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欢淡淡一笑,说道,“我们身为女子,终身大事,均由不得自个儿,有什么欢喜不欢喜的?”
柳凡见她眸中掠过一抹淡淡的怨恼,心中顿时恍然,不由轻吸一口凉气,握着她的手指便紧了紧,轻声道,“不想妹妹也如此苦命!”
阮云欢微微摇头,不愿深谈此事,抬眸向柳凡一望,问道,“姐姐在宫里,一切可好?”二人虽知此时差了辈份,但一个唤“姐姐”,一个唤“妹妹”,只权当不曾留意。
虽然没有明言,柳凡自然知道她问的什么,一张俏脸顿时一红,转眼却又透出一些苍白,轻轻点头,说道,“皇上对我甚好,多谢妹妹念着。只是……”咬了咬牙,目光向窗外望去,狠狠道,“不想那一个……”指了指西北方向,压低一些声音,说道,“素日倒是小瞧了她!”
西北方向,宫殿如云,阮云欢却知道,她指的是新近由才人晋封为贵人的秦翊,不由一挑眉,问道,“她可曾找过姐姐的麻烦?”柳凡最先侍驾,不想被秦翊后来争先,如今竟压着她一头。
柳凡摇头,说道,“如今我们都立足未稳,她忙于固宠,怕还顾不上我,我只恨……只恨自个儿太笨,眼见着她得宠,却什么也做不了!”
阮云欢忙将她手掌握紧,说道,“来日方长,姐姐何必急于一时?孰不知急中易出错,姐姐先要保全自身要紧,至于她,缓缓图之便是!”
柳凡轻吁一口气,点头道,“你放心,我也不过与你说说罢了,断不会为了她,伤了自个儿!”
阮云欢这才放下心来,问道,“那位潘美人与姐姐可有来往?”
柳凡轻轻扬眉,问道,“潘美人?她与我怎么会有来往?”
阮云欢默了默,将托陆轻漾透信儿的事说了一回,又摇了摇头,说道,“潘家这位小姐云欢不曾见过,实不知是何等样人,只是此事姐姐心里有个数,留神瞧着便是!”
柳凡听到自己进宫之后,她还在为自己运筹,心里感激,反手握着她手,说道,“你放心,这宫里任凭是谁,我都会留着三分小心!倒是你……”细细瞧着她的神情,问道,“云欢,你……可有什么打算?”
阮云欢摇头,说道,“横竖如今只是指婚,我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微微敛眉,心中暗暗盘算。上一世,自己是两年后淳于昌开府封王时成亲,若是时间不改,她便有两年的时间可用!
柳凡从她递牌子进宫,便以为她为了自个儿的亲事而来,心中颇为为难,此刻见并非如此,不由问道,“云欢,今日你来,难不成只是为了瞧我?”
阮云欢抬眸睨她一眼,笑道,“怎么,竟然不成?”
柳凡轻啐她一口,笑道,“昨儿指婚,今儿你便巴巴的跑进宫来,我才不信你除了瞧我,没有旁的事!”
阮云欢摇头,叹道,“我是进宫拜见贤妃娘娘,刚出凤鸾宫,又想到你,便转来瞧瞧!”
柳凡见她神色间有些不定,问道,“云欢,你心里有什么难决的事?”
阮云欢想了想,自己与淳于信、淳于昌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言明,只是道,“方才进宫,我遇上了倪纤云和席秋华!”当下将席秋华的话重述一回,叹道,“姐姐不知,云欢此时,只想冲到爹爹面前,向他问个明白,却又知不能!”
柳凡挑眉,想了片刻,点头道,“席秋华此人虽心胸狭窄,但她为人谨细,此言,怕也有几分道理!”
阮云欢心中原有的几分希望被她一句话击个粉碎,只暗暗咬牙,心头恨恨。
如果说,上一世自己嫁给淳于昌,也是父亲阮一鸣所为,那么,自己后来所受,也是他一手造成!只是,他不是秦氏,不是淳于昌,而是自己亲生父亲,又能将他如何?
心中念头电闪,突然微微笑起,一扯柳凡衣袖,凑首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柳凡脸上掠过一抹诧色,转瞬笑出声来,指着她道,“你呀,这脑袋里在想什么?”
阮云欢推她,说道,“如今也只能请姐姐帮忙!”
柳凡似笑非笑,说道,“我只问你,你当真只是气恨难平,还是心里在吃谁的醋,不愿意给人家留着?”
阮云欢勾了勾唇角,淡笑道,“能够一箭双雕,何乐不为?”竟然并不否认。
柳凡眸中闪过一抹担忧,握着她手,说道,“妹妹,此事姐姐助你,只是如今圣旨已下,亲事已成定局,你莫要糊涂!”
阮云欢点头,抬眸与她对视,郑重点头,说道,“姐姐放心,云欢断断不会置自个儿于险地!”心底却暗暗冷笑。有了上一世的经历,这一世,她说什么也不会嫁给淳于昌,大不了最后关头,与他同归于尽!
柳凡哪里知道她心里有这个念头?心知她心智远在自己之上,只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问。
三日之后,禁足中的阮云乐得皇帝特许,随阮云欢一同进殿谢恩。望着伏跪于地的两位女子,皇帝向阮一鸣笑道,“丞相与朕君臣十余载,不料今日竟成了姻亲!”
阮一鸣忙出班跪倒,说道,“皇上厚爱,微臣之幸!”
皇帝点头,侧头望向殿前立着的淳于信、淳于昌兄弟,脸上便现出一些满意,大袖一挥,正要说话,却见殿外守卫的侍卫疾步进殿,单膝跪下,扬声道,“启禀皇上,军前急报!”
“传!”皇帝沉声低喝!
随着话落,一名军校踉踉跄跄奔进殿来,扑前跪下,磕头道,“启禀皇上,东海落日国进犯,联合几木国,围攻我军,步应关失守,失城十二座!几木大军已过三州!”
“什么?”
一句话,仿如炸雷一般,令满朝震惊。皇帝手掌一拍龙案,喝道,“说细一些,秦将军呢?汤将军呢?朕的二十万大军呢?为何会令敌军深入?”
军校伏地回道,“我军腹背受敌,军心已乱,秦将军命倪将军死守步应关,亲自带兵出关拒敌,不想落入圈套。倪将军开关相救,却被敌军杀入,步应关失守,二十万大军……死伤过半!”
死伤过半!
皇帝脸色大变,咬牙道,“他二人何在?”
军校回道,“汤将军和公孙都尉拼死冲杀,将秦、倪两位将军救出,退兵百里,困守河内!只是步应关内再无兵力可拒,河内仅能自保,却无法抗击敌军,敌军绕过河内,攻下十二城,夺去三州,如今汤将军、公孙都尉带着十万大军被截在敌后!”
“倪厚!”皇帝咬牙,心中恨恨不已。怎么从来不知道,倪厚如此不堪大用?
一时间,朝上纷议,纷纷指责倪厚不该擅自出关,误国误民。下跪的阮云欢却唇角浅勾,露出一抹笑意。果然与上一世相同,几木大军受挫,联合落日国进犯……
上一世,秦天宇开关迎战,落入敌方圈套,与这一世并无二至。而上一世的押粮官虽非倪厚,但失粮获罪,立功心切,开关拒敌,却与倪厚同一心思,早在她预料之中!
不同的是,上一世是公孙明远凭着十数载威名,震慑敌军,才有喘息之机,带着残军杀出重围。而这一世的公孙宁,却因阮云欢事先窥破天机,料敌机先,事先谋定退路,退守河内。
如今看似虽险,在他们据守的河内,却早已做了充足准备,并不足为虑。
历史厚重的齿轮,沿着它的轨迹缓慢的转动,却在一双纤纤妙手的推动下,又有多少人改写了命运。阮云欢唇角浅勾,忍不住抬头向淳于信望去一眼。
接下来……
果然,淳于信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当即殿前跪倒,大声道,“父皇,落日国区区弹丸海国,胆敢犯我大邺,儿臣请命,亲率大军拒敌,荡平落日海国,扬我大邺国威!不平海寇,誓不还朝!”
誓不还朝!
上一世,阮云欢只是听闻落日国进犯,齐王请战,却不料,竟有此誓言。
微微抿唇,抬头望向前方腰身挺直,当殿而跪的身影,心头,有一阵恍惚。
誓不还朝!他这个誓言,是当真为了大邺,还是……为了逃避?上一世,这一世,两世的情形迅速重合,却已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它原来的样子?
终究是一代明君,震怒之后,皇帝迅速镇定下来,闻淳于信请战,不觉眉端一挑,点头道,“不料齐王倒有此雄心!”
“齐王殿下,不可!”定国公出列,说道,“皇上,齐王虽有惊世之才,只是从不曾带兵,此次落日国与几木勾结,必然倾巢而出,天朝皇子,岂可亲身犯险?”老将军掀袍一跪,向上大声道,“皇上,老臣请旨,平灭落日国!”
☆、第201章 她此举是为了淳于昌还是自己
“定国公此言不妥!”不等皇帝说话,齐王淳于信已经接口,说道,“我大邺朝哪一位将军不是沙场拼杀而回?哪一位将军没有第一次?本王若是没有记错,定国公十六岁便已领兵,公孙上将军十四岁已杀敌立功,如今本王年已十八,又为何不能领兵?”
“老臣领兵之前,曾随军历练三年,公孙上将军十四岁杀敌,却是十七岁第一次挂帅,齐王从未征战沙场,将不比帅,齐王虽武艺高强,但为帅者当先以兵为先,还请皇上三思!”定国公寸步不让。
皇帝轻轻点头,说道,“齐王,沙场非同儿戏,秦将军领兵多年,尚落入敌军圈套,你又有何把握,能胜此仗?”
“秦将军领兵多年,仍得惨败,可见方才定国公所言也不尽然。父皇!儿臣以为,落日国虽与几木国勾结,但落日国胜在海战,几木国胜在陆战,如今落日国大军登岸,必有所短,儿臣率我大邺水陆之师,截断落日国退路。落日国前军必乱,只要稍有喘息,汤将军趁势还击,强过我大邺直接增兵步应关正面为战!”
“皇上……”
“皇上……”
文臣武将一个个出列,各抒己见,齐王声音朗朗,时时回应其间,当殿历数攻守利弊,言之有物,终于将一殿老臣驳的闭口不言。
皇帝沉吟良久,转向始终未语的阮一鸣,问道,“依阮相之见呢?”
“皇上!”阮一鸣跪前行礼,说道,“微臣一介书生,并不懂兵法,只是方才齐王所言,臣以为大有可为。只是步应关惨败,大军伤亡惨重,臣以为,水师出征同时,应增兵派将,前往步应关接应,双管齐下,可保万无一失!”
狡猾!
淳于信心底暗哼。阮一鸣此言,既肯定了他,又不驳斥一干老臣,可以说是两头取好!
齐王殿下听得出来,一国之君又岂会听不出来?皇帝微一扬眉,似笑非笑向阮一鸣一望,说道,“看来众人说的都不错啊!”眸光转处,却瞧到了殿末跪着的阮云欢身上,便开声问道,“睿敏郡主,依你之见呢?”
怎么问到她的身上?
阮云欢眉端微动,磕下头去,说道,“回禀皇上,臣女闻齐王殿下与诸位大人所言均甚是有理,臣女一介女流,不敢妄议朝政!”不就是打太极吗?她阮云欢又如何不会?
还不敢妄议朝政?
皇帝闻言,不禁好笑,顺着她的话道,“你有何想法,尽管说来,朕恕你无罪!”
“谢皇上!”阮云欢磕头,声音朗朗,在大殿上回响,说道,“臣女以为,分兵两路虽两头皆顾,却也必然削薄兵力。若是以陆路增援步应关,大军正面交锋,天朝兵马远途而至,难有难算。可是若不增援,又恐大军无望之下,军心更乱。依臣女之见,步应关一方虽败,秦将军、汤将军均是沙场名将,手中仍有十万大军可用,只要有喘息之机,必会破围而出,何不派出一支轻骑,疾骑绕袭敌营,布疑扰敌,给被围大军传递增援的讯息,以安军心!”
“一支轻骑,岂能解大军之围?”建安侯秦义冷哼,脸色极是阴沉。秦天宇兵败被围尚在其次,但这一次惨败,损失的却是建安侯府的威名。
阮云欢眸光向他一瞥,抿唇不语。
皇帝也向秦义一望,说道,“秦爱卿,你等睿敏郡主说完再说不迟!”
秦义躬身应道,“是!”
阮云欢见皇帝晗首示意,便又续道,“派出轻骑增援,一则,救兵如救火,轻骑行兵迅速,可以短日之内赶到。二则,轻骑战斗力极强,虽不能攻破几木大军,但后方故布疑阵,令河内大军有喘息之机,并不是难事。三则,轻骑早日赶到,步应关前战事一起,便可掩护大邺朝真正的大军顺利开往落日大军后方,不使敌军知觉,给对方以措手不及!”
一番话,说的满朝众臣暗暗点头。皇帝也是马上得天下,默默听罢,赞道,“睿敏郡主,可惜你身为女子,若不然,这一次,便是你杀敌立功之机!”
这可是一个帝王的赞誉。
阮云欢微勾了勾唇,俯首道,“臣女一介女流,大胆妄言,不过纸上谈兵,当真征战沙场,怕是连马都吓的骑不稳呢!”
皇帝听她说话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摇头道,“睿敏郡主,当真是不得了!”说着这话,目光便向淳于信、淳于昌兄弟扫去。微一沉吟,点头道,“齐王听旨!”
“儿臣在!”淳于信朗声而应,向上拱手。
皇帝道,“朕封你平冠元帅,率水师十万,陆师十万,荡平海寇,保我疆土!”
“是!”淳于信大声领命。
皇帝点头,说道,“再过三日便是你开府封王,齐王妃年幼,尚不能完婚,那就先立两名侧妃罢!”
“父皇!”皇帝话声一落,淳于信便扬声接口,冗声道,“父皇,儿臣身为大邺皇子,四海不平,何以家为?儿臣立誓,不平海寇,誓不还朝!不灭落日,誓不成家!”
此誓一出,朝中顿时一寂,便有不少人的目光扫向阮云欢身后的阮云乐。
谁不知道,齐王殿下求娶的是睿敏郡主阮云欢,到头来,却是将阮云乐指他为妃,他此时虽然拒纳侧妃,但后一句,显然也是给了这位未进门的齐王妃一把掌。
阮云乐脸色微变,心中却是喜怒掺半。淳于信不纳侧妃,她自然心喜,但他一句“不灭落日,誓不成家”又重重击在她的心上。阮云乐嘴辱微颤,但在这金殿之上,哪里敢多说半句?心中不怨淳于信对她毫不顾忌,一股怨气竟全数放在阮云欢身上。
她当殿出这风头,却令齐王立下这样的誓言!又令她阮云乐情何以堪?
皇帝闻淳于信说的豪壮,却颇为赞赏,点头道,“好男儿当志在报效家国,朕准奏!”
“谢父皇!”齐王谢恩起身,却不自觉回头望向仍俯跪殿上的女子。但见她螦首微垂,纤弱身影俯跪于地,竟不曾向他瞧上一眼。
自从阮云欢进殿,他心底便针扎一般的难受。他殿前请战,心中只想,“她既要嫁五弟,我便远离帝京,成全了她!”可是,话虽如此,想到此一去再不能见她一面,心中仍是酸苦。
分兵派将,大军定于五日后出发,由齐王于满朝将士中亲自挑选兵马。而陆路由靖安侯世子、十万禁军统领、显武将军公孙克亲率五千轻骑疾驰前往,第二日出发。
大事议定,皇帝命众臣起身,才又望向殿中的两位女子,笑道,“阮相,你有女如此,不但是你阮相之幸,也是我大邺之幸啊!”
阮一鸣忙躬身应道,“小女无知,随口胡言,有污圣听!”
“哎……”皇帝摆手,说道,“阮相又何必自谦?”双眸微凝,向下瞧了片刻,说道,“你膝下无子,只得了这两个女儿,朕一句话便全都要了来,当真是过意不去!”女儿若嫁入寻常人家,或者老来还可依靠,可嫁入皇家,便只能是皇家的人。
阮一鸣不知道他怎么说出这番话来,心中诧异,却只是伏首于地,不知该如何应答。