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寒柏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和王亲近。
很多事情,王都知道。
那么如今朝中的情况……也许是殿下一手操作、甚至是操控的。
——他一直都觉得,寒柏有才能,有手段。
原来并不用他来为他抱不平。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能看到。
洪林当然配不上他们的殿下。
如果是寒柏的话……
牙齿咬得太紧,朴胜基几乎尝到了满口的铁锈味。
于是也没有注意到寒柏不着痕迹,往后一瞥的眼神。
影卫总领的房间,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的。
寒柏换衣梳洗的时候就已经听了在外值守的影卫的报告。也大约知道了朴胜基那些反应的缘由。
目前的现实是,他并不会反感和同性者的吻。
感情什么的,也不用试验了。在这个世界,或许再不会有人能够占据他的注意力和情感分量如这两个人。
本来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而昨夜……是他,和王,越界了。
青春期同寝的男生,互相用手解决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惜高丽王殿下,并不是他李铎的高中同学。
在本身、现在,这么复杂的境况下,一丝偏差,就是一团混乱。
——敏感的人。敏感的时候。
本来应该,加倍的谨慎小心的。
现在,只能先拉开距离,从新计较。
两人从前朝某个角落转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健龙卫中弟兄。
说是王与洪总管试马去了,一应事务延后禀报。
并且,“大哥之前在找你。”那侍卫对寒柏说。
寒柏和朴胜基对视一眼,点头应下了。
又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寒柏沉吟了一下,带朴胜基走到一个僻静角落。
“你无论如何,都会忠于殿下吗?”
一口血气涌了上来,朴胜基的脸黑了下去。
“你觉得我朴胜基是那等自私偏狭不知轻重目无法纪之徒吗?1
寒柏的手动了动,却没有抬起来。
“这样,不是扯平了吗?”
他看着朴胜基,唇角微微翘了翘。
朴胜基呆住了。
这天晚上,以查案的名义,洪林也没有与王同寝。
王独坐在房里,摊开的画纸上一片草原,草原之上,一片空白。
笔悬在纸的上空,半晌,一滴墨落下去,湮成一片。
今天在骑马回来,整顿衣服的时候,他看见了洪林锁骨旁边,一点没有消退的淤红。
那是吻痕。
新鲜的、不是自己留下的,吻痕。
早就很明显了不是吗?虽然寒柏一直瞒着自己,爱人变心,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既然已经变心,为什么却还要回来哄骗自己?
——如果是害怕他受伤……呵,洪林这个,温柔的孩子……不知道拖得越久,越容易成伤吗……
那一夜他从门缝里偷窥到的狂热动情……
王仰起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洪林,我给你机会……如果你愿意坦白,愿意不再骗我……等……无论谁有了孩子,我都放你们自由,好不好?
只要,你不再欺骗我……
洪林……
十七、雷霆
洪林总算找到机会和寒柏说话。在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祥和的时候。
“我听说……你跟王妃的侍女……私定了终生?有这么一回事吗?”
虽然语气有些飘忽,寒柏注意到洪林的眼神还是很执着坚定的——直直地,望着自己的眼睛。
对于寒柏来说只是点头相邻的交情,这个温软的男子还是将他当做是一个贴心的、可靠的、无条件信任听从他的小弟吗?
“是。”
简洁明了的回答。没有丝毫掩饰的意图。坦荡得像是真实的信赖。
洪林顿了一下,他的责任心告诉他他应该警告这个自己一直当做弟弟来看的同伴不应当和后宫内命妇有染,可是他本身根本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特地找寒柏……或者是直觉上的寒柏的可靠感,还有同伴的感觉。
总觉得寒柏可以告诉他,他现在对王妃和殿下……这样矛盾的感情,到底该要怎么办。
“你可知……这是死罪?”
洪林,你背叛殿下,是死罪。
“已然禀报过殿下了。中宫娘娘也已经允了。”
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寒柏实话实说。
洪林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他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但是以他所知道的寒柏的个性,这还真是寒柏会做的事。
那么,寒柏跟他……其实完全不是一回事。
现在要怎么办?
“如果大哥你喜欢哪个女子,向殿下去求,殿下向来信赖你,必然是会允的。”
难得对旁人一口气说这么多字。以寒柏的观察来看,洪林现在去坦白,那个王座上的人,是会成全他们的。
虽然很痛苦,但是王有王者的骄傲。
只不过……
“怎么会……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
洪林挂起微笑,温和着语气:“对了,恭喜你。”
寒柏深深看了他一眼。
“谢谢。”
已经提醒过了。
都是十年。谁比谁更了解谁。
平静了一段时间之后,是清洗。
说起来这么多年,健龙卫亲手杀人的次数,居然是屈指可数。
或者说,影卫的职责尽得太完善了。
“全部暗杀掉是会有不良影响,但是也会有震慑作用不是吗?”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我希望……对各方面,都有一个明明白白的态度。”
“……已经准备好了吗?”
“嗯。你不会让我失算的,不是吗?”
“……你放心吧。”
一切正常。
一如既往。
王看着一身黑衣的寒柏翻窗离去,垂下眼帘,啜了一口酒。
好像突然兑进了水。
没被邀请到那场死亡宴会的人中自然有消息灵通的。他们猜测着为什么王召请了很多朝臣,却没有他们的位置。
有人怀疑这是王将要向元朝廷低头臣服的苗头,并为此忐忑不安。
也有人猜想王是想要放手一搏。
都没有人想到,王的手段如此干脆利落。
斩·兢杀·绝。
宫中是健龙卫动手,宫外那些人的亲族,则是悄无声息就都没了人息。
而太安公的处决,到底落在了健龙卫总管洪林的手上。
在向洪林交待这件事的时候,王特地问过,他能不能胜任的问题。
洪林那时的眼神,像是受到惊吓的惊惶的孩子。
王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他僵立在那里,眼珠不安地颤动。
王妃柔媚的容颜一闪而过。
然后,他想起了那日抓到信使之后,王在牢中看到联名状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那样深痛的、看着自己的眼神。
王说:“没有人可以相信啊 ……”
洪林心下一痛。
于是他脱口道:“我可以的。”
对上王深邃的眼眸,他不由自主地重复道:“我可以的。殿下。请相信我。”
他看见王,慢慢展开的、温柔的、一如往常的笑容。
然而做到是困难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太安公会拼命反抗,然后抱着他的腿,哭叫着让他“看在娘娘的份儿上!”。
娘娘……
女人的,柔软的身体。
——背叛王的人,都得死。
可是……
他低头看着那张涕泗横流的脸。很难看。
可是,这是她的亲哥哥……唯一的,相依为命的,亲哥哥……
那个,在自己的身下,流泪的女子……娇弱的,像花朵儿一样……可是又是那样的大方明媚……那一夜……她的心事……甜美的……霜花糕……
洪林闭上了眼睛。
手中剑高高举起。
“刷”的一声。
院子里制住太安公家人的朴胜基猛然回头,只看见洪林疲惫地走出门来。
好像刚刚才发现他们的存在,洪林的表情有一些僵硬。
“太安公已经自裁了。你们……先带着这些女眷回去吧。我稍后就赶上来。”
旁边全心信任着这位总管大哥的健龙卫子弟点头应声,毫无怀疑。
朴胜基细细打量了洪林一番,又看向他的身后。
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后宫之中,交泰殿。
宝德看着王妃惊惶不安地在殿内走来走去,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步子一样,乱糟糟的。
王居然让洪总管去杀太安公……洪总管也答应了……洪总管,不是爱着自家娘娘的吗?
而王妃娘娘……
娘娘一直都是,很重视依赖太安公这个哥哥的……
洪总管怎么可以……
不对,是太安公谋反。
娘娘之前跟太安公密谋……密谋的,是什么呢?
王他……会不会怀疑到娘娘身上来?
——如果太安公死了,那么寒大哥应该会安全很多吧。
太安公死了……娘娘再找不到人去杀什么人,做什么事了……吧?
可是,太安公不在了的话,王妃娘娘就只有她了……
猛然间想到这一点,宝德吓出了一身冷汗。
——寒大哥……
十八、分道
官员死了一批,自然要换上新的。
递补、迁移、破格,一系列动作下来有条不紊过渡自然几乎毫无波澜不曾忙乱,众人才知晓当今这位殿下的手段。
从此时才是真正心悦诚服,上下归心。
现在,只剩下唯一的那个,庆元君。
沿途传来的消息,庆元君的行程,已经将将要到边界了。
是在元的土地上灭了他呢,还是让他死在高丽?
寒柏有一些犹豫。元现在很乱,死在那边当然最合理;但是对于寒柏现在的处境来说,能够在边境乃至更远埋下人手这个事情被揭露出来……他并不确定王对自己能有对洪林的宽容。
新换上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他举荐的。
卧榻之侧……
寒柏敲了敲桌子,站起身来。
心软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有些事情,是必然要去做的。
“我哥哥怎么样了?”
书库。老地方。
洪林看着眼前脸上隐隐煞气的女人,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他欺骗了王。
放走了想要谋害王的人。
“你说话啊!”
可是……
如果不放的话,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女人,会哭的吧。
会哭泣,会怨恨自己……用这样仇恨的目光,刺到他的身上。
“太安公还活着。”
他放软了声音,轻轻说道。
女人瞪大了眼睛。
“什么?”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低沉,而温和地,对她说:“太安公……现在已经在去元的路上了。”
女人呆住了。
愣愣地,而又怀疑地,直直地盯着他,问:“真的吗?”
真的吗?
他吸了一口气,转开视线。
“是的。”
她不相信他。
她其实……并不信任他……
为什么?
难道他们之前……那不是爱吗……?
是爱的话……为什么不能够信任他?他以为……尽管他本来确实是要杀掉太安公的,可是,因为是她的哥哥……
他这才恍然想起,他背弃的,不止是自己的职责。
“你不用把他的头拿回来啊……”
“臣惶恐。”
朴胜基低眉敛目,轻轻将人头重新盖住。
转过头去,昏暗的室内,王的背影一片萧索。
半晌沉默。
“洪总管真的……亲·手放了太安公吗?”
声音听上去就很疲惫。
“微臣亲眼所见。”
朴胜基答道。
他早就觉得洪林不可靠了。王对洪林是怀抱着爱的幻想,那么,手握暗卫的寒柏,不可能不知道洪林的异常,却又是为了什么而保持了沉默呢?
想说些什么,可是王目前的状态明显不好。朴胜基顿了顿,行礼告退了。
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
王茫茫然站在那里,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他不知道该要怎么办。烛火太暗了,他想。晃得他眼睛疼。
这房间太空旷了,都能够听见心跳的声音。
然后他走到屏风下面的塌上坐下。发呆。
自己的侄子赶着回来杀自己。
自己的爱人、亲卫总管放走了想要谋害自己的人。
自己费心呵护的妻子跟自己的爱人偷情,还想要除掉自己唯一的好友。
——好友。
寒柏……
想要喝酒,现在你却不在身边。
哥哥不可能不给自己一点消息就回大元去的。
作为一国王妃,她或多或少还是知晓一些国事。当今天下大乱,大元近年步步紧逼着立嗣也是因为这个。尽管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已经够恭顺和予取予求了。
既然哥哥没有了消息……那么,不是洪林在说谎,就是他被盯上了。
王妃的唇边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洪林啊洪林,如果你没有了王的宠爱,你还能剩下什么呢?
而王……
杀死自己哥哥的王……让自己被洪林羞辱的王……
现在哥哥去了,宫外的消息几乎都断了。宝德出去几次,还得防着别人认出来。
要不要先让宝德和那个寒柏完婚呢……好歹那个年轻人,对宝德应该是真心的,似乎王也很重视他。
心里很不安定,尽管它能够猜到大部分的事情。只是……
王妃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这个月似乎天癸有迟……如果是的话,那么一切都终于可以结束了。
“我不舒服,去宣太医来。”
庆元君实际上行进得很快。这让寒柏不得不把他拎回边疆再杀。
说是边疆,自然还是要更靠近内地一些才是。
寒柏站在中国的土地上,心内很是复杂了一阵。
这才是他的归属。
就算战乱,就算伤痕累累,就算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这里还是他的故土,灵魂应该回归的地方。
他来到这里,本来就是改变。
世界怎么样他不管,根不要了那不是人。
所以,殿下。
作为朋友,寒柏会陪同你直到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死亡。如果你先死了……高丽,我会让它完全属于中国。
折刀为誓,此言不改。
半月后,日夜兼程赶去赶回的寒柏甫踏入宫门,便收到双喜临门的消息。
王妃有孕。
指一品女官宝德为健龙卫寒柏妻。王下旨提寒柏为健龙卫副总管。朴胜基升为总管。
洪林,不知所踪。
十九、背叛
事情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呢?
地板是木板,墙壁是木板,窗是木棱——栅栏,是木杆。
栅栏外面,是昏黄的火光。
如果一把火烧起来,一切……都会干净了吧。
洪林坐在幽暗的地牢底,靠着木板拼搭的床铺,呆呆地想。
他放走了太安公……可是中殿不相信他。然后传出了中殿有孕的消息……他……半夜里过去看她……像过去有些夜晚一样……
然后,那个自己放在心头的女人,冷冷地看着他,说,他欺骗了她。
怎么会?!他没有!!
可是她端坐在那里,眼神冰冷得像是刀子一样,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柔软和缠绵。
她不相信他。她认为他是杀掉太安公的凶手。她要跟他断绝关系。
啊 ……是啊,他们的目标已经达成了。不用圆房了……
这个被他放在心上的女人,现在怀着他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属于他的殿下……他的王。
他记得殿下当初的话。殿下说,想要一个,像他一样温柔的孩子。
现在终于可以。
可是……难道就这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