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 第4部分

　　　　我想起来了，我自杀后的第二天，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然后我大声喊起来，我在问你去哪了你回来好不好”

　　　　那天顾铭也是这样在桥上呐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看见了魏溪，他就像是个白白的影子，我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我知道他就是魏溪，那一刻我的心里全明白了，原来我在找他。”

　　　　原来那天我进到了他的梦里。

　　　　“我想和他打声招呼，可是我发现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

　　　　“我醒了之后，那个梦其实就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刚刚我又记了起来。就像被安排好的一样，你说，现在的我站在这里，我所想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我不知道。自从死了之后，我更加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了。

　　　　雾渐渐开始移动，我已经可以看到岸两边的房子的大致轮廓了。我甚至看到穿着橙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在清扫大街，路过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喇叭声，人声，鸟声。如果是梦的话，未免也太真实了。

　　　　“如果是假的话——”

　　　　他的语调微微上扬。

　　　　手撑上了栏杆，覆盖住精致的花纹，声音变得轻快起来，“就不会死。”

　　　　这是我死的第四天。

　　　　原来人死了也是要讲究先来后到的，我看着身边一个个飘出去的鬼魂，他们的尸骨在焚烧炉里化成灰，血肉剥离骨骼融化的声响此起彼伏，有人在哭，有人在安慰，有人在哀悼，有人在怀念。

　　　　“小伙子，我看你在这儿站了半天了。”

　　　　我如恍然醒悟一般，眼前纷乱的景象从扭曲到正常。我面前站着一个老头，当然他不是人。

　　　　“这里鬼气重，别魔怔了。”那老头笑呵呵地提醒我。

　　　　我发现我竟然还在火葬场里，我呆呆地站着，不只是该庆幸还是悲哀，我开始寻找顾铭的身影，在走出去的人群中看到了他，背影高挑，我迅速地跟了上去。

　　　　我现在跟他身后，竟不知作何感想，当你以为时间过了很久而现实却是停在那一刻，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苦笑。

　　　　顾铭去了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可谓是绿柳扶风，鸟语花香，曲径通幽处，不过他通的是墓地。顾铭给我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风水宝地，我估摸着价格也不低，看来不枉我们睡了那么多年。当初年轻的时候也曾矫情地讨论过以后要葬在一块，就算去了阴间也要当一对恩爱的狗男男，可惜啊，现实却是我英年早逝，他风华正茂。

　　　　他抚摸着墓碑上的字，可以看出来这是崭新的刚刻上去的，他的指尖因此沾上了白白的灰。

　　　　“你要等我。”他蹲下身来，

　　　　“记得别乱跑，迷路了我可找不到你。”

　　　　我才不会乱跑呢。

　　　　顾铭仿佛听到一般微微笑，

　　　　“骗你的呢，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来找你的。”

　　　　顾铭走了。他没有带走我的骨灰，而是让它入土为安。我跟了几步，但是意料之中的根本离不开这里。他要回到他该去的阳关大道，而我也要去过我的独木桥。我生前算是个不错的人，死后有人为我安葬，没有让我成为荒野饿殍，人这一辈子，活着有再多的纠葛，死了也不过是想太多。

　　　　我看着他渐渐渺小的身影，心想，真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13章　顾清溪的番外（一）

　　　　

　　　　我叫顾清溪，小名是丫丫。

　　　　我妈妈说，我小的时候其实并不叫顾清溪，而是有另一个我姥爷取的名字，可是后来被我爸爸改了，对了，我爸爸叫顾铭。我从小就觉得我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见过我的人都夸我漂亮，因为他们说我长得像我爸，虽然听起来我似乎是沾了我爸的光，但的确也是这样。

　　　　从我懂事以来，就知道我爸最爱呆的地方就是书房，他常常可以在里面坐一天，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不让别人进他书房。童年时又一次顽劣偷偷溜了进去，其实那次完全是个意外，我爸他忘了锁门，我就趁他去公司到书房里溜了一圈，里面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样子，桌子，书架，我不敢乱动我爸的东西，他平时虽然从不对我发火，但我仍旧怕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妈妈总是骂我淘气，但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知道她爱我，这么一想我觉得很奇怪，难道我爸爸不爱我吗？父母难道不是因为爱小孩才生小孩的吗？我想不通，我坐到了书桌前，书桌很干净，上面放了一本大大的本子，我翻开来看，是一本相册。

　　　　里面的人似乎是爸爸，啊不对肯定是爸爸，是他上学时候的照片，我从头翻到了尾，里面出现更多的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和爸爸的关系似乎很好，就像我和美丽一样，美丽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了。虽然她总是吃光我的零食，但我还是喜欢她。

　　　　爸爸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客厅里堆积木，他看到了我过来拍拍我的头，问我今天做什么了。

　　　　我回答说看书，画画，然后掰着手指细数，还有我陪着保姆阿姨一起去了超市，买了最喜欢的草莓面包……我说了很多，爸爸很耐心地听着，等我终于说完了，他才起身离开。

　　　　我突然叫住了他，“爸爸，你可以抱抱我吗？”

　　　　他停了下来，站在楼梯口，没有说话。

　　　　然后我又说，“爸爸，小溪想要你抱抱。”

　　　　我着重强调了“小溪”两个字，因为每次我只要说“小溪想要xx，小溪不要xx，小溪喜欢xx……”爸爸都会格外顺从我的意思，就像此刻，他站在那里看了我一会，眼角弯起来，就像是清晨的光，他走了过来，把我抱起来，我抱住他的脖子，就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第14章　顾清溪番外（二）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姥爷家，大家都围着我给我庆祝生日，可是爸爸不在，妈妈说是爸爸工作太忙了让我体谅他。

　　　　我说好，因为我要做个懂事的小孩，虽然每次生日爸爸都在加班，但是他仍旧记得，因为他会送我很多我平时想要但是买不到的玩具。

　　　　吃完午饭后，大人都有事出去了，我背上小书包，把蛋糕切了一小块装进饭盒里。然后出门，我去了爸爸的公司，我以前去过好几次，所以认得路，前台小姐看到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来的。我问她爸爸呢。她说爸爸出去了。傍晚也许会回来。

　　　　于是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爸爸的办公室，里面又大又宽敞，我坐在地毯上看书，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爸爸正坐在我身边看文件，他看到我醒来，给我喝了几口水，我的确很渴很快就把一杯水给喝完了，他问我饿不饿。

　　　　我说不饿。

　　　　他揉揉我的头发，那就再等一会。

　　　　爸爸并没有带我回家，他带我去了一个陌生的房子，我跟着他进门，他放下钥匙的鞋柜上，有从里面拿出两双拖鞋，他看了看我的脚，觉得不合适就把一双给放回去了。“你就穿着鞋子吧。”爸爸似乎常常来这里，因为他在这间屋子里的感觉就像是，怎么说呢？我形容不出来，他打开电视对我说，爸爸去做饭，你自己玩吧。

　　　　我以为我听错了，爸爸在家里从来没有做过饭。但是很快我就高兴地在沙发上滚了一圈，因为我离爸爸又近了一点，爸爸肯把他的小秘密告诉我。

　　　　吃饭的时候我终究按耐不住心里的疑问，我问：“爸爸，这是别人的家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用“家”来形容这个房子。

　　　　爸爸说：“不是。”

　　　　我又问：“那是你的吗？”

　　　　“也不是。”

　　　　我还想说什么，就被他给遏制了。

　　　　“快吃饭，等会送你回去。”

　　　　我只好咽下了嘴里的疑问。

　　　　在快吃好的时候，爸爸才说：“这是爸爸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的家，但是爸爸做错了事惹他生气，他就走了……”

　　　　“那他回来了吗？”

　　　　“他不回来了。”爸爸平平淡淡地说，

　　　　虽然爸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是我直觉他心里面应该是很难过的，我觉得我要安慰他，就像安慰美丽一样，我跳下椅子，绕过餐桌，走到爸爸身边，钻进他怀里，他把我抱起来放在腿上。

　　　　“爸爸，他肯定不生气了，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

　　　　爸爸没有回答。

　　　　吃完晚饭爸爸送我回家，他把车停在了门口，他说，“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我点头，“这是我们的秘密。”我狡黠的笑，“爸爸你以后还会给我做饭吗？”

　　　　他解下我的安全带，拍拍我的头，“快上去吧。”

　　　　我回到家里，连书包都没有解就跑到楼上的房间里，拉开窗帘，正好看见爸爸的车子离开。

　　　　忽然，我想到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我的蛋糕！！还放在书包里！

　　　　

　　　　第15章　顾清溪番外（三）

　　　　

　　　　最近爸爸又开始咳嗽了，妈妈说爸爸的肺不好，我问她为什么肺会不好。妈妈说因为爸爸没有好好照顾它，所以它生病了。我又问爸爸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妈妈沉默了一会，她问我今天的钢琴练了吗？我说早上就弹过了你还夸我弹得好呢。

　　　　妈妈不语，扔下一句那你就把字练好了。就下楼去了。

　　　　我对着她的背影做鬼脸，哼，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爸爸。

　　　　我写完字，去楼下厨房的时候，看见保姆阿姨在煮中药，大概是给爸爸喝的。

　　　　我跟在她身后，看她把中药倒进碗里，然后要端上去，我忙凑上去说，我来我去送给爸爸。

　　　　保姆阿姨很为难地看着我，这个太烫了。

　　　　我说，要不你端到门口，我送进去。

　　　　她想了想，说，好吧。

　　　　然后我跟着她到书房门口，她敲了敲门，说，先生，该吃药了。

　　　　里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随后，门被打开了，爸爸的目光从保姆脸上飘至到我脸上，我居然忘记了爸爸从来不让任何人进书房的。

　　　　他微微弯下腰来问我，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有几个字写不好。

　　　　他说，你去把字帖拿过来，我在书房等你。

　　　　然后把药拿了进去。掩上了门。

　　　　我欢欣雀跃地跑回房间，拿起笔和纸就往书房跑，跑到书房前，喘了几口气，才推开门进去。

　　　　房间里弥漫这一股中药的气味和书卷气息。

　　　　爸爸站在桌子后面说，过来。

　　　　我走过去，他让我站在一把小木凳上，让我可以舒服地在书桌上写字，站在我身后，把我圈在怀里，他翻了翻我的字帖，问，哪几个字不会写。

　　　　我的手指在字帖上这里那里指了几个。

　　　　然后他右手握着我的右手，爸爸的手很大很温暖，我觉得手中的笔仿佛有了魔力，一笔一划都变得那么流畅深刻。练了一个小时，爸爸说休息一下吧。

　　　　其实我早就觉得累了，但一直不敢说。我怕他赶我出去。

　　　　我跳下凳子，爸爸坐在椅子上，他面朝着窗户，脸上的神色平静。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会，他发现我在看他，侧过头来，他说，小溪。

　　　　我“恩”了一声。

　　　　他说，你过来。

　　　　我走过去，爸爸把我抱到了他的腿上，我的背靠着他的胸膛，他看着窗外，微微叹了口气地说，“你看，春天的后面是夏天，夏天之后是秋天——”

　　　　我接上说，“秋天的后面是冬天，然后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我说了一长串。

　　　　“太长了。”爸爸说道，

　　　　“小溪，我累了。”

　　　　听到爸爸这样说，我连忙从他怀里爬下来，“爸爸，你要睡觉了吗、睡一觉就不累了。”

　　　　以前我累的时候就可想睡觉了。

　　　　爸爸垂下眼睛笑起来，“是啊，连做梦都见不到你。”

　　　　“爸爸……”我觉得有些害怕。

　　　　“你去客厅玩吧，爸爸要工作了。”

　　　　我只好收拾好纸笔离开了。临走前只看见爸爸一个人坐在那儿，书房里静悄悄的，我关上了门。

　　　　晚上的时候爸爸开始发烧了，我看见家庭医生提着药箱进了房间，我跟了进去，妈妈站在一让我不要捣乱，好好呆着。

　　　　我才不会捣乱呢。我心里想。

　　　　医生伯伯给爸爸吊了盐水，然后和妈妈说了什么就走了。

　　　　然后爸爸说，“你走吧。”

　　　　房间里只有我和妈妈。

　　　　我看见妈妈的眼眶在这句话后就红了。

　　　　“那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他。”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现在可以出去了。”爸爸神色冷淡。

　　　　妈妈抱起我就出了房间，然后走到了楼梯口，她就放下了我，我看见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像珍珠。

　　　　“妈妈，你为什么哭。”我仰起头看她。

　　　　妈妈突然看了我一眼，用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我觉得浑身一颤。

　　　　“顾铭，我受够了。”

　　　　

　　　　第16章　顾清溪番外（四）

　　　　

　　　　我是顾清溪。

　　　　我六岁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妈妈临走的时候带上了我。那天妈妈画了很漂亮的妆，她踩着高跟鞋，比以往都要漂亮。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妈妈的脸，妈妈笑着避开我，“丫丫不要摸，妈妈的妆要花了。”

　　　　她戴着一顶黑色的蕾丝花边的帽子，我只好去摸她的帽子。

　　　　我说，妈妈，我可以跟爸爸说再见吗？

　　　　妈妈拒绝了我，她说，不用了，我们飞机要来不及了。

　　　　然后我就被她塞了进车里，我趴在车窗上，看着渐渐远离的房子。默默地说，爸爸，再见。

　　　　在国外的第二年，妈妈又结婚了，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第三年，我有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妹妹。

　　　　第五年，我认识了一个男孩。

　　　　第七年，妈妈带我回去看了姥姥。然后又回了国外。

　　　　第十年。我十六岁。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暑假的时候我回国，不知怎么地就回到了那个地方，六岁以前居住的地方。

　　　　我站在外面，可以看见院子里的花开的茂盛，阳光很灿烂。

　　　　我看见了从外面回来的保姆阿姨，依旧是她，只不过她年纪大了，更苍老了。

　　　　我站在一边，没有上去打招呼。

　　　　然后我看见了一个男人出门来，他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黑色长裤，皮肤很白，他似乎是皱着眉，但又很温柔地对那个老太太说着什么，似乎是“天气这么热您还出去xx”之类的，老太太乐呵呵的。毫不在意。

　　　　我看着他们进门，然后在树荫下又站了会，书房的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起了弧度，看上去整洁又明亮。

　　　　在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来我问过妈妈，爸爸是个怎么样的人。

　　　　妈妈说他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大概就是所谓的富家子弟固有的习性，这样的人在国外见多了。

　　　　可是我今天看到的，却是一个平和，温柔的男人。和小时候的记忆重叠起来，那个会摸我头，会弯下腰来看我的眼睛，会给我做饭，会教我写字的男人。以及，相册里那个笑的如阳光般灿烂的男孩。

　　　　我想我大概是懂了。

　　　　骄傲，自大，任性，这些是爸爸。

　　　　妈妈还说了一句，我爱的是你爸爸，不是现在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