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要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变了模样,一个个走上绝路。
一路急奔,急奔。
脚步狠狠刹住,我呆呆地看着前方不远处苍白的雪地上一片嫣红。
冰天雪地中,他全身只着一条单裤,横躺在雪地之上,身上,是数不清的伤痕。
在他的腹上,竟然置着烛火。
这便是,点天灯么?
暗红的血液诡异地随着苍白的积雪蔓延……
历史重影的再现,我几乎站不住脚步,脑中一片空白,满眼都是那个赤身躺在雪地上的男子,何其骄傲的人,却是连死,都没有尊严?
疯了一般,我冲上前,脚下却是一软,一下子狠狠趴在雪地之上。
一阵渗入骨髓的寒凉随着我的指尘渐渐渗透我的四肢百骸。
手脚并用,满身满脸都染上了白雪的痕迹,我狼狈不堪地爬到他身边,拂去置于他身上的烛火,手上被火炙得钻心的疼痛,只是此时却仿佛只剩麻木。
他的腹上……只剩焦黑一片。
雪,一片,一片,纷纷扬扬。
颤抖着,我脱下外衣,紧紧裹在他的身上,我抱着已被烛火烧得脱了形的身体,曾经那样温暖的胸膛,唯剩冰凉……
紧紧抱着,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仲颖,仲颖……不是我,不是我……”缓缓伸手,我轻轻抚上他的面颊,我低喃着。
他紧紧闭着双眼,不理我,可是嘴角,竟然带着笑。
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笑啊!
设计害你的,不是我!不是我。不要这样带着笑去死,不要这样,为什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就算他负尽了天下人,可是唯独对我,他是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的,可是我,我真的从来没有希望过他死啊!
如今,真是遗臭万年了……
“不是我,不是我啊!仲颖……”紧紧抱着他,我几乎是在尖叫。
明明知道我的狡猾,却一厢情愿地将我抱在怀中……
笨蛋……为什么不明白我……
他野心天下,却因我而甘愿放下屠刀。
为我……
我,果然是他的克星呢。
果然是他的克星……
此时的他,已气息全无。
低头,抵着他的额,我腿上的鲜血缓缓流出,与雪地上的殷红交织成一块绚烂而诡艳的图画……
“仲颖。”我唤。
他没有应我。
“仲颖,为什么不理我……你从来都不会不理我……我是笑笑,我是仲颖的笑笑啊……生气了么……生笑笑的气了么……笑笑错了,再也不敢淘气了……求你……不要不理我……”
我靠在他身上,仿佛自己……也已成了一具尸体。
这世上,还有谁会在雪天为我准备礼物?
这世上,还有谁会以性命来维护我?
这世上,那个叫做仲颖的男子……不见了……
银妆素裹的长安城,我坐在雪地里紧紧拥着那气息全无的男子,嚎啕大哭……
他再也没有睁开眼……再也没有抚去我脸颊上的泪痕……
他,再没有对我说,笑笑……
他,一动也不动。
没有董卓,我便不是笑笑。
笑笑,只是董卓的笑笑……
没有董卓……
我,笑给谁看?
天,渐渐亮了。
周围的雪在渐渐融化。
那长安宫外的大街上,两具尸体纠结着拥抱在一起……
我以为,故事……便那样结束了。
坠城楼王允从容赴死 穿越路安若何日归期
醒来时,我看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上满是担忧。
又是王允!
连死,都没有自由么?
“啊,你醒了!”貂蝉见我醒来,笑了起来。
我闭上眼,没有开口。
王允,你写过葬心,可是,你可知何为葬心?
葬了心,我便死了。
所以现在,我只是一具空壳。
我似乎每天都在睡,又似乎每天都醒着。
貂蝉一直陪着我。
她告诉我,董卓死后,他的四员副将因担心被诛连,带兵连夜奔回了凉州。
她告诉我,董卓死后,只有蔡邕伏尸痛哭。
蔡邕……
我想起了那一个奉旨招亲的老者……
那一回,董卓抗了皇旨,董卓说,他已娶妻。
我说,我便是仲颖的妻。
董卓说,他愿意被我克……
然后,我果然害死了他……
那一晚,那一个雪夜,我流尽了所有的眼泪……再也不会流泪了……
王允常常坐在床边,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说。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在看到董卓的尸体后……我便死了。
现在的我……只是一缕魂……一缕游荡于异世界,连心都不见了的魂……
“你叫笑笑是吧。”貂蝉拧了布巾替我擦手,“你知道么,奉先一直在找你。”她坐在我旁边,低低的声音,“要不,我带他来见你?”
吕布么?我有些回过神来,当日第一次见他,便以为他会是害死董卓的罪魁,便一直防着他,连最后,也还是以请赵云为名,将他支离了长安。
而他,只要是我的要求,从未曾拒绝过。
可是……原来最后害死董卓的人,是我。
“不要告诉他。”我开口,声音极低。
貂蝉微微一愣,“你会说话了?”她笑了起来,“我去告诉义父,他一定很开心!”
正说着,王允走了进来,他的神色与往常不大一样,似乎……有些释然,有些开心。
开心?
我闭上眼,不想理会。
“乐乐,你先出去一下。”王允温和地道。
貂蝉点头,乖巧地走了出去。
“我知道你醒着。”他在我身旁坐下。
我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恨我么?”低低的声音,仍是温和。
我不动,继续扮演尸体。
“我知道,你恨不得看着我去死。”他一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开口。
我仍是不动。
“睁开眼,我便带你去看我是怎么死的。”温和的声音。
这是什么话?
正常一点的人都会说,我带你去逛街,去买衣服吧……有人会说带你去看我是怎么死的么?
可是他……从来都是异于常人……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王允。
见我看他,他微笑了起来。
伸手,他将我抱了起来。
我任由他抱着,没有一点反应。
“知道么?今日便是我的死期,所以我第一个便来告诉你了。”他低头看我,微笑,“因为我知道,你是最希望看到我死的人”。
用那样温暖而开心的神情来说出这样一句话,我闭上眼,竟然有了一丝感觉。
那感觉……叫做疼。
心,有点疼。
但我却仍是没有开口。
一路抱着我出了司徒府,看王允的神情,不像赴死,倒像是要当新郎官了……
“无论我利用你做了什么,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抱着我,一路走,他轻轻开口。
脚链的铃铛一直在响……
叮叮当当……
我死死咬唇,不语。
抱着我,王允站在了宣平门楼上。
“你,坐在这里,看着就好。”弯腰,他将我自怀中放下。
我这才注意到宣平门下,竟是黑压压一片的西凉兵。
“董太师乃陛下社稷之臣,无端端被王允谋杀,臣等特来为太师大人洗雪冤屈,只要王允一死,臣等即刻退兵!”开口的是郭汜。
婉公主和小皇帝也在,只是婉公主此时面色颇有些难看。
刘协看见我,微微一怔,那华丽皇袍下的身躯,依然瘦弱。
莫不是婉公主过河拆桥,欲一雪前耻,想杀了郭汜,才引得郭汜引兵逃窜?然后又来公然叫板?
我默然不语,冷眼旁观。
“王允在此。”一袭白衣,王允临风而立,仿佛谪仙一般。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我在那人群中寻找,并未发现樊稠。
“董卓死了,我的心愿已了,为国而死,千载留名,呵呵……”王允依然一脸温和。
他站在城楼上,忽然转身,看着我,微笑,“看着啊,我要死了。”他笑得温和,那样微带了一丝宠溺的神情,仿佛是在望月楼下,他温和地看着我,说:“我做了一品豆腐……”
没有任何预兆,他一跃而下……
那样的话,那样的神情……
我看着那白衣的男子从高高的城楼上飞身而下,那一抹孤寂的惨白,便那样决绝地坠下……
瞪大又目,我怔住。
麻木的心开始隐隐作痛,那样的痛越来越强烈。
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心痛,我保证。
“纤尘!”我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个男人,毁了我所有的幸福……甚至于,他间接杀了董卓……
可是他那样坚持着他的坚持。
我……该怎么恨他?
他说,无论我利用你做了什么,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我……该怎么恨他?
我,不是木头人。那个孤傲决绝,但一脸温和的男子对我的好,我全知道啊……
双脚仿佛不是我的一般,自动自发地飞奔下了城楼。
脚步微微凝窒,我俯视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子,鲜血仍旧汩汩地涌出,他微扬的嘴角溢出血来。
那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浸透了那一身纯白如雪的衣袍……
有什么晶亮的液体从我的眼中掉下,我缓缓俯下身。
他睁开眼,看着我。
“你哭了。”他笑道。
看着他脑后的血越涌越多,我恨恨地看着他,“为什么连死,你都能那么从容?”
“师傅说……我会死于初平三年,可是……他错了。”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奇异的弧度,“师傅他……终究也有算不到的时候……呵……呵呵……”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死期,从降生的那一刻便开始一直等待死亡的降临。那样,该是一个怎么样的过程?
他的师傅,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残忍的人,告诉一个稚童,他几岁该死?然后一生……便是一个等待死亡的过程……
泪水一滴一滴滑落,泛滥成灾。
我的手缓缓抚上他逐渐冰凉的脸。
“对不起……我死了,你该恨谁呢?”他有些歉然地看着我,缓缓抬起染了血的手抚上我的脸。
我该恨谁?
“还是恨我吧,恨的时候顺便想一下纤尘这个人……也好……让我在你心上留下一点痕迹……就算是恨……也是好的……”他的气息开始不稳,口中有血沫涌出。
“我恨你,我恨你……”眼泪夺眶而出,我咬牙切齿。
“你是笑笑啊,怎么可以哭?”他看着我,微笑起来。
我以为,我不会再哭了……
或许,那不是哭,我只是想流泪,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纤尘落泪。
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那我,就一次为他流干所有的眼泪吧……
他微微眯起眼,笑,食指轻轻抚过我的脸,然后放入口中。
“原来眼泪……是甜的。”他笑着告诉我。
“笨蛋……那是你的血……”我咧了咧嘴,眼泪更多地滑出眼眶,怎么止也止不住。
“是眼泪的味道,甜的……”他笑着,执拗地微笑,“我会瞑目的,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会哭着诞生……哭得比谁都响……”
晚风吹过,我跪坐在原地,看着那个白衣的男子没了气息,即使是死,也一样温和的男子……
温和得那么残忍……对自己……那么残忍……
殊不知,王允即使死,郭汜等人也未退出长安。
即使没有董卓,这天下,依然纷乱……
第三日,婉公主便自尽于公主殿,因为丑闻,故而皇廷悄悄掩埋了事。
我再也没有见过樊稠,传言,他与郭汜等人不和,被设计斩于宴席之上。
传言,死时,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只精心修补过的碎玉镯。
他,始终未曾忘记他的小姐,他的铃儿。
而我,终是轻信了他。
只有最信任的人的背叛,才能令我万劫不复……
他,在替铃儿复仇呢……
只是现在,一切仿佛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浑浑噩噩地,我在长安大街上游魂一般的晃荡。
可以死心了?可以没有牵挂了?可以回家了……吗?
可是,为什么还是回不去?
还是回不去……
恍惚间,仿佛撞上了什么,有些痛。
“眼睛瞎了!”有人高声骂了起来。
我茫茫然抬头,却见那人不知为何已经一脸畏惧地缩到了一边,再不敢多加指责。
看了一眼滚落了一地的瓜果,我转身,看到了吕布。
“赵云说,他要去投靠北平公孙瓒,没有随我回来……”看着我,吕布讷讷地道。
“嗯。”我应。
投靠公孙瓒,果然是顺应了赵云的历史路线。
婉公主的死讯被朝廷掩盖了下来,赵云怕是不知道此事。
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就如他心中所想,那个高傲而倔强的公主,仍然高高在上,在努力维持着她的皇家尊严……
这样,这世上,便少了一个伤心人。
梦断三国笑笑魂归去 痴心何改吕布心成灰
王允即死,貂蝉无处可去,我便带了她在身边,平日都是她以貌示人,而我,总轻纱遮面。
想不到,最后竟是吕布得了美人归。
断魂散的余毒总未清得干净,我的身子越来越差。
所谓红颜薄命,大概便是指这个吧。
那一日,吕布在长安大街上守着我走了整整一天,然后背着倦极睡去的我回府。
那一日,吕布对我说,“你可以不走么?”
我点头,吕布欣喜若狂。
而我,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历史记载,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公元198年),吕布于白门楼兵败。手下高顺、陈宫等人殉节。
我没有阻碍历史的发展。
当一个人心死了,时间就会变得非常快。
身边一切的事情都如走马观灯一般快速晃过,仿佛是电视里的快镜头一般。
因为郭汜等人犯上作乱,吕布带兵离了长安,先后投靠袁术、袁绍、张杨,最后在张邈、陈宫的策划下入主兖州。
辕门射戟救了刘备,但是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盟友,曹操和刘备联军攻打,吕布被困守下邳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切,我都是一个地地道道地旁观者,冷眼旁观着所有的一切,世事变动,浮世沧桑,血腥杀戮,所有一切……我都只当在看一场冗长而繁杂的历史电影。
与历史纠缠,那样的苦果,尝过一次,再不敢碰了。
历史人物便是历史人物,敬而远之,是上上之策。
我在等的这一天,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很快便到了。
这一日,我将遇见一个故人,向他讨回一笔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
下邳城,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
吕布麾下的侯成、宋宪、魏续叛变,陈宫、高顺宁死不降,被戮于白门楼。
吕布,也死于白门楼下……
貂蝉不知所踪。
吕布已死,貂蝉失踪的消失四处流传开来。
“你再喝些汤药……”此时,郭嘉正急急地守在我床前,猛灌我他的独门密制之药。
我苍白着唇,浅浅笑开,“臭书生,你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这药的味道,太怪异了……”
“若若……”看着我,这个闻名天下的大智囊有哭鼻子的趋势。
我轻叹,“你啊,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帐内收拾的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药的气息,曹操正坐在床榻旁翻着一卷竹简。
郭嘉端着汤药,递到我唇边。
我扭头皱眉,虚弱不已,“臭书生,我都快挂了……放我一马吧……”
闻言,郭嘉眼中的雾气更浓。
“在荥阳救我的时候,你便想着这一回了么?”淡淡地,曹操开口。
我弯唇,没有否认。
时间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