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再添柴枝,熊熊火舌燃得更旺,四周被照得一片晕光。任薰衣怔怔凝视朦胧的火晕,耳听噼啪的干柴爆裂声,在等待展斜阳张罗晚膳回来的此刻,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在大金皇宫所见到的动人画面,那令人羡慕的一对壁人。
初情姐姐何其有幸;被爱掳获、得遇良人。且这条得之不易的姻缘情路理当可以维系得长长久久、坚贞不变。:回首再看自己,与完颜熙遭遇极似的她,何时才能追随其步伐?同样幸运地栽进快乐的怀抱里呢?
她柔声轻喟,遥远的期待是一片模糊……注定得再经过一番风雨后吧!
休怪她如此消极,只因这趟非比寻常的大金国都之旅,展斜阳竟已不再计较亲妹的大胆作为,这显然违背常理的心态,已是在预告下一段的行程必然凶险……他了结最后的牵念,即可孑然一身地衔命直捣长恨帮总堂,再无所系的执行冰焰门主的命令,他决定以身涉险。
奇怪?任薰衣不懂他为何就是不肯回心转意。明知这项命令对他不公,燕徒甚至有假藉他人之手段掉他的嫌疑,可他居然还是一意孤行,为什么?
“难道是我的影响力不够, 分量完全无法撼动他半分。”任薰衣喃喃低语,逸出的挫败很是感伤。
“与你无关, 只要无心想在江湖上生存,就无法抗拒门主的命令。”暗影处竟然传出回答的嗓音。
她惊跳起来!“是谁?”
“常问须。”
确定来人相识后,任薰衣的神色才慢慢和缓下来,倒不怪罪他的冒失,只是对他的出现充满好奇。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一直跟踪我们?”
四方脸平板无痕,只有眼神掠过奇特的古怪。
任薰衣丽容一变, 秀眉微蹙打量他。“特地来找我,肯定有事。怎么,是燕双妃又有新诡计要施展了?”
“这回不关她的事。”口气粗暴烦透。
“哦?”
他有些勉强,心中似乎有着某种矛盾正在大作拉锯战。
任薰衣也不多言,静待他最后的决定。
挣扎半天,他终于还是说出了:“我此行是来劝告你,不要再跟展斜阳同行了。”
任薰衣愣了下。“为什么?”
“长恨帮不是个小组织,每个成员都是首屈一指的高手,你随同无心直闯虎穴的话……”不是他心软, 而是如果只留下无心一人生还,那他和双妃岂不是永无结合之日,说到底,纯粹的利己主义。“……你极可能会死,到那时候……”
“不必再说了。 ”她打断他的话。“这趟路的风险我心知肚明,但就算摆在眼前的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随同他一闯,况且,我自恃不会成为他的累赘。”
“话不要说得太蛮,这并非游戏。”
“那又如何?即使因此丢掉性命,我也心甘情愿。”
坚定的语句如钢铁。
常问讥讽地笑了起来。“天底下竟然有你这等傻子。”
“你也不遑多让。”
四方脸为之一僵。
双妃呀……常问须哀叹自己,多方的努力不仅得不到她的片刻感动,有时反会招来她哕嗦的嫌弃,该要如何作为才能教她把目光投注于他?这次的听命行事是否可以得到她诺言的实践?
有法可循总比无头苍蝇瞎摸乱撞来得好。
那么劝解任薰衣回头的话语也就没必要再道了。
“你决心扑火, 我也无权拦你去送死,只要你别怪我没事先警告过你。:”“放心吧{即便因此把命给丢了,我也不会化成厉鬼找你报仇。”
她居然能说得如此轻松、不以为意,到底在她的生命里头,有没有危险这两个字的存在?
常问须满腔疑虑消失在树影暗处,任薰衣不禁苦笑。
“常问须又来找你?”冷不防的寒语蓦地绕上。
猛地回身,抚住急剧的心跳,展哥哥无声无息的轻功迟早会把人给吓死。今晚是怎么回事?都以神出鬼没的方式现身。
“你吓了我一大跳。”她娇嗔地抗议。
“做了亏心事?”展斜阳语气不善。
“又冤枉我。”她倒抽一口凉气。
搁下打来的野味,冷然的面容泛出对她轻率的不悦。身为女子,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别的男人放声谈笑?无视礼范。
而常问须又是何种居心?他不是对燕双妃痴迷到癫傻的地步,怎又别具用心地接近任薰衣,打的是啥主意?
“他究竟意欲何在? 为何总是三番两次纠缠于你,甚至苦苦追踪?”明知无的放矢的卑劣,但他怎么也忍不住胸臆间快要炸开来的揣测,非要探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他只是好心地给予我意见。”任麓衣委屈地据实相告。
“什么意见?策动你离开我。”他妄加断言。
“不是这样子的。”他怎会想到那里去?
“不是吗?”他冷冷一哼。挑起山鸡,径自处理今晚的食膳,无意再搭理她。
“展哥哥……”任薰衣迎向他蒙上冰霜的脸庞, 伴坐他身畔,沉重的告白不畏地迎向他的锋利寒芒, 她必须把话说清楚。“相处数个月了,你难道还视我为不贞的娟妇?”
他别过头。
“不要这样……”小手轻覆上他的大掌, 美丽无瑕的面孔映出伤心的哀怨,直直瞅动他回过首的双眸。
“我会无所适从的。”
她心一悸,继续道:“害怕、茫然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够获取你全心的倌赖?”
落寞之色凄迷住脸庞。“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疲惫、渴望得到休栖的心愿,苦涩得像一张绵密不透气的网,紧紧将他缠绕住,他并非铁石,如何不去动容。即使有个小小声音不断警告:这是戏,全然不可信。但是怜惜、心疼、一涌而上的关怀心意不可抑止。
星空下、火光中,灼灼视线放射出他的热情,炽热的眸光毁灭了她所有的感官运作。
她缓缓闭上眼帘,等待相契相属的时候来到。不遑多等,炙热的唇就烙印上她的粉颊、滑下玉颈、勾魂摄魄的来回流连,肆无忌惮地吸吮着她。
思考停顿了,只觉脑中轰轰作响,再无法自持的颤抖了下,衣带终至不悔地全然敞开……
盼星空见证、暨诸神庇佑,愿两心相知相许,掩情永结。
哪管世道多舛、前程多难,任薰衣更愿立誓。
“与你同生共死。”在狂喜中,在他耳畔边道出她的坚决。
承欢受泽、旖旎缱绻的幸福感受自是无法大刺刺地挂上嘴边儿四处宣扬,然而眼波间的流盼、一颦一笑的柔媚,乃至于仍染着未褪酡红的双颊,教使原就清丽脱俗的容颜更添无法形容的媚态,真是诱煞人也!
心旌荡漾,展斜阳忙别开眼强迫自己不去正视她。
若不是即将面对凶险,他当然必将她再拥人怀中恩爱一番。
她是清新鲜露,不曾受过世俗沾染,较之燕双妃的媚态老练,当然差之遥远,但就是这股干净的气息,轻而易举地唆使他昨晚不受控制地一次一次爱着她。
“再约两里路, 长恨帮的总堂已在望。”展斜阳死命压抑的结果是音调重浊,喑哑得可怕。
任薰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脸色不太好看。 ”他怎么突然一脸青白?,“没事。”总算……总算……平复丁。
“那就走吧!”
展斜阳脚步忽一顿。“薰衣……”
任薰衣心有所感, 不待他道,随即摇头。“不必说了,没用的,我不会打退堂鼓。更何况你会失败吗?”
“艺成后,尚不曾遇上对手。”
“那我更加不用操心了,有你保护,这一仗会平安度过的。”
她对他全心的信赖反倒叫他起了踌躇……
美眸欣喜地大睁。
“或者说你不闯长恨帮了。”这是任薰衣最大的渴求:“展哥哥,冰焰门主居心叵测,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他的意图来。若说你决定放弃这项无意义的行动,我绝对赞成。”
“没有不战而逃的理由。”冷水当场泼下。
她沉吟了半晌后,娥眉轻颦,再说道:“既然你坚持,那么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你能听我一言,不要贸贸然地身涉险地、强逞匹夫之勇。就算你武艺再高,也明白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请你做好万全准备,再闯长恨帮。这一点要求,可否答应我?”
他能体会她的一番好意,没多作斟酌计量,头一回干脆利落地点头顺她意。
第九章
以夜色为掩护,配合著飒飒冷风,凄凉的气息似在为今日的行动预示好彩头。
一如冰焰门总堂的诡谲,长恨帮的总部同样选择在以密林为掩护的地点,四方更是故弄玄虚地设下几个通道,以防有心人的侵入。不过这些都无妨,长恨帮总堂的建筑设计恰巧适用今天的诡计。
展斜阳和任薰衣相视一笑,难得两人能够在和谐气氛下共融,呛人的白烟就在愉悦的气息中传送出去,顺着甬道,直达内部。
等着看他们鸡飞狗跳吧!
议室堂内——“无心来了。”在一阵的兵慌马乱后,一名肯衣人面容灰白地大声禀报,正在内室商议对付无心办法的长恨帮领头们一听到这消息,全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敢置信。
“他不是还在邢水镇吗?”一时间仍对这个消息无法消化。
“先前的探子是这么回报的。”有人开口,但团团的雾水洒得更是严重。
“那他怎会突然出现在总堂里?”
“看来我们全都中计了。 ”最阴沉的中年男子愤声道。“无心这回铁定是有备而来,先是故布疑阵搅乱我们的情报线,后算准我们必然松懈,逮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一举来犯。”
“太小觑他了。 ”刀剑铿然声愈传愈响,长恨帮主即刻命令,“听好!不管使用任何方式,都务必将他的人头给斩下,不过跟在他身边的女人谁都不许动她一根寒毛,只可生擒住她。谁能完成这两件任务,我千金重赏。”
“遵命。”
视钱如命的杀手一听有千金赏赐,当然奋不顾身的前仆后继直扑而上,誓杀无心、擒拿少女。但奇怪的是,只要长恨帮杀手一接近他们身前,举刀相向时,咚一响,随即软软栽倒,瘫在地面无法动弹。
这是个什么诡谲局面呀?弄傻了惶惶不安的杀手群们。
原来是任薰衣早有先见之明,在和皇甫少君告别前要来了一包软功粉,这种五色无味的粉末并不伤人,却可让习武者吸闻后一个时辰内完全提不起任何劲采,所以长恨帮众不祭中计,才会倒地一片。
这可是任薰衣的一番苦心,她不想要无心再造杀孽了。
拒绝不了她的祈求,展斜阳不由得同意她的安排,这回只要把长恨帮主捉到蒸徒跟前交差,命令即告完成。
另一方面,展斜阳似乎不觉他正渐渐被任薰衣牵引,依着她的步履走。
事先拟好的缜密计策到此刻为止堪称顺利,可是激烈的交战并不因为软功粉的功用而有任何的喘息时刻,有些内力修为较高深的杀手,一时半刻间还不受软功粉的影响,毒辣的刀剑依然无眼地持续发功。
“不要离开我一尺外,免得让漏网之鱼有机可乘。”
任蕉衣玩得兴奋,失了戒心,展斜阳忙提醒。
“知道了——”但话才落, 蓦地从甬道上方突然喷出的一股黑色烟雾,瞬间模糊了众人的眼。
展斜阳大惊,闭气回头。
“薰衣?”他吼。
悦耳的声音却没有回复。
“蕉衣? ”展斜阳大骇,睁大锐眼,提起身躯,在混乱中四处梭巡,只可惜碍眼的黑雾盈绕满室,叫他无法顺利地找到她的芳踪。
“薰衣!”
“展……”樱唇被捂住, 她唤不出声音,手臂同时被一双大掌给攫住,强行拉往另一个方向去。“呜……”
“不要开口, 是我。”退到另一条安全甬道后,那位突然出现挟持她的神秘人这才放开她。
任薰衣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怎么会是……怎么会?
“你?”
“先别说了,我们快走吧!”
“不,我不能。”
“走!”那人硬拉住她,快速奔走。
迷蒙人眼的黑雾终于渐渐散去,展斜阳疯狂地寻遍各处角落。
蓦地,他瞥见极欲找寻的人儿正在三丈外,不由分说连忙脚步一纵,上前搭救。
但可恨的是,长恨帮众有意的阻挠,断了他的去路。
就在青衣人大举围杀他、众人暂时无法分身搭救之余,焦急的眼光却清楚地见到,那个拉着任薰衣清失在甬道尽头的人影赫然是——任九天。
霎时展斜阳身躯整个僵硬,周身旋即筑出一道隔人的冰墙。
一股慑人心魂的冷峻,森冷又淡漠……仿佛又回到初见时的模样——杀手无心。
“哈……哈……哈……”
不怀好意的邪笑一路走来都无法停止,燕双妃这回可真是乐开怀了,不必绞尽脑汁、费尽思量,自有贵人来相助,连老天爷都愿帮她——哈……哈……哈……
“妙极、妙哉,这任老东西竟然敢在无心面前现身,而且还带走任薰衣,这不是天助我也吗?''燕双妃艳丽非凡的脸蛋闪烁着夺目的阴寒。
常问须也同样摇头说道:“这个人的确来的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笑声乍停,燕双妃沉下脸不满地瞅睨他。“什么意思?看你的模样好像很不愿意见到任九天来搅和。”
常问须哪敢反驳,即使心头暗忖的希望当真是如此,但为怕惹怒心上人,只好选择乖乖噤口。
哼,标准的癞蛤蟆居然也妄想吃上天鹅肉,燕双妃勉强忍住甩开他的冲动,定定睇他,这呆子可还有利用价值,现在丢了未免可惜。
常问须被瞧着浑身难受,惟惟诺诺地赶忙转口。
“双妃,你想事情会不会就此散了?”
“休想! 任薰衣就算想装无事,我也非要搅她个天翻地覆不可。”逸上脸的光彩散发出某种自信,她狡狯地诡笑道:“任薰衣,这回你栽定了。”
细碎的步伐疾速地奔驰在山径上,剧烈的喘息和着萧索的风声形成吊诡的气息,冷汗直流,但奔逃的脚步可不曾稍歇。
一直紧紧捉住任薰衣细腕的任九天不断地拼命回头,探看煞星是否追来了,狂奔的步伐冲着更快、更急。
“爹, 您放手!放手!快放开我呀!”她尖喊,拼命要挣开被握住的柔荑,但相对的,任九天怎地也不愿放掉这个等于是失而复得的女儿,不理她的挣扎。
没命地拉着她跑。
“爹!爹!”她杂乱无章地大嚷。
“快点,否则等他追上就死定了。”
“您放开我,求求您,求求您快点放开我……”
“你这是什么话? ”任九天一回头就瞧女儿狼藉的泪痕,心疼极了,却弄不清楚女儿要求他放手的意图。
“你要我放你去哪儿呀?”
“回长恨帮,我要即刻回头去找展斜阳……我必须马上找到他。”破碎的语句,字字慌忙。
“你要回去送死?”任九天傻了眼。
“让我去找他。”她昏乱无比。
“不行!”
“爹……您怎么不明白呢?”她气虚的颠踬,一向慧黠的脑袋此刻已然被父亲突然的举动给搅得仓皇失惜。爹爹怎会无故出现在长恨帮?还设好计策地把她带出展斜阳的控制之外, 他做了什么呀?“您不应该出现的,您晓不晓得您突来的行动已经造成难以弥补的大错。”她语无伦次地猛摇头。
任九天一怔。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爹好不容易才想到利用这个方式把你从展斜阳的身边救离开来,你怎么反过来指责我犯下大错?我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