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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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无痕-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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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他,便总是绕不开的。今天骤然间提起,我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孝懿皇后没说过我一句重话,对我一直是和颜悦色,只是那一天,她冲我发了大火,让我跪着,整整跪了一夜,谁来劝都没有用,谁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跪。”我没接话,四阿哥自己却自顾自地说开了去,蹙着眉头好像想到了当日情景,“跪到第二日早晨,孝懿皇后进来看我,只说了一句话,她说,”孩子,那不是你的命,别再想。“”屋里一片寂静。
  “那,”我犹豫良久,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你听话了吗?”四阿哥抬起我的下巴,直视我的眼睛,不答却问:“你呢?又和元寿说了什么?”“我告诉他,做该做的,别说不该说的。”我静静说道。
  “这不像你。”四阿哥微眯了眼睛。,“四爷,那个是我儿子,我有私心。若是按着我的心思,我只是希望他简单而快乐。只是,我觉得快乐的日子他却不一定喜欢,简单对他也许不会是快乐。作为母亲,我能做的只有陪着。”那是我永远无法理解的世界,我这辈子也许都没法明白那个高高的位子对我的儿子‘和丈夫有多大的诱惑。我只想过平淡而简单的日子,可他们不是。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衡儿,这样很危险。”我抬眼看四阿哥,他只是淡淡说道,脸上喜怒不辨。我低下头,他喝了这么多的酒,是想醉吗?可为何还会有这样冷峻的眼神。
  “四爷,我对元寿是,对你也是。”我轻轻说道,“我会陪着,不管有什么过程,会是什么结果。”抬起头,和他对视,有些东西不需要再说。
  “气消了,就让元寿回来?”我用胳膊碰碰他,转了话题。
  “你这做额娘的,给送去什么吃的?”四阿哥扳着脸问道,“看他这委屈受的,他额娘怎么安慰的?我看他呆得挺舒服。”“那炉子和衣服呢?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我撇嘴看他。四阿哥没说话,我马上站起来出去叫吩咐人带元寿回来,想想不放心,嘱咐了小凡跟着去服侍他睡。
  回到屋里,四阿哥已经由人服侍着换了衣服,我走过去道:“四爷不睡?”“酒也醒了,今晚是睡不着,还有个折子要写,正好弄了。”四阿哥揉揉太阳穴,眼里已无丝毫醉意。
  “陪你,我也睡不着。”我过去拉了他的手。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想要说话却终是沉默。
  “额娘,你看那个!”元寿守在窗子旁只是好奇地望个不停。我顺着他指的看去,不过是平常街市,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摇了摇头。
  “功课做好了?”我不得不煞风景的问了一句,最近四阿哥对元寿要求越来越是严格,他没抱怨,我倒是看着心疼。
  “做了,知道今儿要和额娘出来,我昨晚就都做好了。”元寿回过头来冲我说,“额娘,我们今儿还去后山吗?”“你当额娘真特别喜欢听那个老和尚胡扯?”我捏了捏他的脸,“过来坐好。”这些年,我倒是常带着元寿往西山跑。说是上香,其实就是出来透气的好名目。西山后面有个马场,我带着元寿过去玩得极熟。
  下了马车,深山古刹,苍松翠柏,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我一阵神清气爽。
  “主子,看来今儿不止咱们来呢。”小凡看看前面成排的侍卫说道。
  “嗯,过去问问。”皇家寺庙,各府女眷常来上香拜佛,碰上倒也不稀奇,只不知道今天是谁。我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回,便领着元寿往里走,正这时那小太监方回来禀道:“主子,是十四爷陪福晋来进香,现在正在后院坐呢。”我停了脚步,有一丝犹豫,却见前面迎面走来了十四福晋身边的丫头云香,远远地就给我请了个安,走过来笑道:“衡福晋,我们福晋说真是巧,若您不忙,就到后面和她一起坐坐。”

  相见

  半个月来,我过得浑浑噩噩,一忽儿兴奋得浑身冒汗,一忽儿却又会恐慌得心怦怦乱跳。直到昨天,叶子打发了小凡来要我准备明天进府,才终于敢再一次确定,我是真的可以见到那个等了八年的人了。
  心里乱,手头却不能乱。
  我搬来镜子仔细看看里面的人。好长时间没这么细细看过自己了。那是一张看去没有波澜的脸,脸颊却是不正常的红,抬手一摸,竟有些发烫,好嘛,我心中苦笑,腮红这步是可以直接省了。
  八年了,我日日打坐,但求静心寡欲,而其实呢?一朝便可摧毁。
  我让奂儿将压箱底的瓶瓶罐罐都搬了出来。这丫头和我一样兴奋,丁丁当当的弄出好大的动静。待一切停当,她却冲我一笑,出了门去。我心中宽慰,奂儿是越来越懂我了。十几年的姐妹,话儿变少了,默契却增多。自嫁了人当了娘之后,她的性格日渐沉稳,在府里谨言慎行。只有和冯才或是和我一起,才会恢复从前百无禁忌的样子。有时我看着她,和她那小女儿福芹,就能感到日子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挪着。
  化妆吧!可都忘了该做什么了。我一边回忆,一边艰难地进行着。
  一切就绪。我对着自己嫣然一笑,忽然一阵恍惚。胭脂红,蛾眉飞,眸璨如星,唇嫩似蕊。宛然是八年前的洛洛。无法克制的想起,十三,还是那时的十三么?
  一声门响,我未回头,只道:“好丫头,把书房那青木盒子里的红叶拿来。”身后的人轻轻一咳,不是奂儿,竟是八阿哥。
  他踱到我身后,从镜子里和我对望,眼神冰冷,嘴角却带着丝丝笑意,道:“不知我该不该相信,八年来你首次为我理妆?”我错开眼神,不置可否。
  他笑意深了一层,续道:“那我是否该相信,自己竟然容忍你在我的院子里为别的男人理妆?”话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雾气尽散,看去带着三分嘲弄,三分不屑,三分无奈。
  我霍地站起,道:“八爷,既然话到了这儿,咱们就不藏着掖着。谁都看不透你,但你什么都看得透,你……”力气虽攒足了,却忽然顿住,觉得不知怎么说好,只能挺直了身子,一字一顿道:“你应该明白。”他不答话,只是斜看着我。我凛然续道:“八爷,八年太长了,我不想再等另一个。今天,你准了,我要去,走着去;你不准,我还是要去,躺着去跪着去撵了去,你说了算。”八阿哥紧紧地盯着我,良久,他撇撇嘴,轻声一笑,摇头道:“洛洛,我容忍你可不是为了囚禁你。你要去哪儿便去,只不过……”他凑过身来,眯着眼睛道:“你不后悔便是。”我心中一动,却昂昂头,向门外走去。只听得八阿哥在身后说:“我等你回来。”
  我紧紧抓着叶子的手向前走,每走一步,心跳就加速一次。叶子回握着我,冲我安抚地笑。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忙侧头去看周围的景色。
  十三的府邸从前我便不知是何模样,如今看来却仍可窥得往日的绝顶风光。这儿不大,但感觉似比四阿哥和八阿哥府上都要宽阔。只因水多、树多、廊远、桥宽、路长……倒和我们佟家花园颇为相似。
  我不由得想,十三这样的人,的确该配这样的院落。只是如今,人却与这院子厮守在了一块儿,那又该是怎样的无奈?
  忽听得身边的小丫鬟跟叶子说道:“这院子都是十三福晋亲自打理的,有时候十三爷心情好了也会来帮忙呢。”叶子点了点头,却暗中向那小丫环冷着脸摇了摇头,我看在眼里,不觉又转开头去。
  终于,十三福晋的居处就在前面了,远远地我看到外厅中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心终是蓦地狂跳起来,脚下不知是该快还是该慢,只是任由叶子拉着我向前走去。
  我紧紧盯住那个背影,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那人回过头来。一瞬间,我的心静了下来,但却像一张漂浮的纸被人抓住,握成一团,展开后,有细细的褶皱,数也数不清。
  我的十三瘦了,我的十三老了。他看看叶子,又看看我,立在那里静静地笑着,鬓边已有白发,眼边嘴角都带着几条深深的皱纹,满脸倦惫之色却偏偏带着笑容,看去只觉苍凉。我不禁迈上几步,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脸。可十三却收了笑意,像受了惊吓般的后退两步,脚步踉跄。我怅然收回了手,苦笑了笑,千言万语要说,可出口的果然是那句:“你好吗?”十三也拣回了笑容,略微点点头,坐在椅子上,也让了我们坐。随后也问:“杜衡,芷洛,你们可好?四哥可好?德妃娘娘可好?”叶子半天没答言,只是看着十三发愣,好不容易回道:“都好,都好。你不必惦记。”一时三人再无话。我只是看着十三的白发,心酸无比,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怕说一句便要流泪不止。
  十三看着我,微笑道:“芷洛,你容貌一点也没有变,我却老了。”我这才发现他叫我“芷洛”,心酸涌上来,变成了苦笑,只是轻声道:“别的也没变。”十三只作未闻,调开了目光。
  只听叶子在旁边说道:“不用说,我也老了,也老了,当妈的人了……”说到这儿突然住口。还好十三未觉察,笑问:“他是叫弘历么?也不知是像四哥还是像你。”话未说完,我看到他笑意仍然未减,眼神却已愈发黯淡。
  叶子动了感情,她敛了神色,身子前倾,咬了咬牙有力地说:“十三,你听着:不久你会见到他的。因为四爷他一定会救你出来,一定。我们……”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续道:“都在等你。”十三侧支着头看她,似乎这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只为了安抚而听着。他的眼不再明亮,笑容也毫无温度,我的心渐渐地往下坠。
  忽听得小凡在外回道:“主子们,胡太医到了。”我忙起身立在叶子后面,低眉垂目,扮作一个贴身的大丫鬟,想来那老太医也不会细看。
  十三也艰难地移到门口,向外面张望。他的膝盖显然还不能使力。
  不一时,那胡太医被小凡和刚才那小丫鬟同引了来,见了十三和叶子,只是略略施礼,便要替十三瞧病。
  十三却拦道:“我这老病症不碍的,今天只想请您看一看福晋,她头痛了几天了。”说着慢慢将太医请进了内室。情景如斯,我本不想再看下去,叶子看了我一眼,用力一拽,把我拉了进去。
  十三福晋却正坐在桌边,仍旧是齐齐整整,没有一丝病态,只是本就白皙的脸,看来更加苍白,竟是一丝血色也无。十三快步过去,皱着眉扶着她肩道:“这怎么就起身了?”她侧过身去微微摇头,随后施施然站起向胡太医问安,又冲叶子笑着点点头,忽然眼神转向我。
  我想她一下便认出了我,便也不躲闪,静静地和她对视。她也显老了,眼眶略现,眼下是重重的黑色,显然是长期精神衰弱所致。只是她的装束仍旧高雅不俗,举止风度也一丝不乱,甚至比从前更多了些大家风范。就像现在,她冲我笑了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似是欢迎我到来。
  我不禁愣住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扯个笑容还给她。只是看着十三小心地扶住她躺下,太医坐过去把脉,叶子后来似乎也围了过去。而我咬咬牙,转身想出门,却硬生生停住,只是守在近门边的位置,不愿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待我回过神来,胡太医已开了方子交给十三,先行告退了。
  只见叶子正握住十三福晋的手坐在她床边,道:“弟妹,这些年你受的苦只怕比我们想象得都多。日后你觉哪里不妥可都要说出来,治得早些,好得快些,咱们也都早些放心。”十三在旁边接道:“听到没有?你呀,有了病症从来不告诉我。刚才太医说你的,你可都记住了?”十三福晋抬眼温柔地看着他,并不反驳,只是轻轻点头。十三见她如此,长长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你最近夜夜睡不着,是为我的病担心。只是我这病症,入夏自然就轻多了。”十三福晋道:“你怎知我夜夜睡不着,可见你也睡不好。”说完低下头去。十三抚着她的头,一时也不说话。
  叶子抬头望着了我,满眼的悲切无奈,我冲她勉力一笑,回身出了内室,此时十三的话正飘过来,直直撞进我耳里:“何况就算这双膝盖废了又如何,不耽误咱们守在一处儿。”
  我只想马上冲出这府邸。
  如果说府外的墙角属于安翠,那么这儿无疑属于十三福晋。我早就想到,八年的朝夕相对和患难与共,旁人无可比拟。
  他的生活就是她的,同时,同地,同心。他的苦痛,她一起承受;他的振作,她时刻陪伴,甚至是他的苍老,她都步步跟随。
  我早就想到,可我偏不愿承认,而且我不能不来这一回。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傻,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要他黯淡的双眼继续为我像星星般发亮么?要他干裂的嘴唇继续吐露从前的蜜语甜言么?要他抛下妻子而为我的等待捶胸顿足么?要他跳过这八年仍然把我当作……他的洛洛么?
  毕竟,我什么都没能为他做,我给他的,原就只有我这八年,这些日子,说重也重,说轻原来也很轻。
  忽然身后有人抱住了我,我猛地回头,只见叶子近乎恳求地望着我,看去无限神伤。我慢慢转过身来,只见十三也跟了来,正靠立于一棵杨树下。我心中又是一恸,他本该和这杨树般英挺直立,可如今竟至如此颓唐。两种悲伤,从心中汩汩而来,不可断绝,泪终于大滴大滴地落下。
  叶子揽住我,哽咽着小声道:“别哭。”说完她自己也哽住。我任眼泪流个不住,也不去擦。十三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由着我们哭,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他的声音遥遥地传来:“哭过这一场,便忘了吧。”我蓦地抬眼,尖声道:“你让我忘?”十三回视着我,点点头,柔声道:“我都已经忘了,你为何不能?何况你跟了八哥,这未尝不是好事。过几年添个孩子,让他陪着你,日子便更好过了……”我的泪忽然间止住了,只听得一声脆响,是旁边的叶子伸手就挥了他一个巴掌,她还要再扬手,我一把拦住了她。只见十三脸上泛红,表情却仍是柔和,似乎我们是两个与他打闹的顽童。
  我再无话可说,伸手将鬓边的红叶取下——那是我们香山上的婚礼时,他送我的礼物——放在他的手心里,静静道:“一切会如你所愿。”说完,我转过身,深吸口气,稳步向外走去。

  流逝

  曾以为不会有比那日惊闻巨变时更让人痛彻心扉的时刻,今日才明白,远远不是。八年的守候苦吗?不苦。苦的是别人告诉你,你守着的不过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回到园子时天已经全黑,我走下马车,早有管事的奴才迎了过来扶我,我望望那灯火通明的院子,想要痛哭想要冷笑想要嘲讽,却偏偏什么都做不出来。
  “主子,您答应元寿阿哥回来就去看他,您看现在?”小凡窥着我的脸色问。
  我看着她摇摇头,径直走入自己房内,关了门。
  我没有劝桑桑,甚至不敢露出难过的表情,不敢表现出一丝异样。知道十三出事时‘得知她的孩子没有了时,我也不曾如今日这样手足无措过。因为那时痛苦来的实实在在,我们只要坚持,只要承受,便总会有熬过的那一天。可是今日,当桑桑摘下鬓边红叶放入十三手中时,我不敢说也不敢动,当她在八阿哥随园下车时,我不敢问也不敢劝。
  每一安慰的句话甚至每一个同情的眼神,对桑桑都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主子,爷在书房等了您很久呢。”外面的小丫头声音只是怯怯。我回过神来,几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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