鬯浪穑
听关云扬的语气,慕天席似乎也知道自己所找的理由太过牵强了。
可……这一边是他的故乡,一边是他心爱女人所在之处,不管这场战争谁胜谁负,都不会是他乐于见到的结果。
“这两年来,虖夏国纵容境内子民在我朝国土扰民劫掠的事件早是屡见不鲜,两国关系紧绷到一触即发的地步,如今虖夏王吹起战号,几万劲旅也在边关整装待发,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了。”
“那皇上打算怎么处理?”
“人家都要打到我们头上了,能不回击吗?”龙腾云的回答更没好气。
本以为一个个棘手的嫔妃送出去了,他即将有些好日子可以过,谁知道虖夏国偏生又要在这个时候来捣乱,害得他想做个太平天子的美梦破碎,他怎能不气?
“那皇上下旨要我来又是为何?”慕天席心知肚明,这其实是个笨问题。
要他来当然是想要借用他的专长,他是个武将,而且又出生虖夏,在皇上和右相的眼中,这个征伐大将军的最佳人选非他莫属。
“虖夏是你的故乡,你对它的山川地势应该最了解才对吧?”果不其然,关云扬一开口就和他的想法相吻合。
“是很了解。”
“你又是个武将,对于带兵打仗应该也很得心应手吧?”似乎很满意慕天席的合作,关云扬带着浅笑继续问。
“是这样没错。”他顺着关云扬的圈子兜,即使明知他要表达的是什么,但也不急着点破。
“所以基于以上两点,皇上想要封你做征南大将军。”兜完了圈子,关云扬理所当然的说道。
“办不到。”慕天席毫不考虑的就拨乱了关云扬和龙腾云打好的如意算盘。
“即使皇上下了圣旨,你也不愿遵从吗?”
显然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关云扬对他的拒绝倒也没有错愕的反应,好整以暇的再次确认。
当然他的确认并没有得到慕天席任何不一样的答案和反应,只为自己得来一记大大的白眼。
“皇上若要执意为难微臣,那微臣只好辞官返乡。”
慕天席本就不是为了当官而入朝,对于“将军”这个名衔,自然毫无留恋。
“抗旨可不是辞官就能解决的,那是要掉脑袋的。”关云扬故意出言恐吓,像是想要秤秤他的斤两。
慕天席抬起头、挺起胸,丝毫不在意的说道:“微臣不过是贱命一条,皇上若是真想要那便取走吧!”
瞧着他那一身磊落浩然的反应,龙腾云和关云扬相视一眼,眸中的赞赏之情流露无遗。
但方才那番对话不过是小试身手罢了,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你是一个男人,自然应该有大男人的气概,也可以随时将命交托给皇上,但是皇甫婕妤呢?难道你也不在乎她的处境吗?”
慕天席是个聪明人,关云扬只消稍稍一点,他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神色一凛,挟着滔天怒气质问起关云扬,“难道,你们想要将这一切迁怒到皇甫婕妤身上?”
伸出修长的食指在慕天席的眼前摇了摇,关云扬用极度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她来和亲的意义本来就是在于维持两国的邦谊,如今既然连表面的和平都无法维系了,那么你想朝中群臣会放过攻击她的机会吗?”
要说是代罪羔羊也行,要说是棋子也罢,她的存在对于他和皇上急欲解决的两件事都很重要。
“可是……”慕天席顿时替她的处境感到不平,可是也很清楚知道关云扬所说的是事实。
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吞了回去,一双炯眸在关云扬和龙腾云之间来回数遍,心中已有数。
“你们想要用她来威胁我替你们做事,对吧!”他们拐弯抹角的说那么多,其实真正的目的不过是要逼他就范而已。
“别说是威胁,说是互惠怎么样?”讲威胁多难听啊,他们只不过是试着解决问题罢了。
“只要你愿意,你不但能够抱得美人归,也可以解决两国之间的纷争,更可以让百姓们从此安居乐业。”
冷冷地扫了说得口沫横飞的关云扬一眼,慕天席的脑袋跟着转得飞快。
他不是英雄,没有太多悲天悯人的胸怀,所以尽管关云扬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长串,唯一让他心意动摇的只有皇甫念柔而已。
但心里头的那抹动摇也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很了解她,知道她性子的刚烈之处。
很多事情一旦做了,就断无挽回的可能,他已经伤过她一次,再伤她,她绝对会恨他恨到骨子里。
“我不知道你们是当我白痴,还是真的那么天真,怎么说念柔都是虖夏国的公主,虽然远嫁,然而那还是她的故国,若我率兵去讨伐虖夏军队,她会一辈子都恨我,而且那种恨绝对是不共戴天的。”
“或许一开始是,不过她并非不明理,我相信等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之后,她不但不会怪你,甚至还可以解开你们之间多年以前交恶的那个结。”
关云扬很有把握的说道,他的信心也确实让完全不知道该拿皇甫念柔的固执怎么办的慕天席开始心动,听说关云扬素有智多星的美称,他想,或许,只是或许,他真的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可以解决……
不语地沉默许久,再抬头,眸中原本的挣扎犹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坚决。
为了她,纵使要他下地狱,他眉头也不会眨上一下。
所以即使做征南大将军会被千夫所指,但只要最终能让他赢得佳人芳心,他不在乎那些骂名。
“你想怎么做?”他终究屈服在自己对皇甫念柔的情爱之上。
“我要你接下大将军的职务,出兵虖夏。”
兵临城下,其实是治标之法,他可不想连年战争,弄得自己累得半死。
关云扬想要从内部把问题解决,要知道有时以力服人,不如以智服人,他相信虖夏国中绝对出了问题,因为出兵打仗这种笨事绝对不是虖夏王会做的事,一定要找出问题根源,再对症下药才能永绝后患。
“就这样?”慕天席完全不能理解的反问。
他那两道浓浓剑眉紧皱,显然认为关云扬所说的办法根本就不是一个办法嘛!
“对,就这样。”面对他质疑的目光,关云扬很是坦然地含笑点头。
没有漏看关云扬眸中所闪现出来的算计,一种被当白痴耍的感觉油然而生,慕天席很想开口拒绝,但话到了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关云扬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可以说服别人的本领。
而且他也的确捉住了他的弱点和心思。
他真的什么都不想管,也什么都不在乎,唯一想的和在乎的,只有皇甫念柔一人而已……
真是够了!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皇甫念柔简直不能忍受自己居然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
要不是风云信誓旦旦地描述,她绝对打死也不承认她竟然会在慕天席的怀中哭昏了过去。
天啊!
她还要不要做人啊?
伸手掩面,她无声的哀嚎,如果可以的话,她还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只求这辈子都能不要见到慕天席那个可恶的家伙。
一想到他可能会有的讪笑,皇甫念柔就恨死了自己,她真不懂为什么自己只要一碰到他就这么软弱。
该死的!
心里头烦躁的连声咒念,几乎坐不住的她索性起身,正准备走出厢房外去透透气,就见向来气定神闲的风云反常的神色慌张地朝着她跑了过来。
“娘娘……糟了、糟了,大事不好了!”
她驻足望着可以用惊惶失措来形容的风云:心中蓦地泛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一待风云来到身前,她等不及让她好好的喘口气,连忙问道。
“娘娘,我刚上街替你采买胭脂,听到街上的老百姓都在传言,虖夏国兴兵犯境了。”
什么?!兴什么兵啊?
皇甫念柔一脸困惑,完全摸不着头绪,瞠大了眼望着依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风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虖夏国兴兵来犯我朝了。”
听到这话,皇甫念柔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放下一半,更夸张的是她还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
父王兴兵?!多么一个荒谬可笑的谣传。
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嘛!
先不提父王原本就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好君主,就说父王明知她身在中原,就万万不可能会兴兵来犯。
“娘娘,这件事只怕是真的。”面色凝重,风云严肃地朝着完全不将这个讯息当成一回事儿的皇甫念柔道。
“风云,你是跟着我从虖夏陪嫁过来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以父王那仁慈爱民的作风,绝对不可能搦战的。”
尽管风云语气严肃地再次强调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但皇甫念柔还是怎么样都无法相信。
“娘娘,连皇上都已经下诏,即日遴选征伐虖夏的大将军了,正所谓君无戏言,所以这件事绝对千真万确。”
见她还是没有一丝相信的意思,风云立时将自己所打听到的消息全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到皇上下诏,皇甫念柔脸上的笑容逐渐被严肃的神情所取代。“你确定皇上已经下旨要遴选大将军了吗?”
“没错。”
见风云肯定地点点头,她脸色立时大变。
怎么会这样?父王怎么会做出这么胡涂的事情来呢?
就算父王真不把她当女儿,完全没有顾虑到她的安危,那也不打紧,可是那些无辜的虖夏人民呢?
父王究竟知不知道一旦兴兵,先不论两国之间输赢属谁,那些无辜被卷入烽火之中的百姓,都要承受家破人亡流离之苦。
虽说她是一介女流,而且现在不过是个寄人篱下不受宠爱的妃子,可是她怎么说也是虖夏国的公主,自然很关心那些无辜的虖夏子民。
在初时的慌乱过去之后,她心绪有些激动的一把扯住风云的衣袖,很是焦急地问道:“那参加遴选将军的人有哪些?”
“奴婢听说刚刚在廷议时自告奋勇的武将有两个人,但据闻皇上其实已经决定要将这个重责大任交给谁了。”
“是谁?”
“是……是……”
“究竟是谁,你倒是快说啊!”风云的吞吞吐吐,让皇甫念柔急得不住猛力摇晃着她的臂膀,迭声催促。
以风云的个性,她说话不会这样吞吞吐吐的,她一向有话直说,从不曾顾虑过什么。
她的迟疑让皇甫念柔的心头迅速地笼罩住一股不祥的感觉。
“是慕天席将军。”
她听错了吗?
皇甫念柔用力地甩了甩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慕天席”这三个字却像是一个魔咒,不停地在她的耳际回响。
他竟然……他怎么可以……虖夏怎么说也是他的祖国啊,他可是喝虖夏的水、吃虖夏的米长大的,怎么能去做这么残忍的事呢!
血色倏地从她的颊畔退去,原本纤细的身躯泛起了一阵阵的抖意,她几乎不敢去想,一旦两国真的交战,虖夏的子民将会受到多大的灾殃。
“娘娘……你还好吧?”
瞧她那几乎撑不住的模样,风云连忙伸手要去扶,可是她却固执得挥开她伸过来的手,勉强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
“我很好。”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不好的自由了,她必须为虖夏的子民做些什么,否则她会觉得很愧疚。
想到这里,她一丁点儿的时间都不能浪费,直接回身踩着急匆匆的步伐,朝寺门的方向跑丢。
眼看着他的宅邸就在眼前,她倏地止住了步伐。
望着那座不算太过富丽堂皇的宅院,她的心中突然泛起一丝犹豫,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令她停步驻足。
左看看、右瞧瞧了好一会,跟着走向对街的另一头,正对他家大门的那棵大树旁,将全身的重量靠在树干上。
双眸还是瞧着这座宅院,她怔忡起来。
如果说……只是如果,成亲那日他没有失踪,他们真的拜了堂,这样的宅院会不会就是他们的家?
那么她不会成为龙腾云众多的妻妾之一,他也不会成为龙腾云朝中的一个将军,即使两国交战,他们也不会陷入这两难的局面。
她想着……一抹湿意毫无预警地从她的颊畔蜿蜒而下,皇甫念柔伸手抹去泪,摊开掌心,呆愣愣地瞧着。
不该的,自从那回在他怀里哭过后,她的眼泪就像关不住似的,老不停的恣意流窜,她真的不喜欢自己这样。
胡乱地将濡湿的手心往自己身着的绿衫上擦着,彷佛擦干了手心,刚才那种荒谬的想法就不曾存在过。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挺直背脊,很多事该做的还是要做,她想,与他的纠缠只怕是一种无法逃避的命运。
而她也不打算逃避,也没资格逃避,至少她要劝他放弃接受大将军的职责,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兵去攻打自己的人民。
带着这样的坚持,她踩着笃定的步履往慕天席的宅邸走去,而就在她的手触到朱红大门上的铜环时,她的眼角倏地闪过了一道寒光。
初时,她并不以为意,但当那森冷的刀光触碰到她的肌肤,那股微微的刺痛让她不自觉的闪躲。
她的动作巧合的让原本应该笔直击中她臂上的刀变成划过她的衣裳,一道泛着血痕的伤口隐隐约约地在她的雪肤上闪现。
来不及仔细查看自己的伤,突然遭受伏击的她惊愕地抬起头。
只来得及朝那一袭黑衣的刺客看上一眼,亮晃晃的刀光便毫不留情地再次朝她袭来。
她是一个被养在深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对于这样充满杀戮气息的场面,她除了狼狈的闪躲之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那把利刃在她身上造成的伤痕愈来愈多,虽然都不致命,可却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身体上的疲乏到了极限,皇甫念柔闪躲的动作开始变得虚浮,终于,一个踉跄之后她仆伏倒地。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等待着黑白无常的拘提,往事开始一幕幕的在她脑海中浮现。
或许……再投胎一次也不是不好吧!
只期望下一世,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的牵扯,更不要再纠缠在情情爱爱之中,无情无爱应该比较快乐吧!
不,不是应该,是肯定比较快乐……
闭着眼等待,等来的却不是黑白无常手中的铁链缠绕,而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兵器交击声。
皇甫念柔疑惑地睁开水眸,诧然见到慕天席像是发了狂似的将自己手中的剑往黑衣人的方向击去。
说他像是发了狂是因为就连她这个不懂武功的姑娘家都能感到那股浓重的杀气。
原本惊惧的心骤然平息,不知怎地,看着他这怒气勃发的模样,她的心竟然安定了。
心情一安定下来,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也跟着泛起疼痛的感觉,望着血痕满布的手臂,她忍不住逸出了浅浅的痛呼。
最近她还真是多事之秋,就连走在路上都会被人狙击,而且那个狙击的人……竟然还是他。
唉!看来安稳的日子真的是过完了。
“念柔,你忍着点,我等一下马上带你去找大夫。”即使在刀光剑影之中,慕天席依然没有漏听她那声痛呼。
即使只是浅浅的一声,但已足够揪疼他的心。
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方才他没有一下朝就返家的话,那么现在她是不是就躺在血泊之中,魂归离恨天了。
念柔?!多熟悉的喊法。
听到他这么喊,她初时有着短暂的怔忡。
还来不及回神,眼前快速地掠过一记人影,才眨眼,她就被纳入一个厚实的怀抱之中。
抱着皇甫念柔,慕天席立时纵身长跃,想也没想的将她带往皇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