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眸色一沉,厉声喝道:〃放肆,谁说本宫在等。〃
陈仲吓得一怔,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心里烦燥至极,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退下罢,让碧月进来。〃
〃是……〃陈仲躬身退下。
碧月推门进来,〃奴婢见过娘娘,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冷冷坐着,靠在枕上闭着眸道:〃皇上每日召谁侍寝,或是去哪宫留宿不是都有记录吗?〃
碧月想了想,回道:〃对,皇上每日宣哪宫侍寝都由福公公亲自安排,记录在册,宫里嫔妃生病、来月事者除外,其他的都会记上名牌,上呈皇上,由皇上新自翻牌,翻了哪宫的牌子,就说明,皇上今晚要哪位侍寝。〃
〃那……那个册子在谁那里?〃我问,幽幽的语声响在帐幔间。
碧月不太敢确定的道:〃好像是在福公公那里,娘娘要那个干嘛?〃
我不置可否,冷声道:〃去将福公公召来。〃
〃现在吗?〃碧月惊讶的睁大眼睛,指着天色道:〃现在已经二更了娘娘了,况且福公公向来都紧随皇上,若是让皇上知道您这么晚召福公公是为了这件事,怕……不好罢!〃
〃没什么不好,去罢!〃我仍旧闭着眸,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殿里熏着兰香,暖香融融,可我的双手越来越凉。
就是要让他知道,我觉得自己好委屈,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病着时仍能够每日来看,现在我醒了,却不见了人影,还去了萧贵妃那里。
帝王的心,真是说变就变。
。。
第61节:第十卷 天外飞仙 云髻坠(4)
碧月迟疑了一会,领命退下。
一盏茶的功夫后,福公公匆匆赶到,并不知道我为何召他来,陪着笑脸道:〃娘娘这么急召奴才过来,有何吩咐?〃
我睁开眼,冷冷的看他一眼,〃听说,皇上每日由谁侍寝都由你安排?〃
福公公闻言一怔,笑着道:〃娘娘误会了,奴才只是负责让无病,无经的嫔妃记录在册,由谁侍寝还是由皇上来定。〃
他回答得轻车熟路,脸上神态自若,想必,也不只我一个人这样问过。
〃那……那个册子呢?〃我再问。
他轻笑,看着我道:〃娘娘要看吗?奴才现在没带,明天行吗?或者,奴才现在就回去取?您看?〃
他询问的看着我,我微微有些脸红,一个未圆房的大姑娘家,就这样直言不讳的问侍寝的事,真是……不雅。
我黯然垂下眸,〃算了,刚刚你说只要病愈,没有月事的宫嫔都会记录在册,本宫现在已经好了,今天那册子上可有本宫?〃
福公公勉强笑了笑,抱歉的道:〃娘娘大病初愈,太医说需要多加休息,至于娘娘的身子好是没好,得太医再来诊过脉后,确实说好了,再由宫人告诉奴才,奴才就会将皇后娘娘的牌子放到上面。〃
我有些失望,重重叹了一口气,〃好了,没事了,你退下罢!〃
〃那娘娘好生歇着,奴才告退,以后有什么吩咐,娘娘只管吩咐。〃他说完,躬身退下,由碧月送出宫外。
我病已渐好,仍不常出门,只一个人坐着,抱着娘给我做的绣鞋出神,心情好时,我也会将琵琶拿出来弹上一曲。
必竟,学艺不容易,就那样荒废了岂不可惜吗?
二月的风,已不那么冰寒刺骨了,我围着厚裘坐在院里子晒太阳,轻轻闭着眸,十分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娘的死,对我打击太大,我时常从梦中惊醒,然后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夏侯君曜一直没有来过,像是故意冷落我,他也不再让我侍药,另换了一个没有嫔位的华姓才人,突然间,我发现侍药妃子这个身份竟然十分了得,那位才人,侍药一次后就被封为了华淑媛,位列昭仪之上,这是何等的荣贵。
太后娘娘对我也没有之前那么热络。
我乐得清闲,借着身子抱恙并不去长生殿请安。
宫里的人向来是最会见风使舵的,见到皇上冷落我,转而宠幸华淑媛,于是都纷纷跟我疏远起来,转而去讨好华淑媛。
萧贵妃因为有大皇子,所以,在后宫的地位依然稳如磐石 。
可是我已不像之前那样拼命求生,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然而,我想肆怀,有些小人却偏偏要在虎口拨牙。
冬天,宫里所需木碳向来都是由内务府按例送过来,可是,这个月的却迟迟没有到。
我已大概猜到了是为什么,并不想多一事,所以也不计较。
只是苦了碧月她们,把木碳都留给我用,其他的殿里冷得跟冰窖一样,有几个人为此染了风寒。
我不提,他们也不敢抱怨,仍然精心服侍我。
所谓忠仆,应该就是这样的罢!
我心中感慨,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
〃你叹什么气?〃一道邪魅语声倏然响起,带着丝丝笑意。
我诧异睁眸,看到夏侯君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身旁,今天,他穿了一身玄色长袍,并没加披风,夷然立在阳光下,身姿修长而挺拨。
我慌忙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香墨已经搬来另一把椅子,他回身坐下,讽刺得笑道:〃怎么,因为没有木碳,你就来院子里晒太阳是吗?
我心下一哂,原来他都知道。
〃皇上另得新宠,那些木碳想必都要留给新贵人用,臣妾挨点冻不要紧。〃我缓声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轻笑,〃半个月不见,你还是这样伶牙俐齿。〃
我苦涩一笑,垂眸不语。
他眸光深邃,紧紧的盯着我脸。
这目光太过灼热,我不由得别过脸去,避开他的凝视。
他一笑,略有尴尬,〃你好像瘦了。〃
我冷笑,他这是在关心我吗?怎么我却觉得到处都是讽刺!
我还没答话,就听香墨在旁回道:〃娘娘最近胃口不好,一直吃不下饭,连觉也睡不好,常做恶梦,皇上……〃
〃住口,退下。〃我冷声喝退她,不想让夏侯君曜知道我的挣扎与狼狈,不想让他以为我是因为失宠才那样。
我才不是,更不会为这样绝情的男人而伤心。
他不怒反笑。
看着我的怒颜,眸底笑意更深,〃吃不下,睡不着,这可是大病,得好好瞧瞧呢?〃
我冷冷站着,并没听懂他话里深意,低下头道:〃劳皇上废心,臣妾的身子很好,不用喧太医了。〃
他仰头长笑,站起身,〃跟着过来。〃
。。
第62节:第十卷 天外飞仙 云髻坠(5)
〃去哪?〃我愣在原地,戒备的看着他。
不是没有先例,跟着他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乐府〃就是例子。
他不语,负手走在前面,福公公臂挽拂尘,笑着走到我身边,〃娘娘,跟着去罢!〃
他睇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还是有些不懂,但夏侯君曜已经快走到门口了,没办法,我只好提起裙摆,急步跟过去。
门口,早有一辆华盖辇车等在那里。
他利落的跳上车,对我伸出手,我迟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他手臂用力一提,将我拉上马车,我站立不稳,本能得抱住他。
耳边响起他短促的笑声。
倏得,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慌忙推开他,坐进车里。
他仍笑着,在那里站了一会方才坐进来。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我跟他尴尬的坐着,他无言,我亦无语。
直到车出了东华门直往宫门处走,我才忍不住问道:〃这是在去哪?〃
他笑而不语,用邪魅的目光看着我,〃你被宫人欺负,为什么不来向朕告状?〃
我心里冷笑,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罢?就等着让我去求他,向他撒娇,真是卑鄙。
心里火花一片,脸上不动声色,我笑着道:〃几块碳而已,为这个去向皇上告状,有失皇后体统。〃
他讽刺一笑,〃体统,你倒挺重体统。〃
我没再说话,将窗帘掀开一角,看着车外风景。
这条路,宫道玉阶,只有进宫的那天走过,现在是第二次走,但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多希望这一切就是一场梦,醒来的时候,我还是清尘,红泪还是红泪……娘也还活着,我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说。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逼退将要落下的泪水。
宫门越近,我就越难过,喉头一紧,终是落下泪来,沉沉得滴在手背上。
夏侯君曜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嘲笑我,也不再说话,静静得看着我落泪。
越是极力忍着,就越忍不住,我憋着气,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时间长了,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嗝。
他终于被我的倔强气笑了,低低骂了一句,〃傻瓜。〃
傻瓜,听到这熟悉的二个字,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他将我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哭罢,好好哭一场,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从小到大,这是我哭得最畅快,最放纵得一次,再也不用顾忌其他,我将我的委屈统统哭出来,试问苍天,为什么要伤极无辜。
娘是无辜的,她的一生,清白如玉,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可是上天偏偏不长眼,让她代我受罚。
***
一路畅通无阻,到宫门时,福公公将手中令牌一亮,执仗侍卫着即退下放行,几人将门打开,恭送圣架离去。
我也哭累了,靠在他怀里休息。
我闭着眼,他以为我睡着了,用身上披风盖住我。
〃睡罢!好好睡罢!〃他喃喃的道,轻柔得为我拂去鬓旁散落下来的发丝。
〃既然担心我,为什么还要冷落我。〃我的声音清寂冰冷,毫无预警。
他怔愣一下,接着笑着出来,〃你真是心机颇多。〃
我直起身子,眸底浮上笑意,〃不是臣妾有心机,而是皇上太过深藏不露,让人以为无害,谁知却处处都是陷井,臣妾不得不留下退路。〃
他一笑肆怀,拧眉看着我道:〃什么陷井?朕怎么不记得?〃
〃皇上不记得是因为没有深受其害。〃我挑眉看他。
听我这样说,他笑得更加开心,〃刚刚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怎么?现在又来抱怨朕冷落你,让你失宠,被人欺负吗?〃
我黯然垂下眸,情绪也变得低落,幽幽的道:〃被人欺负不要紧,令臣妾伤心的是,皇上忽冷忽热,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给我的感觉总是隐在一层纱后头,永远让人看不清,他容颜俊逸飘怱,他语声鬼魅妖邪,他可以舍命救我,也可以让我成为后宫形同虚设的皇后。
我声声置问,他脸上笑容渐渐湮去,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哀凉,〃你是不是觉得朕很无能,这么长时间以来,连朝政都不能掌握,让一个妇人垂帘摄政。〃
〃臣妾没有。〃看到他黯然的神色,我忍不住想要同情他,可怜他。
这种感觉很怪异,明明他才是九五之尊的天子,而我不过是一个失宠的皇后,但我仍想保护他,就像一种本能。
他苦笑着低下头,长叹出声,〃不要骗朕,世间百姓谁不这样认为,他们都以为朕是一个行动不便的病殃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撒手西去。〃
〃那是谣传。〃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言语安慰他。
夏侯君曜深呼一口气,重新恢复正常,〃好了,不提这些了,今天天气不错,陪朕一起去林子走走,听听鸟叫,可好?〃
第63节:第十卷 天外飞仙 云髻坠(6)
他轻声问我,美丽的唇角噙着一抹浅笑。
我点点头,无声的回答他。
此刻,听着他口中看似平常的几句话,但却真正显出了他的孤单与涔寂,宫里又何偿没有林子,何偿没有鸟叫声。
非要出宫去走走,说明他内心压抑,十分痛苦。
我挨着他,轻轻将头靠在他肩膀。
马车缓缓而去,宫外的空气就那样荡入车里……是自由的味道。
微服出行,并不敢张扬,几骑便装羽林军当先开道,专捡人烟稀少,清幽无尘的官道走,等进了城,四周热闹起来,我忍不住掀帘去看。
他却轻轻将帘放下,〃不要看。〃
我不解,问为什么?
他仰身靠在枕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你这么漂亮,要是让歹人看到,再起了贼心,想打劫可怎么办,你会连累朕的。〃
我没好气得睨他一眼,但还是安安分分的坐在车里,不再往外看。
街头不时响起小贩的叫卖声,路人交谈的声音,一切都那么新奇,又是那么熟悉。
他却对此漠不关心,不闲不淡的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马车走了三个多时辰,才终于到达,是一个幽谧的山谷,并不是什么树林,谷里烟光凝翠,映雪生辉,下了车,顿觉神清气爽。
我深深呼了一口气,感慨的道:〃这里真漂亮。〃
他却轻笑,也不看景,徒步往前走,福公公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等在旁边,见我走过去,他才默默得跟在我们身后过来。
〃我们这是去哪呀?〃眼见他越来越往深处走,我忍不住再次问道。
他不停步,只道:〃你不是说这里景色好吗?多走走不好吗?〃
我被他一句话堵得无语,只得闷闷得走着。
他终于在一处风景优美的湖边停下,一棵巨大的千年柏树傲然而立,树下是一处新坟,硕大气派的汉白玉墓碑毅然竖立,地宫修建得十分讲究,环山绕水,风水极佳,墓碑上刻着〃母夏兰心之墓〃。
我呆呆得愣住,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带我来看母亲的坟,他知道我不是郁红泪,知道我不是郁家嫡女。
可是他好邪恶,藏得这么深。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还以为人家不知道,像个傻瓜一样陪笑迎合。
福公公走过去,将香烛祭品摆好,跪到旁边焚纸添香。
夏侯君曜转身向湖边走去,将空间留给我。
我独自站了一会,终于止了恨意,此刻,还能有什么比母亲更重要。
对我来说,生没见人,能在坟前为她上一注香都是值得欣慰的。
我跪在母亲坟前,内心说不出的苦楚,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有眼泪不住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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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第十一章 梦魂飞断,风雨摇(1)
第十一章 梦魂飞断,风雨摇
(进宫后才发现,原本三十个羽林军竟死战死了一半之多,可见对方来势汹汹,却不知为何中间突然撤了,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夏侯君曜只是沉默不言。)
我一直跪着,直到日落归西,天染暮色才起身,福公公也早已跪不住了,他年纪大,比不得我,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我过去掺扶,他吓得直摆手,惶惶不敢受,瘸着腿退到一旁。
〃娘娘快别这样,奴才自己可以站起来。〃
看他坚决,我收回手,真心的说了一声谢谢。
他笑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夏侯君曜也从湖边走回来,与我们一起往回走,他贵为天子,不便参拜,但仅仅这样我就很感激了,他能带我来为母亲上坟,多难得呀。
还没回到车上,天已全黑,山谷里漆黑一片,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福公公提了灯笼在前,我与皇上并肩走在后面。
马车旁边,几十骑羽林军已经点起火把。
遥遥看到这边光影,立刻迎了过来,周围亮了起来,脚下的路也能看得清了,可是他却无声的拉住了我的手。
从前,只觉得他的手湿润而冰冷,现在却是暖的,很暖,反倒显得我的手凉了。
他紧紧拉着我,直到上了车,我才看到他凝重的神色,好像如临大敌般。
〃出什么事了?〃我问,四下看看,并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