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锋微微—顿,又注目接问道:“弟妹,照你方才所说……”
周幼梅截口腼腆地一笑道:“文大哥,目前,你还是叫我周姑娘的好。”
她不愿文逸民叫得太近乎,但她自己对文逸民的称呼,却已由“文大人”而改为“文大哥”了,“文大人”与“文大哥”
之间,虽然只有一字之异,但语气上的距离,相差却不止十万八千里啦!
文逸民含笑点首道:“好的,等你与林老弟正式成婚之后,我再改口叫你弟妹。”
周幼梅笑了笑道:“方才,文大哥想问点什么?”
文逸民沉思着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方才所见到的那位师公邵大侠,并非他的本来面目?”
周幼梅点点头道:“是的。”
“那么,”文逸民蹙眉接问道:“当他老人家在酒楼上碰到百里源时,又为何深恐被人识破似地,要匆匆避开呢?”
周幼梅苦笑着道:“这问题,我也想过,就是想不通。”
这时,门外有人恭声禀报道:“禀大人,李大人己将邢斌口供送到,请大人示下。”
文逸民沉思着接道:“将口供笔录,送往章总文案,请其连夜起稿,并前案连严嵩一并参劾,下笔毋须留情,并请李大人连衔副署,以昭郑重。”
“是!”
随着这一声恭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逐渐远去。
周幼梅不由笑问道:“怎么连严嵩也一并参劾?”
文逸民正容接道:“莫荣是严嵩的得意门生,如非有那老贼在后面替他撑腰,他又怎敢如此胡作非为!”
接着,又喟然一叹道:“严嵩这老贼,圣眷方隆,尽管迭经参劾,不但屹立不倒,反而使参劾者惨遭杀害,说来也真是劫数。”
周幼梅道:“此番以文大哥的身份去参劾他,又是铁证如山,想必不致有甚问题的了!”
文逸民蹙眉说道:“官家中事,可难说得很。”
接着,又轻轻一叹道:“好在我是因避仇而寄身官场,本身世不是做官的材料,此举能成功固好,否则,大不了一走了之。”
周幼梅笑道:“一走了之,恐怕不容易,纵然你舍得放弃公主,公主也决不会让你走。”
文逸民正容说道:“周姑娘,此番我已下定决心,除非皇上能杀严嵩以谢天下百姓,否则,我绝对不再干这劳什子巡按了。”
不等对方接腔,又苦笑着接道:“我本是一个江湖人,江湖人做事,干净利落,像官场中这些拖泥带水,只是维护强权的人和事,你教我怎能看得顺眼?”
周幼梅点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只是,如果文大哥所谋不遂,决心一走了之,那在公主面前,可如何交待?”
文逸民神秘地一笑说道:“周姑娘,我告诉你一个最大机密:你嫂子虽然是金枝玉叶之身,却同时也是江湖儿女,她的武功,比起我来,可高明得多哩!”
周幼梅不由张目讶问道:“有这种事?”
文逸民含笑接道:“而且,三两天之内,她也要来了,此次是微服私行,除了皇上和皇后之外,没第三人知道。”
话锋微微一顿,又正容接道:“不瞒周姑娘说,我与她成婚之时,曾有过协议,所以,如果必要时我挂冠求去时,她不但不会反对,而且也必然与我采取一同行动。”
周幼梅不由脱口赞道:“一个皇室中人,能有如此胸襟,倒真是难得少见!”
文逸民淡淡地一笑道:“说来,这也算不了什么,试想:一个在海阔天空的江湖中闯荡惯了的人,对那牢狱式的宫廷生活,又怎能过得了?……”
说到这里,门外有人恭声禀报道:“禀大人,辕门外有一个店小二装束的人求见。”
一个店小二,居然敢来钦差行辕求见钦差大人,这倒是前所未闻的事。
文逸民微微一愣道:“你没问他有什么事?”
门外语声道:“回大人,那店小二说,他有一封信,要面呈大人身边一位女扮男装的年轻贵宾……”
周幼梅连忙抢着接道:“快。快带他进来。”
“是!”
周幼梅下意识地认为那店小二是替邵友梅送信来的,所以才急不可待地抢着说出,但话一出口,又深感此时此地,不能不小心一点,于是,立即向文逸民歉然一笑道:“文大哥请你回避一下。”
文逸民笑问道:“你是深恐来人是强敌所乔装?”
周幼梅点点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不能不特别小心一点。”
文逸民坦然一笑道:“周姑娘,如果来人果然是强敌所乔装,而且,连你都对付不了的话,我躲也躲不了的,我看,还是免了吧!”
周幼梅只好苦笑着说道:“那么,我只好迎向门外去……”
在签押房的门外,周幼梅刚好迎着那个店小二,经文逸民的亲随引见之后,店小二双手递上一个密封的信函,一面讷讷地说道:“那位老爷子说,姑娘会赏给我十两银子……”
室内的文逸民,连忙接口道:“张忠,赏他白银十两!”
“是!”张忠恭应一声,扭头向店小二说道:“跟我去领银子……”
店小二跟张忠离去之后,周幼梅也已看完信件,蹙眉走进签押房中。
文逸民迎着她笑问道:“是谁送来的信?”
周幼梅苦笑道:“是我师公,他老人家暂时不来了,并且要我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文逸民蹙眉接道:“那么,咱们几时再见?”
周幼梅沉思着说道:“这可说不定,好在你这位巡按大人,车骑所至,万民轰动,我要找起你来可方便之至。”
文逸民笑道:“如果我辞官不干了呢?”
“不会这么快吧!”
文逸民苦笑接道:“那可说不定。”
周幼梅笑了笑说道:“果然如此,找起来也不会太困难的,目前正邪双方,都已由暗转明,到时候,你只要找着我们同道中任何一人,就可取得联络了。”
文逸民默然点了点头。
周幼梅含笑接道:“文大哥,方才我们想不通的问题,现在可获得解答啦。”
文逸民一愣道:“是什么问题啊?”
周幼梅道:“就是我师公在酒楼上,为何一见到百里源就要回避的问题。”
文逸民笑问道:“他老人家已于信上说明了?”
周幼梅点点头道:“他老人家虽未于信上直接说明,却已告诉我一个辨识他老人家身份的特征,那就是任何情况之下,他老人家那澄如秋水,黑白分明的双目,不会改变。”
文逸民不禁“哦”了一声道:“那就怪不得了,百里源既然是他老人家的师弟,自然明白这一特征,所以,尽管他老人家当时业已改装易容,却还是不得不匆匆回避。”
周幼梅笑了笑道:“文大哥也请记住这一特征,以后偶然碰上他老人家时,也不致当面错过。”
文逸民道:“愚兄记下了。”
周幼梅神色—整道:“文大哥多多珍重,小妹就此告辞……”
半个时辰之后,周幼梅在一家小客栈中见到了邵友梅。
邵友梅已改装成一位乡下老农,形容颇为憔悴,连那本来是黑白分明,澄如秋水的双眸,也显得有点黯然无光。
他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一声长叹:“孩子,你要是再晚来片刻,我就只好独自走了。”
“为什么?”周幼梅张目讶问道:“师公,您……您受了伤?”
邵友梅点点头道:“是的,而且伤势不算轻。”
周幼梅方白脸色一变,邵友梅又轻轻一叹道:“孩子,此间不能久呆,咱们换个地方再谈……”
说着,留下一块碎银,当先穿窗而出,越过天井,登上屋顶,向城郊飞奔而去。
尽管他目前是受了不算轻的伤,但其身法之快速,使得周幼梅使尽全力,才能勉强跟得上。
盏茶工夫之后,两人进人一家四围修篁环绕的茅舍之中。
邵友梅似乎已在这儿住过不少日子,虽然此时天色刚刚黎明,室内仍然是一片漆黑,但他却轻车熟路地在床下一个小行囊中取出一个玉瓶,倾出三粒药丸,服下之后,才向周幼梅低声吩咐道:“我必须调息一个时辰,才能跟你说话,这茅屋中只有一个瞎老婆子,不到辰时过后,她是不会起来的,记着,在我调息的这一段时间内,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周幼梅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目注盘膝趺坐床上,垂帘调息的邵友梅,心头却禁不住感慨万千地发出无声叹息。
可不是吗!凭她师公的身手,居然受了重伤,如果是单打独斗,自己定会伤在百里源的手中,那么,百里源的武功,就高明得太可怕了!
果然,将来还有谁能制服百里源?
目前,师公已身受重伤,她又是孤身一人,如果百里源找了来,那后果还能设想吗?
意念及此,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但是,此时此地,担心与着急,都不能解决问题,只好强定心神,紧握宝剑,凝神戒备着。
也不知挨过了多久,在初升的朝阳透窗照映之下,邵友梅那本来微显苍白的脸色,已沁出一丝红润,同时,门外也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想必是那瞎老婆子,也已经起床了。
就当她凝注邵友梅那微显红润的脸色,禁不住暗中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时,邵友梅已张目欠伸而起,向着她慈祥地一笑道:“孩子,难为你了。”
由外表看来,邵友梅似乎已完全复原,连那本已失神的双目,也恢复了奕奕的神采。
周幼梅入目之下,不由“星”目中异彩连闪,含笑说道:“师公,您已完全好了?”
邵友梅笑了笑道:“好是好了,‘完全’却还谈不上。”
周幼梅连忙接道:“那您该多调息一会儿。”
邵友梅含笑说道:“不忙,我至少还得好好休养三天,才能完全康复,因为心中有很多话要问你,所以,咱们不妨先行谈谈。”
不等对方开口,接着又笑问道:“孩子,你是否想知道方才我与百里源恶斗的情形?”
周幼梅点点头道:“是的。”
邵友梅不由一挫钢牙道:“百里源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是越来越阴险狠毒了!”
周幼梅注目问道:“师公是中了百里源的暗算?”
“可以这么说,”邵友梅轻叹着接道:“起初,他故意示弱,将我引到江边,才回身全力应战,并发出信号,召来四个同党,形成以五对一。当时,我发觉情况木妙,如果继续恋战,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我拼着挨了百里源一掌,使他四个同党二死二伤,并回敬了他一掌之后,才飞身而退。”
周幼梅接口问道:“师公,百里源也挨了您的一掌吗?”
邵友梅点点头道:“是的,那匹夫如果不是也挨了我的一掌,咱们现在怎会如此太平?”
周幼梅笑了笑道:“那他的伤势,也决不会轻……”
邵友梅截口一叹道:“事实上却不然,我所回敬他的一掌,因已受伤在前,威力大减,所以,他所受的伤,应该比我轻得多。”
一顿话锋,又苦笑着接道:“其实,我的伤势,本来也不严重,只因受伤之后,不但不曾及时调息,反而强运真力,带伤恶斗,并且一直拖延到此间之后,才服药调息,以致形成目前这个样子。”
周幼梅不禁苦笑道:“如果师公先将疗伤的圣药,带在身边,就不致有目前这情况了。”
邵友梅苦笑如故地道:“谁会想到偏在这儿,遇上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话锋微顿,又一整神色道:“孩子,不是师公说大话,当今武林中,除了百里源夫妇这一对狗男女之外,难有我手下十招之敌,我又何必经常将疗伤之药带在身边?”
周幼梅注目接问道:“师公,如果单打独斗,你能于多少相内制服百里源?”
邵友梅沉思着接说道:“以往,我自信能于五百招之内制服他,但以昨宵的搏斗情形而言,百里源比起我来,已经是只强不差了。”
周幼梅不由眉峰一蹙道:“那么,照师公判断,师父与公冶如玉之间,又是哪一位比较强呢?”
邵友梅笑了笑道:“江湖中的事,固然是力量第一,但武功为高强,也并不能决定一切,所以,目前,你不必担心这些,更不必凭空去臆测谁的武功为强。”
周幼梅讪然一笑地,点了点头。
邵友梅这才注目接道:“孩子,现在,该谈谈你的一切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哩!”
周幼梅微微一笑道:“我叫周幼梅。”
邵友梅一愣道:“是你师父替你取的名字?”
周幼梅点点头道:“是的。”
接着,又注目问道:“师公,您想先知道一些什么呢?”
“这倒委实是一个问题,千头万绪,一时之间,确也不知该由何处说起才好。”
邵友梅沉思着接道:“先说你投师的经过。”
“好的。”周幼梅点首接道:“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由她童年投师开始,一直到目前奉命来武昌救助文逸民为止的经过情形,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邵友梅静静地听完之后,才不禁热泪盈眶地喃喃自语道:“若梅,若梅,我总算获得你的消息了……”
周幼梅也不禁为之心头激荡地含笑接口道:“师公,等您伤势完全复原之后,咱们立即起程前往‘巫山’去。”
邵友梅点点头道:“但愿他们能在‘巫山’多等几天……
这是一个新月如眉,疏星闪烁的深夜,时为四月初五,也正是林永年、李巧云、白文山等三人被困“朝云峰”石洞中,以及周幼梅在武昌城郊,陪同她的师公邵友梅疗伤的同时,地点则为“巫山”县城。
在山城中的深夜,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已难得看到一个行人,两旁店铺,除了少数的饮食店和招商客栈之外,也大都已打烊。
这情景,当然显得颇为凄清,连那些尚未打烊的饮食店和招商客栈中的伙计们,也因生意清淡,而显得没精打彩地呵欠连天。
但就当此时,一阵銮铃声和“嗒嗒’’马蹄声,忽然划破这寂静的夜空,连那些饮食店和客栈中的伙计们,也不由地精神为之一振。
这些使人振奋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久,灰暗的街面上,出现两骑人马,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马上人是一位灰衫老者和一位青衫中年文士。
这二位,正是古若梅与林志强所乔装。
他们两人进入这一条本来是巫山县城中最繁华的大街之后,立即飘身下马,缓步徐行,两双精目,并左右扫视着。
走在前头,一身青衫文士装束的林志强,扭头向古若梅以真气传音说道:“阿姨,时间太晚了,纵然找到那家当铺,人家也早已打丁烊,我看,还是先投店,明天再找吧!”
古若梅摇首传音答道:“孩子,既然到了这儿,我恨不得能马上见到他,又怎能耐心等到明天?”
林志强方自讪然一笑间,古若梅又以普通语声说道:“孩子,你到前面那家客栈去问问看。”
“是。”
林志强恭应着,走到一家门口悬着“悦来客栈”灯笼的小客栈前,向那满以为生意临门、连忙含笑做肃客状的店小二,拱了拱手道:“请问小二哥,这巫山城中,是否有一家名为‘惠众’的当铺?”
店小二显得有些失望地点点头道:“有的,由此向前,约莫百十来步一个右拐就到。”
林志强再一拱手道:“多谢小二哥……”
店小二连忙接道:“相公,这时候,当铺早就打烊了,您和这位老爷子,还是先在小店歇一宵,明天再去吧!”
林志强边走边笑道:“不要紧,喊不开门时,回头再来投店……”
这时,刚好另一骑高头健马,也正于客栈门口,飘落一位风尘满面的中年商人。
店小二忙着招呼顾客,也没再哕嗦,那位中年商人,有意无意之间,向林志强、古若梅二人瞟了一眼,随即向客栈内走去。
那位店小二,不愧是八面玲珑,他,招揽到一位顾客之后,又回头向业已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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