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我!”她却一步不让,紧紧盯着他,“求求你!”
他迟疑着,终于忍不住多年来心底的疑惑,脱口而出:“紫烟,你到底是谁?在狷之原上相遇时,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为什么你会有这把辟天剑?难道你是空桑皇室的人?又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她抚摩着那把黑色的长剑,手指微微战抖,低头不语。
“告诉我啊,紫烟!”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着,“我们在一起六年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些年来如此吞吞吐吐?很重要么?”
她的肩膀单薄得只盈一握,好像一捏就会碎裂。
“溯光……我不是皇室的人,我是——”终于,她仿佛是屈服了,吐出一口气来,抬起染满鲜血的手,“看到这个了么?”
——仿佛是幻觉,他看到她的手心里浮凸出一个金色的转轮!
“这是什么?”他震惊无比。
“这就是命运的轮盘,”她低声,“溯光,你我都在其中。”
命轮?他看着那个神奇的转轮,视线不知不觉地跟着它一起转动,那一枚金色的轮盘发出动人心魄的光,旋转得越来越快,几乎化成了一道流光!她的容颜在金光里渐渐淹没,整个人化为虚无的雾气,被那一道金色的涡流吸入其中。 txt小说上传分享
《羽·青空之蓝》第四章 剑圣慕湮(7)
“紫烟!”他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紫烟!”
然而,金色的光芒淹没了她的身影,无论他怎样地用力,握在他手里的那只手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再也无法抓住。他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却赫然发现那一个金色轮盘已经烙印般地存在于自己的手上,同样正在缓缓地转动。
光芒淹没了一切,仿佛彼岸之门轰然打开,将灵魂攫去了另一边。
遥远的光里,只有那一句嘱托遥遥传来——
“当我被吸入命运旋涡,身不由己的时候,求求你,务必要杀了我!”
“紫烟!紫烟!”他疯狂地呼喊着,向着那一道光芒跑去。然而面前忽然出现了无形的屏障,令他再也无法往前一步——那是一道无形无质的墙,拦在了他的面前,看似巨大的水晶,却是一道生死宿命的天堑,永远不能跨越。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远处,失声大呼,恨不得能追随她而去。
那一瞬,一把黑色的剑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剑身上赫然刻着“辟天”两个字,他认得那是紫烟的遗物,惊喜交加地伸出手去。
然而不等他触到剑柄,一道闪电从天击落,将他震开!
“这把剑只属于历任的‘龙’,别人无法使用——你,是否愿意握起辟天,继紫烟之后加入命轮?”遥遥的,有一个声音在说话,“如果你愿意,她便与你同在。”
光芒深处忽然浮现出一个剪影,衣袖飘摇,面目莫测,似乎在云端遥不可及。
“你是谁?”他愕然问。
“我是众星之主,”那个云端的剪影回答,莫辨男女,“是云荒大地的守护者。”
“星主?”他茫茫然地问。
“是的。”那个剪影回答,对他伸出手来,手心同样有一个熠熠生辉的金色转轮,声音里有一种令人折服的力量,“加入我们吧……守护她所守护的、追逐她所追逐的。和我们一起守望着这一片云荒大地,你,愿意么?”
“我……”他情不自禁地看着手心那个金色的转轮,喃喃。
就在那一刻,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遥遥的梵唱——
“咄!苦海无边,迷航知返!”
那是孔雀当头棒喝的声音,如滚滚春雷炸响耳际。
他霍然惊醒过来,冷汗湿透了重甲,一把握住了身边的剑。
篝火还在跳跃,火旁的僧侣已经吃完了沙芋,手里正拿着一支羊棒子,横眉怒目地看过来。辟天剑不知何时已经弹出了剑鞘,剑柄上那一颗明珠闪着暗淡微弱的光芒,淡紫温润,仿佛一滴泪水。他只看了一眼,便如遇烫伤般地移开了视线。
“紫烟,刚才是你么?”他低声,颤栗地用手指轻抚,“是你来梦里和我相见么?”
“他娘的,和剑说话的人都是疯子!”斜刺里忽地有人冷冷嘲讽,孔雀的声音如雷霆般有力,“龙,别傻了!人死了都上百年了,你还是醒醒吧!”
“闭嘴!”他忽地站起来,心里耐不住的愤怒与烦躁。
“嗬。”孔雀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那你继续发梦吧!”
那个食肉的僧侣一边啃着羊腿,一边却在喃喃,念的是一首佛偈:
“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坚,其退亦难。
“世人……”
他再也不想听下去,拄着剑踉跄地站起。
本以为从杀掉紫烟开始,自己的心便已经彻底的化为齑粉,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然而他低估了灵魂挣扎的时间长度。这一百多年来,每次杀一个人,那些无辜者的眼神都依旧能令他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深刻的罪恶感如附骨之蛆一般无法甩脱。 txt小说上传分享
《羽·青空之蓝》第四章 剑圣慕湮(8)
昨夜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也是因为那个新死在自己手上的萨仁琪琪格公主吧?
那个大漠公主,原本应该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少女,美丽,受宠,深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然而,不到三天之前,一切都在他的手下化为冰冷的碎片。而她的情郎,那个西荒英俊骁勇的年轻人,从此必然也会被憎恨所摧毁。
“孔雀……”他回头望向篝火,低低说了两个字,“我一直在想……”
“嗯?”吃完羊棒子的僧侣抹了抹油嘴,“想什么?”
龙沉默了很久,才问:“值得么?”
他并没有说别的,然而同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肃然起身。
“龙,我们是暗夜里的行者,不被世间所见。但我们所做的一切,绝不会是白白的牺牲。”孔雀平日粗鲁放肆的语调忽然变得分外庄严,低语,“记住,正因为有‘命轮’的存在,这片大陆才至今平安——这是确实存在的结果,无须怀疑。”
“是么?可我觉得我快要支持不下去了,”龙虚弱地喃喃,掩住了脸,“每杀一个人,都让我觉得仿佛回到了当年不得不杀死紫烟的时候!——太痛苦了,孔雀,我不能把这样一个噩梦反复做上几百年!”
“你错了!”孔雀陡然一声断喝,打断了他,“正因为你们当年作了那么大的牺牲,所以如今才更不能半路放弃,否则紫烟的死就毫无意义!”
龙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不再说话。沉默许久,似是屈服地长长叹息了一声:“那你多为我念几遍经吧。”
“你没有罪,”孔雀正色,“不需要祈祷。”
“啊,那么,就为那些冤死的亡灵多念几遍经吧。”龙疲惫地笑了笑。此刻天已经大亮了,他握剑在朝阳里站起,“我得走了。”
孔雀没有挽留,沉默了一下,只是道:“如果有空,你还是去狷之原那边看看明鹤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不好的预感。”
“好。”龙再不迟疑,转身离去。
天还没有亮。大漠上晨风凛冽,半是暗夜半是明霞。天是一片靛青色,浓如黑墨,隐约透出一点点蓝意。风呼啸来去,犹如鬼哭,仿佛冥冥中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赶着幽灵们迁徙。黄沙千里,苍茫雄浑,绿洲犹如一块块宝石镶嵌在沙海里,成群的牛羊和牧人逐水草而居——所有这一切都是活着、在动着、生长着的,和从极冰渊的苍白冷寂全然不同。
已经多少年过去了……一切都面目全非,只有日月如旧升起。
年少轻狂的时候,鲜衣怒马的鲛人贵族少年怀着对云荒大陆的憧憬,从遥远的碧落海迢迢而来,在云荒度过了奢靡放纵的青春。在某一段时间,十年,或者二十年里,他曾经四处游历,过着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生活,认识了许多所谓的朋友,参加过无数宴会歌舞,恣情放纵,热闹一时,风光无限。
——少年的他迷恋陆上人类的生活,有一度甚至遗忘了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里。
可惜人世光景匆匆,人的生命太过于短暂,无法和鲛人的漫长岁月相匹配,却给他的心魂带来太多的损耗——许多鲛人毕生才能经历的,他在短短二三十年里全部都经历过了一遍。那时候他也不过刚刚一百七十岁,心却苍老得仿佛过了一生。
当仲夏雪逝、紫玉成烟《搜神记》:“吴王夫差小女紫玉悦童子韩重;欲嫁之;不得;气结而死。重游学归知之;往吊于墓侧;玉形见;赠重明珠;因延颈而作歌。重欲拥之;如烟而散。”后来比喻少女辞世为“紫玉成烟”。,他才发现原来族里自古相传的训导是对的:“鲛人最好不要离开自己的国度,更不要轻易爱上陆上的人类——因为人类可以用短短的一瞬,击溃你漫长的一生。”
——可惜,轻狂无知的少年往往要历经挫折艰辛,才会明白老人们谆谆教诲的良苦用心。
而那时候,往往又已经太迟。
“紫烟……”他仰起脸,在大漠的清晨里凝望湛蓝色的天空,右手温柔地抚摩着剑柄,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喃喃,“又要去杀人了……你会和我一起吧?”
剑柄上的那颗明珠闪烁着晶莹的光华,沉默而温润。
《羽·青空之蓝》第五章 机械师望舒(1)
当旅人在云荒大陆的风砂里万里独行之时,遥远的西海上却是皓月当空,战船如云,风帆遮蔽天日,一场惨烈的血战已经接近尾声。
四处火起,炮声隆隆之中整个岛屿都在震动。今晚是最后的一夜,空桑人的船舰在击毁了靖海军团的一整个分队后艰难挺进,当先的小艇已经驶入港湾。在炮火的掩护下数百条跳板放下来,成千上万的士兵从舱里迅速扑下,踏上了初阳岛的土地。
守岛的冰族士兵已经是强弩之末,长达数月的抵抗令他们筋疲力尽,留驻此处的镇野军团原本有两万人,而在今夜尚能握起武器的,已经不足三千。
“将军,左军已经挡不住了!”有士兵飞驰回报,血流满身,只剩下一只手臂高高地擎着将旗不放。冰族将领从城头霍然转身,厉声:“右军呢?右军在干什么?无论如何都要把对方再拖上一个时辰,这边的人还没有撤完!”
“右军……”士兵迟疑了一下,低声禀告,“右军昨夜在侧翼和空桑登陆的军队交战,到四更之时,已无一人幸存。”
“什么?”将领诧异,“那耀玖将军呢?”
“……”士兵低下头去,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连他也死了么?”万霖将军沉默下去,低声喃喃。
就在沉默的片刻里,又一声轰然的巨响传入耳中,整个岛屿都猛烈地颤栗,几乎让城上指挥战役的冰族将领无法立足——那是城寨被火炮轰裂的声音。这个方圆不足三里的小岛,在长达数月的攻守战后早已面目全非,满目疮痍。木兰巨舟组成的船队封锁了怒海西侧,空桑人的旗帜遮天蔽日,上百门火炮轮流发射,一明一灭的火舌映衬在冷冷的海面月光里,映照着登陆作战的空桑战士的脸,仿佛是浸透了鲜血般可怖。
那样的气势,竟让人觉得似乎是六千年前一统寰宇的星尊帝时代重新到来了。
“好,都来吧!怕什么?”许久,万霖将军忽然恶狠狠地笑了起来,脸上的伤口撕裂开来,血流满面,眼神狰狞,“白墨宸,老子和你拼了!”
穷途末路的冰族将领在日出的城墙上放声大笑,远望着船队里悬挂着白色蔷薇花旗帜的巨舟,船头上飘扬着“宸”字军旗——那,正是此次带兵进攻的空桑统帅所在的旗舰。
如今空桑的第一名将白墨宸,白族人,少年投军,立下无数显赫的战功,不过三十四岁,却已经是统领天下的兵马大元帅,擅谋略,善用兵,十八年怒海征战,伏尸百万,那面蔷薇旗所到之处,不知道有多少冰族战士浮尸海上,一步步将沧流帝国逼到了绝路。
“白墨宸!”万霖将军切齿喃喃,抬头看了一眼海平面上跃出的一轮红日,忽然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扔下了城上的防御指挥,大踏步地离去。
“将军!”士兵看到他转身走下城墙,不由焦急,“您要去哪里?”
“回中军帐。”万霖将军头也不回,扔了一块令牌过去,吩咐,“你替我传令,岛上的镇野军团一概撤退,立刻由靖海军团和征天军团接应,尽快离开初阳岛!”
“是!”士兵拿着令牌奔下城墙,忽地想起什么,“将军还要留在这里做什么?羲铮少将已经驾着风隼来接您了,*院也命您在子夜便可弃岛撤回,切不可死守!”
“我自有打算。”万霖将军没有理会,只是挥了挥手,“快让其他人等撤离!”
没有等士兵回过神来,将军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外面兵荒马乱,中军帐里也已经没有一个人。在昨夜寅时危急关头,所有还能拿得动武器的战士,包括自己的贴身侍卫都已经被他派遣了出去。万霖将军一个人回到了帐下,坐到帅椅上,望着帐外明灭的火舌和烈烈燃烧的城寨,面色冷肃,毫无表情。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羽·青空之蓝》第五章 机械师望舒(2)
沙漏在簌簌滑落,他看了一眼,默默握紧了刀柄。
初阳岛的战役已经撑了五个月了,前后牺牲了大约一万的战士,将空桑军队主力牵扯在这里——如今,星槎圣女一行应该已经顺利绕过空桑人的防线,抵达云荒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使命也已经结束。
火舌在帐外不停明灭。子时差两刻,城破。
炮火将初阳岛映照得通明,冰族残留的人马在靖海军团和征天军团的接应下迅速撤退,留下了一个遍布尸体的岛屿。空桑人的军队如潮水一样冲入了初阳岛,在血与火的废墟上搜索着——然而就在那一瞬,那些如狼似虎的战士都惊住了。
曲声!居然有曲声,响起在这样一个血肉模糊的修罗场上!
乐声铮然,凌厉纵横,似金戈铁马飒踏而来,凛冽无畏,一时间让冲上初阳岛的空桑战士震惊莫名——因为曲声传来的方向,竟然是冰族人的中军帐。
莫非,里面还有伏兵?
空桑士兵一时间都小心起来,手握兵器,按编队从四方包围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中军帐层层围住。领队的裨将上前,用长刀挑起了门帘,侧身往里看了一眼。
中军帐里没有点灯,昏暗异常,空空荡荡不见一个士兵。然而帐下却有一人独坐案前,面沉如水,膝前横一铁筝,正从容而弹。铁筝沉重冷硬,在军人粗糙的手指下迸射出冷硬的音符,一字一句仿佛是刀兵利箭般刺人心肺,凛冽绝决。
“是冰族人的将军!”认出服色,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语出,立刻便有战士踊跃上前,想要斩获敌军将领首级来领功。然而却被裨将一把拦下:“小心有诈!不可擅动,立刻上船回禀白帅!”
众军恋恋不舍地后退,只留下一小队看守。然而退不了十丈,只听帐内曲声越来越激越慷慨,调子一声声拔上去,几乎刺破人的耳膜。远远看去,只见那位满身是血的冰夷将领手挥铁筝,居然面带微笑——最后重重一拨,手挥之处,二十多根琴弦登时齐齐断裂!
“这个人疯了么?”空桑士兵捂着耳朵嘀咕,“死到临头还……”
然而话音未落,脚底下猛然便是一震!
刚开始的一瞬,他们还以为是己方的炮火不小心落在此处,然而接下来,这个小岛仿佛忽然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