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有个叫笑笑的小姐,只是……脸上有缺陷。”李肃迟疑了一下,道。
“缺陷?”吕布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失笑,“不可能,你说的那个笑笑肯定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喃喃说着,他一手便牵了那赤兔马,有些恍恍惚惚地回营。
“呃,将军,其实我来是想跟你说……将军有擎天驾海之才,名动海内,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为何甘心屈居人下……”站在吕布身后,李肃忙开口,“且将军生父弃世多年,与丁原并无父子之名……良禽择木而栖,董大人为人礼贤下士,赏罚分明,他日大业所成之日,盼与将军共享……”李肃犹自站在原地游说。
吕布却是充耳未闻,径自回营。
面有缺陷……一定不是笑笑,一定不会是笑笑,董卓那么宠她,怎么可能会让她受到伤害?
虽然这样想,吕布的心却是开始不可遏制的疼痛,笑笑她……真的还好吗?
早知如此,便应该看着她成了亲再离开的…
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笑笑!”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是董卓的声音。
两军开战在即,他来干什么?
等等!他刚刚叫什么?笑笑?笑笑在这里?
吕布猛地瞪大双眼,转身。
“董卓!那是董卓!”一旁,有士兵认了出来。
“杀了董卓!”丁原不知何时出现,高喊。
千军万马之中,鲜血四溅之间,吕布只一径怔怔地看着董卓策马而来,一把抱起刚刚那个站在赤兔马旁的小厮。
“笑笑?!”吕布蓦然大吼,那样明亮而清晰的声音,越过了千万人的厮杀喊叫。
然后,他看到笑笑坐在董卓身后,她回过头来…
他看到笑笑的眼睛,那真的是笑笑!
真的是笑笑!
吕布失神地望着那个一身脏乱的女子,那是他曾经念叨了十几年的媳妇……
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吕布站在原地,看着那女子的远去。
“奉先!替义父杀了他!替义父杀了董卓!”丁原地声音高高扬起
吕布却是兀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笑笑……他发誓要一辈子守护的笑笑……谁人将她伤成如此模样?
笑笑……
厮杀声不知何时结束的,吕布怔怔地回营。
从白天到黑夜,吕布坐在营内,一动也不动,一贯明亮的眼睛仿佛失了魂一般。
他是失了魂。
笑笑……便是他的魂
刚刚笑笑就站在他面前,她来看他吗?
营帐被掀开,丁原站在他面前,手中提着酒壶。
“奉先,听闻你在营中坐了一天了,来陪义父喝一杯。”满满斟了一杯酒,丁原将酒杯递给他。
吕布仍是怔怔地,没有疑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又一杯,吕布仍是清醒得可怕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他腹痛如绞。
猛地抬头,他看向丁原,“义父……你……”
丁原就站在他面前,精瘦的脸上满是狠戾。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当初,义父说他有擎天驾海之才……义父说……当待他如亲子……
怎么会……的
义父怎么会……下毒害他?
“若不能为我所用,亦不能为他人所用!”丁原大笑,扬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吕布咬牙,喃喃着
“哼,董卓欲收你于麾下,以金银良驹诱之,若我不先下手为强,只怕会死于你手,老夫颈上之人头,亦会成为你向董卓邀功之物!”丁原森森地开口
吕布摇头,“义父……你是我义父……我怎么会……”的
“哼,大利当前,亲生父子也不过尔尔,你当真以为,老夫会真心待你?你这般有勇无谋之辈,只配当个马前卒,若你忠心,老夫就当养了条狗,如今,你竟萌生异心,此时不杀你,更待何时!”丁原冷笑。
口中有鲜血溢出,那样苦涩的感觉,吕布低头,长发披面。
他自小孤苦,原以为……原以为终有人真心待他……
原以为……
他原以为……他终有一个家……
原来……在义父眼中……他不过是条狗……
明亮的眼睛缓缓黯淡……他无力地跪倒于地……
“小药罐……小药罐……
是谁?谁在唤他?
笑笑。
是笑笑……
他如何能死?他答应会一辈子守着她的……他如何能死!
咬牙,吕布拼尽全力,扶着方天画戟,站起身。
缓缓抬头,他满目鲜血。
他看向丁原,一贯明亮的眼中唯剩是数不尽的寒意……
他看着丁原,直至丁原渐渐止住笑意,直至他眼中渐渐盈满了恐惧…
“奉先……奉先……你要干什么……”丁原站在原地,开始在颤抖。
微微扬唇,吕布轻声开口,“你说呢?”
“你不能……你不能……我是你义父……你不能弑父……”丁原瞪大眼睛,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亲生父子也不过尔尔……你教我的……”暗哑着声音,吕布冷冷笑开。
眼、耳、口、鼻之内渐渐有暗黑的血涌出,吕布此时仿佛从地府涌出的恶鬼一般令人胆寒。
“你不能……你不能……”丁原尖声大叫起来,“来人!来人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吕布抿唇,他抬起长戟,直直地钉入丁原的喉咙,殷红的血喷薄而出。
有士兵涌进营帐,眼睁睁看着吕布割下丁原的头颅,却无一人敢上前。
并肩作战那么久,没有人比他们更能了解吕布的恐怖,沙场之上,他是战神,是死神!
将丁原地头颅悬于方天画戟之上,吕布倒提着戟,缓缓走出营帐,一路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锋利的戟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宛如地狱的招魂曲…
无人胆敢阻拦。的
毒气攻心,眼前一片模糊,心智渐渐涣散,吕布狠狠咬牙,不愿倒下。
他……他想再看一眼笑笑…
他,只想亲眼看到笑笑安好……
否则……即使下了地狱……他又如何能够心安……
走出营帐,大雨倾盆而下,洗去他一身的血迹。
也好,也好……带着这满身的鲜血,若是吓到笑笑,可怎么办哪……
赤兔马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俯下了身,仿佛知道他不能再那般英姿勃勃地跃身上马一般。
“好马。”喃喃着,吕布吃力地翻身坐上马背,他无力地俯身靠在马背上,任由赤兔马缓缓向前。
天色渐暗,四处一片寂静,耳中所听到的,只有风声,雨声,马蹄声……
意识愈发的涣散,吕布挣扎着不敢闭眼,他……不敢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赤兔马……终于停了下来。的
无力地抬头,隔着雨帘,他看到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笑笑么?
翻身下马,他一下子跪倒在雨中,竟是无力向前。
相隔不过几步而已,他竟已无力向前。
耳边响起零乱的脚步声,他被人扶起。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
“笑笑……”他轻声开口,费力地看向那个女子。
是笑笑
终于……见到她了。
小药罐的成长血泪史(吕布番外下)
“醒了?饿不饿?”耳边是笑笑的声音,笑笑就是有那样的本事,仿佛连声音都带着微笑。
吕布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
天黑了吗?
他竟是没有死?他竟还能看到笑笑?
“媳妇?是媳妇吗?”满心欢喜,吕布轻声问道,带着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
四周一片寂静。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吕布站起身,开始摸索,“这么晚了你在我房里干什么?啊!我去点灯,你小心不要摔到。”
正说着,脚下一绊,他“砰”地一下摔倒在地,有些痛。的c399862d3b9d6b76c8436e
“小心!”耳边,传来笑笑焦急的声音,她急急地上前,一把扶起他,“痛不痛,摔伤哪里没有?
吕布的脸上血色全无,他无意识地抬头,无意识地顺着声音望向笑笑所在的方向,双眼空洞,“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笑笑没有开口,只是有些吃力地扶他起身,在床边坐下
他靠在床边,轻微地喘气。
“怎么不说话?”笑笑的声音,带了些许的不安。的
吕布低头,只是一径地轻喘,长长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忽然抬头,他目光无焦距地“看”向笑笑,“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么?”
吕布抬手,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触向空气。
手上一暖,笑笑的手轻轻握住他的,覆在自己的脸上,那一抹温暖从笑笑的掌心缓缓蔓延……
“就算眼睛看不见,奉先也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就像小时候那个小药罐……呃,咳咳……那样的身体都可以变得这么厉害,现在也一定可以。”笑笑一贯嚣张的声音难得的带了几分拘谨。
吕布忽然竟是感觉有些想笑,他想微笑。
“你住在这里吧,就像以前在太守府一样,我陪着你,好不好?”笑笑的声音再度想起,有些紧张的意味
眼前一片黑暗,吕布却是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或许,笑笑不知道,在吕布眼睛看不见的那段一时间里,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因为……只有那个时候,她离他最近
直到……貂蝉的出现…
笑笑曾经对他说过,“我与你今生注定无缘,他日,你会碰到一个比我貌美十倍的女人,她叫貂蝉,而她,将成为你的妻子。”的
那个叫做貂蝉的女子
命运一般,她出现。
貂蝉和笑笑,那两个相似到连气息都仿佛一样的女子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笑笑的预言,可是……笑笑不明白,纵然一模一样,可是……貂蝉就是貂蝉,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笑笑…
但,笑笑从未曾改变过,她的心里,除了董卓,从未容下过任何人
而吕布,唯一宠他的方式,便是相信她的每一句话,永远不怀疑她,永远站在她身后,让她回首便可望到,永远不会拒绝她的要求,永远……不会对她说“不”……
笑笑说,如果有人欺侮,一定要十倍偿还,于是,小药罐成了吕温侯……笑笑说,就算眼睛看不见,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于是,他便乖乖活着……笑笑说什么,小药罐便信什么,从小便是如此的…
那样……便好了。的
很久……很久以后,他的眼睛复明了,可是笑笑,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直到那一日,他匆匆从洛阳赶回,一进长安城,便看到那具挂在城门上的尸体……
那一具被烛火烧得脱了形,那一具被点了天灯的尸体,竟是……董卓!
那是笑笑豁出性命去爱的董卓!
当日,他受笑笑之托,前往洛阳寻找赵子龙,等他赶到洛阳,却听闻子龙已去北平投靠公孙瓒,匆匆赶回,却只看到这一幕。
“看,那便是董卓!”
“那个恶人,死有余辜!
“那个暴虐荒淫的恶棍,死了也会下十八层地狱!
“谁那么了不起,竟然杀了董卓?”
“听说……是一个叫做笑笑的女人杀的……”
“真的吗?”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
吕布怔住,笑笑杀了董卓?
那种事,绝不可能!
找到笑笑时,她正如游魂一般在大街上转悠。
“笑笑……”,看着面若死灰的女子,吕布不知如何安慰,“赵云说,他要去投靠北平公孙瓒,没有随我回来……”看着我,吕布讷讷地道。
“嗯。”笑笑轻应,“没有回来,也好”
“呃?”吕布不解。
“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婉儿已经死了……就如他心中所想,那个高傲而倔强的公主,仍然高高在上,在努力维持着她的皇家尊严……”暗哑着嗓子,笑笑扬了扬唇,竟是似哭非笑。
婉公主死了,董卓死了……在他不在长安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翻天覆地的变故?
“……这样,这世上,便少了一个伤心人。”笑笑垂首
“发生什么事了?”一手握住她的肩,吕布轻问。
笑笑垂着肩,摇头,“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那样的她,竟是仿佛已经死了一般。
吕布心里“突”地一跳,很难受。
“小药罐。”笑笑轻声开口。
“嗯,我在。”吕布忙应。
抬头,笑笑一脸哀凄地看着他,“我会保护好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是,笑笑会保护好我。”吕布微笑,点头。
那样瘦弱的人,说出那样的话,有些可笑,却令吕布鼻酸。
“可是……我谁也没有保护好……”笑笑望着他,眼睛里仿佛沁出血来,“仲颖死了……他死了……你知道么……”
吕布皱眉,将她拥入怀中。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笑笑轻声低喃,“我费尽心机……他还是死了……”
“跟你无关,跟你无关的……”一手抚着她的肩,吕布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你知道么……他死的时候,那么惨……那么惨……可是……他竟然还在微笑……他以为害死他的是我……他那么甘心地去赴死……可是……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不是我……不是我……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反抗……那个傻瓜……他竟然不反抗……”
蓦然的,人群越围越多。
“咦?她就是那个杀了董卓的笑笑?”有人忽然轻语。
笑笑一颤,身子猛地变得冰冷。
“胡说什么!是我杀的!”想也不想,吕布一把将笑笑护在怀里,怒吼。不管杀董卓的是谁,都不可能是笑笑……他怎么能让笑笑承受那样的苦楚。
“啊?”人群哗然。
“他便是那个弑了父的吕布?”
人群渐渐散开,有人窃窃私语,“拜了丁原作义父,结果杀了丁原,现在拜了董卓当义父,又杀了董卓,真真一个三姓家奴……”
吕布充耳不闻,一心全挂在怀中的女子身上
听到“三姓家奴”这个词时,笑笑却是浑身一颤。
半晌,她幽幽吐出一句,“果然……任我怎么折腾,历史……终究还是历史……”
那一晚,笑笑破天荒的哭了,哭得声嘶力竭,哭得仿佛下一秒便会死掉……
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公元198年),吕布于白门楼兵败,其麾下的侯成、宋宪、魏续叛变,陈宫、高顺宁死不降,被戮于白门楼。
吕布,也死于白门楼下……
当吕布的死讯传出时,他却正带着貂蝉回五原。
记忆回到那一晚,在曹营的牢狱里,笑笑曾问他,“小药罐,如果这回可以逃过一劫,你会做什么?”
他说,“我会回五原。”
笑笑微笑,“嗯,那就回五原吧。
吕布说,“你也会一起去吧。”
笑笑便笑了起来,“你和乐乐在一起啊,我去做什么?”
吕布抿唇,不语
笑笑从来都知道,他心里的人,只有一个。
可是,这么些年,笑笑坚持要把失了忆的貂蝉留在身边。
有时,吕布有一种错觉,笑笑根本已经死了,在董卓死的那一日,她便也没了气息……
笑笑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却仍是一径地搓合他与貂蝉。
他默认,对于笑笑,他从来不知道说“不”。
笑笑嘱咐他,“这一回,若可以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