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穆炀满脸焦急地一边问一边摸索着开灯。
灯亮的那一刻,他的话也戛然而止。
苏海吃辣椒上火很严重,鼻子流血了,弄得满脸都是。
【下次说什么也不让你再吃那东西了。】穆炀一把拉着苏海去清洗脸,洗干净又帮他止血。由于这里天气本身干燥,晚上辣椒吃得太多,半天也不见那血止住,穆炀又忍不住责怪道【一次吃那么辣能不上火么?让你别吃偏不听!我就知道不能让你碰那东西,这下可好了……】
苏海一言不发地看着穆炀没完没了地念念叨叨像个老妈子。
好不容易等一切都好了,穆炀又满脸心疼地问道【会不会难受?】
苏海笑着摇了摇头。
穆炀不放心又查看了一遍,确定没大事才舒了口气。
【穆炀】苏海道【你知道你最大的一个特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穆炀茫然。他不知道在苏海面前自己能有什么特点,因为这四年他都是围着苏海转,从没关注过自己。
【爱唠叨。】苏海笑道。
【是不是话太多烦人?】穆炀头一次听苏海对自己的评价,这三个字不像是一个赞美的词。
【挺好的。】苏海摇头,思考了会儿又道【可能,只是不适合我罢了。】
听到后半句话那一瞬间,穆炀感觉心脏被针狠狠扎了下。
【穆炀,你总是关心别人照顾别人,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你的。我想我不应该这样一直霸占着你。】苏海面对着穆炀,认真道。
【没有霸占……是我愿意的。我…我自己愿意照顾你。】穆炀抱着一丝希望道【我愿意一直这样照……】
【可恋爱和被照顾是两回事。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是那个人知道。】苏海打断了他的话。
【那个人是……?】穆炀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艰难问道。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穆炀,对不起。】
穆炀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了般,空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分手的理由。尽管四年来,他一直努力做到最好,一直努力变得优秀,可现在证明,在苏海的眼里这一切都是无用功,毫无意义。
细细想来自己的确不知道苏海到底要什么。不管他做什么苏海都会接受,然后淡淡地笑着对他说【恩】,【好】,【挺好的】。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反应了。他始终无法触及苏海的心。
原来是这样,现在依旧是。
可他对自己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穆炀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飘飘然神游不知何往。
原先苏海就是他的那片蓝天,不管外面如何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他的天空始终是湛蓝澄澈。
现在苏海要离他而去,他的天忽然就崩塌了。
黑漆漆的一片混沌世界里,他什么也看不清,他的世界,彻底黑了。
飘荡游离着的心没有了家,怎么办。
第二天清晨原本计划好去看日出,自然也就泡汤了。
穆炀不忍心再让苏海早起。若是为了看日出而看日出,那就有些牵强了。
一大早他出去买了些降火的药等苏海醒来。
喝药的时候,苏海瞥见了穆炀落寞出神的眼神。
待喝完后,他伸手在穆炀眼前晃了晃让他回神【穆炀,我们去环洱海吧。】
【好。】穆炀平静地回道。
环洱海大概有八公里的路程。路程其实并不短,加上中间是环山环海的上坡下坡路,所以当地除了出租自行车外,也出租电动车,可供游人自行选择。
苏海一直是平衡感极度欠缺的人,碰见和轮子有关的东西就头疼,从溜冰鞋、自行车到汽车,他始终无法掌控好方向。
最后租了辆电动车,穆炀载他环游。
一路上,海风习习,金色灿烂的阳光落了一地。行驶在公路上,左边是层峦起伏的山脉,右边是波澜壮阔的洱海。海浪冲击着山脚下的岩石哗哗作响。远看是静谧的,近听是喧闹的。
苏海一旦坐上车后,会变得很老实,他是最怕坐车的,哪怕是自行车。以前坐在后座上,总是会紧紧抱住穆炀,生怕掉了下去。
现在也是如此。
他紧贴靠着穆炀宽厚的后背,双手环住穆炀健实的窄腰,生怕掉了下去。
后面的背是暖的,前面的心是冷的。
所谓冷暖自知,穆炀却在黑暗的世界里徘徊找不到方向。
这里最闻名遐迩的是“风花雪月”,下关的风,上关的花,苍山的雪,洱海的月。
现在上关的花,下关的风一路伴着他们环海游行。路边的三角梅红似火,粉似霞,美似仙,一簇一团开得茂盛极了,在海边湿润空气的滋润下,愈发显得妩媚动人。两边的树木不断后退,偶尔过长的枝条伸出马路几分,迎着海风招摇舞动。
公路下的洱海美得不像话,从海岸沙滩的鹅黄色到远处的碧绿色,再从碧绿色到更远处的蓝绿色最后延伸到天际变成一片深蓝色。海风过处,波光粼粼,激起的小浪花伴着几只受惊跃起的白鹭,凝成一幅无法言说的温暖画卷。
【苏海。】穆炀略侧头唤道【你听过洱海的传说么?】
【嗯……没有。】苏海的声音因为是逆风传来,很小,穆炀几乎要听不见。
【那是有关南诏公主和苍山猎人忠贞爱情的传说……我很羡慕他们。】穆炀望向右边海对面被云层遮去山顶高耸挺拔的苍山,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
他没有听到苏海的回答,抑或是苏海回答了被那下关的风吹了去他没听见,随风飘散了。
穆炀希望可以一路这么走下去,环着洱海,环着落日,环着背后这份温暖,永远也不要停,好不好。
☆、月 … 泪
凌晨的时候,双廊小镇彻底安静了下来,远处的渔火也熄灭了。
从楼顶放眼眺望,世界被夜幕映衬得成了深蓝色,蒙上了一层古老而神秘薄纱。
星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任意铺了满天,皎洁的月光如飞瀑倾泻而下,不小心洒了一地银光。海岸的风携着海水空气的湿润和后山清冷的凉意,在银光中绕着小镇纵情流浪。
洱海的月,背倚大山,面朝大海,五月花开。
【很久没有看过这么美的星空了。】仰头望向满幕的星空,苏海道。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干净的夜空。】穆炀道。北方的天空,没有那么澈蓝,有时蒙着雾霾,有时蒙着黄沙。
所以他第一次看见来自海边的苏海时,会在那干净透彻的双眼里看到海。
【这样的星空,越来越奢望了。】苏海笑道。
【若是以后你想看,我可以再带你……】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穆炀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他忽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释怀坦然些,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却还要说这样的话。
刚刚的一切都看在了苏海的眼里。这个对他一直体贴入微照顾得无所不至的大男人,如今却变得这般小心谨慎,让苏海的心微疼。他伸手轻覆上穆炀嘴边的修长手指【穆炀,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所以…我……】
【可在我眼中,你就是最好的。】穆炀道【你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聪明独特有时还爱耍小脾气。】
穆炀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笑道【苏海,能遇见你真好。即使……你从来…都…不属于我。】
最后几个字是怎么说出来的穆炀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就像是掏心、掏肺那般,掏空到失去痛觉。
【穆炀……】苏海拭去他眼角的泪,在月光下那般晶莹剔透,一如他四年来执着呵护自己的那颗心。
凉凉夜风凉凉吹,吹散闲愁吹去泪。
第三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苏海面部略带着潮红,扒了半天也不见吃下几口东西。
【苏海,怎么了?】穆炀唤了句。
【恩……吃不下。】苏海的眼神有些迷离。
穆炀伸手探向苏海的额头,很烫,发烧了。
【我带你去附近医院看看,看样子烧得不轻。】穆炀道。
【可能是昨晚在楼顶上吹了点凉风,不碍事。】苏海的声音有气无力。
这边海拔高,昼夜温差本就比较大,加上又是依山靠海,晚上的风更是凉。
昨晚,穆炀把他带去楼顶看了大半宿的星星,也难怪苏海会着凉。
【还是去看看吧,打了针会好得快些。】穆炀拉住苏海白皙的手起身。
【好。】苏海也跟着起身,他看向穆炀【我可以去,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穆炀,你打算这样浪费掉么?】
最后一天了。
三天的期限,似流水,无声无息地就要流走了。
穆炀犹豫了。
【不过是着了凉,不如今天先买点药缓缓,明天还不见好我再去看医生,如何?】苏海道。
最后,穆炀默认了苏海的话。
因为,已经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了。
明天,他就要和苏海分道扬镳,他们会像两条相交的线,过了交点后只会越行越远,再也不会有下一个交点了。
穆炀坐下,将手中汤匙里未吃完的白粥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却如鲠在喉。
白粥,太苦了。
这一天的基调是灰色的。
灰色不像白色和黑色,白色黑色是清明的颜色。
而灰色是最为混沌不清的颜色。
等过了今晚,灰色中的混沌会沉淀下来,沉淀以后就只剩下黑色,清明却又令人绝望的颜色。
吃完药后到了晚上,还不见苏海的烧退下来,穆炀有些急了。
他把情况简单地和客栈的老板说了下,询问附近的医院在哪里。
老板看着穆炀这般急切的样子不由笑了。他说哪有发烧一吃药就马上见效的,怎么也要等到明天才知道。这边当地的人都不主张一有感冒就去医院打针吃药,久了对身体反而不好。这边高原气候本就昼夜温差大,外地人来了这里肯定无法立即适应,体虚的有点发烧小感冒也很正常,过个两三天自然就好了,不用这么一惊一乍的。
被老板这么一说,穆炀才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大惊小怪的。好像只要遇到和苏海有关的事,都会被他无意识地放大,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穆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老板夸赞穆炀对朋友这么上心,男孩子很少像他这般心细的。
被这么一夸赞,穆炀就更尴尬了,怎么听着也不像是褒奖的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苏海在一旁也跟着笑,应和着那老板夸穆炀是珍稀品种,要像保护大熊猫一样好好保护才是。
气得穆炀直翻白眼,苏海什么时候学会背后插刀了,这家伙越来越坏了。
鉴于昨晚的教训,晚上出门前,穆炀特地给苏海披上了大衣外套才出了门。
穆炀牵着苏海的手沿着海边漫漫散步,苏海就这么任由他牵着。
海风扬起了碎发在空中飞舞,带着苏海身上特有的清香,像五月的栀子花,淡而清雅。
海岸边传来玉矶岛上吉他歌手的声音,唱的是《加州旅馆》。
【wel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such a lovely place!
such a lovely face!
……………………………………】
歌手的嗓音不及老鹰乐队的沧桑和沙哑,老鹰乐队诠释对上流社会和奢侈生活的放纵向往,他诠释的却是流浪。
一边听,穆炀一边紧握了苏海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身边的切实存在。
人有时就是这么矛盾,明明亲眼所见,却还是不敢相信,只有触手感觉到了才觉得真实,看到的有时只是海市蜃楼,虚无飘渺。
不知不觉他们便来到玉矶岛。玉矶岛是个半岛,是洱海的三大著名岛屿之一,三面环海,岛上夜风习习,空气清新,岛上的任何角落都能听见海浪声。
苏海对岛上展出的东西很是新奇,一路上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羊皮画,青稞面,藤编扎染……他看得眼花缭乱。
最后苏海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那里挂着各色的捕梦网,随风轻扬。五彩纷呈的丝线编织了一张网,网中间留有圆洞,网的下方边沿挂着长长的漂亮羽毛,这样编织下来的捕梦网,轻柔飘荡。
据说只有好梦才能通过网中间的圆洞,顺着羽毛流下来,而恶梦会被困在网中次日随着阳光灰飞烟灭,于是生活就只剩下美好的梦。
苏海挑了深蓝色羽毛的捕梦网送给穆炀。尽管他和穆炀分开以后不在他的身边,但他希望穆炀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
☆、声 … 碎
回来的时候,那个吉他歌手还在路边弹唱,唱的是《北京北京》。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在这里失去
……………………………………】
穆炀听着听着,停下了步伐。歌手唱得并不是很好,但是却让他正在被逐放流浪的心产生了共鸣。
【穆炀,穆炀?】见那个歌手唱完了穆炀还在发愣,苏海唤了他两声。
【恩?怎么?】穆炀回神道。
【唱首歌吧,我想听了。】苏海轻轻道。
四年前,苏海也曾这样对他说,穆炀,唱首歌吧,我想听了。
穆炀无法拒绝昏黄灯光下,那双含着隐隐期待黑玉般深邃的眼眸。他伸手替苏海理好额前被吹乱的细长刘海,温柔道【好。】
人群中,穆炀抱着流浪的吉他,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单脚屈膝依靠在后面梁柱上,唱起了流浪的歌。
那是走在云南大街小巷都听到的歌,《一瞬间》。
他没有丽江小倩那般清新单纯的嗓音,他没有流浪歌手娴熟自如的指法,他有的只是颗落寞的心,孤独而又固执地想和苏海一起看海,即便不能留住苏海,但至少能把苏海留在这片海的回忆里。
《一瞬间》
【就在这一瞬间
才发现
你就在我身边
就在这一瞬间
才发现
失去了你的容颜
什么都能忘记
只是你的脸
什么都能改变
请再让我看你一眼
………………………】
苏海安静地站在人群中,看着石阶上眼望前方失去焦距的穆炀,那样寂寞的眼神是在凭吊谁的孤独与忧伤?
唱的人心碎,听的人却已心醉。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很晚很晚了。
长长的古街上人群寥寥,浩瀚星空下,穆炀牵着苏海的身影慢慢走进了浓浓的夜色。
送苏海到房门口的时候,穆炀久久不愿松手,苏海就在门口陪着他。
约摸过了半小时,穆炀终于开口了【呐……苏海…你汉字那么差,到时会不会忘了穆炀两个字怎么写?】
【在你眼中,我的汉字水平就那么差吗?】苏海反问道。
【呵呵~~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差呢。】穆炀笑道。
【穆、炀!】苏海不平地抗议道。
【苏海,我……我能不能……】穆炀倚墙,低头看向楼下庭院里朦胧的月色,有些犹犹豫豫。
【恩?】苏海看向穆炀,等待他的下文。
【我……我是说…明天你怎么回去?】
【他明天上午会过来接我。】穆炀问得犹犹豫豫,苏海答得干干脆脆。
【哦…是么,呵呵~~那就好。本来…我还担心你一个人…会迷了路……呵呵~~】穆炀摸了摸脑袋,笑道。
【我已经不是那个总需要别人保护的苏海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谢什么……听起来……怪生疏的。】穆炀的手心不断冒汗,连着苏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