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哥哥的名字,心中疑惑,可是他不敢出去,垫着脚看了一会儿,见爸爸和哥哥正坐在外面吃饺子。他闷闷的坐回炕沿儿,玩着昨天和哥哥在山上编的草结。草已经干枯成黄颜色,他茫然的睁着眼睛,盯着虚空。他虽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近日来家里总有一层悲切的阴云笼罩上空,他也敏锐的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和他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有关。陆启山推开门进来,穿着白衬衣,干净利落,衣服里面是少年优雅而野性的身躯。这副身体陆风远再熟悉不过,两人每天晚上都隔着棉被抱着,早上醒来棉被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耳边只有哥哥沉稳的心跳声,自己好像被完全包裹在一处安全又温暖的地方,绝不会有人来欺负他——有些类似妈妈的子宫。他觉得哥哥是和他好的,便觉得胸口又有无数说不出来的委屈。他从前是绝不会觉得委屈的,因为没有人在乎他,他难不难受别人都要欺负他。可是哥哥不一样,哥哥对他好,哥哥不能让自己受委屈。陆启山果然温柔的蹲下来,仰头看着他,双手抚上他的膝盖。两人默默的对视,谁也不说话。陆启山摸了摸他冰凉的小手,拿了旧檀木桌上的剪刀跪在地上帮他剪指甲。陆风远乖乖的坐着,专心的看着哥哥的侧脸。他为了确定似的,轻轻说道:“哥哥,明天我们去大河沿儿玩好不好,我还想吃烤蜗牛。”陆启山顿了一下,低着头,用那把有些上锈了的老剪刀小心翼翼的夹在弟弟纤嫩粉白的指甲上。他没说话,也不敢抬头。陆风远想了想,又说:“哥哥,明天中午我给你洗苹果吃好不好,我把我的小木人儿也给你玩儿。”“以后我都听你的话,再也不和你生气了,哥哥。”陆风远觉得自己真是不听话极了,时不时的就要嘟起嘴来,鼓起腮帮子逼着他哥哥听他的,他这次是诚心诚意的要悔过。陆启山凝视着风远的手,轻轻的覆在上面,怕一个用力就捏碎了。突地,他感到手上一热,滚烫的液体噼噼啪啪的砸下来,溅到了眼前的手背上,好像滚烫的油。陆风远呜呜咽咽的说:“哥哥,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再也不咬指甲再也不抽鼻涕了。。。”陆启山仍然握着他的手,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又翻过来舔了舔他的手心,将头埋在了他的腿间。他什么也没说,任陆风远一个人抽泣,过了一会儿就起身出去了。不是他不想安慰他,而是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第二天早上,他跟着爸爸上了开往旅顺的火车,天没亮就起来收拾了,走的时候弟弟还没有醒。晨雾蒙蒙,太阳穿过秋云稀疏的洒落在站台上,车窗上。火车呜呜着开动,四面的人浪缓缓移走,烤红薯的烟雾升腾在微凉的空气中,一切像是一场幻梦,渐渐的离他远去。他觉得好像自己的心肝被用钝刀子一点点磨了下来,一并被强行留在了这个小镇上。他知道自己不在,风远一定会再受人欺负,没有人陪他玩儿,没有人听他说含混不清的话,他会像一个脆弱的瓷杯一样被摔碎!他扭着头,失神的看着窗外。太阳在远方刚刚升起,他却看不到一丝光明。他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天空中洒下来铺天盖地的红色的血液,像小溪一样将他淹没。
彼时,陆风远尚在炕上睡觉。秋风稀稀疏疏的在窗外吹来吹去。
☆、第 4 章
一九三二·悲
陆风远今天起了个大早,仔仔细细的对着镜子沾着水梳了头,又翻腾出一件白衬衣穿上。他的哥哥陆启山今天从天津卫回来了,他已经有小半年没见到哥哥了,今天大早上的就要往陆公馆跑。他住在北平城里,什刹海旁边儿,来回得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他坐进了吉普车里,简直是归心似箭,心中又忐忑不安。山上的白色陆公馆好像一块能吸人的磁石,将陆风远为数不多的灵气儿都吸走了。他今天打扮的格外好,他在哥哥面前总是想表现的格外好。哥哥把他赶出去就好像在他心上系了一个大疙瘩,他也隐约感觉哥哥现在并不是那么喜欢他。吉普车已经开到了碧澜桥,他看着汉白玉的桥墩和桥下的碧水,突然感觉无比的欢欣雀跃,无论如何,自己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
陆启山打完仗,在天津卫耽搁了一个月,到今天才回家,累的洗了澡直接瘫在了沙发里。宋妈在一旁给他扇着扇子,窗户和门都大敞着,空气偶尔微微流动一下,带来几丝腻人的暖风。陆启山将脚丫子翘到茶几上,懒懒的问:“这小半年儿,他没什么事儿吧?”宋妈喜滋滋的说:“二少爷啊,他可好了,我每个月亲自过去给他送钱,给他添置东西,哎呀,他现在呀,长的胖了,俊俏极了,不是我说啊大少爷,什么时候给他说房媳妇儿吧,总这么样也不是个事儿啊!”陆启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不是你说你还说,多嘴!一边又看着手背想象着陆风远长胖了的样子,是不是白嫩嫩的像个小猪呢,不会都有双下巴,有一圈儿大肚子了吧?!他在脑海中勾勒着一个浑圆的青花瓷瓶儿,觉得有柔嫩胖肚子的陆风远真是顶顶可爱了!又想着他的屁股应当长肉了,便不知不觉的在腻人的空气中神思飞远。 他正自胡思乱想,外面就有人来通报,说是二少爷来了。他坐起来,几乎想立刻捏捏他的小屁股了,结果见到人却傻了眼。脑海中哼哧哼哧已经胖成猪的陆风远,却是单单薄薄的立在自己面前,手腕细的几乎一掐就断。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儿,好像两颊上微微有了点肉。陆启山不由瞪了宋妈一眼。陆风远看着有些晒黑的哥哥,心里痒痒的,想过去摸摸他的脸。他这么想着,却乖乖的坐到了一旁。两人自从上次陆启山把他强赶出家门弄到了什刹海,到现在只见过三次面。时间的距离将两人之间无限的拉远,本来就笨嘴笨脑的陆风远找不到话题,只能不尴不尬的直挺挺坐在沙发上,眼睛瞟着宋妈往酸梅汤里加糖的动作。他长了些肉,却仍是没长脑子。陆启山开口问道:“我说,这小半年,你都在做什么?过的好不好?”陆风远在心里想,这小半年他什么也没做,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发发呆。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没用透了,便撒谎道:“我···我最近在跟着罗哥他们练气功。”他垂着头,不敢看哥哥。来之前那副雄心壮志都被崎岖的山路颠簸尽了,此刻他突地觉得如坐针毡,觉得脸烫的难受。陆启山嘴里的茶差一点没喷出来,看着他白嫩的身板,不相信的问:“练气功?!霍,你跟着那位师傅练呢?!”陆风远的确早晨跟着那什刹海边上那帮人玩儿过,也比比划划的跟着练。他便说:“跟着罗哥练呢,就在北海沿儿。”
罗哥是那边的领头儿,是多年的老江湖,眼睛像刀子似的。陆启山一听,心道这不是什刹海那些个“青帮”的地痞流氓么!本来还只在码头闹事抢劫,现在闹腾的越来越欢。陆启山面上温和的说:“呵,你跟着他们学能学出好儿什么来啊,这么着吧,你要是真想学啊,我给你请个师傅,专门儿的教你!”陆风远也笑了,点点头。陆启山见他乖成这个样子,心里一热,便伸手把他拉到了自己怀里:“乖乖,说不定将来你能练成一个气功大师呢!哈哈!”陆风远将头埋在哥哥怀里,只露出个柔顺的脑袋顶对着哥哥。他抱着哥哥来回晃,闻着哥哥怀里暖暖的味道,他想这么埋着一辈子。两人正自窝在一块儿腻腻歪歪,宋妈在门口喊道:“大少爷哎!陈小姐来啦!”“陈小姐,快请进来!我给您倒水去,您喝什么,是酸梅汤还是汽水儿?”宋妈围着未来的大少奶奶忙前忙后,恨不能生出三只手。陈白华穿着一袭白色的旗袍,上面点缀着淡蓝色的花瓣,衬得她的肤色莹白如玉,身段玲珑有致。陆启山松开他弟弟,看着陈白华小巧的胸部,笑呵呵的说:“我这刚到,你就来啦!”陈白华笑了笑,眼睛不着痕迹的在陆风远身上刮了一圈,接着就凑上前去,啪的亲了陆启山一口,又说:“我从前天接到你的电报开始,就惦记上了,你说今天回来,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你的人影,都快担心死了!”陆启山笑了,揽过她亲了亲,解释道:“我刚到家,气儿还没喘匀呢!还别说,半年不见,陈小姐你可是又瘦了,下巴壳儿都尖了!”陈白华一听,立刻心花怒放,扬着下巴说:“是么,我倒还没发现呢。”她这快六个月了,每天晚上只喝一点点桂花粥,陆启山之前总嫌她太胖,她就拼了命的减肥。她转了转眼睛,问道:“哎哟,这就是你那个弟弟啊,长的可真够可爱的!”陆风远又恢复了之前的尴尬境地,抿着嘴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怎么看怎么多余。
陆启山说:“恩。风远啊,没什么事儿你先回去吧啊,改天我给你找个师傅。”陆风远突然也想亲他的哥哥,只是他不敢,他怕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有些腿软。他面色发红的站在那里,盯着陆启山。陈白华见他这样,以为他不想走,忙客气道:“哎呀,让风远再坐会儿嘛,都是一家人,我还想和风远好好聊聊呢。”陆启山看他的眼神不对,担心他人前发疯出丑,有些头皮发麻,刚想站起来送他出去,哪知陆风远竟真的俯□子,在陆启山额头上软软的亲了那么一下!陆风远满脸通红,又有些小得意,眼神略有羞惭的垂了下去,东飘西飘。陈白华倒是乐了,犹自不觉的说:“哎哟,我说,你们兄弟两个感情可真好,风远啊,也跟嫂子香一个吧!”陆启山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沉着脸说:“这么大个人了,闹什么闹!快回家去!”陆风远没等来哥哥的回亲,神色有些暗淡了,但还是领了命令乖乖的往门外走去。突然他在门口转过头来说:“哥哥,什么时候到我那儿去,我给你切西瓜吃!”正午的太阳从他的身后倾泻在整座山上,他的脸红扑扑的,眼角带着一点期待的柔软的神情。陆启山没做声,陆风远耷了下眼皮,抿着嘴唇走了。陆启山不肯亲他,陆启山不肯来吃他切的西瓜,他也没有办法啊,他只有这么些东西,他鼓足勇气拿出来,变着花样给他哥哥玩儿,可是他哥哥并不是很感兴趣。就像他的小木人儿一样,他拿着当宝贝,可是哥哥不喜欢。哥哥喜欢,愿意亲亲的东西,他并没有。他默默的检讨自己,希望自己再聪明一些,就像陈白华一样,总能哄了哥哥开心,可是自己翻来覆去只会切西瓜。谁会喜欢一个经年不变的东西呢?
陈白华被晾在一边,对陆风远的好感直线下降,脸色也不大好看。陆启山凑过去,猛地把她抱了个满怀,按在沙发上就要解她的衣服。陆启山心里想,他要生个孩子。陆风远再好,是他的弟弟啊!他的心空落落的,像在天边似的没有着落。他要生个孩子,许是能堵住那块洞。陈白华推拒着,说:“你想干什么呀,咱们两个可是还没结婚呢!”陆启山抱住她,向她耳边喷热气:“呵呵,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我陆启山会对你负责的。”陈白华乃是去过西洋留学的新式人物,听闻此言便把手缠上了陆启山的脖子,咯咯的笑了起来。
☆、第 5 章
陆风远大早晨起来,在哥哥那里还没有呆上一个小时就被赶出来了。他心中颇有些难受,之前他总觉得哥哥是最喜欢他的,他也最喜欢哥哥,可是近来的事情让他产生了怀疑。他天生懦弱胆小,脸皮又薄,被哥哥再三再四的拒绝,他再也生不出去找哥哥之前的那种“追求”的勇气了!
可是他又不知道除了这个他还有什么能做的。哥哥是他心口的一块糖,只要看上那么一眼,就跟化在身体的最深处一样甜美。他在沿着什刹海沿绕来绕去,最后决定去学气功,一定要好好练!罗哥正坐在一棵柳树旁边捧着碗喝凉水,他是青帮里明德堂的堂主。少小流离,没有父母,也没有名字,跟随青帮帮主姓罗,因家在杭州便唤做罗杭,道上的兄弟都尊称他为“罗天龙”。这一个月来,他正带着弟兄寻到了一处通风含水的地方练习武艺,却有个不知根底的富家公子也常跑来凑热闹。本来他们帮中的武艺是不外传的,但一来二去发现这公子是个漂漂亮亮的傻子,便也就放任不管了。
罗天龙耳后有一道疤,剔着寸头,上身光溜溜,结实的肌肉在太阳下泛着光泽,一眼望去就不是善茬儿。陆风远垂着脑袋坐到了罗天龙身边。这一个月来,两人也算是互相认识了,陆风远平时没少给他们买这买那,有时候还请客到饭馆里大搓一顿。这些地痞流氓什么时候去过金福祥那样的地方吃饭啊,大家心里都知道他是个傻子,也就把陆风远当成了散财童子。大家表面供着他,跟他乐呵呵的,实际上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他说话软软糯糯,跟一块粘牙的糖似的,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儿。世界上除了陆启山,恐怕没人愿意听他这个宝贝弟弟说话。罗天龙知道他是去找他哥哥了,也打听到他哥哥竟是陆开陆军座,立刻对这个白痴刮目相看,另外打一番算盘了。他见陆风远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定然是在他哥哥那里吃了瘪,便眯眼笑着拿话儿逗他:“我说,老弟啊,你不是上山上看你哥哥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你哥哥领了个嫂子回来,没空陪你玩儿了?”罗天龙看着五大三粗的,其实心细如针,否则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堂主。陆风远蔫蔫的,振作不起来:“一个···一个女的去找哥哥,我就回来了。”罗天龙就眯着眼睛笑了:“哈哈,老弟,那是你哥哥的女人,你该叫嫂子!”罗天龙耳后有疤,又长的结实,严肃的时候像个打手一般,可是笑起来就跟个臭流氓似的,让人又爱又恨的牙痒痒。他见陆风远不说话,便砸着嘴说:“啧啧,女人,腰细,脸小,胸大屁股大,皮肤嫩,女人!给你哥哥暖被窝,生娃娃!”陆风远不做声了,出神的盯着湖面。罗天龙见状忙安慰他:“哈哈,你小子,是不是也想娘们儿啦!等着吧,过两年啊,你也能成家了!”罗天龙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惋惜,这么俊俏的人,家世又好,只可惜他妈的是个傻子,那个好姑娘愿意一辈子跟个傻子呢!他又想到自己,想他三十年来走南闯北,玩过的女人数不胜数,可是竟没有一个能让他安定下来的!罗天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两人又对坐着发了一会儿闲愁,堂会里面的兄弟就陆陆续续的来了。罗天龙领着他们去练功,陆风远则继续对着湖面发愁发闷。罗天龙心中嘲讽的想:白他妈是个带把儿,平时看着还挺大方,这犯起小性子来跟个娘们儿似的!陆风远想了一下午,直到罗天龙他们都收拾家伙走了,他才想出了一点点头绪。哥哥会和陈白华生下小陆启山,他们三个人过一辈子,从现在,到死。还有很漫长的时间。自己这快二十年来,也隐约明白自己是个傻子,是个多余的人,除了死去的妈妈没有人会理他。 ——————————————————————————————————————————————————————————————————
陆启山如愿以偿的让陈小姐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两人便定在明年年初就结婚。陈白华是个不懂规矩的,也不管父母的阻拦,有事没事就往陆启山那里跑。陆启山平日里公事繁忙,近来平津一带虽是没有大的战事,但那帮江湖上的流氓地痞总在港口码头聚众闹事。这些流氓也还算活络,东奔西跑的上了供,可是这帮人根本巴结不到陆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