然传来小毒舌的声音,“她的眼睛在动呢。”
面上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我忙睁开双眼,果然看到一张放大的面孔,某个小白兔正俯身盯着我看。
“果然醒了。”大眼对小眼,瞪了好半晌,刘辩终于退来开去,煞有介事地点头道。
我无语,微微动了一下,胸口牵连着有些许的疼痛。
“如果你一直待在昭寰宫,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小毒舌看了我一眼,苍白的脸颊上扯了一个恶意的笑。
我暗叹,小毒舌和小毛一样……记仇。说起那头无毛小驴,如今想来还是咬牙切齿呢。
“我也这么觉得。”漂亮的嘴唇微微弯起,某小白兔也凑热闹。
我白了他一眼,一把扯过小毒舌,“我昏睡了几日?”
有些鄙夷地看我一眼,小毒舌张了张口,“不多,三日而已”。
三日?竟然睡了那么久?
“皇上,皇上,不好了……”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刘协微微皱眉转身,看向宫门外,“放肆,何事如此惊慌?”
“皇上……”一个侍卫满身是血地冲进房内,全然没了什么宫廷礼仪,只一径大叫着,“十常侍……十常侍……在嘉德门杀了大将军何进……”
什么?!
“你说什么?”刘辩也微微变了颜色,“太后呢?太后如何了?”
到底还是母子,即使一向利益当先,但生死关头之时,断然不会忘了那十月怀胎的娘亲。
“十常侍领兵进了内庭,袁大人等在太后殿……太后应该无碍”,那侍卫道。
“如此甚好。”刘辩点头,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优雅。
宫门变?竟是如此之快么?
“快,离开这里!”顾不得有伤在身,我忙披衣起床,一手拉着一头雾水的刘辩,一手拉着小毒舌,便要冲出门去。
“怎么了。”小毒舌微微皱眉,甩开我的手,“疯女人。”
“不想死就跟我走。”不理他们,我径自要拉着他们出门。
不能让他们被十常侍挟持出宫,不能让他们遇到董卓……不能让董卓进洛阳……
怎么办,太多太多的事都不能发生,太多太多的事都是即定的结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剧本上怎么说的?十常侍挟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出宫,然后在途中遇到董卓?
董卓……
心里一片茫茫然,我无法思考些什么,只一径拉着小毒舌和刘辩往外跑。
只是……刚刚出了大门,我便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皇宫么?尖叫声,斥骂声,哀嚎声交织成一片……
“这是?”刘辩也微微呆往,有些无所适从。
“快走吧。”没有时间来感叹些什么,我拉了刘辩和刘协便向宫外直奔而去,只要找到曹操,有他的保护,暂时应该不会多生事端才是。
宫廷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曹操一定就在宫内平乱,只要带着小毒舌和刘辩找到他,就能改变历史么?我不敢确定。
只是皇宫那么大,他在哪儿?
正跑着,突然之间,一队人挡在面前,为首一个便是张让,他身旁还有另一个锦衣之人,大约也是十常侍之一,只是此时他们锦服之上也是一片狼狈,想来他们也逃得不轻松。
“张让,段圭!你们好大的胆子!”刘协皱眉,怒道,小小的他倒颇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奴才不敢,奴才等只是奉先帝遗召前来护驾而已,何进那乱臣贼子谋害太皇太后,犯上作乱,已被奴才等诛杀于嘉德门,现在其余叛党还未平息,请皇上随奴才等暂行出宫避难。”张让弓了弓身,尖着嗓子道。
刘辩微微倒退一步,面上竟是无甚表情。
我正兀自焦急,忽见前方一道明紫色分外耀眼,曹操?
“无需费力,太后有难,曹大人自然不可能丢下太后不管,而皇上,就由奴才来保护吧。”张让看着我,声音尖锐而森冷,“不知貂蝉姑娘的身子骨可好些了?”。
“那一日在太后殿后园果然是你!”我抿了抿唇,想起那一日钻心的疼痛,不由得怒道。
“是又如何,可惜等你如今醒来之时,再想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张让冷笑。
收敛了怒意,我看着张让的眼睛,淡淡开口,“在我眼中,你们早已经是死人,再怎么垂死挣扎也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对于这种恶毒的诅咒,这些太监之流总容易心生恐惧。
张让狠狠咬牙,恶形毕露,带了人上前便要强行带走刘辩。
当下,曹操、袁绍的大军皆已入宫,十常侍估计也已折损得差不多,眼前只剩下张让和段圭两人而已。
“站住,本王自己会走。”刘协突然开口,苍白脸颊愈发显得苍白,华丽的衣饰下瘦小的身体仿佛不堪重负。
只是这个小毒舌,他还是想保住他的皇家威严么?
看着他小小的瘦弱肩膀,我心里忽然有些重。
刘辩并没有开口,只一径站在一旁,有些朦胧的漂亮眼睛镇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奇怪的兄弟。
突然之间,黑压压一片的人马均向这边涌来,看张让突然之间变得恐惧的神情,估计是保皇派的人马。
“张让段圭,看看这些是谁?”为首一个明紫色长袍的男子眯了眯眼,挥手。
“儿啊……”
“弟弟救我……”一旁的侍卫推了约莫十几人上前,个个皆是五花大绑,涕泪横流。
曹操一身明紫,狭长的双眸里一片冰凉,“如果你死,我便放过他们。”
张让段圭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亲人,说不出话来。
“不么?”眸中寒光乍现,一颗头颅便直直地飞向张让。
张让无意识地伸手抱入怀中,才发现竟是自己亲生弟弟的头颅,面上犹带着纵横的泪痕。
曹操眯着双眼,没有看我,只一径看着张让段圭,眼里带着几分懒散,几分冰冷,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放火!”张让忽然尖叫一声,不远处的几处房间竟然浓烟滚滚。
“太后殿着火了……”远远地,也有人喊了起来。
趁着一片慌乱,张让便命人挟持着我们一路出宫。
“都杀了。”刚到宫门口不远,便听到曹操森冷的声音。
声音不高,但恰恰都能听到。
张让抓着我胳膊的手微微一紧,一刻也没有迟疑,便出了宫。
身后,一片惨叫声。
“贪生怕死。”小毒舌不愧是小毒舌,立刻说出我的心中所想。
“就算我束手就擒,曹孟德那个小人也一样会杀了他们。”张让咬牙。
我没有开口,不想为谁辩解,因为,我也不能确定。
手上忽然一紧,我低头,一双小手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心里一片濡湿,转头看向小毒舌,苍白的脸颊故作镇定,只是他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张让和段圭的人马一路挟持着我们出了宫,手下所带人马左冲右杀,连夜逃往北邙山,只是他们也狼狈不堪,一路追兵甚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刘辩和刘协共乘一骑,张让亲自牵着马,不敢放松分毫,其余人等皆步行。看来张让那厮虽然犯上作乱,但对于皇家,到底还是不敢放肆。
刘协坐在马前,苍白的脸颊愈发显得白,一路紧抿着双唇,他自小在宫廷中长大,又何时曾见过此等场面?刘辩坐在马后,一身王袍早已被扯破,束发金冠也丢了,只是虽然一身狼狈,但却仍是优雅得令人自卑。
一路急行,除了喘息声,便是咒骂声。
大约二更时,身后的喊杀声突然又大了起来,一队人马突至,趁着夜色,看不清来人,只听得一声大吼,“逆贼休走!”
张让和段圭明显更加慌乱起来,此时他手下的人马已经折损得所剩无几。
杀声四起,张让急急地拉了马便要逃,身后一声惨叫,我回头时,段圭已被斩为两截。
“快下马!”趁着张让因段圭的死而怔愣之际,我忙从地上的随手捡了一把断刀,上前一把扯住马缰,冲着坐在马上的刘协和刘辩大喊。
“小心后面!”刘协突然大叫起来。
心下一沉,我闭了闭眼,没有时候犹豫,我转身便将手中的断刀刺了出去。
一股新鲜粘稠的血液扑面而来,我缓缓睁眼,看到自己手中的断刀……已然贯穿了张让的胸膛。
“你……”张让惊恐地瞠大已充血的双眼,回头看我,面容扭曲得可怕。
“还你的。”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恶毒。
挣扎了半晌,张让终是倒在地上,断了气。
“不要发呆了,快下来。”抬手,我没好气地招呼马上快要呆成化石的两兄弟。
小毒舌这才回过神来,忙一手握住我的手,跳下马来。
扶着他们下了马,那边的杀戮也已经接近尾声。
“皇上!皇上!……”夜色间,有人喊了起来,“皇上,臣等救驾来迟!皇上,您在这儿吗?”
小毒舌受了惊吓,一手紧紧握着我的手,一手拉着刘辩,躲进了一旁快要半人高的杂草中,没有回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甩开手,竟是一路随着他们往外跑。
“协,他们在喊我呢。”刘辩一脸无辜地叫了起来。
“是敌是友还未明,不能轻举妄动。”刘协一路跑着,不敢回头。
少帝刘辩,陈留王刘协,此时他们已是一身狼狈,一头一脸的灰,哪有一点皇家的威仪?
待到天亮时,才停了下来,三人在河边坐下,互相看着对方的狼狈模样,哭笑不得。
突然之前,前方旌旗烈烈,尘土飞扬,转眼间,一行人马已到跟前。
“何人?!”刘协先行大叫起来,一手下意识地捉住了我的衣角。
我却已是怔在原地,仰头望着马前为首一人,呆呆得说不出说来。
微褐的眼眸,飞扬的长发,鬓发间点点白丝,竟是苍老许多。
仲颖……
逃亡路笑笑喜逢故人 洛阳城董卓搬迁新府
仰头痴痴地望着那熟悉的面容,一时之间,我竟是回不过神来。
他骑在马上,微褐的双眸带着冷漠,淡淡扫过刘辩,刘协,然后停驻在我身上。
感觉到他注视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看着他望着我的样子,感觉心里竟是突突地在跳。
鬓间的白发分外地刺眼,那双眼眸仿佛竟是渐渐开始有了温度。
两两相望,周遭的人,周遭的物,仿佛一瞬间都化为了空白,都变成了虚无。
只有我,和他。
他能认出我么?即使这个样子的我,他还能够认出来么?
我僵在原地,感觉连心都在颤抖,突然之间,我很害怕他陌生的眼神,我怕他的视线也只是轻轻从我脸上扫过而已,然后便将我归类为路人甲、乙……
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突然之间,我仿佛变成了一个胆小鬼,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
脑袋里在天马行空,一刻不停地想着,只是身子仿佛已经受到了召唤,受到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抬脚向前。
手上突然一紧,我这才蓦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自觉地踏出了半步,回头有些错愕地看向刘协,他正紧紧握着我的手,小小的手心里全是濡湿的汗液。
呃,我这算不算见色忘友?
“天子何在?”董卓身旁有一将领策马而出,厉声喝道。
那一声厉喝仿佛一下子将我打回了现实,我抬头,那出声之人我从未在凉州太守府见过,细细打量眼前的人马,董卓身旁,我唯一认识的人,只有樊稠。
樊稠也清减许多,他在董卓右手侧,一身戎装,完全想象不出当初在太守府与我吵闹拌嘴的情形,只是那一晚在护城河边,他抱着铃儿的尸身时,脸上那份死一般寂静的感觉,我至今未忘。
“来者何人?”刘协的手握着我的手,他咬牙开口,略带童稚的声音气势十足,只是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始终未见刘辩开口,我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刘辩,他始终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当自己是皇帝,只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
“西凉刺史董卓。”董卓缓缓开口,那微褐的眼眸却始终未曾从我身上挪开半分。
“哦?不知董大人是来保驾,还是来劫驾的?”小毒舌不愧是小毒舌,一开口便句句是刺。只是事到如今,执念如他,还是一心想捍卫他的皇家威严吧。
“特来保驾。”他淡淡开口,还是盯着我,微褐的双眸却渐渐有了不寻常的色彩。
“既然是来保驾,那么天子在此,为何还不下马?”小毒舌咬牙,手抖得愈发的厉害,只是口中的斥责却是未减半分。
见董卓纹丝未动,小毒舌苍白的脸颊愈发的苍白了起来,握着我的手一片冰凉。
刘辩不知何时缓缓上前,抬袖拭了拭刘协额前的冷汗,“协,你的脸色好难看。”动作优雅得令人不由得完全忽视他此时的狼狈,一举一动都仿佛在表演一般自然夺目。
看着他们如此模样,我心下不由恻然,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董卓,他还是定定地看我,仿佛其他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一般。
“大人,大人……”一旁,有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忍不住轻声提醒他。
董卓却是突然纵身下马,走上前来。
“你……你要干什么?……”刘协一下子绷紧了神经,终于泄露了嗓音中的颤意。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终于,在我面前站定。
缓缓抬手,他竟是抚上我的面颊,十指间全是粗糙的茧,只是动作却是轻柔得仿佛在碰触一件精美而易碎的瓷器一般。
我一下子全然愣住,化作雕像。
心底某处仿佛有一根弦被拨动,于是,心也不再忐忑,仿佛又归回了原位。
我只是仰头,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渐渐的,一点一滴流露出来的温柔……我等他开口,等他告诉我,我是谁。
“他们都说你死了。”终于,他看着我,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查觉不出的暗哑。
“嗯。”我微微抿了抿唇,轻应。
“可是,我不信。”看着我,那微褐的双眸里是深沉得仿佛要将我溺毙的温暖,仿佛要将我收进那眼底一般,他缓缓道。
“嗯。”唇角微微弯起,我感觉到了鼻间的酸涩。
“笑笑。”他开口。
“嗯。”我轻应着,将嘴角的弧度缓缓拉大。
“笑笑。”看着我,他开口。
“嗯。”我继续笑,笑得像个傻瓜。
“笑笑。”轻抚着我脸颊的双手缓缓落在我的肩上,他终于一把将我收入怀中。
“要我笑成什么样子你才满意啊!”轻叹一声,我依偎着他,想起这副躯体童年时,他第一次替我取名时我的困惑和懊恼……
感觉眼眶里温温热热的,有什么东西终于从我的眼角滑落。
眼泪那种东西,果然是用来喜极而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