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弟弟来了吗?”
“来了,姑姑带你去找他。”我牵了点点的手,说。
小点点一点儿也不拘束,他问我小弟弟是不是蓝眼睛,蓝得像天一样?鼻子很高很挺?皮肤又是什么颜色的?他叫什么名字?会不会讲中国话?……
十岁的点点提了一大堆孩子气的问题,把我给逗乐了。我告诉他,弟弟叫卡尔,也叫白岩,会说中国话,也会说外国话。至于他长什么样,见了就知道了。
保罗和卡尔正对着路边的一株小草出神。我很不高兴地冲着保罗说:“你可真有情趣!”
他却摇头说:“卡佳,我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看一大群人哀哀戚戚的场面。而且,卡尔还很年幼。”
他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小点点,而后者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保罗,他显然听不懂保罗说的话。
“我侄子。”我对保罗说,同时又告诉点点保罗是他姑父。
点点叫了保罗一声,保罗摸了摸了他的头,笑着说:“这孩子很精灵。”
他们两个语言不通,我也没心思给他们当翻译。
卡尔却很快活地站起来,对着点点说:“你一定是妈妈说过的中国哥哥。”卡尔的中文吐字相当清晰,点点便很高兴地拉着他的手:“白岩,我叫点点,我带你去玩。”
两个孩子一溜烟地跑了。
“只有孩子,是最幸福的。他们不知世上有‘悲伤’二字。长大真不幸啊!”我感慨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保罗扶住我的肩,很怜惜地说道,“卡佳,你也不必过分伤感了,生离死别,人间常事。你父亲生前很操劳,这下他可以永享宁静了。”
再怎么说,心中还是很难过。但我很感激保罗,因为他是当仁不让地陪我们一同回来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二十六:自愧不如
在姑家住了两个星期,山村乡野的秀丽景色在我眼中黯然失色。自上次归来,又是五年。岁月如梭啊!
没有心情去晞露园--我和陈晞当年的乐园,也没有心情去看陈晞和琴。在我思想的回旋中,除了父亲还是父亲。
母亲说,她要在这儿住一阵,而卡尔,也舍不下他的点点哥哥,死活不肯和我回去。无奈,保罗和我只好先行回法国。
“我很抱歉,在这种情况下和你回到家乡。保罗,这真是一场梦靥。”我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
“不是梦,是现实。”保罗低声说,“不过你应该欣慰才是。你父亲实现了他的心愿:融入了家乡的泥土。卡佳,你的家乡很美。”
飞机在云朵间穿行,我们再没有说话。
回到家中,丽妮交给我一个很厚实的信封,那上面的落款是上海译文出版社。
我好是激动,我想一定是我的《心灵的深渊》出版了。在保罗期待的眼神中我拆开信。
的确是一本书,名字也是《心灵的深渊》。然而译者不是岑露,而是夏野。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在书的扉页,夹着编者的一张便条。
条上说,你的译作也相当好,只可惜迟了一步。现将夏野的译作寄上,有空希望多来稿。
我的译稿同时亦被退回。
一年多的辛劳,一年多的汗水和心血,换来的是如此的结局。我心灰意懒地坐在沙发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夏野真是可恶,居然敢抢在我前头捷足先登!
我翻开手中的书,封二印着译者的简介:夏野,1978年9月生于辽宁大连,200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后,一直从事翻译和写作,现任《译林》编辑。他翻译的长篇小说有《夕照》和《梦幻之旅》,文笔优美,深受读者好评。
他比我年轻,学习法语的环境也绝没有我优越。他似乎并未来过法国,并不熟悉法国社会情况。他翻译此书定是比我艰难得多,那么他的译文定是……
以挑剔的眼光看着夏野的译文,我被夏野的文笔所折服。不得不承认,他的译文具有与原著同等的魅力,有的地方甚至超越了原著。夏野不仅是个出色的翻译家,也是个优秀的文学家。他是个很有造诣,很有前程的青年。
我自愧不如。可是我不甘心输于他。我要把我的译文与他的译文作一个详尽的细致的深入的分析和比较。我不能就这么败下阵来,败给一个无名的小弟弟!
不知为何,浑身竟充满了必胜的信心。父亲殷殷的眼神在天堂里慈祥而期待地望着我。爸爸,我绝不会让您失望,因为我是您的女儿!
原以为,您会看到我译的书,可您却离去了,带着永远的遗憾和期待。那么,把书带回故乡,焚化在您的灵前,于生者于死者都是一种安慰。可这,目前也无法做到。不过,请您相信我,不久的将来,您一定会为我含笑九泉的!
爸爸,请您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如何努力!
细细地推敲着译文,认真地寻找着差距。是缺乏天才的灵气吗?不是。是描写不够细腻吗?好象也不是。那么是现代汉语文学的功底不够扎实吗?怎么看也不是。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好几天,我茶饭不思,睡眠不宁,苦思冥想。
保罗在旁边很不以为然,他说:“卡佳,有很多事并非你努力了就能达到成功。心要平一些,技不如人就甘拜下风吧!”
他的话无非是要泄我的气,可我竟没有时间和他争论,和他生气,我的思维中只有夏野和他的译文。
忽然有一种要和夏野谈谈的冲动,他那么年轻,又是男性,却能把一个法国贵族妇女的心理微妙变化描绘得如此形象和动人。我相信,无论是他的生活阅历还是情感世界,都和女主人公相去甚远。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心里升起好多疑团,夏野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谜。我要解开这个谜。
二十七:脱缰野马
一不做,二不休,我把电话打到了《译林》编辑部。
是一个男子接的电话:“哎哟,夏野到北京组稿去了。”
“那麻烦您把他北京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好吗?”
“小姐哎,夏野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没人拉得住他的马笼头。请把你的芳名和电话留下,我替你转告。”
我不大喜欢那人言语的腔调,但除了留下我的姓名和电话外,我也没别的办法。
一连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夏野的电话,我沉不住气了,再次打电话到《译林》查询。
一个女孩柔柔的好听的嗓音,她并没告我夏野的下落,而是很仔地盘问了我一番,然后说夏野还没从北京回来。
“请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女孩迟疑了一下,说:“这可难说。夏老师属于自由编制,他只要定时把稿子寄过来,就没别的事。”
我感觉夏野未必那么难找,只是他们不愿帮我。但他们没有理由拒绝我啊!
几经周折,我把电话打到了译文出版社的王编辑……那个给我寄书的人那儿。可是奇怪的很,他不仅记不起我是谁,同样也不记得夏野这个名字。
最后,我打电话给荣哥,请这个南京外经贸办的主任抽空立刻去一次《译林》杂志社,为我打探夏野的行踪,而且一定要联系上。
我的语气是那样斩钉截铁,除了夏野,电话中没提半点别的。以致荣哥很奇怪地问:“喂,小露,你把你母亲和白岩忘了!”
“哦,对对,他们怎样?”
“很好,白岩的中文说得好极了。不过那天点点带他和一帮小孩在树林中捉迷藏,你的心尖尖摔了一跤,脸都破相了,哈哈!”
“摔哪块了?”我的心不由得吊起来。
“把高鼻子摔扁了!”
竟和我开玩笑,我可没心思!
“荣哥,这国际长途我可耗不起。别忘了我托你的事。先这样吧,再见!”
两个多星期后,荣哥打电话给我:
“我见着夏野了。”
“怎么样?”
“一个很冷很傲的年轻人,不过看着就有才气。”
“我怎样和他联系?”
“夏野说,他会打电话给你的。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点我是确信不疑。”
“谢谢你,荣哥。”
夏野确实没有食言。几天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二十八:命中知音
夏野确实没有食言。几天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的是一口非常流利的法文,声音很悦耳,是那种让人无比畅意的口吻,他绝不是那种冷傲的人。
我告诉夏野,我很惊讶于他的才华。我说,我也译过《心灵的深渊》,可是水平远远赶不上你。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朋友,我的老师。
夏野却说,你不该译此书的,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译此书了。因为原作的作者达尼亚我很了解她。
我想有很多事电话中一时难以说清,于是,我留下了我家的地址,并记下了他的住处。
我给夏野写了一封信,我自己都没想到,这封信竟足足写了整整十页!
似乎夏野是我生命中等待的一个重要朋友,似乎是与我有着心灵之约的知交。我在信中写我在南京的童年,写巴黎美丽的四季,写我所爱好的文学,写我翻译《心灵的深渊》时的动机和决心……
我写了很多很多,但我依然感觉要说的还有很多很多。
写的时候,胸中有那么一股热流涌动,觉得好畅快。
搁笔时,我记起来了,好几年没有痛痛快快写信了。我是很喜欢写信的。事实上,我是把写信作为一种生命的倾诉和生命的快乐而深爱这个习惯。但这个习惯,只在我十七至二十四岁之间保留,那是为了我青春时期的第一个男孩--与我青梅竹马的陈晞。
再过两个多月,我该三十三岁了,那一行行细密的文字,引出我生命中所有的失落和无恨的惆怅。但同时,却也看到了跳跃在字里行间的振奋和瞳憬!
我把信作为快件寄了出去仅仅只隔一个星期,我收到了夏野的复信。令我吃惊的是,他的信整整写了三十页!
夏野说,读了我的信他很感动。我与他素昧平生,却是如此真诚、坦率。他感到人生很美好也很纯净。
夏野是个弃儿,被一个孤老太所收养。老太太自幼教他法文和英文,还请老师教他绘画和弹琴。老太太……夏野称她为奶奶,告诉夏野人生很残酷,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奶奶眼中刻毒的诅咒常让夏野不寒而栗,但夏野依然爱奶奶。在大二时,奶奶不幸中风而死。在奶奶留下的东西中,夏野发现了她的日记、文凭和一札年代久远的信件。奶奶是四十年代的留法学生,曾获得巴黎大学文学博士学位。回国时发现家人和家产全毁于战火,她只得以做英文教员谋生。奶奶年轻时以历过两次婚变,令她心灵受到严重创伤。那厚厚的一札信,是奶奶的同学达尼亚写来的。信写于五六十年代。从那发黄易碎的纸页中,二十岁的夏野看到了一个中年妇人无奈而沉重的叹息。
当暮年的达尼亚写出她的《心灵的深渊》时,确实地,没有一个人能比夏野更了解她的心情了!然而他们却是互不相识。人生有时也是很遗憾的!
读夏野的信,是一种极好的享受。夏野的文字功夫极好,语言是诗化般地充满韵味,很质朴也很凝炼。
夏野说他很孤独,许是自小染上了奶奶的清高和孤僻,他竟无法找到生命中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他在信中称我为“姐姐”,他说我帮他打开了心灵的闸门,二十几年的压抑和冲动一下全涌了出来。他很感激我,翘首盼了二十多年,他终于等到了他希望中的知友。
寒冷的冬季里,我捧着这一叠信纸,如同捧着一颗滚烫的心。夏野的信任和坦诚在我心头滚过一阵热浪。而他在语言文学上的出色天赋,让我愈加佩服。
夏野,你是个有着远大前程的青年人,我很荣幸做你的姐姐,我会为有你这样优秀的弟弟而骄傲!
我在心中说道。
二十九:男人的限度
在我看信的时候,保罗一直在旁边替我数页码。
“谁写的信?”等我看完,他劈头问道,“看把你乐的!”
“我弟弟。”我头也未抬。
“吴谦?”他说。
“不,夏野。”我抬起头来说,“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人。”
“我看是情人吧?”他开玩笑道,但语气间分明有着隐隐的醋意,“只可惜我是睁眼瞎,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好吧,我读给你听。”我有心激他一下,拿起一页信纸,一本正经地说,“躲避和等待已使我们浪费了很多宝贵的时光,我这次给你买了只海蓝色的宝石戒指作为我求婚的信物,我将亲自把它戴在你颀长美丽的手指上,我的最最亲爱的的休斯夫人……”
他笑了起来:“这几句话出自我向你求婚的语录嘛,你那么个才华横溢的弟弟居然抄袭我给你的情书,实在是说不过去。”
“那是因为,爱情使他丧失才气了。”我笑着说,“亲爱的休斯先生,你当年只写了两页信便把我给骗过来了。你真该好好向人家学习学习。”
“那说明我聪明,而你呢,很笨。”他摸摸我的头,“我亲爱的小傻瓜!”
“你居然骂我小傻瓜,等着吧,我与你势不两立。”我故作威胁状,“你不怕我偷偷跟人跑了?”
“要走,你也是正大光明。你肚里有几根肠子,我可摸得一清二楚。你这人好象从不搞偷偷摸摸的事。知妻莫如夫啊!”
我本来还想反驳几句,冷不妨看见他手中拿着一大叠相片,便决定“暂停”,翻看起那些相片来。
除了一张是母亲与姑的合影之外,其余的都是卡尔的。我们的卡尔,那么健壮,那么活泼,那么可爱,真让人爱不过来。其中有一张,是一个小女孩和卡尔在同看一本书,两个小家伙都很认真。那女孩七八岁光景,很文静很清丽。相片的背面写着“菁儿和白岩。2006年1月12日。”
菁儿?陈晞的女儿!
“你母亲说,卡尔已经乐不思蜀了。他的法文忘得一干二净。他们大致四月份才能回来。”保罗说,“没有卡尔,家里好像失了生气。卡佳,你是不是再回南京一趟,把卡尔带回来?”
“何必多此一举呢?卡尔在那儿玩得多带劲,强行把他带回来,他会不高兴的。再说啦,他不在,我们还乐得清静呢!”
“卡佳,听你前半句,还挺有道理的。但听你后半句,那简直不是一个母亲说出来的。”保罗的语气相当不满,“你居然会厌烦卡尔,嫌他打扰了你的清静。我不知道你的心是放哪儿了,成天魂不守舍的。”
“哪个做母亲的会厌烦孩子呢?”我听着他的抱怨,心中也颇为不满,“保罗,请你给我一份理解,好不好?”
他却耸耸肩:“我没法理解你,真的。”
“为什么?”我很惊异。
“卡佳,我很遗憾。你是个处处需要别人提醒的小女孩。每个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
保罗走出门去,门摔得很响。可我并没有太在意,以为他不过是耍耍脾气罢了,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
然而,那摔门的响声,令我的心很是惊了一阵。
三十:母亲的提醒
夏野寄来一篇短文《原野上的一株青草》,让我把它译为中文。这文章虽短,却很让我头痛。因为它的手笔有点相似于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而那种小说,是我读书时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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