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累赘的言语袒露心迹,一向不是沈清石爱做的事情。说完这番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抱住自己蜷起的腿。夏觞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想伸手去触碰她。沈清石的声音从她自己的臂弯里传出:“现在,求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呆着。”
夏觞,被烫着般缩回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退出卧室。在她的印象里,沈清石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一时不能完全弄清楚这些话,但她知道,百毒不侵的沈清石,这回被重创了。下手的,正是她——夏觞。
大部分时候,人们清醒而聪明,可以看了电影的开头就知道结局。可在最关键的时候,往往轻易地被一粒沙子蒙蔽了眼睛,被一点噪音扰乱了思绪。
沈清石的话在夏觞的心里泛起一个个涟漪。让她逐渐发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握着挂在脖子里的,本来属于沈清石的护身符。沈清石说过,如果她想做夏觞公主,那么她就做清石骑士。现在,公主开始怀疑骑士的忠诚了。这样的保护该怎么继续?
夏觞问自己,为什么怀疑?也许根本不是沈清石做错了什么,而是她自己不确定。避税、汇率、投机,沈清石热衷的东西,她都不懂,更帮不上忙。她只会离家出走,只会发脾气,只会撒娇,惹麻烦。这样的人,怎么和韩筑城比。她怀疑的其实是自己,总有一天,沈清石会厌倦了这样的自己吧?她父亲,认定了她最终会乖乖回家,是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了吗?
她发现,自己自私到要沈清石的目光时刻围绕着她,才能安心。丝毫没有问过,沈清石是否还有别的生活重心。夏觞忍不住怀疑,父亲也许是对的,因为,现在她只想回家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平复沈清石的失望和倦怠?不敢想,沈清石是否会就此放弃?更不知道,自己在未来会不会成为能守护沈清石的骑士?
清冷的月光撒进关了灯的客厅。薄纱般覆盖着夏觞的身体。夜,如此静谧。
“丁丁——”门铃声,惊醒了夏觞。她从沙发上撑起身体,窗外已经一片光明。迷迷糊糊朝门边走去。一打开门,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印入眼帘。
“嘿,你好!小白脸。我是杨清池,我姐呢?”
夏觞立刻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是沈清石同父异母的弟弟。惊讶让她忘记了去计较,“小白脸”这个称呼,只是下意识地回答:“还在睡觉。”
杨清池闪进屋内,熟门熟路地脱掉运动鞋,走到卧室门前。昨晚,沈清石没有下床来关门,所以这扇门开了一夜。杨清池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跑进房间。夏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跳上床,趴到还在沉睡的沈清石旁边,嚷嚷起来:“清石,清石,快起床了,八点了。来不及了。”
沈清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清池?”
杨清池掀掉被子把沈清石拖起来,一路把她推进了浴室。夏觞呆呆地在门外看着。直到杨清池走到她面前,才回过神来。杨清池用不太友善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番,才凑到她耳边说:“杨清尘那个讨厌鬼,只在一件事情上,和我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你配不上我姐。”
夏觞皱皱眉,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因为这是她想了一晚,得出的结论。她也许的确配不上沈清石。撇下杨清池,夏觞转身,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和一个荷包蛋。
卧室里全是杨清池和沈清石的声音。夏觞安静地听着。
“清石……”
“没规没距,叫姐姐。”
“你不是答应过,我满十八,就可以喊你名字了吗?今天,我正好十八了。杨清尘说他已经十多年,没听你喊他一声哥哥了。估计要等到他下葬的时候,才能有幸再听你喊一声了。”
“呸!童言无忌。”
“清石,你昨晚漏看了一场好戏。”
“什么?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是砚之姐姐。我在她家吃饭,她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说‘爸、妈,我是同性恋,我的女朋友是秦圣,就是刚刚送我回来的那个人。’然后若无其事继续吃饭。清石,你比她差远了。你是被逼着去相亲,才不慌里慌张出柜的。不过,砚之姐姐隐藏地够好的。连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和清尘始终差一个档次。”
“他就知道?”杨清池的语气极为不屑。
“给你补一课吧!清尘很早就怀疑我和砚之不对劲。注意,是我和砚之。然后,有一天,他亲眼目睹了我和砚之在床上缠在一起,嗯,用个文雅一点的词语——MAKELOVE。他非常平静地关上了门。清池,嘴巴合上。不然下巴会脱臼。”
“我承认我差他一个档次。”
“好了,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麻烦,又不是没看过。”
“这不是你说的,你18岁了嘛,成年人了,不一样了。”
杨清池从卧室里蹦出来,站在门口催促沈清石。很快沈清石也出了卧室。夏觞坐在正对着卧室的餐桌旁,不敢看她,只是低着头,面前放着牛奶和荷包蛋。
杨清池心急火燎拉着沈清石的手,往门口走。沈清石到了门口突然停下来说:“等等。”然后,拐进厨房,拿着一个密封杯走到餐桌旁,把牛奶到进了杯子里。
“我今晚不回来,清池大学提前录取,今晚是他的生日派对。”
夏觞抬起头,沈清石已经拿着牛奶转过身去了。她看着她往门边走,听见关门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杨清池清亮的嗓音:“你们在吵架?”
整个上午,夏觞都在发愣中度过。沈清石拿走了牛奶,交代了行踪。让她慌乱的情绪略略平复,同时又觉得,自己不该得到沈清石的宽容。心里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看着熟悉的房子,沈清石的一颦一笑似乎充盈了每个角落。让她希冀着逃避的心,无处遁形。拿起车钥匙,她决定出去转转。傍晚,兜到市中心,在路边看见了展砚之。想起刚刚从杨清池那里听来的消息。
她停车招呼展砚之。展砚之一如既往地沉稳。笑盈盈地问:“没跟清石一起去派对吗?”
夏觞皱着眉,点点头。展砚之靠在车门上,感叹了一句:“我也去不成呢。”
“我知道的,你们家杨清池说的。不过,你真让我意外。”
展砚之摸摸夏觞的头发,轻叹:“有空吗?到我的秘密基地去吃晚饭?我买了好吃的。看,那边,顶层。我前两年买的。”
夏觞顺着展砚之指的方向,看到一栋几十层高的大厦。她停好车,跟着展砚之进了大厦。上到顶层。展砚之打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夏觞惊叹。
房子是全开放的。主色调是天蓝和白,与大片玻璃幕墙外的蓝天白云交相辉映。所有的摆设和布置,轻盈而流畅。让人想到一个词汇:云中漫步。
夏觞浏览完展砚之的秘密基地,坐到餐桌上。展砚之说的好吃的,是鸭掌、鸭胗、这和桌上放的一瓶红酒似乎不太搭调。不过展砚之一坐下,似乎就协调了。
“现在加州的红酒铺天盖地,法国人的红酒要抗不住了。1992年份的法国红酒,秦圣不爱喝红酒。咱们来吧。”
一顿土洋结合的晚餐过后,夏觞和展砚之站在玻璃幕墙边看上海灰蒙蒙的星空。
“怎么了?夏觞?”展砚之。
夏觞靠在玻璃幕墙上,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给展砚之听。展砚之搂住她:“你真是让人母性泛滥。傻孩子,当你站在钢丝上晃悠的时候,需要的,不是有人爬到钢丝上来,抱住你,而是站到一边,让你搭一下,用清石的话说,那个力很小,只要几个牛顿就足够了。更何况,清石在大部分时候,都讨厌别人帮忙。”
夏觞把额头靠在展砚之肩膀上,想了一会,含含糊糊地说:“可不可以明天再想这个问题?你的红酒让我头晕。说说你的事情。”
展砚之放开夏觞,给她泡了杯茶。轻快地说道:
“我嘛!跟你学的啊!先行动,再计划。要是计划不好,干脆就不计划。”
夏觞追问她:“秦圣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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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砚之回答她:“去杭州了,要等人家录制完电视节目才能回来。你怎么办?这样可没法开车。”
“我要住在这儿。没问题吧?”夏觞嘴角勾出一抹坏笑。
展砚之撅撅嘴回答她:“行。要是秦圣也跟你一样占有欲强烈,她非把你拆了不可,因为,我这儿连秦圣都没住过。”
夏觞得寸进尺:“我昨晚睡沙发的,今天,无论如何我要睡床,我发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个头没我高,力气没我大,能把我怎么样?你该担心,我把你怎么样了才对。”展砚之反讽道。
夏觞嘿嘿笑着,和展砚之聊天,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虽然沈清石的事情还横亘在心里,但眼前的确轻松了许多。
“洗完澡,睡觉吧,你看起来累坏了。浴室抽屉里有旅行用的一次性内裤。我给你拿件T恤。”
夏觞点点头。走进浴室。洗完热水澡,她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睡意朦胧地靠在床头。她听见展砚之叫她躺好,然后感觉到身上盖上了薄被。她觉得好像只过了几分钟,自己就醒了。睁开眼睛看看手机,俨然已经半夜了。展砚之坐在书桌边,神情专注。过了一会,她拍拍自己的额角,摘下眼镜、关掉了电脑。走到床边,她褪去睡衣,壁灯下,赤裸的身体泛着圣洁的光。象牙色的肌肤,柔润却充满力量的线条。从美术的意义上讲,这是一个完美的女性身体。
“看什么呢?非礼勿视!”展砚之依然不急不徐。
“你喜欢裸睡?早知道,我应该要求两人盖一条被子的。”夏觞皮皮地开口。
展砚之盖好被子,说:“高质量的睡眠就是应该不穿衣服。”
夏觞坐起来,脱掉了T恤和内裤,钻进被子。一本正经地说:
“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像展砚之学习,所以学一点是一点。”
夏觞的生物钟,准时在7点半叫醒了她。明亮的晨光,让她睁不开眼睛。展砚之已经不在床上了。视线四处逡巡,发现展砚之正靠在玻璃幕墙边抽烟。她似乎有着根深蒂固的烟瘾,而且,她不是那种几根薄荷凉烟就能打发的,细长的手指间夹着的经常是“中华”,这种很土大款的烟。
夏觞走到展砚之身边,声音还有些初醒时的沙哑:“你好久前,就跟我说,你要戒烟了,不是吗?”
“我的身体不答应啊!”展砚之把烟头扔进烟灰缸,拍拍夏觞的肩膀认真地说:“千万别告诉秦圣,你看见我一起床就抽烟。”
夏觞惊叹:“诶!天呢,我抓到展砚之的把柄了!”
展砚之笑着回应她:“好好利用啊!”说完,转身朝厨房走去。她的厨房干净、漂亮,简直就不像个厨房。原因自然是她从来都不去使用。夏觞跟过去才发现,展砚之并不是要进厨房,而是要上跑步机。
一时间,房间里回响着跑步机单调的机械声,早间新闻的播报声,合着很有节奏的脚步声,半个小时后才归于平静。夏觞则窝在厨房里,利用冰箱里少得可怜的材料,做了一锅火腿粥,拜沈清石的挑剔所赐,夏觞已经能作出几样颇成气候的早点了。
展砚之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十分惊讶于夏觞的厨艺。很捧场地喝了一大碗。夏觞本以为展砚之会起身去上班,却见她迟迟不动身。寻思了一番,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毕竟刚刚发生家庭革命。
虽然没有去上班,该做的工作却一件也不能落下,一过九点,展砚之就端坐在书桌前忙碌起来。夏觞坐在地板上拿着速写本涂鸦。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侵入她的听觉系统:“对,你可以叫清石帮你看一下,她知道那几个客户的具体情况……”
刻意避开不去想的人和事情,就这样又一次被提上内心的议事日程,不去想也不成了。夏觞现在一团混乱,无数的问题乱麻般纠在心里,只能自暴自弃:反正想不明白,干脆别去想。所以才赖在展砚之身边,寻求一点平静。展砚之能看透人心般,对此事不加干预,甚至只字不提。
现在由于一通工作电话,心里的那团乱麻被活生生纠到眼前,让夏觞困扰不已。为了再次分散注意力,她交代了一声,就出门去买菜了。
超级市场里人头篡动,夏觞认真地挑挑拣拣。结帐时,居然碰上了熟人三虎,还换回了自己那辆A6。还来不及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巧遇,就听见陌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夏觞,是吗?”
夏觞回头去看,看清了叫她的人,顿时愣在原地。老半天才尴尬地开口:“轩妄?你怎么在这里。”
齐轩妄笑眯眯地回答:“我本来就在这里啊!”
夏觞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是站在黑色的A6旁边,无意识地摸着车门把手?
“小姐,是不是要走了?我等着停车呢?”拥挤的停车场里,一个等车位的中年男人不耐烦了。夏觞如梦初醒,看看齐轩妄手里的超市购物袋,急忙问:“你是不是也要走了?我送你一段吧!”
齐轩妄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夏觞上了车。夏觞手忙脚乱发动了车子,A6不太平稳地驶上了街头。停车场的沉默在车内延续着。夏觞先找到了开口的契机:“你要上哪?”齐轩妄说了一所知名学府的名字,夏觞细细想了想线路,虽然会绕一下,但总的来说,还算顺路,于是回复她:“挺近的,不堵车的话,10分钟就到,我送你,顺路。”
夏觞打小就知道,时间是最平均的东西,是没有快慢的,但她不得不怀疑,和齐轩妄处在一辆车里的时间,是不是被无限拉长了。长到让她心烦意乱、不知所措。她不断分神去看腕表,发现这块价值不菲的机械表走得格外费力。在秒针绕到第四圈的时候,齐轩妄说:“今天是星期一,你没上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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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久不上班了。”夏觞一把这句话说出口,就在心里唾弃自己。这算什么答复。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自己的境况。于是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路况比预料的好很多,所以秒针绕到第七圈时,车子终于停在了学校围墙外的小巷子里。齐轩妄没有马上下车。她低着头,不太自然地问:“你有空吗?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谈一下。”
夏觞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复她:“没有。”
齐轩妄抬头看了夏觞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夏觞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今天没空了,明天行吗?下午你上课吗?要不晚上,好吗?”
“那,晚上吧。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明天晚上7点,我在巷子口的公交车站牌这儿接你,好吗?”
齐轩妄点点头。拿了东西下车。走出好几步,才回头冲夏觞挥挥手。然后继续往前走。夏觞目送小小的背影消失在爬满葛藤的围墙里。她发了一会儿愣,透过后视镜查看车后的情况。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抢眼的鲜红紧身T恤。是秦圣的漂亮小朋友。夏觞不禁怀疑:今天,真是该买彩票的幸运日?
“小楚!”夏觞的脑袋探出车窗,跟她打招呼。漂亮小朋友发现了夏觞。加快本来就急促的脚步,冲到夏觞面前。
她拧着漂亮的眉毛,气冲冲地吼着:“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你耳朵聋了?还是脑子进水了?”夏觞这才发现,她身后跟着一个漂亮的男生。
那个男生不以为意,故作潇洒地勾着唇角:“我有自信,可以打动你,只要你还没有爱上别人,我就有机会的,不是吗?”
楚令抿着唇,凑近那个男生,语调极其不耐烦:“除非,你能变成女人,不然,你永远都没机会。因为,我只喜欢女人。”
那个漂亮的男生的脸顿时痴愣,连连说:“开什么玩笑。”
本来就很匮乏的耐心已经用罄,楚令指着夏觞宣告:“这是,我女朋友。”正在看好戏的夏觞,突然被点到名,十分配合地点点头。痴情的罗密欧没有死心:“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