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疲惫与憔悴,没有了以往盛气凌人的神采。
接着进来的是硕亲王一家。硕亲王走在最前面,神情有些委靡,带着一种认命的万念俱灰,早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皓祯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由福晋雪如与一个看似娇怯柔弱的白衣女子各扶着一边的手臂跟在硕亲王身后;最后是侧福晋翩翩母子。
“你这个毒如蛇蝎的恶妇!”皓祯一见着站在一边的和淑,忽然间激动万分,竟不管有乾隆皇后在前,竟直欲挣脱福晋雪如与那娇怯女子的搀扶,朝着和淑叫嚷咆哮起来,“你在府中搬弄是非还不够,竟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我告诉你,没有人会相信你的鬼话!”
得失
和淑闻言只嘲讽地撇了下嘴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却并未说话。
“放肆!”乾隆一掌重重地拍在案上,气得吹胡子瞪眼,炮火直接对准了硕亲王,“硕亲王,这就是你那个文武全才、忠孝廉义的好儿子?”
“皇上息怒!是奴才教子无方,冒犯了公主,奴才无颜面对皇上,这个逆子,这个逆子,全凭皇上处置!”硕亲王狠狠地瞪了皓帧一眼,重重地双膝着地,更显疲态,看去竟似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岁。
“教子无方?好一个教子无方!”乾隆却是半点不买账,目光一一扫过紧跟着硕亲王下跪的福晋雪如、皓帧,那个娇怯女子,以及安静地垂首跪在一边的侧福晋翩翩母子,“仅仅是教子无方么?怎么朕听闻的不是这样!”
“皇上!”福晋雪如抬起头来,“皇上贵为天下之尊,最是公平英明不过,想来也不会因为和淑公主的片面之词而冤枉了奴才等。”
乾隆怒极反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出不来。他本就极重面子,虽不怎么待见和淑,但毕竟是自己亲女,怎容的外人在他面前辱骂欺负?所以,早在皓帧冲和淑叫嚷的时候,乾隆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心道在他面前都敢这般,可想其他时候是怎样的放肆犯上,此刻被雪如拿话一激,毫不意外地起了重重惩戒的心思。
“朕自然会让你们心服口服!”乾隆哼了一声,转向皇后,“皇后,你来问他们。”
皇后应了一声,看向雪如,“听福晋的话,似乎事儿别有内情,福晋不妨说来听听,若所言属实,本宫与皇上自然不会徇私。”转向乾隆,“皇上?”
乾隆缓和了脸色,点头,“皇后所言不错。”
得到了乾隆与皇后的保证,雪如没有马上开口,反而与身侧的皓帧、以及娇怯女子对了下眼色,斟酌了片刻,显然来之前他们已套好了某些说辞,“回皇上、皇后娘娘话,此事说来也简单,不过是为了皓帧的一个通房丫头。这丫头月前有了身子,奴才便想着将她正式开了脸,升个妾室,只是和淑公主似乎与这丫头有些误会,非但不同意,还处处刁难,她想要这丫头伺候,奴才也没有意见,但公主一气之下推倒这丫头,让她小产没了孩子,是不是也有些过了?毕竟,这孩子出生之后还得喊公主一声额娘!”
“额娘?”和淑面色一变,不等皇后开口,已忍不住出声斥道,“本宫堂堂和硕公主,她一个不干不净的歌女,什么样的下贱东西,生的孽种也配叫本宫额娘?没的拉划了本宫的脸面!什么通房丫头?本宫可不记得本宫的试婚格格里有她这般人物!还想开脸升妾室,她配么?”
“你住口!”听得和淑侮辱自己心目中最纯洁的仙子,皓祯怒了,早忘记了进宫前雪如的嘱咐,一心只想为仙子讨个公道,“在我心里,吟霜是这世上最美丽最高贵最无瑕的女子,就算你是公主又怎么样?连吟霜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想让我爱你,你是在做梦!”
“皓祯……”那娇怯女子,白吟霜抬起雾蒙蒙的大眼睛,含羞带怯的深深看着皓祯,那饱含深情的目光看得皓祯心头一阵火热,情不自禁地捉住了白吟霜的手。
白吟霜却挣脱开来,在皓祯疑惑的目光中膝行了两步,直挺挺地跪在乾隆皇后面前,祈求地望定乾隆与皇后,那一双眼睛似乎只要一眨,就能落下泪来,“皇上、皇后娘娘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吟霜的错,跟福晋与额驸无关。吟霜不懂事,冒犯了公主,自然任凭公主责罚,还请饶过福晋与额驸,吟霜愿意做牛做马,只求换得公主消气,福晋、额驸无恙!”
“吟霜,我的吟霜!”皓祯喃喃出声,感动地无以复加,“吟霜,你不用担心,我和额娘都会没事的,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兰芷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皓祯,这富察氏皓祯,到底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还是本身脑子的回路跟常人不同,白吟霜的这一连串作为,手段也不见得有多少高明,不过是女子争宠的惯用伎俩罢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就能看出她在惺惺作态。按说以富察氏皓祯的家世身份,不太可能对这些一无所知,难道是让雪如教养得太好了?
不过,难道他们忘记了,乾隆与皇后还坐在这里,就白吟霜这样的程度,如此低劣又痕迹清晰的手段,乾隆与皇后会看不出来?
“白吟霜,你是个什么身份?本宫自与硕亲王福晋说话,你插的什么嘴!居然口口声声为福晋额驸求情?”皇后心里腻歪极了,都到这份上了,竟还在那里使手段、收拢富察氏皓祯的心争宠,更可恶的是,自己与乾隆居然成了她邀功争宠的工具,一股火儿突突地冒上来,皇后说话自然不会客气,“本宫何时说要定福晋与额驸的罪了?还是说,本宫还未说话,你已揣度出本宫的心思?!”
乾隆就直接多了。他或许想不到皇后那些细节,却仍记着富察氏皓祯当着他的面辱骂和淑,狠狠地扫了他的面子,雪如的一番话免了富察氏皓祯的惩罚,却让乾隆更加记恨,这会儿有了借口,他又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暂时动不得雪如,这两个小的可是自个儿撞上来的,怪不得他。
“皇后没有问你们话,是谁给了你们胆子开口?”乾隆冷哼一声,爆发了,“朕与皇后面前,有你们说话的份么?满口的你你我我,还有没有一点规矩?来人!白吟霜以下犯上,不分尊卑,掌嘴二十!富察氏皓祯廷前失仪、冲撞和硕和淑公主,重打二十大板!”
“皇上,这不公平!”雪如尖叫了一声,眼看着行刑的侍卫太监走上前来,犹豫了片刻后,终向白吟霜扑去,“吟霜与皓祯罪不至此,皇上这样处置未免有些失当!”
“福晋这是在指责朕么?”摆摆手让侍卫将雪如拉开,捂上皓祯白吟霜喊个不停的嘴巴,拖到门口行刑,乾隆阴郁的视线锁定雪如,成功地让她打了个寒颤,闭上了嘴巴,“福晋跟朕要公平,不觉得可笑么?若是福晋有意,朕倒是不介意将他二人的惩罚分福晋一半!”
皓祯与白吟霜都被封上了嘴巴,板子打在皮肉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和着两人模糊的呜咽,雪如早已撇过头去不忍再看。硕亲王皱了皱眉,张了张口,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颓然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未说,倒是让乾隆与皇后心底一阵疑惑。那边的翩翩母子,一直沉默地跪在一边,不说话、不动作,竟像是冷眼旁观一般。
就在这当口,和淑忽然跪了下来,“皇阿玛、皇额娘,女儿想跟富察氏皓祯说几句话,还请皇阿玛皇额娘应允。”
得到乾隆与皇后点头,和淑才起身缓步走向皓祯与白吟霜,很快便停在了两人面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微勾的唇角带着一丝狰狞与快意,“富察氏皓祯,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我和淑便非你不可么?像你这样的男人,你真以为能入了本宫的眼?”
和淑缓缓弯下腰,声音低缓却清晰,即使是“啪啪”的板子声与皓祯白吟霜吃痛发出的呜咽呻吟,也无法阻止这声音传遍整间屋子,“你将自己身上某件东西寄存在本宫这里的事,还未告诉你美丽高贵的梅花仙子吧?不过,既然你们爱得这么深,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本宫这个不懂真爱的恶毒的女人的一点小小的刁难,应该也难不倒你们吧?让本宫想想,对了,白姑娘之前说让本宫将她当成路边的小猫小狗,允许她在你身边自生自灭便心满意足了,她都肯为你这般牺牲,本宫想了很久,只能顺了她的意,将你分给她了。本宫只取你身上一个小小的物件,其他的都归她,本宫相信,她绝对不会介意的。”
皓祯嘴巴被塞住,身子被按住打板子,却是根本做不出什么动作,只能拿一双被怒火染红的眼睛狠狠瞪着和淑,和淑怡然不惧,甚至连看也不再多看他一眼。
雪如想起皓祯前几日满身是血地回来,问他怎么回事,要为他请太医来看,都让他拒绝了。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五日,疯狂地嘶吼、咒骂、摔东西,状若癫狂,吓得她不敢找太医。甚至不敢惊动任何人。如果不是白吟霜最后将他劝出房间,雪如可能就撑不下去,要去找硕亲王了。
“是你?是你!”雪如挣扎着,心中的疑问解开,当即怒看向和淑,“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和淑对雪如的喝问充耳不闻,她站直身子,轻飘飘地道,“富察氏皓祯,你一个失了命根的废人,当本宫稀罕么?”
梅花
和淑的话音轻轻落地,皓帧与白吟霜的行刑也在此时完毕,屋子里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似乎一下子连众人的呼吸之声都消失不见了。和淑微一侧身,按压着皓帧与白吟霜的太监侍卫似是完全未受影响般,拖起两人便往乾隆与皇后案前押。
皓帧生受了二十大板,行刑的太监没有丝毫放水,被押送的侍卫一推,便扑通一声趴跪在地上,“你这个恶妇!你不是人!你会遭到报应的、不得好死!”
一经身得自由,皓帧红着双眼怒视着和淑,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诅咒着,若非此刻行动不便,只怕他早已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皓帧!”白吟霜连滚带爬地扑到皓帧身上,她原本白皙娇柔的脸庞被打得整个肿了起来,青青紫紫的,嘴角破裂,渗出丝丝鲜红的血渍。因为嘴巴与腮帮都肿了,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皓帧,公主说得都是真的么?”
雾蒙蒙的大眼睛一眨,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白吟霜的脸颊,滴落在皓帧的衣襟上,“吟霜真是该死,如果不是吟霜,公主怎么会这么对你,都是吟霜的错!”
“不是你,是那个毒妇!”皓帧抬手擦去白吟霜腮边的泪珠,“如果不是你,我早已活不下去,我只怕,只怕你会嫌弃……”
“别说了,皓帧。”白吟霜一把捂住皓帧的嘴巴,眼泪却是淌得更凶了,“你要相信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个文武双全、英俊潇洒的皓帧,我怎会嫌弃你?只可怜我们那未出世的孩子……”
“吟霜!”“皓帧!”
两人饱含深情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进入了深情对视的模式,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再没有其他!
“够了!”乾隆一掌拍在案上,像活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原本他还有些恶趣味,在责打了两人后出了气后,还想瞧瞧他们认错讨饶的模样,却不想看到了这么,这么让人大开眼界的一幕,“硕亲王,给朕看好你的好儿子!没有朕或皇后的允许,再让朕听到他们开口说话,朕拔了他们的舌头!”
“皇上、皇后娘娘!”雪如扑倒在皓帧身前,早在皓帧白吟霜行刑完毕时,拉着她的嬷嬷与太监便放开了她,“和淑公主犯下如此大错,若不得到惩处,奴才一家纵然是死亦不瞑目。皓帧,皓帧他是王府世子,是奴才唯一的儿子,请皇上、皇后娘娘秉公处理!”
“好一个情深意重、母慈子孝!富察氏皓帧,本宫会不会不得好死,本宫不知道,但是你,本宫可以肯定活不到寿终正寝。”和淑讥诮地扫了雪如三人一眼,跪倒在乾隆皇后面前,“皇阿玛、皇额娘,女儿有事禀告。”
乾隆深深地望了和淑一眼,虽然对她偏激的手段有些不能接受,但见她如此,倒是对她先前的说辞信了八成。沉吟了片刻,乾隆将视线转向了皇后。皇后会意,问和淑,“和淑,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女儿确定。在女儿下手的那一刻,便再没有退路,纵然此后一辈子静坐佛堂,也好过与这等男人牵扯在一起。”
“好吧,将你知道的说来。”皇后轻叹了一声,“你该知道,这等关乎重大之事,若无确凿的证据,口说无凭,让人反咬一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多谢皇额娘提醒,女儿自有分寸,请皇额娘放心。”和淑淡淡一笑,笑意中有种解脱一切的如释重负,“二十年前,硕亲王接妾室入门,不久后便有孕,王爷大喜,言道只要生下男孩便升为侧室。当时福晋先前只得三女,虽身怀六甲,仍是不放心,生恐妾室生下男丁,影响自己的地位。数月之后,福晋一朝分娩,产下一个女婴,大失所望之下,竟异想天开以刚出生的男婴掉包,谎称得了儿子。”
“和淑,混淆皇室血统是诛家灭族的大罪,你可有证据?”
“皇后娘娘!”雪如抬起一张煞白的脸,尖声道,“奴才自掌管王府以来,一向勤勤恳恳,不敢忘记皇恩,今日竟受公主这等污蔑,当真是奇耻大辱,若不能还奴才一个公道,还不如死了干净!”
“福晋稍安勿躁。福晋大可放心,本宫自会问个明白,若和淑所言有虚,自有皇上与本宫做主,难道还能真的冤枉了你去?”皇后此时自然也看出不妥来了,当下也不想理会雪如,转向和淑,“和淑,你接着说。”
和淑应了一声,却先望向了雪如,“福晋,你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有消息走漏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和淑也不是傻子,任由你们糊弄!看这模样,硕亲王怕是也已知道真相,唯一还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你的这个傻儿子了吧?”
“你……”胡说!皓祯一个“你”刚出口,却被和淑温柔得有些异样的目光吓了一跳,竟在不自觉下消了音。
“如果你想从此没了舌头,尽管开口。”和淑温和地看着皓祯,成功地让他闭了嘴,这才重又转向雪如,“福晋,我以为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相处,你该了解我的性子,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以为我会跪在这里么?还是福晋已经天真到认为我这回进宫是因为容不下白吟霜?”
和淑越来越柔和的表情让雪如心惊胆颤,竟是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即使惊恐万分,本能地想阻止和淑说下去,也是不能。硕亲王面如死灰、生志全无,皓祯与白吟霜不知是怕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也只安静地依偎在一起没有开口。
“到底是母女天性,福晋还留有一丝人性未灭,甚至还幻想着日后能够认回女儿,便用一根梅花簪子烧红了,在刚出生女婴肩膀上烙下了一个梅花印,才将女婴交到与她合谋换子的胞姐手里。”和淑平静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她打开随身携带的荷包,取出一支簪子呈上,“皇阿玛、皇额娘,这就是那根梅花簪,当年被掉包的女婴就在堂上,皇阿玛、皇额娘一验便知。”
“胡说八道!”梅花簪的出现,像是打破了某种平衡,雪如扑身上前,向和淑手中的簪子抓去。但是她快,乾隆比她更先反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