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南道:“这句话似乎是应该由我来说,请问公主待要如何?我们夫妻是要回国的,公主若肯高抬贵手,我们永世感激你的大恩。公主若是不肯放过我们,那就由我一人承担吧。不过,和林我是决不回去的了,公主若然定要拿我回去,就请把我的首级带回去吧!”
明慧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就是你想回和林也不成了。你最不该杀了我们的两个喇嘛,又伤了我们两个金帐武士。唉,只怕是我也难以庇护你了!”
李思南道:“他们已经杀了我的大舅,倘若我不杀伤他们,我们夫妻如今岂能活着和你说话!但我知道你们的人是不会和我讲道理的,我也不想请求公主的庇护,只是此事与我妻子无关,你把我的首级带回去交给你的爹爹,也总可以交代得过去了吧!”
明慧公主道:“你莫要说这些愤激的话,我并不想伤害你。你容我再想一想,看看有什么两全之策。”
过了半晌,明慧公主苦笑说道:“我也不想拆散你们夫妻,但我以为还是杨姑娘跟我回和林的好!你要知道你的丈夫是不能落在我爹爹之手的,但你跟我回去,即使不能免于受罚,至少可逃一死。我可以收你做侍女。照我们蒙古的法律,你只是个‘从犯’,我收了你做侍女,就没有人敢加害你了!”
杨婉一咬牙根,说道:“好,只要你放过我的丈夫,我随你去!”
李思南道:“不,我已经害了你的哥哥,决不能再害你了,一定要去的话,我去!大不了是一死而已!”
杨婉抱着李思南哭道:“你还不懂得公主的意思,她是要你活,要我和你分离!”这几句话杨婉是用家乡话说的,声音呜咽,说得又快,明慧公主虽然学过一些汉语,却听不懂她说什么。
明慧公主虽然听不懂杨婉的话,但见她与李思南难舍难分的样子,心中却不由得又是妒忌,又是伤心。在伤心妒忌之中,又不能不感到几分内疚。
这刹那间明慧公主转了好几个念头,善恶交战于心,终于善良的一面占了上风,心里想道:“我纵然能够使他夫妻分开,他的一颗心也总是在他妻子身上,我折磨他的妻子又有何用?我若是真的欢喜他,就应该让他快乐。”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明慧公主压下了心中的妒火,说道:“好吧,你们不用哭哭啼啼了!我拼着受爹爹遣责,让你们走!”
李思南喜出望外,拉了杨婉,向公主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公主,那么我们走啦!”明慧公主忽道:“且慢!”李思南只道公主改了主意,登时呆了。
明慧公主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的本领虽然不错,但要想逃出蒙古,恐怕还是不很容易吧。哲别一回和林,必定知会神翼营统领木华黎续派追兵缉捕你们。而且你们又是汉人,各地关卡即使尚未接获命令,对汉人也必定严加盘问,不会轻易放行的。重重关口,你们过得了一关,也过不了第二关。”
李思南双眉一竖,说道:“这些困难,早就在我意料之中。我拼着豁了性命,也顾虑不了那许多了。”
明慧公主道:“救人须救彻,送佛送到西,我索性成全你们到底。这面金牌你拿去。”
李思南接过金牌一看,只见上面雕有一头兀鹰,神态威猛,栩栩如生。旁边有两行蒙古文字,李思南只识得“金帐”二字。
明慧公主道:“这是我爹爹的金帐令牌,你有了这面金脾,各处关卡就不敢为难你了。可是只有金牌没有坐骑还是不行,因为你们必须赶在缉捕文书尚未送到各处关卡之前逃出去。此外你们还得提防给金帐武土追上,这些人奉了木华黎之命捕你,可以不理这面金牌。”
明慧公主和她的两个侍女都是带有一匹空骑的,说至此处,明慧公主挥一挥手,把三匹骏马放过来,说道:“这三匹马是千中选一的良驹,你们可以替换乘坐,用不了十天就可以到边境了,哲别受伤颇重,即使他回得了和林,至少也是四五天之后的事情。到了和林,再发出缉捕文书,那就要迟你们十天八天了。不过,你们也不能因此松懈大意,既然要逃,那就越快越好。好,但愿你们平安脱险,以后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们了。”
李思南想不到公主给他设想得这样周到,杨婉更是大感意外,想起刚才还在心里骂她,不觉甚是尴尬,正要上前道谢,明慧公主和她的两个侍女早已拨转马头,一阵风地跑了。
杨婉呆了半晌,说道:“南哥,这位明慧公主对你很不错啊!”
李思南面上一红,说道:“我只陪她打一次猎,谈不上什么交情,你可莫要误会。”
杨婉笑道:“你和她相识在前,就是有甚交情我也不能怪你。何况,她待你固然不错,你待我更不错呀!要不是你刚才以死相胁,她恐怕还不肯放过我呢。南哥,我是真的感激你,你也莫要误会我是说的反话。”
这是杨婉三天来第一次现出的笑容,这笑容出现在杨婉的面上,却扫去了李思南心上的阴霉。
杨婉闻得一股刺鼻的气味,回头一看,笑道:“哎呀,这两尾鱼儿已经烤焦了。”
李思南接过一条烤鱼,纳入口中大嚼,把鱼骨都吞咽了,说道:“滋味好得很呀,出生以来从未吃过这样好的东西,”杨婉道:“我不信。”咬了一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道:“又焦又苦,好像一块木炭似的,亏你吃得下去。”
李思南笑道:“我已经觉得很好吃了;我们家乡的风俗,新娘子婚后三日,就要下厨洗手作羹汤,作羹汤用的必定是鲤鱼。如今你只用普普通通的两尾白鳞鱼,又不是作的羹汤,烤出来的味道却比鲤鱼还好吃,我岂能不大大地夸赞你呢!以后你就是天天做这样的烤鱼给我吃,我也心满意足了!”
杨婉羞得满面通红,嗔道:“原来你是哄我欢喜的。好,以后可有得你吃苦呢!”
李思南道:“只要是你亲手做的菜式,苦的吃进口里也会变甜,你快吃吧,说正经的,吃饱了也好长气力呀。”
杨婉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咱们可不能辜负了明慧公主赠送良驹的美意。”杨婉本来是疲倦不堪的,此时心头之结已经解开,逃生又有了希望,不知不觉精神好了起来,于是在饱餐之后,两人就跨上坐骑,连夜赶路。
明慧公主给他们的这面“金帐令牌”果然大有用处,沿途经过的关卡,一见金牌,无不殷勤侍候,非但没有为难,而且还送给他们粮食和沙漠上需用的篷帐等等用具。
这一天他们进入了大戈壁,杨婉热得喘不过气来,说道:“我那年和哥哥来的时候是冬天,别人说沙漠怎么炎热,说是鸡蛋埋在沙里一会儿就会烤熟,我还不相信呢。现在才知道是真的如此!”
李思南道:“现在是九月天时,已经好得多了。我来的时候正是骄阳如火的七月,那才真叫热得难受呢!岂止鸡蛋可以烤熟,人也像放在蒸笼似的要给它烤熟了。”
踏入了大戈壁,李思南不由得想起了来时的奇遇。他曾在这戈壁上发现屠百城的尸骸,他曾在这戈壁上巧遇孟少刚父女,往事一幕幕的翻过心头,孟明霞的影子不知不觉的又在他心头出现了。
李思南也曾好几次的想把孟少刚父女的事情告诉杨婉,但又怕杨婉多疑,几次想说都没有说。现在他旧地重游,往事的回忆变成了他精神的负担,他突然想起杨婉说过的一句说话,那晚在明慧公主走后,杨婉曾经说道:“你和她相识在前,就是有甚交情我也不能怪你。”
李恩南心里自思:“我与孟明霞其实也不过是一面之交,我为什么怕和婉妹说呢?”想至此处,他便似“作贼心虚”似的,面上红了起来。
杨婉久久不见李思南说话,回头一看,问道:“南哥,你在想些什么?咦,你好像是发烧是不是?”
李思南道:“没什么,热是热得厉害,我还抵受得了的,你别担心。”幸好他们是在酷热的沙漠之中,李思南这么一说,轻轻地就掩饰过去了,可是由于他不惯说谎,脸上就更是红了。
杨婉道:“南哥,你别逞能,身体当真是受得住才好;在沙漠中生病,可不是当耍的啊。”
李思南道:“不要紧的,现在已是日头偏西,过一会就有晚风来了。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杨婉笑道:“热得这样厉害,亏你还有兴致说故事。也好,你说故事,我听故事,也许就会忘却热了。你说吧,什么故事?”
李思南道:“是我在这沙漠上遭遇的事。”正要原原本本地告诉杨婉,杨婉忽地叫道:“南哥,你瞧那边,有一片绿,哈,是树木哩!快来,快来!你的故事留到那儿再说吧。”
李思南抬头一看,却原来就是他和孟少刚父女曾经在那里住过一晚的那座小山。那日他给呼黎奢打晕,一醒来就是在孟家父女的帐幕之中。那晚,他曾无意中偷听了他们父女的谈话,第二天一早,他们父女不辞而行,孟少刚曾在地上留下“为虎作怅,必取你命”八个大字警告他,……这许多事情,都是发生在这座小山上的。
往事历历,如在目前。李思南按下一颗跳动的心,跟着杨婉跑。杨婉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有一股海风的味道,我猜这山上可能还有甘泉。”李思南笑道:“不用猜,这山上是有甘泉。”杨婉道:“你怎么知道?”李思南道:“我曾经在这山上盛过两大皮袋的水。”此言一出,不觉又是面上一红,因为那两大皮袋的水,其实是孟明霞留给他的。
杨婉正为发现沙漠的绿洲而高兴,根本就没有注意李思南的面色,当下兴冲冲地说道:“咱们水囊里的水所剩无多,这可是再好不过了。南哥,到那林子里,你先好好地睡一觉,暑气退了,再给我讲故事。”
杨婉体贴入微,李思南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想道:“我一定要把我的过去都告诉她,一点儿也不隐瞒。她、她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岂能心里还有别人?”
走到山脚,只见树林里隐隐露出绿色的帐幕,杨婉道:“咦,还有人在这里呢。他们先来是主,咱们应该和他们打个招呼。”
李思南心中一动,想道:“怎的这样巧,那日有孟少刚父女在这里安下帐幕,现在又有人在这里,却不知是什么人。”心念未已,帐幕中人已经闻声出现,双方打了个照面,不由得都是大吃一惊!
从帐幕中出来的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宋铁轮和柳三娘这对夫妇。
他们夫妻二人本是屠百城的部属,那日李思南在草原上碰见他们,他们也像孟少刚一样,以为在和林做蒙古人的官的余一中是李思南的父亲,不分皂白,就和李思南打了起来。
恰值成吉思汗的“金帐武士”木华黎与赤老温来到,木华黎一箭射伤了宋铁轮,吓退了柳三娘,把李思南救去。因此误会越来越深,在来铁轮的心目中,早已把李思南当作卖国求荣的武林败类了。
宋铁轮本来就是一个性情非常暴躁的人,一见了李思南,不由得无名火起三千丈,登时冲上前去,大怒喝道:“好小子,老子正要找你算帐!”双轮高举,一招“旋转乾坤”,右轮左推,左轮右压,向李思南猛打。
李思南一个倒纵,叫道:“宋大哥……”底下的话尚未说出,宋铁轮的双轮又已砸到,骂道:“不要脸,谁与你称兄道弟?”
宋铁轮频施杀手,攻势凌厉,李思南不得不拔剑招架。解了一招,缓过口气,叫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宋铁轮不理李思南的呼叫,“旋转乾坤“,“雷电交轰”,“泰山压顶”,“五斧开山”……一招紧接一招,招招都是杀手。
柳三娘见李思南着着退让、倒是有点起疑,一时踌躇莫决,说道:“大哥,你就听听他说些什么吧。”宋铁轮道;“那日之事,你是亲眼见的。蒙古鞑子难道会无缘无故地救他,我给鞑子射的那一箭,疮疤还未脱呢,你还要听他的花言巧语?”
柳三娘道:“可是孟姑娘……”宋铁轮一面攻击,一面说道:“孟姑娘看上这个小子,你也信她的话?孟大侠都后悔那日放走这小子呢!”
李思南叫道:“你见过孟大侠了?我正是有冤情要向他老人家禀告。你能不能暂且住手?”
宋铁轮喝道:“不错,我见过孟大侠了。孟大侠叫我杀你!”他受了木华黎那一箭,好了疮疤,忘不了痛,杀得兴起,哪容李思南分辩,非但不住手,反而是攻得更猛了!
杨婉呆在一边,疑团莫释:“他们说的这位孟姑娘是谁呢。为什么南哥从没有和我提过?”
可是杨婉虽然心有所疑,但从宋铁轮夫妻的口气中,也已隐约猜到了他们要杀李思南的症结所在,连忙说道:“你们一定是误会了,南哥是好人,他是从和林逃拙来的,决不是如你们所想象的那样是和鞑子一路的!”
柳三娘“噗嗤”一笑,说逞:“南哥,南哥,叫得好亲热哟!你是他的什么人?”杨婉见她问得这样无礼,不由得杏脸通红,柳眉倒竖,冷冷说道:“我是他的妻子,怎么样?”
柳三娘怔了一怔,冷笑说道:“哦,原来你是不知他的底细,被他骗上了手的女子,怪不得你说他是好人了。哈哈,现在可不用盘问这个小子了,你说他是‘好人’,这就恰恰证明了他是坏人了!”
杨婉又惊又恼又气又疑,斥道:“你胡说什么?”柳三娘道:“你上了他的当也不知道,我不怪你。但这负心的小子,我却是非要严惩他不可!”唰的一鞭,就向李思南打去!
这一鞭来得快如闪电,李思南正自叫道:“婉妹,别听她的话,我会告诉你的。”话犹未了,已是被柳三娘狠狠地抽了一鞭,上衣化成了片片蝴蝶,背上起了一道深紫色的血痕。
原来那日宋铁轮夫妇负伤而逃,仗着马快,第二日就追上了孟少刚。孟少刚听了他们的投诉,认为李思南父子都已投靠蒙古无疑,后悔没有将李思南杀掉。但他的女儿孟明霞依然为李思南辩护,不相信他是坏人。
在孟明霞的想法是认为真相未明,不应随便冤枉一个人。她是个爽朗无邪的少女,根本就没有想到需要“避嫌”,就替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辩护了。但她的辩护,却也提不出有力的证据作为支持,因此,在柳三娘想来,则认为她是为了儿女私情替李思南“曲辩”。
原来铁轮夫妇是屠百城的手下,屠百城死得不明不白,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夫妻明知杀死屠百城的人必定是武功高明之士,只凭他们夫妻决不能为舵主报仇,但至少也要查明杀他们舵主的仇人是谁,才能回去向弟兄们交代,因此决意留在蒙古继续侦察。孟少刚则要赶回江南报告蒙古之行打听到的虚实,对李思南的事情,他只能相信宋铁轮的说法,自己却是无暇去查究个水落石出了。
柳三娘的丈夫对她是百依百顺的,在她的心目之中,天下的男子都应读像她丈夫一样用情专一才对,她生平最恨的就是负心男子。既然她早已认定了李思南是孟明霞的情人,故此一听说李思南又另有妻子,就不由得大为恼怒,恨不得把李思南痛打几十百鞭!
说时迟,那时快,柳三娘打了一鞭,跟着又是一鞭,喝道:“这一鞭我是替孟姑娘惩罚你的!”李思南已经被她狠狠打了一鞭,这一鞭若再打着,只怕不死也受重伤。杨婉大惊失色,连忙出剑刺柳三娘的背心。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柳三娘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连忙一摆柳腰,金莲步换,杨婉一剑刺空,柳三娘已是闪过一旁。如此一来,柳三娘打李思南的那一鞭,也就没有打着他的身体,只是把他的衣裳又撕去了一幅。
杨婉并无杀伤柳三娘之心,但却气恨她那样狠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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